第三十八章門庭光奕幾經秋
過年跟歷年一樣,一如平常,還少了些許熱鬧。
袁宅的新年總是冷清的,因為都是一族,所以很多嫚子都放假回家了。袁宅的爺們雖然精明,卻總有一種逃避的習性。都不喜歡住在家裏,卻又不離窩,只在附近看着。用老奶奶的話講叫“慣了些毛病”。
過年都聚在一起,也沒什麼新鮮的,反而因多了些客套而尷尬。
以往唯一有些喜慶氣息的就是袁三魁那撥狐朋狗友,還有那些個進不得家門的女子。
嘻嘻哈哈一撥又一撥人來給三哥拜年,這一天老奶奶不管教,還喜歡看這些孩子。
過年是個喜慶的日子,人都容易被感染,看人家樂自己也跟着樂。這個時間人向善的人都更加善良美好,有點壞心眼的,一般也都不自覺收斂起來,有什麼事過了年兒再説。
畢竟有個祖宗神靈回家過年這麼一説,不能讓祖宗看着傷心,所以才都趕着“年底清帳”,然後好好過年。
這一天那些拜年的小混混也都滿臉純真,陽光燦爛。
三十年前看父敬子,三十年前看子敬父。跟着三魁,祖宗也被一些個不相干的後輩跪拜。先給袁家列祖列宗磕頭拜年,再拜老奶奶,四爺,大當家,依次往下。
正月里老奶奶不罵人,還總賞賜。自己不罵也不準別人帶髒字,特別忌諱“熊樣啊”“窮架啊”“瞎忙活”“這點出息”之類的字眼。
所以在這幾天,那些個跟着三魁的小弟都因能領略到老奶奶的教導而感覺開心,感覺自己被接納了,還沒捱罵,是個人物了。
如果老奶奶再記起他們的父母,順便説上兩句暖心的話,正經教訓教訓自己一下,都感覺是一年裏很完美的一個結尾了。
三魁不在了,老奶奶也感覺有點空落。但女人們聚在一起做麪食,做供品,卻有説有笑,多了些親近與温情。
關鍵還是閨女少,孩子少,沒閨女就沒了小棉襖,就沒有女婿外孫這些親熱客;孩子一少就沒個鬧騰勁,放炮仗都不愛放。
出了初一就是出門走親戚的日子了,北房就沒什麼親戚走了,老二沒成家也沒什麼親戚,老三剛出了事,也沒法走親戚。
北房這個年過得除了忙着掃塵做供品烹年貨,再沒什麼忙的了。
過年豬牛羊魚一套是少不了了的,就是煮一大鍋肉,豬頭,豬蹄,豬排,豬心一套豬分開餵了鹽醬煮了,各房做各房的,然後相互贈送。
大年初一也有發帖子拜年的,也有登門拜訪的。老二的海升樓就沒關,照樣營業,像日升昌票號的掌櫃,還有新開的幾家票號買賣的掌櫃,幾個拉駱駝的,船老闆,就聚到海升樓了。海升樓越辦越大,越辦也越雜亂,現在是除了大煙沒開業其他嫖賭之類都沾上邊了,也搶了縣裏很多生意。
過去老劉是四年才回家一趟的,以往都是他操持,七寸就呆在櫃上。
如今老劉不在了,七寸就替了這個角兒,七寸是很不樂意做這個的,這個事情外人都不知道,也就四爺跟袁成孝知道。
七寸小時候是在袁宅長大的,他就是袁宅的人,他爺爺那輩就在袁宅幫忙。
後來七寸去西北跑生意,學了本事了,回來還大張旗鼓跟人合夥一樁茶葉莊的買賣,擠兑倒了不少本地店鋪。因為少年有志,血氣方剛,因而也得罪了人,鬧得挺兇,幾家合起來整他,終於給排擠出去了。
七寸又去了西北,但丟了根基,並沒混起來,這才知道留條後路是多麼得重要。幾近而立又返回鄉里,白手起家談何容易,何況是失意而歸。但七寸還是有些本事的,在外邊學了不少手藝,不光能算賬掌櫃,還會調配茶葉,調配料酒,調配滷水。
但是他當初張牙舞爪的沒在意,但地方上的人都領教過他的為人處事,都商議好了,哪家都不請他做掌櫃。
最後沒辦法,就在瑞昌櫃枱借了銀子自己搞,跟百姓沒仇啊,一陣就搞起來了。
地面上就開始動歪主意,沒想到七寸非但有一手手藝,還學了一身武藝,結果就弄出人命來了,時間就給弄大了。
七寸自幼喜歡一個姑娘,而且也訂有婚姻,但是有點門不當户不對,所以七寸他爹爹才讓他出外學做買賣,到時間衣錦還鄉,迎娶美人。後來七寸他爹爹不在了,七寸趕回來,這才知道,那姑娘已經嫁人了,就找着那家主理論,但是他們拒不承認,又死纏爛磨,弄得七寸也沒了法子。
七寸去見那姑娘,那姑娘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假意,竟有點賣弄風騷,幽怨悲傷。路上卻被人家主人看到,奚落了一番。
搞得七寸很上火,發誓要搞倒他們,讓他們家資輸盡,乞討街頭。但遊戲都有法則,沒想到到頭來還是自己流落街頭,自己的合作伙伴也跟着討飯吃。
再回來時又被激怒,實在忍不住了,痛下殺手。
但後來這事卻被袁成孝出面給按下了,有人説是袁成孝怕借出去的銀子瞎了,有人説是袁成孝父子良心不安,欠人家的。又有人説,他們本來也都是家裏鬧,再鬧也是自家人。還有人説這就是安排好了的,故意這麼走的戲,是七寸被利用了。
反正這個事情過後,七寸非但沒有落入大獄,反而搖身一變成了瑞昌的嚴大掌櫃。
都知道嚴大掌櫃是受到了袁家的庇護,也都知道嚴大掌櫃對主人那是死心塌地地效忠賣力。
這都是年輕時間犯下的傻事,也都是老輩留下的錯誤,也給以後的必然事發買下了禍根。
袁成孝是用什麼辦法買通了幾條人命,其實很簡單,因為那個姑娘就是他姐姐,鳳吟大姑姑。
袁宅就這麼一個親戚,也就在南城住着。
所以七寸這一年進了家宅操持事務,隱隱有了些擔心。
當地有俗語叫:“外孫要想暄,姥家去搬山。”
就是正月初二,出閣的閨女要回家看老母,敍離別之情,享天倫之樂,臨走要給外孫子搬上棗山饃。就是插着紅棗的大個饅頭,那是姥姥給孩子的,外孫是棗山饃,孫女的話又有棗花饃。
回家供起來到二月二就着油饃卷吃了。
這個習俗一直有,後來還出了個故事,那是袁家後來出來個坐鎮京城的人物,外號就叫“項城”,就有很多老鄉去投奔,訪着謀個一官半職。所以傳來來一個説法叫“學會項城話,就把洋刀挎”。
當時那麼多人,一聽都是老家口音,可問到項城的風俗民情,卻含糊其辭。怎麼也是老鄉,後邊就面色客氣地推薦幾個老鄉到“聚賢堂”考試。
考題就一個:“總理給外公拜年,回來時拿點什麼?”結果一看這卷子,卻老多人答不上來,這些就都給哄出去了。
北房接不到棗山,但是每年要送出一個棗山,那是老奶奶給重外孫的,少有的親戚就是鳳吟大姑姑袁成悌了。
七寸勉勉強強熬到初一,拜了年兒大早就請辭回了櫃枱。
宅裏又沒了生人了。嫚子一走顯得空蕩蕩的。老奶奶還特意換了一身好衣服,又搬回到正屋迎客。
左看右看,總感覺少點什麼剛想嫚子問鳳吟哪去了,突然聽到前院一陣馬嘶,咴咴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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