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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暗算

    (一)

    夜已深,但雪梅樓內,仍然燈光輝煌,顧客並未完全散去。

    雖然近日以來,雪城已變成了一個是非之地,尤其是雪梅閣,但這裏的生意仍然和平時一樣,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

    郎如鐵也在這間酒家中,桌上有佳餚美酒,燈下有絕色佳人。

    海飄就坐在他的身旁,雖然他們的態度並不能算是親熱,但別人若知道這個少女竟然就是海星堡堡主唯一的女兒的話,一定難免會嚇了一跳。

    海三爺在北方武林,幾乎已不是個人,而是個神。

    不過。他們並不是單獨相對,在他們的身旁,還有老尉遲和八腿貓。

    至於杜冰鴻,他的傷勢已有好轉,但目前還絕不適宜到外面走動,更不能吃肉喝酒。

    杜冰鴻傷勢未愈,繆決一直都陪伴着他,寧願在他的牀邊吃狗肉。

    杜冰鴻雖然對於狗肉也很有興趣,但繆決連一小塊也不肯給他嘗試。

    “你若吃狗肉,就會死得莫名其妙,你懂不懂?”

    杜冰鴻不懂。

    但無論他懂也好,不懂也好,他現在唯一可以吃的是素菜,唯一可以喝的就是清水!

    滿滿的一罈酒,只剩下了一小半。

    這壇酒份量非輕,已可把十個人同時灌醉。

    但郎如鐵沒有醉。

    他覺得很清醒,比沒有喝酒的時候更加清醒。

    當一個人喝了這許多酒,居然有這種感覺的時候,他是否已醉?

    但無論他是否已醉,最少他的外表看來的確很清醒,絕對不會連筷子和碗子都分不清楚。

    海飄也喝,但她喝的不是酒,而是清香的熱茶。

    灑家快要打烊了。

    夜半人靜,突然遠處傳來一陣琴聲。

    琴聲清脆,幽怨,動人。

    郎如鐵的眼色突然變了。

    他突然身形掠起,象一陣輕風般穿過雪梅閣的窗户,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八腿貓咬着一根鴨腿子,突然嘆道:“跟這種人比輕功,真是笨蛋!笨蛋!”

    老尉遲瞪了他一眼,道:“你在罵誰笨蛋!”

    八腿貓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大聲道:“當然是我,我是笨蛋!我是笨蛋!那又如何?”

    老尉遲一楞。

    若在平時,海飄看見八腿貓現在這副表情,一定會忍俊不禁的。

    但她現在沒有笑。

    她連一點笑意也沒有。

    她只是看着那窗户,好象看得有點出神。

    沒有人知道她心裏在想着些什麼。

    也沒有人知道郎如鐵何以匆匆而去。

    郎如鐵在屋檐上飛奔。

    他在別人的屋子上步行如飛,但連半點聲響也沒有弄出來。

    他循着琴音的方向而去,他知道這些琴音是誰奏出來的。

    雖然他驚詫、雖然他絕不希望在這個時候遇見她,但他也不願意逃避。

    當然這琴音傳到他耳邊的時候,他就想起了一張雪白的臉,和一蓬烏漆發亮的頭髮。

    那是一張他想忘記,但卻永遠也忘不了的臉。

    甚至是她的名字,都好像已變成了一根要命的鑽子,不斷的把他鑽蝕。

    有時候,郎如鐵覺得自已已被鑽得完全空虛,只剩下一個空殼子。

    她的名子就是白盈盈。

    郎如鐵永遠不會忘記白盈盈。

    他也永遠不會忘記白盈盈的琴聲。

    江湖上,知道白盈盈這個名字的人很少。

    但提起了白聖山,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由聖山就是白盈盈的父秦,也是鐵鯨門的總門主!

    鐵鯨門曾經有過一段非常燦爛輝煌的日子,但隨着白聖山的逝去,這段日子的燦爛輝煌,也相繼消失。

    郎如鐵一直暗戀白盈盈,但白盈盈卻另有意中人。

    然而.造物弄人,白盈盈也是暗戀,她所喜歡的男人卻又愛上了另一個少女。

    他們彼此都很瞭解對方,但卻同樣都是情場上的失敗者。

    白盈盈的意中人是她的師兄柳平彥。

    柳平彥也是郎如鐵的朋友。

    他們是肝膽相照的生死之交。

    就算不是為了這個緣故,柳平彥也絕不會跟郎如鐵爭奪白盈盈。

    因為他喜歡的不是白盈盈而是海飄!

    柳平彥曾到過海星堡。

    他到海星堡,可以説是誤闖禁地,他根本就不知道海星堡在什麼地方,而且也沒有打算去海星堡。

    可是,在命運的安排下,他來到了海星堡,結識了海飄。

    自此之後,他們曾見面不下七八次。

    但最後,柳平彥卻失蹤了。

    他再也沒有去找海飄,就象氣泡般消失掉。

    海飄想念他。

    但她對柳平彥的想念,並沒有涉及“情”字。

    直到最後,她才知道,柳平彥已經死了。

    柳平彥是怎樣死的?

    她不知道。

    她只想到外面走走。

    現在,她總算有機會了,把她從海星堡帶出來的,就是郎如鐵。

    雖然她與郎如鐵相處的日子還是相當短暫,但他已在她的腦海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嫋嫋琴音,在郎如鐵來到了望冰亭的時候,淬然中絕。

    雖然郎如鐵喝了不少酒,但他的臉看來竟然還是很蒼白。

    他沒有聽錯。

    這是白盈盈最喜歡彈奏的“寒池映月”,這有曲調他永遠都不會忘記。

    白盈盈就在望冰亭下,輕撫琴絃。

    郎如鐵凝視着她,欲語無言。

    白盈盈也看着他。

    她突然幽幽的嘆了口氣,問郎如鐵:“你為什麼要傷害她?她是無辜的。”

    “我並沒有傷害她,也不會傷害她。”郎如鐵沉聲回答。

    “她是個不懂事的小女孩,她將會經受不起打擊。”

    “我沒有傷害他!”

    “你説謊!”白盈盈冷冷道:“你為了要替柳平彥報復,什麼事也會幹得出來的。”

    郎如鐵苦笑。

    “難道你把我看得如此卑劣?”

    白盈盈嘆道:“你並不卑劣,但心中卻有太多的仇恨。”

    即如鐵道;“難道你不知道柳平彥是怎麼死的?”

    白盈盈的臉色發白。

    “我知道。”

    郎如鐵咬牙道:“難道你不知道柳平彥死得多悲慘?”

    白盈盈的身子在發抖。

    她的眼眶已湧出淚光,半晌才道:“他被五馬分屍……”

    郎如鐵突然亮出英雄槍,向雪地上大力插下去。

    “難道你對他的慘死,竟然無動於衷麼?”

    白盈盈怔住。

    她無法反駁郎如鐵。

    她知道郎如鐵是個怎樣的人,也知道郎如鐵與柳平彥之間的友情是何等深厚。

    良久,白盈盈才道:“就算你要找海三爺報仇,也不應該把他的女兒牽涉在內啊。”

    郎如鐵冷冷道:“你説的一點也不錯,海飄是無辜的。”

    白盈盈道:“既然如此,你何苦還要欺騙這個小女孩?”

    郎如鐵冷冷道:“我沒有欺騙她,我把她從海星堡帶出來,就是不想她留在海星堡這個可怕的地獄。”

    倘若有人聽見郎如鐵的説法,一定會以為他是個瘋子。他竟把海星堡形容為一座“可怕的地獄!”

    白盈盈的臉色驟變:“難道你要血洗海星堡?”

    郎如鐵冷然道:“若不血洗海星堡,柳平彥在九泉之下,又焉能安息?”

    白盈盈道:“你已決定如此?”

    郎如鐵道:“勢難改變。”

    白盈盈黯然無語。

    仇恨,就像一把巨大的鐵鎖,當它牢牢鎖實的時候,想把它解開並不是容易的事。

    海三爺為了阻止女兒與柳平彥來往,竟然把柳平彥五馬分屍,的確未免手段太過殘酷。

    但郎如鐵計劃血洗海星堡,他的手段又是否同樣殘酷?

    白盈盈的勸告完全無效,她終於離開了郎如鐵。

    郎如鐵目送她飄然遠去,臉上的表情漸漸麻木。

    他伸出一雙手,凝視許久,突然大笑起來。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笑。

    但他的笑聲卻是酸的。

    酸楚的大笑。

    充滿血腥的一雙手。

    他究竟是個英雄,還是個魔鬼?

    (二)

    狗肉與酒都已被一掃而空。

    繆決臉上露出了滿意之色。

    對於杜冰鴻的傷勢他也感到非常滿意。

    他肯定在十天之內,杜冰鴻就會完全復原。

    但杜冰鴻卻不滿意,他不滿意的是繆決不肯讓他吃狗肉,更不准許他喝酒。

    不過,對於繆決的醫術,他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繆決喝完了酒,忽然聽見了一陣奇異的聲響。

    沙!沙!沙!

    沙!沙!沙!

    他嗅到了一陣腥味。

    杜冰鴻忽然驚呼道:“蛇啊!是青竹蛇!”

    繆決猛然一驚。

    杜冰鴻的頸際,赫然出現了一條青竹蛇。

    繆決一聲大喝,雙指迸伸,疾向青竹蛇七寸上捏去。

    他擅長點穴功夫,指上造詣自當非同小可。

    青竹蛇被他用力一捏,竟然差點被捏開兩截,由此可見,繆決的指勁實在很驚人。

    但杜冰鴻的臉色已然大變。

    他已被毒蛇咬傷,如不立即治療,性命將極為危險。

    繆決正欲從懷中取出解毒靈藥,背後忽然一陣寒風撲至。

    嘶!

    一把鋒利而薄的長劍,從背後擊到繆決的身上。

    好快的一劍。

    繆決大吼一聲,身形急向左側閃避。

    幸虧他身手不慢,否則這一劍當場就會要了他的性命。

    杜冰鴻的臉色已變成死灰色,額上冷汗如醬,他雙手虛抓揮舞,神態痛苦已極了。

    繆決怒喝:“好卑鄙毒辣的手段!”

    只聽得對方冷冷道:“方某殺人,本就不擇手段!”

    繆決駭然道:“方殺?”

    “正是方殺!”

    “呸,拿命來!”繆決身形急沉,突然一指向方殺的左脅擊去。

    方殺雙腿紋絲不動,劍走偏鋒,疾刺繆決的右臂。

    劍風嘶嘶作響,夾着杜冰鴻的呻吟聲,倒令繆決為之心神大震。

    他沒有輕敵。

    但方殺的劍鋒,貫注了堅強的內力,整個人都充滿殺氣,就象是一團烈火。

    繆決沒有擊中方殺。

    他並非退縮,而是方殺的劍鋒已牽動着他的右手,令他不由自主的把攻勢改為守勢。

    方殺的瞳孔在收縮。

    他的劍網也在不斷地收縮,就象是一隻巨大的魔掌,捏着了繆決的咽喉,而且壓力越來越大。

    劍鋒殺氣逼人,繆決若殺不了方殺,就一定會死在方殺的劍下,繆決當然不甘死在方殺的手裏。

    雖然他明知方殺的劍法極為厲害,但他絕對沒有逃之夭夭的打算。

    他認為自己有責任,必須保護杜冰鴻的安全。

    但現在,非但杜冰鴻極其危險,連他也陷入兇險的生死關頭。

    方殺連發十劍。

    他每一劍都兇悍凌厲,招招俱向繆決的要害下手,雖然這十劍未能傷害繆決,但他卻已取得了絕對性的優勢。

    繆決臉色大變,節節敗退。

    方殺沒有放鬆,步步緊逼。

    繆決又驚又怒,喝道:“老子跟你拼了!”

    繆決的武功並不弱,而且他看來雖然毫不起眼,但卻是練武奇材。

    假如他不是花費了大多的時間去鑽研醫術的話,他的武功一定比現在更高。

    但現在,他卻處處受制於方殺。

    方殺一劍在手,殺氣嚴霜,手下絕不留情。

    繆決雖然想跟他拚個同歸於盡,但無奈卻是力不從心。

    颯!

    方殺冷冷一笑,刺出了第十一劍。

    這一劍更快,更狠。

    繆決突覺喉管一陣冰冷,他的心也同樣冰冷。

    方殺迅速回劍,當繆決喉管剛冒出血的時候,他的人已離開了這座屋子!

    方殺殺人,乾淨俐落。

    無論他用的武器是棒也好,劍也好,都同樣可怕,同樣要命。

    繆決絕非庸手。

    但遇上了方殺,就只好算他倒黴。

    當他“噗”聲倒在地上的時候,他驀然發覺,郎如鐵,老尉遲等人回來了。

    他們回遲了一步。

    當郎如鐵着見繆決卧倒在血泊之際,方殺蹤跡已沓。

    郎如鐵急急扶起繆決。

    但繆決已無言。

    喉管被切斷,“夫復何言”?

    老尉遲氣得渾身發抖。

    繆決已然嚥氣,但他的手中,卻緊握着一個細小的藥瓶。

    八腿貓突然“唷”的叫了起來,道:“不妙,杜老兒中毒。”

    郎如鐵一看之下,知道中了蛇毒。

    杜冰鴻身上的蛇毒已發作。隨時都可能歸登極樂。

    老尉遲毫不猶豫,立刻就把繆決手中的藥瓶拿過去,迅速把瓶中的藥丸送進杜冰鴻的嘴裏。

    老尉遲並不笨。

    他沒有猜錯,繆決手中的藥瓶,是專解蛇毒的靈藥。

    但藥瓶中至少還有十餘顆藥九,竟要服下多少才對呢?

    老尉遲不知道。

    但形勢已是如此危急,他唯有把瓶中藥丸全部塞進社冰鴻的嘴裏。

    杜冰鴻福大命大,居然又在死裏逃生,反而繆決要死在方殺的劍下。”

    這是否冥冥中早有安排呢?

    秦大官人一直對郎如鐵採取主動的攻擊,而海三爺又已把郎如鐵視為仇敵,看來郎如鐵的禍的確闖得不小。

    在繆決被殺之後,雪城居然難得有兩天平靜下來。

    但這是真正的和平嗎?

    當然絕不!

    就算秦大官人不再找郎如鐵,郎如鐵也絕不肯放過強秦幫。

    就算海三爺不顧追究“女兒被擄”這一件事,郎如鐵也要海三爺血債血償!

    也許有人會覺得郎如鐵是個呆子。

    即然他一直暗戀白盈盈,而海三爺把柳平彥殺掉,正是郎如鐵乘虛而進的大好機會,他又何必惹上這許多煩惱呢?

    但郎如鐵的想法卻並不如此。

    他不想乘虛而進,而且他已看出,雖然自己對白盈盈一往情深,但白盈盈只喜歡柳平彥,雖然柳平彥已經死了,但現在仍然沒有人能代替他這個位置。

    就連郎如鐵也不能。

    既然如此,又何必勉強?

    但在另一方面,柳平彥是他的生死之交,他絕不能把柳平彥的血海深仇,置諸不理。

    他要血洗海星堡。

    但他“血洗海星堡”並非見人就殺,而是針對海三爺與及海星堡中素以兇殘稱著的若干高手。

    陶大媽雖然是海星堡中人、但郎如鐵並不想殺她。

    但她到底還是死了。

    至於杜冰鴻,他是海三爺的摯友,但這個“雪中雄”與郎如鐵無仇無怨,郎如鐵也不想殺他。

    非但如此,郎如鐵還在危險關頭,全力保護杜冰鴻。

    而海飄,雖然她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但在郎如鐵的眼中,她仍然只不過是個小女孩。

    郎如鐵不明白柳平彥何以會愛上了這個千金小姐。

    但他不必明白,只要知道柳平彥很喜歡她便已足夠。

    所以,他不但不傷害海飄,而且還要把她從海星堡裏帶出來。

    他不希望海飄看見海星堡變成一個地獄。

    “可怕的地獄”

    (三)

    當海飄嗅到春天氣息的時候,桃花已在園中盛開。

    這裏是西香園,也是雪城最美麗的一間酒家。

    這裏的修飾雖然比不上雪梅樓的富麗堂煌,但卻別具一番幽雅的氣派。

    海飄很喜歡西香園,她認為這裏比雪梅樓好得多了。

    嚴寒好像已成為過去,漫長的冬子終於被春風驅走。

    她是和老尉遲,八腿貓,杜冰鴻一起來到這裏的。

    但郎如鐵卻不知其蹤。

    老尉遲對海飄説道:“他很快就會回來的,你要吃什麼儘管囑咐這裏的掌櫃,他是俺的記名弟子。”

    海飄嫣然一笑。

    但在這一陣笑容之後,海飄又忽然輕輕的嘆了口氣。

    “我知道他去了什麼地方。”海飄緩緩道:“他要去對付方殺。”

    老尉遲一凜:“你怎麼知道?”

    海飄咬了咬牙,説道;“是他告訴我的。”

    老尉遲面露狐疑之色:“他怎會告訴你這件事,你撒謊。”

    八腿貓突然道:“不是郎如鐵告訴她,而是我。”

    老尉遲冷哼一聲:“偏就是你這麼喜歡胡説八道。”

    八腿貓道:“怎能算是胡説八道?他去殺方殺,又不是天大的秘密,難道你以為可以把這件事情永遠瞞住海飄?”

    海飄大聲叫嚷道:“他要去殺方殺也好,要去投崖自盡也好,都與我沒有關係,又何必故作神秘件?”

    八腿貓道:“你現在已知道,又何神秘之有?”

    海飄咬了咬牙道:“但他為什麼不親口告訴我,卻象小偷般偷偷摸摸的去對付方殺?”

    八腿貓嘆了口氣:“他是害怕你擔心啊。”

    “笑話!”海飄冷笑道,抖着聲説道:“我為什麼要為他擔心,他若是死在方殺的手下,那才活該!”

    八腿貓勃然變色:“這句話你後不後悔麼?”

    “不後悔。”

    “沒你娘鳥興,混帳!”八腿貓居然大動肝火,一個耳光就向海飄颳去。

    海飄一閃。

    但八腿貓的去勢仍然沒有收斂,繼續向前疾馳八尺,呼的一掌拍在另一個人的臉上。

    這一掌説輕不輕,説重不重,但那人的臉孔卻已像搗翻了的辣醬,火辣辣的,血腥滿面。

    “你是誰?竟敢伏在這裏竊聽老子講話。”

    八腿貓居然色聲俱厲,一張瞼孔帶着説不出的威嚴。

    海飄笑了。

    八腿貓的瞼孔越是“威嚴”,但在海飄的眼中看來,卻是越更滑稽。

    那人嚇了一跳。

    他又驚又怒,半晌還説不出一個字。

    八腿貓冷冷一笑,突然雙指向前虛插,説道:“你再不説,老子就把你的一雙賊眼珠挖了出來。”

    那人大吃一驚,連忙笑道:“小的姓海……”

    “姓海?”八腿貓微微一怔,瞧了海飄一眼。

    但海飄卻搖搖頭,表示她並不認識這個人。

    八腿貓冷冷一笑,問道:“你姓海,名字呢?”

    “我叫海天生。”

    “海天生?”八腿貓再瞧着海飄。

    海飄仍然搖頭。

    她從來都沒有聽過海天生這個人的名字。

    火腿貓挺起胸膛,沉聲問道:“你是從那裏來的?”

    “海星堡。”

    “當真?”

    “當然不假。”

    八腿貓冷冷一笑:“他媽的好大的膽子,竟敢在老子面前胡扯?”

    “胡扯”二字才出口;海天生的胸膛又再連吃七八拳。

    這七八拳打得不輕,直把海天生打得吐血。

    八腿貓頭眉一皺。

    “你只不過是個膿包,膽子雖大,武功卻是不堪一提!”

    “小的,……不懂武功……”

    “不懂武功?”八腿貓冷冷道:“你説是從海星堡來的,怎麼不會武功?”

    海天生啞然。

    八腿貓朝海飄冷哼一聲,道:“看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乾脆把你一掌劈死,也省得我多費手腳。”

    海天生臉色大變,連忙叩頭道:“大爺饒命,小的説話了……”

    八腿貓本已揚起右掌,聞言住手,冷冷笑道:“這次你若再胡扯……”

    “小心!”老尉遲突然大喝。

    八腿貓還沒有弄清楚到底怎麼一回事,海天生突然雙袖一揚,十二點寒光直向他的胸腹要穴射去。

    八腿貓輕功高明,但在這種情況之下,卻也防不勝防。

    “唷!”

    八腿貓一聲慘呼!

    十二枚蘭芒閃閃的毒針,已射進了他的體內。

    海天生目露得意之色,再加一掌。

    “叭!”

    八腿貓這一次所吃的苦頭,簡直比河馬的頭還更大。他身中十二枚毒針之後,還要再挨一掌,立刻變成斷線風箏,神態狼狽已極。

    海飄怒道:“好卑鄙的手段,你是誰啊!”

    她的劍已亮出,而且飛星劍法也已施展。

    那人當然並不姓海。

    他冷笑道。“在下乃強秦幫第二號殺手。”

    老尉遲瞼色一沉,冷冷道:“千手飛魔南宮鶴?”

    “不錯,區區正是南宮鶴。”

    強秦幫非但要殺郎如鐵,而且更有趕盡殺絕的打算,即使是八腿貓,老尉遲等人,也不會輕易放過。

    南宮鶴本是南宮世家子弟。

    但是,想不到他居然也成為了強秦幫的一份子。

    由此可見,強秦幫的勢力,實在已遠在一般人意料之外。

    老尉遲雙斧齊出,冷冷道:“十八年前,俺與你叔父曾有數面之緣。”

    南宮鶴冷笑道;“區區的叔父極多,未知你指的是那一位?”

    老尉遲道。“南宮雷。”

    南宮鶴嘿嘿連聲,笑道;“他是個老糊徐。”

    “放肆!”老尉遲鬚眉皆豎:“這種話豈可出諸爾等小輩之口。”

    南宮鶴看着他,冷冷道:“你也是個老湖徐。”

    老尉遲沉下瞼,道:“難怪十二年前,南宮雷已對俺説:‘宮兒朽木也!’”

    南宮鶴冷冷一笑。難道他就能不朽?他現在豈非已成了一堆枯骨?”

    老尉遲道:“如此看來,俺只好代替南宮世家教訓教訓你這個孽畜。”

    呼!

    呼!

    雙斧運用如飛,猛然疾劈南宮鶴。

    老尉遲這一雙巨斧,已砍殺過不少武林高手。

    他的斧法,自非一般泛泛之輩可比。

    南宮鶴冷笑,左手一揚,三枚毒針電射而出。

    叮!叮!叮!

    毒針雖快,但全都不過老尉遲的斧網。

    老尉遲大喝道:“孽畜,放下你的腦袋。”

    他每説出一個字,就劈出一斧。

    斧鋒激盪起的勁風,把兩人的衣袂都震盪起來了。

    南宮鶴冷冷道;“老糊塗果然有兩下子……”

    他神態囂張,顯然是想激怒老尉遲。

    老尉遲真的被激怒了。

    他的雙斧揮舞更急。

    他的攻勢是也越來越是凌厲。

    南宮鶴號稱“千手飛魔”。

    他兩條手臂上的功夫,堪稱出神入化,百變莫測。

    但老尉遲根本不理會南宮鶴的雙手如何變化,無論對方用拳攻過來也好,用毒針射過來也好,一概不理,依然採取絕對性的攻勢。

    但他的氣力再大,也會用完。

    南宮鶴就是等待那一刻的時間,然後給予老尉遲致命的一擊。

    可是,這一次他犯了一個極大錯誤。

    他用説話激怒敵人,本是一個頗高明的策略,可是他卻沒有想到,老尉遲所練的斧法,其中有十三招,是失傳已數百年的“軒轅怒斧”。

    (四)

    “軒轅怒斧”是一套斧法的名稱,而軒轅怒斧卻是三百年前中原十大高手之中排名第三的絕頂高手。

    軒轅怒斧三十歲的時候,便已名震江南,但是在三十五歲接二連三吃了五場敗仗,他心灰意冷,從此退出江湖。

    但不到十年,他又再捲土重來。

    在這不到十年的時光,他練成了十三招斧法,以“怒”字為斧法的要訣,每斧發出,都具有極驚人的威力。

    結果,不出三年,他就已擠身於當代武林十大高手之之列,而且排名越來越高,成為一代武學大宗師。

    但自從軒轅恕死後,“軒轅怒斧”就在人間消失。

    誰都不知道老尉遲竟已練成了這一套斧法,只不過這也是近數年來的事了。

    老尉遲絕少用“軒轅怒斧”,並不是唯恐別人知道,而是他對這一套斧法的運用,仍未感到滿意之故。

    但現在,南宮鶴卻把他的怒火燃燒起來,這正符合斧法中以“怒”字為訣的要旨。

    怒火發作之下,“軒轅怒斧”被髮揮得淋漓盡致。

    這一點,是南宮鶴無論如何都料想下到的。

    任何人在怒火中燒的時候,都難免會出現錯誤。

    但“軒轅怒斧”的妙處就在這裏

    雖然怒火中燒會產生錯誤,但當使用這一套斧法的時候,斧頭上的威力卻已足夠彌補一切的錯誤。

    所以,當別人看來錯誤越多的時候,這一套斧法的威力也更是龐大,彷如山洪暴發,一發不可收拾。

    南宮鶴是殺人如麻的殺手,殺人經驗極其豐富,但這一次他卻上了當。

    不是上了別人的當,而是上了自己的當。

    老尉遲滿身殺氣。

    他整個人被自己的殺氣和怒火所包圍着,就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模樣竟然變得如此駭人。

    南宮鶴臉色慘變。

    他好像已跌進無底深淵。

    他極力想爬出去。

    但卻是越跌越深。

    他號稱“千手飛魔”但現在卻好像變成了鷹爪下的小雞。

    老尉遲越戰越勇,南宮鶴簡直已無還擊之力。

    但就在老尉遲攻勢最猛烈的時候,他突然一聲慘呼,口中鮮血狂噴。

    海飄,八腿貓相顧駭然。

    八腿貓雖然身中毒針,已將陷於暈迷境界,但他仍然看見,在老尉遲的背後,不知何時已出了一個臉孔冰冷,身穿錦袍的中年人。

    海飄嬌叱:“是誰暗施毒手。”

    錦袍人冷冷一笑:“是本幫主。”

    “什麼幫主?”

    “強秦幫主!”

    老尉遲血氣翻騰,怒目圓睜。

    “老秦!你好……毒……”

    秦大官人的目光凝注着海飄,一字一定的道:“無毒不丈夫,嘿嘿!”

    老尉遲在攻勢最猛烈的時候,突然被秦大官人背後突劈一掌,當然形勢大大有利於南宮鶴。

    南宮鶴鬆一口氣之餘,兩枚毒針突向老尉遲的咽喉射去。

    他的手剛揚起,老尉遲已知道他又要施放暗器。

    老尉遲身中秦大官人的背後一掌,便已知道今天只有拼死而戰。

    他強壓住翻騰不已的氣血,雙斧運用如飛,“軒轅怒斧”依如山洪暴瀉,直向南宮鶴衝去。

    老尉遲的魔王斧從來都是永往直前的。

    他知道在強秦幫的兩大絕頂高手攻擊下,必無再生的道理。

    不但進攻更加猛烈,而且越來越凌厲兇狠。

    既然必死,何不找個一起上路的。

    他的決定很快,他便不再考慮自己是否可以多活些。

    所以,當兩枚毒針突向他的咽喉射來時,他並不加以閃避,而且還趁勢向南宮鶴揮斧猛劈而去。

    毒針已刺進老尉遲的咽喉,但他的雙斧依然揮舞不止。

    剎那間,南宮鶴又一把毒針急雨般射向狂亂中搖搖欲墜的老尉遲。

    他從來都不會退卻,更不會在敵手面前就這麼倒下。面對射來的一把藍芒閃閃的毒針,仍然不加閃避。

    秦大官人目注着勢若瘋虎拼命搏殺的老尉遲,也不由得嘆息起來。

    就在這時,老尉遲的軒轅怒斧十三招的最後一招,怒劈天缺已經使出,斧影晃閃雙斧隱隱風雷之聲直向南宮鶴奔去。

    沒有人能逃過這一招怒劈天缺,南宮鶴也不能例外。

    南宮鶴那雙飛舞的出神入化的雙臂,此時還在地上顫動呢。

    南宮鶴也許還不相信“千手飛魔”已經在江湖上除名。

    強秦幫的第二號殺手臨死之時,還不明白垂死的老尉遲怎麼能夠將他殺死。

    老尉遲怒目圓睜,緩緩倒下。

    老尉遲死了。

    “千手飛魔”南宮鶴也死了。

    秦大官人早已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走了。

    天地一片死寂。

    西香園裏也是同樣的一片死寂。

    園中的桃花不少已經枯謝了。

    海飄在老尉遲的全身上下幾乎找不到半處沒有毒針的地方。但卻也很少如此乾淨。

    老尉遲死時竟然也是這樣乾乾淨淨,如果他年幼的時候,不是很頑皮的話,肯定是大人們喜歡的寶貝。

    江湖上沒有人知道方殺究竟是怎樣逼退霍十三刀的挑戰。

    即使親手斬斷霍十三刀握刀雙手的郎如鐵也不知道這裏面的秘密。

    霍十三刀已經從江湖上又一次消失了。

    方殺對自己所要對付的人,他從不留情。

    他是真正的一個殺手而決不是江湖上的英雄,只要能夠達到目的,甚至不惜對自己狠毒。

    英雄槍郎如鐵現在已成為強秦幫極欲狙殺的強敵。

    秦大官人對自己的對手從來就是趕盡殺絕,這個原則的實現從不遲疑。

    所以,方殺陰冷地站在大路上,面對着郎如鐵到的來到。

    三百年來江湖上,真正稱得上絕頂高手有幾個?沒有人真正是天下無敵的。

    英雄槍郎如鐵不是天下無敵的英雄。

    他面對等候已久冷酷無情的江湖第一殺手,依然向前。

    他知道真正是天下無敵的高手決不是這樣的,即使在百餘年前。

    在百餘年前,江湖奇俠樊中師天下無敵,三十年來會過不知幾許世外異人,各方高手,未嘗一敗,甚至從來沒有人能戰成平手,“天下無敵”這四個字,並非他自吹自擂,而是武林中人人公認的事實。

    但在百餘年前,沒有覺得樊中師可怕。

    樊中師武功雖冠絕天下,但卻從未殺過任何一人,極其量給予頑惡者一頓教訓,也就罷手,決不趕盡殺絕,恃武凌人。

    但方殺卻恰恰相反。

    他是個殺手,強秦幫的第一號殺手。

    他嗜殺。

    他冷酷,絕情。

    他的名字代表着血腥,意味着死亡的降臨。

    沒有人會願意遇見方殺,即使是郎如鐵也不例外。

    但郎如鐵沒有逃避。

    就算方殺找他,他絕不會放過這個冷血魔鬼!

    (五)

    和方殺相比,郎如鐵顯得有點骯髒,他的頭髮也很散亂就象一個久歷風塵的流浪漢!

    方殺瞼上木無表情。

    他冷冷道:“請動手。”

    郎如鐵把英雄槍從腰間亮出。

    刷!刷!

    英雄槍猝然伸長兩倍,在半空中劃了兩個圈子!

    方殺又冷冷道:“你有把握殺我?”

    郎如鐵毫不猶豫,立刻道:“有。”

    “十足把握?”

    郎如鐵搖頭。

    他第二次的回答更爽快:“世間上能有十足把握殺你的人,並非沒有,但卻不是我。”

    “你認為誰有十足把握?”

    “霍十三刀!”

    “霍十三刀?”方殺倏地大笑,道;“你認為他有十足把握可以殺我?”

    “不錯!”

    郎如鐵冷冷道:“可是他現在已變成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因為他的雙手已斷。”

    方殺目中露出了奇異的神采:“那很可惜……”

    郎如鐵截然道:“哼!你不配説這句話。”

    方殺一怔:“我不配?”

    “當然不配!”郎如鐵的瞳孔收縮,冷冷説道;“你根本就不敢與霍十三刀交手!”

    方殺陡地大笑。

    “我不敢?你竟敢説我不敢與霍十三刀交手?”

    郎如鐵的目光比刀鋒更鋒利:“我可以肯定這一點!”

    方殺冷冷一笑,不再説話。

    劍已出鞘,又何必多言呢?

    方殺的長劍,突然向郎如鐵的咽喉疾刺。

    劍勢奇詭,從一個極刁鑽的角度襲擊郎如鐵,倘若郎如鐵稍有疏忽,這一劍已足以決定戰局的勝負。

    但郎如鐵沒有疏忽。

    他知道方殺的劍除非不出手,一旦出手就絕不會給對方留下任何的活路。

    方殺的劍招不求好看,只求實用。

    他的劍並不是給別人當作工藝品欣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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