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已深,但雪梅樓內,仍然燈光輝煌,顧客並未完全散去。
雖然近日以來,雪城已變成了一個是非之地,尤其是雪梅閣,但這裏的生意仍然和平時一樣,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
郎如鐵也在這間酒家中,桌上有佳餚美酒,燈下有絕色佳人。
海飄就坐在他的身旁,雖然他們的態度並不能算是親熱,但別人若知道這個少女竟然就是海星堡堡主唯一的女兒的話,一定難免會嚇了一跳。
海三爺在北方武林,幾乎已不是個人,而是個神。
不過。他們並不是單獨相對,在他們的身旁,還有老尉遲和八腿貓。
至於杜冰鴻,他的傷勢已有好轉,但目前還絕不適宜到外面走動,更不能吃肉喝酒。
杜冰鴻傷勢未愈,繆決一直都陪伴着他,寧願在他的牀邊吃狗肉。
杜冰鴻雖然對於狗肉也很有興趣,但繆決連一小塊也不肯給他嘗試。
“你若吃狗肉,就會死得莫名其妙,你懂不懂?”
杜冰鴻不懂。
但無論他懂也好,不懂也好,他現在唯一可以吃的是素菜,唯一可以喝的就是清水!
滿滿的一罈酒,只剩下了一小半。
這壇酒份量非輕,已可把十個人同時灌醉。
但郎如鐵沒有醉。
他覺得很清醒,比沒有喝酒的時候更加清醒。
當一個人喝了這許多酒,居然有這種感覺的時候,他是否已醉?
但無論他是否已醉,最少他的外表看來的確很清醒,絕對不會連筷子和碗子都分不清楚。
海飄也喝,但她喝的不是酒,而是清香的熱茶。
灑家快要打烊了。
夜半人靜,突然遠處傳來一陣琴聲。
琴聲清脆,幽怨,動人。
郎如鐵的眼色突然變了。
他突然身形掠起,象一陣輕風般穿過雪梅閣的窗户,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八腿貓咬着一根鴨腿子,突然嘆道:“跟這種人比輕功,真是笨蛋!笨蛋!”
老尉遲瞪了他一眼,道:“你在罵誰笨蛋!”
八腿貓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大聲道:“當然是我,我是笨蛋!我是笨蛋!那又如何?”
老尉遲一楞。
若在平時,海飄看見八腿貓現在這副表情,一定會忍俊不禁的。
但她現在沒有笑。
她連一點笑意也沒有。
她只是看着那窗户,好象看得有點出神。
沒有人知道她心裏在想着些什麼。
也沒有人知道郎如鐵何以匆匆而去。
郎如鐵在屋檐上飛奔。
他在別人的屋子上步行如飛,但連半點聲響也沒有弄出來。
他循着琴音的方向而去,他知道這些琴音是誰奏出來的。
雖然他驚詫、雖然他絕不希望在這個時候遇見她,但他也不願意逃避。
當然這琴音傳到他耳邊的時候,他就想起了一張雪白的臉,和一蓬烏漆發亮的頭髮。
那是一張他想忘記,但卻永遠也忘不了的臉。
甚至是她的名字,都好像已變成了一根要命的鑽子,不斷的把他鑽蝕。
有時候,郎如鐵覺得自已已被鑽得完全空虛,只剩下一個空殼子。
她的名子就是白盈盈。
郎如鐵永遠不會忘記白盈盈。
他也永遠不會忘記白盈盈的琴聲。
江湖上,知道白盈盈這個名字的人很少。
但提起了白聖山,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由聖山就是白盈盈的父秦,也是鐵鯨門的總門主!
鐵鯨門曾經有過一段非常燦爛輝煌的日子,但隨着白聖山的逝去,這段日子的燦爛輝煌,也相繼消失。
郎如鐵一直暗戀白盈盈,但白盈盈卻另有意中人。
然而.造物弄人,白盈盈也是暗戀,她所喜歡的男人卻又愛上了另一個少女。
他們彼此都很瞭解對方,但卻同樣都是情場上的失敗者。
白盈盈的意中人是她的師兄柳平彥。
柳平彥也是郎如鐵的朋友。
他們是肝膽相照的生死之交。
就算不是為了這個緣故,柳平彥也絕不會跟郎如鐵爭奪白盈盈。
因為他喜歡的不是白盈盈而是海飄!
柳平彥曾到過海星堡。
他到海星堡,可以説是誤闖禁地,他根本就不知道海星堡在什麼地方,而且也沒有打算去海星堡。
可是,在命運的安排下,他來到了海星堡,結識了海飄。
自此之後,他們曾見面不下七八次。
但最後,柳平彥卻失蹤了。
他再也沒有去找海飄,就象氣泡般消失掉。
海飄想念他。
但她對柳平彥的想念,並沒有涉及“情”字。
直到最後,她才知道,柳平彥已經死了。
柳平彥是怎樣死的?
她不知道。
她只想到外面走走。
現在,她總算有機會了,把她從海星堡帶出來的,就是郎如鐵。
雖然她與郎如鐵相處的日子還是相當短暫,但他已在她的腦海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嫋嫋琴音,在郎如鐵來到了望冰亭的時候,淬然中絕。
雖然郎如鐵喝了不少酒,但他的臉看來竟然還是很蒼白。
他沒有聽錯。
這是白盈盈最喜歡彈奏的“寒池映月”,這有曲調他永遠都不會忘記。
白盈盈就在望冰亭下,輕撫琴絃。
郎如鐵凝視着她,欲語無言。
白盈盈也看着他。
她突然幽幽的嘆了口氣,問郎如鐵:“你為什麼要傷害她?她是無辜的。”
“我並沒有傷害她,也不會傷害她。”郎如鐵沉聲回答。
“她是個不懂事的小女孩,她將會經受不起打擊。”
“我沒有傷害他!”
“你説謊!”白盈盈冷冷道:“你為了要替柳平彥報復,什麼事也會幹得出來的。”
郎如鐵苦笑。
“難道你把我看得如此卑劣?”
白盈盈嘆道:“你並不卑劣,但心中卻有太多的仇恨。”
即如鐵道;“難道你不知道柳平彥是怎麼死的?”
白盈盈的臉色發白。
“我知道。”
郎如鐵咬牙道:“難道你不知道柳平彥死得多悲慘?”
白盈盈的身子在發抖。
她的眼眶已湧出淚光,半晌才道:“他被五馬分屍……”
郎如鐵突然亮出英雄槍,向雪地上大力插下去。
“難道你對他的慘死,竟然無動於衷麼?”
白盈盈怔住。
她無法反駁郎如鐵。
她知道郎如鐵是個怎樣的人,也知道郎如鐵與柳平彥之間的友情是何等深厚。
良久,白盈盈才道:“就算你要找海三爺報仇,也不應該把他的女兒牽涉在內啊。”
郎如鐵冷冷道:“你説的一點也不錯,海飄是無辜的。”
白盈盈道:“既然如此,你何苦還要欺騙這個小女孩?”
郎如鐵冷冷道:“我沒有欺騙她,我把她從海星堡帶出來,就是不想她留在海星堡這個可怕的地獄。”
倘若有人聽見郎如鐵的説法,一定會以為他是個瘋子。他竟把海星堡形容為一座“可怕的地獄!”
白盈盈的臉色驟變:“難道你要血洗海星堡?”
郎如鐵冷然道:“若不血洗海星堡,柳平彥在九泉之下,又焉能安息?”
白盈盈道:“你已決定如此?”
郎如鐵道:“勢難改變。”
白盈盈黯然無語。
仇恨,就像一把巨大的鐵鎖,當它牢牢鎖實的時候,想把它解開並不是容易的事。
海三爺為了阻止女兒與柳平彥來往,竟然把柳平彥五馬分屍,的確未免手段太過殘酷。
但郎如鐵計劃血洗海星堡,他的手段又是否同樣殘酷?
白盈盈的勸告完全無效,她終於離開了郎如鐵。
郎如鐵目送她飄然遠去,臉上的表情漸漸麻木。
他伸出一雙手,凝視許久,突然大笑起來。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笑。
但他的笑聲卻是酸的。
酸楚的大笑。
充滿血腥的一雙手。
他究竟是個英雄,還是個魔鬼?
(二)
狗肉與酒都已被一掃而空。
繆決臉上露出了滿意之色。
對於杜冰鴻的傷勢他也感到非常滿意。
他肯定在十天之內,杜冰鴻就會完全復原。
但杜冰鴻卻不滿意,他不滿意的是繆決不肯讓他吃狗肉,更不准許他喝酒。
不過,對於繆決的醫術,他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繆決喝完了酒,忽然聽見了一陣奇異的聲響。
沙!沙!沙!
沙!沙!沙!
他嗅到了一陣腥味。
杜冰鴻忽然驚呼道:“蛇啊!是青竹蛇!”
繆決猛然一驚。
杜冰鴻的頸際,赫然出現了一條青竹蛇。
繆決一聲大喝,雙指迸伸,疾向青竹蛇七寸上捏去。
他擅長點穴功夫,指上造詣自當非同小可。
青竹蛇被他用力一捏,竟然差點被捏開兩截,由此可見,繆決的指勁實在很驚人。
但杜冰鴻的臉色已然大變。
他已被毒蛇咬傷,如不立即治療,性命將極為危險。
繆決正欲從懷中取出解毒靈藥,背後忽然一陣寒風撲至。
嘶!
一把鋒利而薄的長劍,從背後擊到繆決的身上。
好快的一劍。
繆決大吼一聲,身形急向左側閃避。
幸虧他身手不慢,否則這一劍當場就會要了他的性命。
杜冰鴻的臉色已變成死灰色,額上冷汗如醬,他雙手虛抓揮舞,神態痛苦已極了。
繆決怒喝:“好卑鄙毒辣的手段!”
只聽得對方冷冷道:“方某殺人,本就不擇手段!”
繆決駭然道:“方殺?”
“正是方殺!”
“呸,拿命來!”繆決身形急沉,突然一指向方殺的左脅擊去。
方殺雙腿紋絲不動,劍走偏鋒,疾刺繆決的右臂。
劍風嘶嘶作響,夾着杜冰鴻的呻吟聲,倒令繆決為之心神大震。
他沒有輕敵。
但方殺的劍鋒,貫注了堅強的內力,整個人都充滿殺氣,就象是一團烈火。
繆決沒有擊中方殺。
他並非退縮,而是方殺的劍鋒已牽動着他的右手,令他不由自主的把攻勢改為守勢。
方殺的瞳孔在收縮。
他的劍網也在不斷地收縮,就象是一隻巨大的魔掌,捏着了繆決的咽喉,而且壓力越來越大。
劍鋒殺氣逼人,繆決若殺不了方殺,就一定會死在方殺的劍下,繆決當然不甘死在方殺的手裏。
雖然他明知方殺的劍法極為厲害,但他絕對沒有逃之夭夭的打算。
他認為自己有責任,必須保護杜冰鴻的安全。
但現在,非但杜冰鴻極其危險,連他也陷入兇險的生死關頭。
方殺連發十劍。
他每一劍都兇悍凌厲,招招俱向繆決的要害下手,雖然這十劍未能傷害繆決,但他卻已取得了絕對性的優勢。
繆決臉色大變,節節敗退。
方殺沒有放鬆,步步緊逼。
繆決又驚又怒,喝道:“老子跟你拼了!”
繆決的武功並不弱,而且他看來雖然毫不起眼,但卻是練武奇材。
假如他不是花費了大多的時間去鑽研醫術的話,他的武功一定比現在更高。
但現在,他卻處處受制於方殺。
方殺一劍在手,殺氣嚴霜,手下絕不留情。
繆決雖然想跟他拚個同歸於盡,但無奈卻是力不從心。
颯!
方殺冷冷一笑,刺出了第十一劍。
這一劍更快,更狠。
繆決突覺喉管一陣冰冷,他的心也同樣冰冷。
方殺迅速回劍,當繆決喉管剛冒出血的時候,他的人已離開了這座屋子!
方殺殺人,乾淨俐落。
無論他用的武器是棒也好,劍也好,都同樣可怕,同樣要命。
繆決絕非庸手。
但遇上了方殺,就只好算他倒黴。
當他“噗”聲倒在地上的時候,他驀然發覺,郎如鐵,老尉遲等人回來了。
他們回遲了一步。
當郎如鐵着見繆決卧倒在血泊之際,方殺蹤跡已沓。
郎如鐵急急扶起繆決。
但繆決已無言。
喉管被切斷,“夫復何言”?
老尉遲氣得渾身發抖。
繆決已然嚥氣,但他的手中,卻緊握着一個細小的藥瓶。
八腿貓突然“唷”的叫了起來,道:“不妙,杜老兒中毒。”
郎如鐵一看之下,知道中了蛇毒。
杜冰鴻身上的蛇毒已發作。隨時都可能歸登極樂。
老尉遲毫不猶豫,立刻就把繆決手中的藥瓶拿過去,迅速把瓶中的藥丸送進杜冰鴻的嘴裏。
老尉遲並不笨。
他沒有猜錯,繆決手中的藥瓶,是專解蛇毒的靈藥。
但藥瓶中至少還有十餘顆藥九,竟要服下多少才對呢?
老尉遲不知道。
但形勢已是如此危急,他唯有把瓶中藥丸全部塞進社冰鴻的嘴裏。
杜冰鴻福大命大,居然又在死裏逃生,反而繆決要死在方殺的劍下。”
這是否冥冥中早有安排呢?
秦大官人一直對郎如鐵採取主動的攻擊,而海三爺又已把郎如鐵視為仇敵,看來郎如鐵的禍的確闖得不小。
在繆決被殺之後,雪城居然難得有兩天平靜下來。
但這是真正的和平嗎?
當然絕不!
就算秦大官人不再找郎如鐵,郎如鐵也絕不肯放過強秦幫。
就算海三爺不顧追究“女兒被擄”這一件事,郎如鐵也要海三爺血債血償!
也許有人會覺得郎如鐵是個呆子。
即然他一直暗戀白盈盈,而海三爺把柳平彥殺掉,正是郎如鐵乘虛而進的大好機會,他又何必惹上這許多煩惱呢?
但郎如鐵的想法卻並不如此。
他不想乘虛而進,而且他已看出,雖然自己對白盈盈一往情深,但白盈盈只喜歡柳平彥,雖然柳平彥已經死了,但現在仍然沒有人能代替他這個位置。
就連郎如鐵也不能。
既然如此,又何必勉強?
但在另一方面,柳平彥是他的生死之交,他絕不能把柳平彥的血海深仇,置諸不理。
他要血洗海星堡。
但他“血洗海星堡”並非見人就殺,而是針對海三爺與及海星堡中素以兇殘稱著的若干高手。
陶大媽雖然是海星堡中人、但郎如鐵並不想殺她。
但她到底還是死了。
至於杜冰鴻,他是海三爺的摯友,但這個“雪中雄”與郎如鐵無仇無怨,郎如鐵也不想殺他。
非但如此,郎如鐵還在危險關頭,全力保護杜冰鴻。
而海飄,雖然她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但在郎如鐵的眼中,她仍然只不過是個小女孩。
郎如鐵不明白柳平彥何以會愛上了這個千金小姐。
但他不必明白,只要知道柳平彥很喜歡她便已足夠。
所以,他不但不傷害海飄,而且還要把她從海星堡裏帶出來。
他不希望海飄看見海星堡變成一個地獄。
“可怕的地獄”
(三)
當海飄嗅到春天氣息的時候,桃花已在園中盛開。
這裏是西香園,也是雪城最美麗的一間酒家。
這裏的修飾雖然比不上雪梅樓的富麗堂煌,但卻別具一番幽雅的氣派。
海飄很喜歡西香園,她認為這裏比雪梅樓好得多了。
嚴寒好像已成為過去,漫長的冬子終於被春風驅走。
她是和老尉遲,八腿貓,杜冰鴻一起來到這裏的。
但郎如鐵卻不知其蹤。
老尉遲對海飄説道:“他很快就會回來的,你要吃什麼儘管囑咐這裏的掌櫃,他是俺的記名弟子。”
海飄嫣然一笑。
但在這一陣笑容之後,海飄又忽然輕輕的嘆了口氣。
“我知道他去了什麼地方。”海飄緩緩道:“他要去對付方殺。”
老尉遲一凜:“你怎麼知道?”
海飄咬了咬牙,説道;“是他告訴我的。”
老尉遲面露狐疑之色:“他怎會告訴你這件事,你撒謊。”
八腿貓突然道:“不是郎如鐵告訴她,而是我。”
老尉遲冷哼一聲:“偏就是你這麼喜歡胡説八道。”
八腿貓道:“怎能算是胡説八道?他去殺方殺,又不是天大的秘密,難道你以為可以把這件事情永遠瞞住海飄?”
海飄大聲叫嚷道:“他要去殺方殺也好,要去投崖自盡也好,都與我沒有關係,又何必故作神秘件?”
八腿貓道:“你現在已知道,又何神秘之有?”
海飄咬了咬牙道:“但他為什麼不親口告訴我,卻象小偷般偷偷摸摸的去對付方殺?”
八腿貓嘆了口氣:“他是害怕你擔心啊。”
“笑話!”海飄冷笑道,抖着聲説道:“我為什麼要為他擔心,他若是死在方殺的手下,那才活該!”
八腿貓勃然變色:“這句話你後不後悔麼?”
“不後悔。”
“沒你娘鳥興,混帳!”八腿貓居然大動肝火,一個耳光就向海飄颳去。
海飄一閃。
但八腿貓的去勢仍然沒有收斂,繼續向前疾馳八尺,呼的一掌拍在另一個人的臉上。
這一掌説輕不輕,説重不重,但那人的臉孔卻已像搗翻了的辣醬,火辣辣的,血腥滿面。
“你是誰?竟敢伏在這裏竊聽老子講話。”
八腿貓居然色聲俱厲,一張瞼孔帶着説不出的威嚴。
海飄笑了。
八腿貓的瞼孔越是“威嚴”,但在海飄的眼中看來,卻是越更滑稽。
那人嚇了一跳。
他又驚又怒,半晌還説不出一個字。
八腿貓冷冷一笑,突然雙指向前虛插,説道:“你再不説,老子就把你的一雙賊眼珠挖了出來。”
那人大吃一驚,連忙笑道:“小的姓海……”
“姓海?”八腿貓微微一怔,瞧了海飄一眼。
但海飄卻搖搖頭,表示她並不認識這個人。
八腿貓冷冷一笑,問道:“你姓海,名字呢?”
“我叫海天生。”
“海天生?”八腿貓再瞧着海飄。
海飄仍然搖頭。
她從來都沒有聽過海天生這個人的名字。
火腿貓挺起胸膛,沉聲問道:“你是從那裏來的?”
“海星堡。”
“當真?”
“當然不假。”
八腿貓冷冷一笑:“他媽的好大的膽子,竟敢在老子面前胡扯?”
“胡扯”二字才出口;海天生的胸膛又再連吃七八拳。
這七八拳打得不輕,直把海天生打得吐血。
八腿貓頭眉一皺。
“你只不過是個膿包,膽子雖大,武功卻是不堪一提!”
“小的,……不懂武功……”
“不懂武功?”八腿貓冷冷道:“你説是從海星堡來的,怎麼不會武功?”
海天生啞然。
八腿貓朝海飄冷哼一聲,道:“看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乾脆把你一掌劈死,也省得我多費手腳。”
海天生臉色大變,連忙叩頭道:“大爺饒命,小的説話了……”
八腿貓本已揚起右掌,聞言住手,冷冷笑道:“這次你若再胡扯……”
“小心!”老尉遲突然大喝。
八腿貓還沒有弄清楚到底怎麼一回事,海天生突然雙袖一揚,十二點寒光直向他的胸腹要穴射去。
八腿貓輕功高明,但在這種情況之下,卻也防不勝防。
“唷!”
八腿貓一聲慘呼!
十二枚蘭芒閃閃的毒針,已射進了他的體內。
海天生目露得意之色,再加一掌。
“叭!”
八腿貓這一次所吃的苦頭,簡直比河馬的頭還更大。他身中十二枚毒針之後,還要再挨一掌,立刻變成斷線風箏,神態狼狽已極。
海飄怒道:“好卑鄙的手段,你是誰啊!”
她的劍已亮出,而且飛星劍法也已施展。
那人當然並不姓海。
他冷笑道。“在下乃強秦幫第二號殺手。”
老尉遲瞼色一沉,冷冷道:“千手飛魔南宮鶴?”
“不錯,區區正是南宮鶴。”
強秦幫非但要殺郎如鐵,而且更有趕盡殺絕的打算,即使是八腿貓,老尉遲等人,也不會輕易放過。
南宮鶴本是南宮世家子弟。
但是,想不到他居然也成為了強秦幫的一份子。
由此可見,強秦幫的勢力,實在已遠在一般人意料之外。
老尉遲雙斧齊出,冷冷道:“十八年前,俺與你叔父曾有數面之緣。”
南宮鶴冷笑道;“區區的叔父極多,未知你指的是那一位?”
老尉遲道。“南宮雷。”
南宮鶴嘿嘿連聲,笑道;“他是個老糊徐。”
“放肆!”老尉遲鬚眉皆豎:“這種話豈可出諸爾等小輩之口。”
南宮鶴看着他,冷冷道:“你也是個老湖徐。”
老尉遲沉下瞼,道:“難怪十二年前,南宮雷已對俺説:‘宮兒朽木也!’”
南宮鶴冷冷一笑。難道他就能不朽?他現在豈非已成了一堆枯骨?”
老尉遲道:“如此看來,俺只好代替南宮世家教訓教訓你這個孽畜。”
呼!
呼!
雙斧運用如飛,猛然疾劈南宮鶴。
老尉遲這一雙巨斧,已砍殺過不少武林高手。
他的斧法,自非一般泛泛之輩可比。
南宮鶴冷笑,左手一揚,三枚毒針電射而出。
叮!叮!叮!
毒針雖快,但全都不過老尉遲的斧網。
老尉遲大喝道:“孽畜,放下你的腦袋。”
他每説出一個字,就劈出一斧。
斧鋒激盪起的勁風,把兩人的衣袂都震盪起來了。
南宮鶴冷冷道;“老糊塗果然有兩下子……”
他神態囂張,顯然是想激怒老尉遲。
老尉遲真的被激怒了。
他的雙斧揮舞更急。
他的攻勢是也越來越是凌厲。
南宮鶴號稱“千手飛魔”。
他兩條手臂上的功夫,堪稱出神入化,百變莫測。
但老尉遲根本不理會南宮鶴的雙手如何變化,無論對方用拳攻過來也好,用毒針射過來也好,一概不理,依然採取絕對性的攻勢。
但他的氣力再大,也會用完。
南宮鶴就是等待那一刻的時間,然後給予老尉遲致命的一擊。
可是,這一次他犯了一個極大錯誤。
他用説話激怒敵人,本是一個頗高明的策略,可是他卻沒有想到,老尉遲所練的斧法,其中有十三招,是失傳已數百年的“軒轅怒斧”。
(四)
“軒轅怒斧”是一套斧法的名稱,而軒轅怒斧卻是三百年前中原十大高手之中排名第三的絕頂高手。
軒轅怒斧三十歲的時候,便已名震江南,但是在三十五歲接二連三吃了五場敗仗,他心灰意冷,從此退出江湖。
但不到十年,他又再捲土重來。
在這不到十年的時光,他練成了十三招斧法,以“怒”字為斧法的要訣,每斧發出,都具有極驚人的威力。
結果,不出三年,他就已擠身於當代武林十大高手之之列,而且排名越來越高,成為一代武學大宗師。
但自從軒轅恕死後,“軒轅怒斧”就在人間消失。
誰都不知道老尉遲竟已練成了這一套斧法,只不過這也是近數年來的事了。
老尉遲絕少用“軒轅怒斧”,並不是唯恐別人知道,而是他對這一套斧法的運用,仍未感到滿意之故。
但現在,南宮鶴卻把他的怒火燃燒起來,這正符合斧法中以“怒”字為訣的要旨。
怒火發作之下,“軒轅怒斧”被髮揮得淋漓盡致。
這一點,是南宮鶴無論如何都料想下到的。
任何人在怒火中燒的時候,都難免會出現錯誤。
但“軒轅怒斧”的妙處就在這裏
雖然怒火中燒會產生錯誤,但當使用這一套斧法的時候,斧頭上的威力卻已足夠彌補一切的錯誤。
所以,當別人看來錯誤越多的時候,這一套斧法的威力也更是龐大,彷如山洪暴發,一發不可收拾。
南宮鶴是殺人如麻的殺手,殺人經驗極其豐富,但這一次他卻上了當。
不是上了別人的當,而是上了自己的當。
老尉遲滿身殺氣。
他整個人被自己的殺氣和怒火所包圍着,就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模樣竟然變得如此駭人。
南宮鶴臉色慘變。
他好像已跌進無底深淵。
他極力想爬出去。
但卻是越跌越深。
他號稱“千手飛魔”但現在卻好像變成了鷹爪下的小雞。
老尉遲越戰越勇,南宮鶴簡直已無還擊之力。
但就在老尉遲攻勢最猛烈的時候,他突然一聲慘呼,口中鮮血狂噴。
海飄,八腿貓相顧駭然。
八腿貓雖然身中毒針,已將陷於暈迷境界,但他仍然看見,在老尉遲的背後,不知何時已出了一個臉孔冰冷,身穿錦袍的中年人。
海飄嬌叱:“是誰暗施毒手。”
錦袍人冷冷一笑:“是本幫主。”
“什麼幫主?”
“強秦幫主!”
老尉遲血氣翻騰,怒目圓睜。
“老秦!你好……毒……”
秦大官人的目光凝注着海飄,一字一定的道:“無毒不丈夫,嘿嘿!”
老尉遲在攻勢最猛烈的時候,突然被秦大官人背後突劈一掌,當然形勢大大有利於南宮鶴。
南宮鶴鬆一口氣之餘,兩枚毒針突向老尉遲的咽喉射去。
他的手剛揚起,老尉遲已知道他又要施放暗器。
老尉遲身中秦大官人的背後一掌,便已知道今天只有拼死而戰。
他強壓住翻騰不已的氣血,雙斧運用如飛,“軒轅怒斧”依如山洪暴瀉,直向南宮鶴衝去。
老尉遲的魔王斧從來都是永往直前的。
他知道在強秦幫的兩大絕頂高手攻擊下,必無再生的道理。
不但進攻更加猛烈,而且越來越凌厲兇狠。
既然必死,何不找個一起上路的。
他的決定很快,他便不再考慮自己是否可以多活些。
所以,當兩枚毒針突向他的咽喉射來時,他並不加以閃避,而且還趁勢向南宮鶴揮斧猛劈而去。
毒針已刺進老尉遲的咽喉,但他的雙斧依然揮舞不止。
剎那間,南宮鶴又一把毒針急雨般射向狂亂中搖搖欲墜的老尉遲。
他從來都不會退卻,更不會在敵手面前就這麼倒下。面對射來的一把藍芒閃閃的毒針,仍然不加閃避。
秦大官人目注着勢若瘋虎拼命搏殺的老尉遲,也不由得嘆息起來。
就在這時,老尉遲的軒轅怒斧十三招的最後一招,怒劈天缺已經使出,斧影晃閃雙斧隱隱風雷之聲直向南宮鶴奔去。
沒有人能逃過這一招怒劈天缺,南宮鶴也不能例外。
南宮鶴那雙飛舞的出神入化的雙臂,此時還在地上顫動呢。
南宮鶴也許還不相信“千手飛魔”已經在江湖上除名。
強秦幫的第二號殺手臨死之時,還不明白垂死的老尉遲怎麼能夠將他殺死。
老尉遲怒目圓睜,緩緩倒下。
老尉遲死了。
“千手飛魔”南宮鶴也死了。
秦大官人早已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走了。
天地一片死寂。
西香園裏也是同樣的一片死寂。
園中的桃花不少已經枯謝了。
海飄在老尉遲的全身上下幾乎找不到半處沒有毒針的地方。但卻也很少如此乾淨。
老尉遲死時竟然也是這樣乾乾淨淨,如果他年幼的時候,不是很頑皮的話,肯定是大人們喜歡的寶貝。
江湖上沒有人知道方殺究竟是怎樣逼退霍十三刀的挑戰。
即使親手斬斷霍十三刀握刀雙手的郎如鐵也不知道這裏面的秘密。
霍十三刀已經從江湖上又一次消失了。
方殺對自己所要對付的人,他從不留情。
他是真正的一個殺手而決不是江湖上的英雄,只要能夠達到目的,甚至不惜對自己狠毒。
英雄槍郎如鐵現在已成為強秦幫極欲狙殺的強敵。
秦大官人對自己的對手從來就是趕盡殺絕,這個原則的實現從不遲疑。
所以,方殺陰冷地站在大路上,面對着郎如鐵到的來到。
三百年來江湖上,真正稱得上絕頂高手有幾個?沒有人真正是天下無敵的。
英雄槍郎如鐵不是天下無敵的英雄。
他面對等候已久冷酷無情的江湖第一殺手,依然向前。
他知道真正是天下無敵的高手決不是這樣的,即使在百餘年前。
在百餘年前,江湖奇俠樊中師天下無敵,三十年來會過不知幾許世外異人,各方高手,未嘗一敗,甚至從來沒有人能戰成平手,“天下無敵”這四個字,並非他自吹自擂,而是武林中人人公認的事實。
但在百餘年前,沒有覺得樊中師可怕。
樊中師武功雖冠絕天下,但卻從未殺過任何一人,極其量給予頑惡者一頓教訓,也就罷手,決不趕盡殺絕,恃武凌人。
但方殺卻恰恰相反。
他是個殺手,強秦幫的第一號殺手。
他嗜殺。
他冷酷,絕情。
他的名字代表着血腥,意味着死亡的降臨。
沒有人會願意遇見方殺,即使是郎如鐵也不例外。
但郎如鐵沒有逃避。
就算方殺找他,他絕不會放過這個冷血魔鬼!
(五)
和方殺相比,郎如鐵顯得有點骯髒,他的頭髮也很散亂就象一個久歷風塵的流浪漢!
方殺瞼上木無表情。
他冷冷道:“請動手。”
郎如鐵把英雄槍從腰間亮出。
刷!刷!
英雄槍猝然伸長兩倍,在半空中劃了兩個圈子!
方殺又冷冷道:“你有把握殺我?”
郎如鐵毫不猶豫,立刻道:“有。”
“十足把握?”
郎如鐵搖頭。
他第二次的回答更爽快:“世間上能有十足把握殺你的人,並非沒有,但卻不是我。”
“你認為誰有十足把握?”
“霍十三刀!”
“霍十三刀?”方殺倏地大笑,道;“你認為他有十足把握可以殺我?”
“不錯!”
郎如鐵冷冷道:“可是他現在已變成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因為他的雙手已斷。”
方殺目中露出了奇異的神采:“那很可惜……”
郎如鐵截然道:“哼!你不配説這句話。”
方殺一怔:“我不配?”
“當然不配!”郎如鐵的瞳孔收縮,冷冷説道;“你根本就不敢與霍十三刀交手!”
方殺陡地大笑。
“我不敢?你竟敢説我不敢與霍十三刀交手?”
郎如鐵的目光比刀鋒更鋒利:“我可以肯定這一點!”
方殺冷冷一笑,不再説話。
劍已出鞘,又何必多言呢?
方殺的長劍,突然向郎如鐵的咽喉疾刺。
劍勢奇詭,從一個極刁鑽的角度襲擊郎如鐵,倘若郎如鐵稍有疏忽,這一劍已足以決定戰局的勝負。
但郎如鐵沒有疏忽。
他知道方殺的劍除非不出手,一旦出手就絕不會給對方留下任何的活路。
方殺的劍招不求好看,只求實用。
他的劍並不是給別人當作工藝品欣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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