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的夏季悄悄地結束,不知不覺已步入微涼的秋天。
南部鄉下的一個瓜寮內,裏頭的甜瓜已到了成熟期,也引來了覬覦的人,總趁着瓜寮主人不注意之際,偷偷摘走幾顆甜瓜。
或許一開始瓜寮主人沒有察覺,但經過數日甜瓜明顯的減少,主人這才察覺出現了偷瓜賊!
於是經過幾天的埋伏後,終於抓到了那名偷瓜賊。
瓜農將那人逮個正着,這一看才發現對方是個約十七、八歲的青少年,個子不高,臉色蒼白,身材更是瘦弱。
「你這小子,居然敢在大白天偷瓜,膽子真不小!」瓜農兇狠的吼道。
「誰偷瓜了?我只是被太陽曬暈了,正好看見這瓜寮,想來這裏乘乘涼。」真冤枉,難道這裏的人都這麼兇惡嗎?
「乘涼!誰會相信,你叫什麼名字?」
「娣娣。」其實她是個女孩,因剪了一頭短髮,才被誤認為男孩。
「弟弟?」瓜農眉頭深鎖,「我不要你的小名,我要你的全名。」
「問我的全名幹嘛?有必要嗎?」藍娣娣仰起小下巴,冰冷的眼神睨着他。
「我要報警!不然告訴我,你父母是誰,家住哪兒?」瓜農心想最好把他父母找來,要他們將小孩帶回嚴加管教。
「算了,要報警就報警,我無所謂。」藍娣娣那兩片唇微微勾起一絲冷笑。
「你這孩子,我是想給你留條退路,如果你父母有誠意的話,就可以——」
「什麼叫作誠意?你是指給你錢吧?」她冷冷地笑説。
「你這是什麼態度?偷了我多少瓜,不用還我錢嗎?」瓜農被她這一説,老羞成怒的漲紅脖子!
「你只看見我睡在你的瓜寮裏,卻不能證明我偷你的瓜,還想敲詐?」藍娣娣真沒想到睡個覺居然會被人誤認為是偷瓜賊!
「你……你這小子怎麼這麼惡劣,難道你父母都不教你的?」若非他年紀大了,體力變差,肯定會好好打他一頓。
「我沒有父母。」藍娣娣垂下眼,無情無緒的説出這幾個字。
「什麼?」對方看着他,嘴裏發出嘖嘖兩聲,「難怪了,這麼不懂禮貌又沒規矩。」
「那又如何?」藍娣娣雙手抱胸,撇高一邊嘴角。
「好好,你真以為我不敢報警,我就讓你去蹲監獄或少年感化院。」説着,瓜農便對一旁的幫手説︰「你去屋裏替我打電話報警。」
「好。」幫手立刻往屋裏奔去。
瓜農本以為藍娣娣遇見這情況,會哭哭啼啼的向他求情,沒想到這傢伙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還閒逸的吹着口哨,簡直是想氣死他。
「算你厲害,那就等着瞧!」他氣黑了老臉,不知等了多久,終於見到警車駛來。
下車的張警員一見是她,立刻大喊一聲,「藍娣娣,怎麼又是你?」
「你認識他?」瓜農詫異的問道。
「當然,她經常在這一帶流連,好幾次睡在土地公廟被人送到警局,我們安頓她一晚後她就消失了。」張警員無奈的看着她,「她這次又做了什麼事?」
「他偷我的瓜,你們一定要把他抓起來!」瓜農瞪着藍娣娣,「一定要讓這孩子受點教訓才成。」
「我向來敢做敢當,但我絕對沒偷他的瓜,他一心要賴給我,我也沒辦法。我寧可去警局,也不想聽他在這裏嘮叨。」藍娣娣往警車走了幾步又回頭對瓜農説:「瞧你這些瓜發育不良的,偷你瓜的一定是個笨蛋。」
説完,她也不管瓜農老林那快氣瘋的樣子,直接坐進警車中。
張警員回頭對老林説:「你也得到警局一趟,知道嗎?」
「我一定會去的。」老林沒好氣的説。
張警員跟着坐進車內,「藍娣娣,我問你,你真的沒偷瓜?」
「信不信由你,如果連警察也是非不分,那就隨你便,看要關我多久都行。」又是那張無所謂的表情。
「我會查清楚,如果不是會還你清白,可如果是……唉,你又沒親人,沒有人可以幫你,不如你向老林道歉,保證以後不會再偷瓜,老林那個人只是脾氣硬了點,其實心腸很軟,或許他會——」
「我説過我沒偷,到底要我説幾次?」藍娣娣被冤枉心情已經夠糟了,張警員還一副不相信的樣子。怎麼樣?是決定賴給她了?
「好吧!我能勸的就只有這樣,可別被查出來真是你偷的,到時候連我也幫不了你。」
「我不需要人幫忙,從小到大我就不冀望有人願意幫我。」她爺爺的身體一直不好,幾乎在她稍為能獨立之後,也一併照料爺爺的生活起居。
所以她非常早熟,在看清環境的現實之後,她變得不相信任何人,全天下能相信的唯有自己。
「好吧!但願你説的是真的。」張警員只好發動車子,往警局前進。
透過後照鏡看了眼藍娣娣的側面線條,依舊是這麼的冷,宛若無波古井,一點也看不出十八歲女孩該有的天真和單純。
但他不知道的是,雖然她説任何話、做任何事都是這麼無所謂,但那只是她纖弱心靈的偽裝,其實她非常渴望有人關心、有人愛她。
***
藍娣娣坐在警察局的椅子上,無聊的搖晃着腦袋哼着歌,彷佛現在所發生的一切都與她不相干。
倒是坐在她對面的張警員非常無奈,看她年紀輕輕又是個女孩子,很希望可以拉她一把,可她卻不受教,一再的闖禍,讓他無從幫起。
「你呀!長得漂漂亮亮的,如果可以乖一點、温柔一點,該有多好。」
「我不知道什麼是温柔。」她從桌上的筆記本撕下一張紙,折着一隻只紙鶴。
説她不緊張嗎?其實她內心很緊張,從很久以前開始,為了祈禱爺爺的病可以早點好起來,她就會不停的摺紙鶴,一千個折完又一千個,也唯有這個動作可以帶給她內心的平靜。
而她,就在爺爺生病那段期間徹底感受到人情冷暖,由於爺爺離羣索居,幾乎沒有朋友,也找不到人可以借錢幫爺爺治病,爺爺最後因久病不愈,離開了她。
不,應該説有個人……她不知道對方是誰,始終在她最需要錢的時候把錢放在她看得見的地方,但那種錢她絕不能拿,除非對方現身。
但是,最令她痛心的是,就在爺爺去世不久她遇到了一個大騙子,騙走爺爺留給她的一切,讓她傷透了心、恨死自己的傻。當下她就立誓,從今以後只相信自己,不再隨便相信有誰會出於真心關心她。
「你折的是什麼?」張警員問着。
「紙鶴。」
「給誰的?」他又問。
「隨便,你想要就拿去。」她平淡的説。
「那就給我幾隻吧!」張警員隨口説,正要做筆錄時,突然一名小警員匆匆忙忙跑過來對他説︰「張警員,老林剛剛來警局,説偷瓜的不是藍娣娣,而是別人,真正的偷瓜賊剛剛又去了瓜寮,只可惜被他給跑了!」
「什麼?」張警員一愣,「老林還真是……怎麼可以不搞清楚就報警!他人呢?」
「他做了證明筆錄後就走了,他説沒臉見你,也沒臉見她──」瞥了眼若無其事的藍娣娣。
「他哪時候臉皮這麼薄了。」張警員輕笑,但不管怎麼説,總算還給藍娣娣一個公道,「好,我會再聯絡他。」
小警員離開後,張警員便對娣娣説:「你可以走了。」
「我知道。」剛剛她已經聽見了,「居然也不來道個歉,真是。」
「算了吧!他的年紀都可以做你爺爺了。」張警員眉心一蹙,「你真的沒有家人嗎?」
「家人?都在天上。」她直言道。
聞言,張警員起了同情之心,隨即從口袋掏出幾張鈔票給她,「這些錢拿着,至少可以飽食幾天。」他並不是沒有聯絡過社福來關心她,但每每人家還沒到她就已經溜掉了,可以想見她並不願被拘束。
她站了起來,看着他手裏的錢,「錢就不必了,你自己留着吧!」
娣娣揮揮手,隨即走出警察局,卻不知該往何處去。
以往累了她就去車站或土地公廟休息,要不看看附近有什麼雜工可做,賺一些錢度日,小小的身子、脆弱的心靈所承受的疲累好幾次讓她快撐不下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已好幾天沒吃飽的她只覺得陽光好刺眼,不是入秋了嗎?為什麼還這麼熱、太陽這麼大?
拖着蹣跚的步子又走了好一會兒,突然眼前一黑,就像被一塊黑布整個籠罩,而後昏了過去。
鄉下地方的小徑很少人走動,在她躺了十分鐘後才有一輛高級轎車遠遠駛來,停在她身邊。只見一位西裝筆挺、身材挺拔的男人從車裏出來,快步來到她身邊將她抱起,「小姐、小姐,你怎麼了?」
意識朦朧間,娣娣聽見一道道急促的喚聲,她吃力的微張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模糊的臉孔,「你……」
想開口問他是誰?但是她的喉嚨乾澀得連説話都困難,全身氣力也像被抽光般。
「是誰?」她好不容易發出聲音。
杜寒威眉宇深蹙,隨即將她抱起送進車內,以最快的速度送往醫院。
***
娣娣三歲時
「娣娣乖,要吃糖是不是?」爺爺推着小娣娣到雜貨店門口,「想吃牛奶糖還是棒棒糖?」
「棒棒糖。」坐在娃娃車內的小娣娣,踢着一雙小胖腿,童言童語的説着:「草莓……」
「好,就買草莓口味的。」爺爺走進雜貨店買了支棒棒糖,撥掉包裝遞給她,「慢慢吃,別刺到眼睛了。」説完,他又走進店裏向老闆娘買米。
在店外遮陽棚下的小娣娣小手突然一鬆,棒棒糖掉到了地上,她想拿拿不到,癟着小嘴,眼看就要哭了,這時一名三、四十歲的男子帶着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悄悄走來替她撿起棒棒糖。
「這個髒了,不能吃。」男子説。
「糖……棒棒糖……」小娣娣眼眶紅紅的。
「你等一下。」男子低頭對兒子説:「你去雜貨店挑支棒棒糖,別被藍爺爺發現了。」
「哦,我知道了。」男孩立刻跑進雜貨店,在櫃枱挑了支一模一樣的草莓棒棒糖,直接付帳就出來,而裏頭交談的兩名大人都沒注意到。
「來,糖給你,要拿好,不能再掉羅!」男孩將糖遞給小娣娣,還揉揉她的腦袋。
小娣娣笑開嘴,那笑容又甜又可愛,他看着看着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不一會兒,小娣娣的爺爺出來了,男子立刻帶着兒子閃身躲了起來。而小娣娣水亮的眼睛直盯着他們的影子,一直笑……一直笑……
杜寒威先送娣娣到附近的小診所做了簡單的處理與施打營養劑之後,然後又載她轉往市區的大醫院做進一步檢查。
基本的檢查與驗血結果出爐,娣娣的身體沒有大礙,之所以會暈倒是因血糖過低,應是太久沒有好好吃頓飯的關係。
看着她削瘦的臉蛋、嬌小的身材,他真不敢相信在台灣這樣的富庶之地也會出現像她這樣的「難民」。
不一會兒,娣娣慢慢甦醒過來,發覺自己躺在病牀上,有個男人站在身邊,立刻驚坐起身,抓着被子直瞪着他。
她眼中充滿防備,細細打量他,「你是誰?」
「你問我第二遍了。」他扯唇一笑,「我叫杜寒威。」
「杜……寒威……」她沉吟着,「我不認識你。」
「我也不認識你。」他仔細看着她蒼白的臉蛋,因為太瘦,雙頰微微凹陷,「你先前昏倒在路邊,我把你送來醫院。」
「原來我昏倒了……」她喃喃道,身體還很虛弱,但是眼神依然帶着防備。
「沒錯。」杜寒威道。
「你不必救我的,救了我也沒好處。」她的小腦袋一偏,「我負擔不起醫藥費,也沒錢還你。」
看着她淡漠的眼神和倔強的模樣,杜寒威忍不住搖搖頭,語氣帶着責備,「我沒要你還我錢,你到底多久沒吃飯了?」
「你別問這麼多,我要走了。」她掀起被子,就要離開。
「等一下。」他扯唇一笑。
「既然不要我還醫藥費,你還要幹嘛?」娣娣睨着他。
「別緊張,醫藥費我會全權負責,你還是在醫院裏多躺兩天,好好休息一下,等做完詳細的身體檢查再走。」他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俊魅的臉上漾着温暖的笑容。
嚐盡世間冰冷的娣娣,印象中在爺爺去世後,她再也不曾接觸這麼温柔的笑容,雖然這期間也有人對她不錯,就像張警員,但他們只會對她訓話,非要她認錯不可。
但是這男人不是,他沒有責怪、沒有訓斥,而是用一種温暖而諒解的笑容對她,讓她心裏的某塊角落因而融化。
長久以來,她總是把心門上鎖、戴上冷漠的假面具,因為她發現有些人是偽善的,不是想利用她,就是把她當笑話看,那些人即便是笑,也讓她覺得礙眼又噁心。
然而他……
他的笑容好真誠、好暖和,她竟然好希望可以一直看着他的笑容,感受他笑容裏的温暖。
「我們又不認識,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忍不住提出疑問。
「雖然我們不認識,但是幫助別人是天經地義的。」他的嗓音低沉又有磁性,「別問太多,你好好休養。」
眼看他就要離開,她莫名感到心慌,覺得不安,「你要走了?」
「你應該餓了,我去買點東西給你吃。對了,都忘了問你想吃什麼?」他的眸光含帶着幽魅的柔光。
「我吃不下。」她實在是沒有胃口,「那我什麼時候可以走?我實在不想帶給別人麻煩與困擾,你也不必來看我了。」
雖然她很想留住這分温暖,但是這並不屬於她,她清楚的知道。
「為何這麼説?你怎麼會帶給我麻煩困擾?再説,人活在世上本就該互相幫助,説不定哪天我還需要你的照顧呢!」他收回離去的腳步,走到窗邊將窗簾拉開,將窗子打開一道縫,「房間內要透氣比較好,你現在首要該做的就是把身體養好,知道嗎?」
娣娣這才看向窗外,發現天色已經暗下,「我睡很久了嗎?」
「大半天了。」
「你一直待在這裏?」她好奇地問。
「對,你還沒清醒,我怎好離開,如果有事醫院找不到人就麻煩了。」他將窗簾收系在一旁,又回到她身邊,「真不餓嗎?」
「嗯,我吃不下。」她不想欠他太多。
「是不餓還是不想麻煩我?」他搖搖頭,「這樣不行,雖然打了營養針,但是從食物中攝取養分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眸影似水波柔柔的盪漾着,話語更是懇切,打動了她的心,她很訝異他竟然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
「可是……」
「還是你不想讓我走?」杜寒威玩笑地説,「好,那我就再陪你一會兒,我讓我的秘書去買好了。」
説着,他便拿起手機按下一串號碼,走到窗前講電話,「林若嗎?」
「總裁,是你?」還在公司加班的林若聽見老闆的聲音,露出了微笑,「今天一天你去哪了?很多文件還等着你簽名呢!」
「我現在有點事,想請你幫個忙。」
「什麼事?你説。」
「你能馬上趕來恩陽醫院嗎?我有位朋友住院,我走不開身,你來的時候幫忙買份清淡的晚餐。」他笑着,「不好意思,又得麻煩你這些小事。」
「哪的話,我馬上到。」
「等等,叫張原送你過來,順便將我桌上的筆電帶過來。」
「好的。」林若點點頭,隨即掛了電話。
杜寒威説完電話,回到病牀旁,「等一下,晚餐馬上來,就算真不餓也要吃點東西。」
「為了我麻煩這麼多人,我不要這樣。」虧欠他一個已經夠了,她不想再讓他的秘書為了她奔波。
「你再這麼説,我可要生氣了。」他裝出微愠的樣子,接着又笑出來,「看你一臉疲累,要不要睡會兒?」
「好,我睡,你不用陪我,去忙吧!」娣娣轉過身,緊緊抓着被子,而後閉上雙眼,眼淚悄悄從眼角滑落……
她有多久沒哭過了?
真的,不能對她太好,絕不能對她太好,她只是一名孤兒,在這世上沒有任何親人的可憐人。
「那你休息。」
看着她的背影,杜寒威眸子輕輕閃過一絲幽光,隨即伸手為她蓋好被子,這才退出病房。
在病房外的長椅坐着等待了一會兒,就見一名穿着套裝的女子朝他走來,「總裁,你怎麼坐在這裏?」
「她在休息,我正好待在這裏想點事。」他笑答。
「我買了鮮魚粥,應該滿清淡的,也很有營養。」林若提高手中的塑膠袋。
「謝謝你。」杜寒威站起伸了個懶腰,「她是個很固執的女孩,年紀雖輕,脾氣卻很拗,不太願意接受別人的好意。」
「是個女孩?」林若用一種怪異的眼神望着他,「真的只是朋友而已?」
「咦,你那是什麼口氣,好像我騙你。好吧!我告訴你,不算朋友,是我今天見她昏倒在路旁,把她送來醫院的。」他睨了她一眼。
「哦,是這樣?沒想到總裁還是個大好人。」林若因為跟在他身邊久了,兩人情同朋友,所以説起話就肆無忌憚了。
「好人!是嗎?」連他自己都懷疑自己是哪種人。
「既然是個女孩,要不要我幫你照顧她?」
「會不會太麻煩你?」同樣是女人或許能降低她的戒心,説服她留在醫院好好休養。
「怎麼會呢?不過她現在在休息,我晚點再進去。」她看看錶,「總裁,晚餐時間到了,一起去用餐吧!我把粥拿到護理室借放一下,待會兒她醒了再請她們讓醫院廚房幫忙熱一下。」
「也好。」
杜寒威起身與她一塊兒下樓,在走向停在路邊的車。
「林若,我要的東西帶來了嗎?」他遂問道。
「我做事你放心。」坐進車裏,林若立刻從大揹包中拿出一台筆記型電腦,「除此之外,連你常用的隨身碟都一併帶過來了。」
「真不愧是我的好秘書。」
「你好好看資料吧!吃什麼就讓我負責。」林若對司機張原説:「往右轉一直開就行。」
「是的。」張原發動車子離開了醫院。
***
當晚娣娣躺在陌生的病房裏,幾乎是徹夜未眠。
她不斷想着杜寒威這個陌生的男人,想着他的好、他的笑容、還有他温柔的語氣,更忘不了他好看俊逸的外表。
她捧着腦袋直搖晃着,「老天,我到底是怎麼了?人家不過對你好一點、温柔一點,你就忘了過去所受的傷害嗎?」
回想起爺爺去世不久,就有一位自稱爺爺好友的男人來到家裏,説要幫她料理爺爺的後事,當時悲傷過度的她根本手足無措,於是接受了他的好意,萬萬沒想到這位自稱爺爺好友的男人,毫無幫忙的真心誠意,有的只是趁火打劫的壞念頭。
那人看她年輕無知,用替爺爺買靈骨塔的名義騙她簽名,還趁她不在家時,偷了她家的房子的權狀、印章,將屋子給賣了,等她發現一切已經找不到他的人。
她恨那男人,也恨自己笨、自己傻,更恨這無情的世界。
半夜,娣娣忍不住叫來護士,「請給我一顆安眠藥,我睡不着。」
護士聞言,笑着搖搖頭,「安眠藥不可以亂吃的,要不要喝杯鮮奶,我幫你加温。」
娣娣瞧護士指着冰箱,再看看這間寬敞舒適的病房,「冰箱裏的東西和這間高級私人病房都是杜寒威出的錢嗎?」
「這……」護士猶豫了下。
「一定是的,真搞不懂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只是個陌生人,沒必要讓我住這麼好的病房。」娣娣看着護士,「我要轉到普通病房,可以嗎?」
「普通病房約四個人一間,這樣會很吵,你會更睡不着。」護士解釋道。
「不會,我一直以來就睡在嘈雜的地方,太安靜反而睡不着,會覺得耳邊有人在跟我説話。」娣娣這話惹得護士微微一驚,錯愕的望着她。
「這……好,我會向杜先生提出你的要求,你好好休息。」護士説着,便迅速退了出去。
看着護士那副像看怪物一樣看着她的神情,娣娣忍不住輕輕一笑,「她一定覺得我很奇怪吧?」
雙手枕在腦後,她呆呆的看着天花板的格子,無聊的一個個數着的時候,卻見一位身着套裝、打扮亮麗的女子走進病房,微笑的站在她面前,「你好,我叫林若,聽説你不喜歡這間病房是嗎?」
「你是誰?」
「我是杜寒威總裁的秘書,總裁明早要開會,今晚就由我來照顧你。」林若親切地説。
娣娣看着她美麗的笑容,和專業的模樣,的確有所謂「女秘書」的架勢。
「我不需要別人照顧。」娣娣卻突然害怕起她這樣的笑容,「給我換房間吧!一般病房就行。」
「因為一般病房已滿,所以杜總裁才讓人安排這間單人病房給你。」林若的嗓音温和柔婉,「剛剛我聽護士説,這裏太安靜你睡不着,這樣吧!那我就在這裏陪你,放點兒輕音樂來聽,應該有助於睡眠。」
説着,林若打開房內的音響,並從皮包內拿出一片CD,「這是我們總裁最愛聽的鋼琴演奏,你聽聽。」她放入CD,不一會兒悦耳的鋼琴演奏音律從音箱流泄而出,在房間內輕輕迴盪着。
娣娣閉上眼聆聽了好一會兒,不知為何那柔和的音樂每個音符都像是敲進她心裏,讓她想起自己可憐的身世與茫然的未來,許久沒淌下的淚水再度落下。
「這樣就可以了,你不用陪着我。」她不希望自己落淚的樣子被人看見。
「真的可以?」林若不放心地問。
「其實我根本沒病,讓我出院吧!」看得出來那個叫杜寒威的男人非常有錢,非但身為總裁,還有這麼一位如此能幹漂亮的女秘書。而她……這樣貧乏的人與他是這般的格格不入,不值得讓他費神又浪費金錢的照顧她。
「誰説你沒病?」推門而入的杜寒威突然冒出這句話。
「總裁,你怎麼也來了?」林若意外地問道:「明天你不是要——」
杜寒威舉起手阻止她繼續説,「我剛才回去睡了會兒,已經足夠了,開會資料也已準備齊全。倒是你一直沒休息,先回去睡吧!明天可以晚點上班。」
他非常重視她這位得力助手,想他身邊許多事若不是她幫着打點,肯定是一團亂。
「我不累。」林若搖搖頭。
「你是鐵打的身子嗎?」杜寒威的一句話堵住她的嘴,記得去年初過完年,她因為太過忙碌累壞了,還在醫院裏足足躺了一星期。
「好吧!既然總裁這麼説,那我就先回去了。」林若離去前笑着對娣娣説:「怎麼樣,這音樂不錯吧?」
娣娣皺眉看着她離去的身影,又轉向杜寒威,「現在幾點了?」
他看看錶,「凌晨三點。」
「你們精神可真好,半夜不睡覺,一前一後的到我這裏,我應該不值得讓你們這麼做吧?」這讓她覺得奇怪,也倍感壓力,「為什麼這麼對我?」
杜寒威撇唇笑笑,「你想的還真多,因為我的公司離這裏不遠,而你又是我救的,總得派個信任的人照顧你。」
「真是這樣?」她直望進他那對深邃的眼瞳中。
「當然是真的。」他隨即又問:「粥吃了嗎?」
「吃了,很好吃,剛剛我忘了謝謝你的秘書。」
「我會替你轉達的。」他提着公事包往角落的沙發走去,「你睡,我看資料。」
娣娣愈想愈不解,雖然她學歷不高,但腦子不笨,怎麼想也想不通他何必花大錢讓一個路邊撿來的女人在醫院裏休養身體,還住這麼好的房間、受這麼好的待遇?
除非……他也是個別有居心的人!
「你該不會想把我賣了?」她實在不願意這麼想他,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她不得不繼續武裝起自己。
正專注於手中公事的杜寒威被她這一問,先是愣了下,而後大笑整整一分鐘之久。
「你幹嘛説笑話?當我是人口販子?」他挑起眉。
「我……我並不願意這麼想,但是你對我太好,讓我不得不起疑,你説你救了我有責任照顧我,但也不需要犧牲睡眠,做到這種程度!」她解釋。
杜寒威眯起眸子,仔細看着她,發現她倒是挺精明的,但是他又怎能讓她知道他的目的。
「你説得沒錯,我可以不必這麼做,請人來照顧你就行,但我知道你個性敏感,並不是很容易接受陌生人,所以我才不放心的來看看。」他攤攤手繼續説:「如果我在這裏讓你很介意,那我可以離開,如果一般病房有空牀,我也會替你轉過去。」
「等等,你……你不必走,就留下吧!」她其實也希望可以看見他,「但是我不想再住院了,明天就可以出院。」
杜寒威眉心鎖起,「你要出院?」
「對,我又沒病,只是餓昏了,離開後我一定會好好吃飯,你放心吧!」就當今晚是與他最後的相聚,今後她或許再也看不到他温暖的笑容了。
「離開後?」他雙手抱胸,沉聲問道︰「什麼意思?」
「我是該走了。」
「在我遇見你之前,你已經餓了這麼多天,之後呢?難道就有錢吃飯了?」他不得不提醒她。
「你以為我沒錢吃飯?我……我只是減肥不吃而已,再説我如果不回去,我爸媽會擔心的。」不想讓他知道自己是個無家可歸的人,所以不得不騙他。
「這樣嗎?那你家的電話呢?我打電話跟你爸媽説明,否則你今晚沒回去,他們一定緊張極了。」杜寒威從口袋裏拿出手機,作勢要打。
「不要,我可以自己打。」她緊張地説。
「這樣……好吧!我不勉強你,你若想走就走。」杜寒威知道她太敏感謹慎,對她絕對不能操之過急。他從口袋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有什麼困難或問題都可以來找我。」
她接過名片,「我不會找你的。」
「不要説得這麼果斷。」他嘴角畫出一抹笑,又返回沙發坐下,「再説你找我我也不會無條件幫你,你有手有腳,可以憑一己之力養活自己。」
「你的意思是要幫我介紹工作?」她猜測他的意思。
「不是幫你介紹,而是你若願意,可以來我公司上班,雖然我的公司不是國內數一數二的企業,但是制度健全。」他這番話説的懇切,讓娣娣心動了一下下。
不過回頭想想自己連高中都沒有畢業,能力有限,又能做什麼?
「謝謝,如果需要的話我會去找你。」她將他的名片緊緊在手中。
聞言,他笑了,「好,你可以好好考慮。」又看看錶,「已經不早了,你再睡會兒吧!」
説着,他繼續處理手邊的公事。
娣娣偷偷看着他認真專注、心無旁騖的側面線條,似乎這樣便可以得到安心,而她也就在這種靜謐的氣氛中沉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