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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邊城除奸

    戰馬疾馳,狂風吹沙,漫天陰風。一隊百餘人的官兵,疾行而過。

    官兵中有一半的人,馬鞍旁系著一個大袋子。

    馬走過,黃沙留下蹄印,袋裡一滴滴的血滴下。

    突然古琴音起,穿透了馬鳴風嘯。

    接著一威嚴而堅毅的聲音嚴峻說道:“一人功名事極小,百姓性命事極大。殺平民以冒功,於心何忍?況且遇韃賊止於擄掠,遇我兵反加殺戮,是將帥之惡,更甚於撻虜矣!”

    瞬間,人影翻飛,四面八方躍出二十名身著喪服的白衣人,眾白衣人滿面悲悽,手執長劍,布成兩個劍陣。

    兩個詭異絕倫的劍陣。有蹲、有站、有肩踏肩,在不同的方位將官兵的去路都給封住了。

    白衣人同聲歌曰:“雲中一片虜烽高,出塞將軍偽戰功。不斬單于誅百姓,可憐冤血染軍刀。”

    官兵陣中帶頭的將軍皺了眉頭嘀咕道:“這個自以為是的葉知府如此冤魂不散,難道不知我們是蔡大人的門生。”一揮手,官兵改變方位,分成兩邊以應白衣人的兩個劍陣。

    那帶頭將軍則策馬出陣,拉著馬韁,看著盤座在樹幹上一撫琴的中年文士,那文士容色端莊,一身官服,卻是個知府。

    知府冷眼一掃,道:“楊順,你身為本州總兵,手握兵權,為何在金虜入寇,連破四十堡,擄走男婦無數之際,卻不出兵援救,直待金人走後,你才遣兵調將,為追襲之計……”

    楊順瘡疤被揭,毫無所謂,一付你能奈我何的樣子,傲然冷笑。

    知府又道:“你敲鑼擊鼓,揚旗放炮,鬼混一場,哪曾看見半個撻子的影兒?於是你情知失機懼罪,密諭將土,拿獲避兵的平民,將他們砍頭斬首,充做韃虜首級,解往兵部報功。你殺平民以冒功,罪大惡極,天地不容。哼!還不放下兵器,留下首級!”

    楊順哈哈一笑:“葉驚華啊!葉驚華!本鎮效忠於你的‘定遠軍’已被我解散,你孤掌難鳴,能奈我何?”

    知府葉驚華一嘆。“‘天道盟’汪盟主所訓練的‘天道揚威陣’本是為了抵制金人,沒想到今天卻要‘手足相殘’殺我同胞!看來你死不悔改,多說也無益了……”

    一撫琴,頓時殺氣騰騰,二十名身著喪服的白衣人齊聲喊道:“殺!”

    楊順一聽“天道盟”臉色一變,同時間劍陣轉動,白影紛飛,風轉雲動,二十人的劍陣竟然將一百多個兵馬截住,口中喊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放下人頭,可保不死!”

    喊殺聲、刀聲、風聲、聲聲動人心魄,不知不覺兩方人馬廝殺了段時間。

    葉驚華本以為“天道揚威陣”一柱香的時間便可將楊順的軍隊給,制住,沒想到半個時辰已過,官兵中只有二十匹馬倒下,十個袋子被丟在地上。他不禁“咦!”了一聲。

    楊順冷笑、拔刀,一股愁雲慘霧的殺氣湧起。

    他道:“‘天道揚威陣’強則強矣,然而尚未修練至完善的境界,我神刀一出,汪盟主十年心血恐將毀於一旦!”

    葉驚華冷冷的道:“楊順!看來你還有幾手功夫,為什麼不殺敵,卻殺平民百姓?”

    楊順輕描淡寫地說:“殺敵太辛苦了,同樣是人頭,可以交差便好,哪來敵、我之分?”

    楊順向前踏出一步,一組“天道揚威陣”被殺氣所引,十人飛身而至:前三人採“跪劍式”為先鋒,後四人採“立劍式”站直身子持劍護衛,另外三人則踏在“立劍式”的四人肩上。

    另一組“天道揚威陣”獨戰八十名官兵,陷於苦戰。

    葉驚華盤坐在樹,心想:“如果此役不能將人頭留下讓居民認屍,等楊順回到京師,京城裡蔡京勢大足可隻手遮天,何況兵部驗過了頭,照例要將證據銷燬,到時上千百姓的冤情永無昭雪之日!”

    葉驚華閉目撫琴,突然劍光大盛,舌琴的十二絃化做十二道暗器,射向楊順周身十二大穴。

    楊順反應不及,只覺身體一麻便癱倒在地。

    葉驚華從琴身抽出一把劍,一劍刺過楊順的頸部,劍氣冷如虹,亦籠罩在十名官兵的頭上,劍影過處,血花四濺。

    兩組“天道揚威陣”,感應到敵方的殺氣崩潰於一瞬間,發動攻勢,三面挾殺下,官兵徹底瓦解。

    楊順頸間飄下血,眼睛睜的大大問道:“葉驚華你這是什麼武功?”

    葉驚華臉色蒼白,拄劍撐地,咳了一口血,心道:“什麼武功都成了過眼雲煙,葉家劍的最後一招‘落葉無敵’,只有劍意沒有劍訣,我勉強揮出,從此功力盡失!”

    口中卻冷冷對楊順道:“本府無權殺你,不然十個腦袋也不夠我砍,哼!腦袋暫寄你脖子上,本府奏明聖上,明秋,斬首。”

    葉驚華突覺樹叢間一道人影閃過,他心中一動,召身旁的家將上前道:“你們先保護夫人,護送頭顱,走小道速回京師!”家將應了聲:“是!”

    葉驚華閉目調息半晌,陡地長嘯了起來,隨著他的嘯聲,只聽一陣馬嘶聲,自遠而近,迅速地傳來。一匹駿馬奔到葉驚華面前,停了下來。葉驚華翻身上馬,戴上竹笠,策馬疾馳而去。

    暮色茫茫,楚天遼闊。

    一孤獨俠客,於夕陽風嘯中孤獨疾行,保持五丈距離,緊迫眼前人影。

    孤獨俠客頭戴竹笠,腰間配劍,千里不留行,追到了一湖畔。

    眼前人影停下,轉身揮手。

    湖邊叢林突然跳出十幾個藍衣人。

    “你們到底是何人?”孤獨俠客停步,冷冷問道。

    十幾個藍衣人齊聲吆喝,揮著棍棒,圍住了孤獨俠客。

    看來孤獨俠客方才緊追的銀衣人是這一夥人的首腦。

    銀衣人道:“你暗中遣開親信要他們將頭顱送往京師,這招明修棧道,暗渡陳艙之計早被我看穿。”

    孤獨俠客臉色一變,自然他頭戴竹笠外人看不到他臉色的變化。

    銀衣人淡淡說道:“真人面前不用演戲了,閣下可是‘天劍’葉楓!”

    孤獨俠客葉楓低頭將竹笠摘下,竹笠飛出,向四面一掃,立時就將數十根棍棒削斷,眾人紛紛後退,留出一空間。

    銀衣人淡淡一笑,道:“我是‘驚天一棍’許天揚!閣下的另一個身份呢?”

    葉楓仰頭拔劍,竟然就是葉驚華。

    許天揚哈哈笑道:“堂堂一縣之父母官,朝廷五品地方官竟然就是江湖聞名的‘天劍’葉楓!”

    “我知道楊順不斬單于誅百姓必出之有因,敢問為何?”

    許天揚冷冷道:“為了讓你露出狐狸尾巴。”

    葉驚華一向愛民如子,聽到百姓果然真是為自己而死,不禁淒涼—笑:“一入江湖,身不由己,是非繚繞,鬥爭仇恨,你們大可針對我一人便可,為什麼卻要殺害無辜百姓?我何時得罪你們,是為國事,還是江湖事。”

    許天揚道:“江湖中就以‘天道盟’是天下第一幫,江湖人都知道‘不入天盟,人稱英雄也枉然’,不入‘天盟’還有英雄之名的,除了你‘北天劍’葉楓外,就只有‘南絕刀’趙悔之了!”

    “最近江湖傳言你與‘天道盟’走的很近,只要你發誓‘不入天盟’我們就不與你為難,也保證那些頭顱可以平安到京城。”

    “楊順不是我會中人,他以前在登州當總兵也曾斬殺百姓以冒功,我們只不過是利用他,看出你使的劍法果然是‘天劍’葉楓的‘落葉劍法’罷了。”

    葉驚華仰天長嘆:“我與汪驍雲盟主只不過喝了三次酒,我們彼此相傾,英雄相惜。我只偶爾管管不平之事,從沒想要加入天盟,爭雄江湖的!”

    “這樣好,你自斷右手三指,終生不再使劍,起個誓退出江湖,我也信得過你,以後我們彼此井河無犯。”

    葉驚華吃軟不吃硬,冷然道:“除非那上百條人命可以死而復活!”

    “那你只有一死!”

    許天揚一揮手,先前十幾個手執棍棒的藍衣人退下襬出戒備的姿勢。同時湖邊叢林又跳出十幾個黑衣人。

    黑衣人各在腰間拔出武器,是十把九環大刀,他們舞起一片銀光刀影,罩向葉驚華,然後分別跳向十個方向,舞成一刀陣,葉驚華在刀刃間穿來插去,昨天葉驚華邊城除奸,此時功力幾乎全失,只能*步法避開黑衣人的攻擊。

    馬鳴風蕭蕭,落日展大旗,遠處忽然間馬蹄聲驟起。

    一個年約三十餘歲的美貌少婦,坐在一匹白馬上先前馳出,飛打出數點金色暗器,射中兩名黑衣人的手臂,解救葉驚華一時之危,接著那美麗少婦躍入那黑衣人的刀陣之中。

    “驚華!你為什麼孤身入敵陣!你功力盡失,你不知道我很擔心嗎?”那美麗少婦是葉驚華的夫人沈天香。

    沈天香與葉驚華背*著背,兩人各將右手與左手倒負在後,手掌對手掌,沈天香將自己的內力藉由右手順著葉驚華左手輸入。

    沈天香左手使劍,葉驚華也用右手發出劍招,兩人雙劍合併,同時使出沈天香師門的“翻江劍法”,一時間劍氣縱橫凌厲,立刻將十把九環大刀給殺退。

    此時,落日展旗,馬鳴風蕭聲也近了。

    數十騎扛著“天盟”大旗的騎士也在眾人面前勒馬而立,“天盟”眾人本來應該幫助葉驚華的,此刻卻只是冷眼旁觀,看雙方人馬如何了卻此段恩仇。

    雙方攻勢一齊停了下來,沈天香對許天揚道:“驚華是官府中人,你們為什麼如此苦苦相逼。”

    “葉知府不止是官府中人,他白天當官,晚上行俠,所謂儒以文犯法,俠以武犯禁。犯禁的人用什麼立場執行國法呢?”

    “葉夫人!只要尊夫不與‘天道盟’走得太近,自斷右手三指,發誓不入天盟,我們就罷手。‘開封葉家’世代為官,是朝廷重臣,如果皇帝老子知道葉大人白天當官,晚上以武犯禁,你說會不會來個抄家滅族啊?”

    沈天香冷冷一笑:“驚華功力已失,當然無法再行走江湖。你要他自斷三指,不是要他連官也不得做!”

    古時,肢體缺殘,是無法居官任職的,葉氏夫婦倒也不是貪戀官職,非要做官不可。葉驚華早感盛名累人、是非纏身,本有退出江湖,好好當官,為民謀福利之打算,故沈天香會有此言。

    葉驚華望著沈天香道:“多說無益,我們拼了!”

    沈天香原本扶持著葉驚華的左手突然在葉驚華肩上的“玉井穴”拍了一下,葉驚華只覺得全身一陣舒麻,動也不能動了,他驚叫:“天香你……你這是幹嘛!”

    沈天香悽然望著葉驚華道:“當年都因為我,你才會再踏江湖路,如今……盛名招忌,是非繚繞……只要能讓你脫離江湖恩怨,專心為官,我做一點犧牲,也算不了什麼!”

    葉驚華呼道:“你可別做傻事啊……”

    沈天香一咬齒,杏眼瞪著許天揚道:“許副會主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英雄豪傑,說話一言九鼎、言出必行,我沈天香就以右臂換外子三指……”

    葉驚華驚呼:“天香,不可……”但見沈天香已將右手手中劍,扔至左手,左手持劍向自己右臂一揮……

    又一聲馬鳴聲起,一黑馬人立而起,銀光一閃“鏘鏘!”一聲,從黑馬處飛來一隻銀鏢,擊向沈天香的劍。

    沈天香只覺虎口一麻,劍已然落地,臂雖未斷,但已經劃了一道深口,血如水湧出,滴在地上。

    然後一黑衣人從馬背上躍出,原來來人是沈天香的同門師兄“南絕刀”趙悔之。

    “葉兄!你答應過我,要好好照顧我師妹的,她有孕在身,你卻單身離開,可知我師妹有多擔心!”

    趙悔之替葉驚華解開穴道,葉驚華傲氣全收,眼角含著淚,抱住沈天香。

    許天揚看趙悔之來到,笑道:“趙兄是我們南方第一神刀,歡迎你加盟‘南盟會’共抗‘天盟’,看在趙兄面上,我信得過葉氏夫婦退出江湖的承諾。”

    說罷,呵呵大笑,率眾而走。

    趙悔之抬頭瞪了“天道盟”帶頭的“青天壇”壇主孫劍秋一眼:“汪盟主要你昨天便到,阻止楊順殺百姓,為什麼你現在才到。”抽刀欲出。

    沈天香虛弱的說道:“師哥,算了!我知道驚華已經厭倦江湖,他只想好好當官,為百姓做事,要怪都怪我當年年輕氣盛,明知驚華有官職在身,還一定要他陪我行走江湖。盛名招忌,只要能脫離江湖恩怨,讓驚華可以專心為官,我是無怨無悔的。”

    “趙兄!算了,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沒好好照顧天香。”葉驚華低聲說道。

    其實孫劍秋是“天道盟”的第二號人物,他與盟主汪驍雲勾心鬥角爭奪權利,他怕葉驚華如果入了“天道盟”,自己在盟中的影響力將大大減低,所以故意拖延時間,讓葉驚華獨鬥楊順,才有一連串的波折。

    孫劍秋微微一笑,連忙下馬,說道:“盟主的密令,路途耽擱,慢了一天到我手上……”

    葉驚華懶得理他,扶著沈天香走出斜陽夕照。

    他與趙悔之的對話還回響在天地寂寥之間。

    “入江湖,身不由己,是非繚繞,鬥爭仇恨,交織成的罪業網羅,將人捆綁於血腥殺戮之中,那是個完全沒有是非真理的世界!”

    “身在江湖只能以力服人,人人卻要以‘替天行道’、‘仗義除危’等崇高的口號蹂躪人間,我見濤天苦罪浪潮,翻騰起伏,宰制人心,敢問天道何在?黎民百姓又何辜?”

    “所以我對江湖厭倦了,早想退出江湖,專心為官,多多少少為老百姓做點事。”

    “江湖!人就是江湖,有人就有江湖,官場又何嘗不是另一個江湖呢?江湖雖是風波險惡,充滿殺戮,但也有其誘惑,你們葉家子弟文武全才,或許有一天你的孩子像年輕時候的你一樣,受不了江湖的誘惑。持劍殺人江湖,那你又將如何呢?”

    沈天香倚在葉驚華懷中,想起這段風波終告平息,年少的英雄夢醒,她不禁百感交集,想起過去的一切。

    山東,鉅野縣有個穰芳亭,那是地方居民在秋收之時,祭賽田祖先農、公舉社會聚飲的地方。

    向來亭上有一木質匾額,大書“穠芳亭”三字在上,相傳是唐朝顏真卿所寫的,但失去已久,眾人無敢再寫。

    一日正值社會之期,鄉里父老相商都說:“此亭徒有其名,不存其匾。只因一向是木匾書寫,所以損壞。今若立一石碑在亭中,別請當今名筆,寫此三字在內,可垂永久。”

    當時葉驚華剛中秀才,他又慣寫顏字,書名頗盛。父老具體相求,見了葉驚華道其本意。

    葉驚華也欣然相從,約定那年秋收拜神的時候就來赴會,當場揮毫寫字。

    到了那天,整個鄉村的男女老少都來參加秋收後的大拜拜與聚會,吹簫、打鼓、踢球、放彈、構攔、傀儡、五花爨弄、諸般戲具,各種吃喝玩樂無所不有,好不熱鬧。

    直待諸戲盡完,賽神禮畢,大眾齊散,只留下主會的幾個父老,結算完了辦活動的費用,選出明年的主辦人選,便在亭中同分神福,享其祭餘,盡醉方休。

    這些都是歷年故事。

    這日因為邀請葉驚華書石,特別請來對本次活動佈施捐獻最為熱心,另一地方仕紳之女沈天香在會上相陪飲酒。

    沒想到葉驚華似乎有事耽擱,到了約定時間卻還未現身。

    父老雖是設著酒席,未敢自飲,呆呆等待。

    沈天香便問道:“諸事已畢,各位為何遲留不飲?”

    眾父老道:“專等葉秀才來。”

    沈天香道:“哪個葉秀才?”

    父老道:“便是那個有名會寫字的葉驚華秀才。他父親、祖父都在開封為官,一年難得回來幾次,這次他回鄉考上秀才,便說要在老家閉門苦讀,一年後才要回開封考進士。”

    沈天香道:“我也久聞其名,可惜不曾會面。今日社酒,卻等他做甚?”

    父老道:“他許下在石碑上寫‘穠芳亭’三字。今已磨墨停當在此,只等他來動筆罷,然後飲酒。”

    沈天香道:“既是他還未來,等我學寫個兒,耍耍何如?”

    父老道:“小姐又能寫染?”

    沈天香道:“不敢說罷,粗學塗抹而已,請借大筆一用,取一回笑話,等葉秀才來時,抹去了再寫不妨。”

    父老道:“我們哪裡有大筆?那是葉秀才自己準備帶來使用的。”

    沈天香看見瓦盆裡墨濃,不覺動了揮灑之興,卻恨沒有大筆應

    手。心生一計,伸手在袖中摸出一條軟紗汗巾來,將角兒團簇得如

    法,拿到瓦盆邊,蘸了濃墨,往石上一揮,寫就了“穠芳”二字。

    正待寫“亭”字時,忽然只聽得叮噹叮噹,一陣馬鈴聲響,一父老手指門外道:“那不是葉秀才來了!”沈天香就此住手不寫。

    轉身抬眼看去,果然葉秀才騎了高頭駿馬,瞬息來到亭前,從容下馬,到亭中來。

    “晚輩因事耽擱,讓諸位父老鄉親久等,真是不好意思。”

    眾父老相迎,互相寒喧道久仰。

    沈天香最後見禮,葉秀才看了沈天香容貌,沈天香看了葉秀才儀表,又看了一下他腰間的配劍,兩人心中都想起了某件事情,相互一笑。

    葉秀才行到碑前,卻見碑上已有“穠芳”二大字,墨尚未乾,稱讚道:“此二字筆勢非凡!有這樣高手在此,何待小生操筆?卻為何不寫完了?”

    父老道:“久等秀才不到,此間沈小姐先試寫一番看看,剛寫得兩字,恰好秀才來了,所以住手。”

    沈天香道:“妾身不揣,閒在此間作耍取笑,有汙秀才尊目。”

    葉秀才道:“此書顏骨柳筋,無一筆不合法,不可再易。就請寫完罷了。”

    父老不肯道:“專仰秀才大名,是必要煩妙筆一番。”

    沈天香也謙遜道:“賤妾偶爾戲耍,豈可當真?”

    葉秀才道:“若要抹去二字,真是可惜;倘若小生寫來,未必有如此妙絕,悔之何及?恐怕難為父老如此盛心推許,容小生續成罷了。只問方才小姐所用何筆,就請借用一用,若另換一管,鋒端便不同了。”

    沈天香道:“方才一時之間找不到大筆,乃賤妾用汗巾角篙墨寫的。”

    葉驚華道:“也好,也好,就借來試一試。”

    沈天香把汗巾遞與葉秀才。

    葉秀才接在手中,向瓦盆中一篙,寫個“亭”字續上去,看來筆法儼如一手寫成,毫無二樣。

    父老內中也有斯文在行的,大加歎賞道:“怎的兩人寫來恰似出於一手?真是才子佳人,可稱雙絕。”

    葉驚華與沈天香俱心裡喜歡,兩下留意。

    父老一面就命勒石匠把三字刻將起來,一面就請葉驚華坐了首席,沈天香陪坐,大家盡歡吃酒。

    席間葉驚華與沈天香議論字法,兩人多是青春美貌,自然投機。

    父老每多是有年紀,歷過事體?有什麼不解年輕人的心思,見兩人情投意合,也就暗中撮合,後來他們兩人果然成了親,這事就一直被引為佳話。

    鄉中父老以為葉驚華與沈天香初次見面,一見鍾情,其實在沈天香見到葉驚華的佩劍他們早認出彼此的身份,原來兩人早有一面之緣。

    沈天香家裡也是當地有名的書香世家,當時一般民間由於科舉普及,讀書人的家裡,男子十年寒窗苦讀,從小就為進京趕考而努力,許多女子因此挑起家裡的經濟大梁,併成為家族產業實際掌理的經營者。

    沈天香的父兄都在外地為官,沈天香小的時候隨父親到滄州住了

    幾年,一直到十五歲獨自回家鄉山東,她因為閒閒無事便開始學做生意,七、八年來就將他們家的產業經營的有聲有色,是當地最年輕又有能幹的商人。

    沈天香剛學會做生意,開始賺錢,父親卻從滄州捎來家書。

    “依我之意,我沈家斷不可積錢。銀錢田產,最易生驕逸之氣。咱家也絕不買田,有飯吃足矣!”

    “你們男人從小考科舉,然後開始做官,生活有目標,人生有成就,我在家鄉搞點小生意來做就不行?”沈天香沒聽父親的勸告,生意越做越大。

    沒想到沈天香二十三歲那一年父親沈嶸從四川告老還鄉,卻因為沈天香經營產業賺了不少錢,而引起江湖盜賊的誤會,盜賊以為沈家在家鄉的產業都是沈嶸為官多年聚斂所得,沈嶸此番回鄉聽說還攜帶上千兩銀子。

    沈嶸尚未起程,沈家已經接到“太行山、老虎窩”盜賊的信說要在途中打劫。

    父親來信說:“以前跟你說沈家斷不可積錢,如今無端惹來禍事,後悔不已!”

    沈天香回信道:“天下沒有您這樣迂腐的人。父親當了幾十年的官,又放過學政,左鄰右舍都以為你宦囊豐滿,卻不想你兩袖空空地回來,你即使潔身自好,出汙泥而不染,但在別人眼中,你與那些貪官汙吏卻沒什麼兩樣,我們行的正做的穩,我就不信天下沒有公理。”

    她同時出發至京師想要與父親商量對策。

    沈天香策馬疾行,行到縣城外,楊柳樹下有一座坊間傳聞中頗為靈驗的“關帝廟”,躊躇了一會,她還是跨身下馬,進了廟宇。

    這座廟宇的靈驗處不是針對一般升官、求財、姻緣等渺茫難測的欲求,而是針對一般民眾日常生活中有冤無處訴的切身之痛。

    例如惡官土霸的欺壓或是綠林盜匪,江湖敗類的威逼脅迫等事。

    聽說只要將事由寫在廟中的“因果帖”上,交由廟中的香火道人焚燒祭拜後,不出幾日,事情就會圓滿解決。

    沈天香將家中所發生的事詳細寫下,交給了香火道人,她同時許卜承諾,如果父親得以平安無事將捐百兩銀子給貧苦人家。

    野草蒼蒼,蘆葦搖曳,鷹雁回空嘶鳴。

    太行山脈巍峨綿亙在晉、魯兩省邊界。

    九月風起,秋意更深。

    人影綽綽,馬鳴蕭蕭,十幾騎人馬簇擁一輛騾車在荒野山道中東行。

    其中一騎高頭大馬,傍著騾車,馬上坐著一個粗莽壯漢,肩背大刀,是“虎威鏢局”的總鏢頭辛武。

    辛武一路行來心中納悶,原本說是四川,按察史沈大人離職回鄉,怎麼換成他女兒坐在車上呢?

    一路走來。偶爾與車中的沈小姐低聲交談,倒覺此女不像一般官府家眷,頗有非凡氣概。

    山路陡峭彎曲,樹林繁茂,環顧四方,所有人臉色一緊,沒有人說話。

    “你們可知‘老虎窩’在哪裡?”沈天香突然問道。

    有人答道:“‘老虎窩’就在山頂,那裡本來有一座廟,拜的是太上老君,原本香火很旺的。後來被強盜盤踞成了賊窩,就連同安縣縣城都被那夥強盜攻破過幾次,有人說乾脆把老君廟毀了,免得成為賊窩害民,但大家都怕老君不容,沒人敢下手。”

    辛武說道:“毀了廟也沒用,我看強盜不是因為有老君庇護才住那裡的,主要是貪地利之便。老君廟方圓只有半里大,是上坡的頂點,不論南來北往,步行、乘馬的一爬上山,哪有不氣喘如牛的?強盜趁這個機會以逸待勞,容易取勝。所以不論有沒有老君廟,強盜都會住這裡的。”

    沈天香道:“這就是孫子兵法所說的地利之便。我們就在途中休息好了,不要一鼓氣走到山頂,讓強盜佔了便宜。”

    辛武道:“這一點我已經提醒大家了。”

    到了半山腰,休息片刻,眾人提心吊膽的爬上陡坡、鑽過樹林。

    下了山卻沒有事情發生,眾人皆想:有驚無險的千里跋涉都沒出過半點差錯,如果最艱難的老虎窩也能安然渡過的話,不用幾天就可平安抵山東,眾人心情稍微鬆懈了下來。

    老虎窩雖然過了,但方圓幾里內都還是他們的勢力範圍,辛武的戒心還沒有完全鬆懈,他雖未會過程老虎,卻也聽聞過他手段狠辣,他有四個兒子,號稱食人虎、吃人虎、殺人虎、白麵虎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黑白兩道聞之色變的魔頭。

    忽然一聲響箭,劃破長空,眾人驚心動魄,臉色大變。

    趟子手連忙揚旗吆喝:“虎過中州,虎過中州,請江湖朋友借道!”鏢旗上繡著一頭張牙舞爪的老虎迎風招展。

    響箭過後,人聲、腳步聲、馬蹄聲、風聲、吆喝聲雜成一片,煙塵瀰漫中,前方山谷出現一股強人,有騎馬、有步行,且步行的是早就在雜草叢埋伏的。

    這股強人約二、三十人一字排開,把去路給封住了。

    為首威風凜然站著四個漢子,最小一個年紀不過二十多歲,目似朗星,丰神俊秀,這位就是老四白麵虎程玉。

    四人之中,最大的一個年近四十歲,身高七尺,滿臉橫肉猙獰,正是四虎中的老大食人虎程衝,其它老二吃人虎程非,老三殺人虎程震都和老大長的差不多,一樣兇悍臉色,如果不是年歲略有差別,旁人倒也不易辨出三人,難怪三人綽號食人虎、吃人虎、殺人虎聽起來也差不多。

    “我們是‘虎威鏢局’想借路一過!”

    “借路可以,留下買路錢,箱籠行李通通留下便可!”

    兩方人馬怒目相向,一言不和,不一會兒拿起武器就動起手來。

    “老虎窩”的人馬非常強悍,辛武一柄大刀截住吃人虎、殺人虎,三人打的難分難解,其它嘍羅在老大食人虎領頭下,像怒虎撲羊一般,很快的就取得優勢,“虎威鏢局”的人馬只有勉強抵抗,僅堪自保。

    白麵虎程玉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他走到騾車面前,一劍刺向箱籠,沒想到箱籠只滾下幾塊石頭。

    程玉眉頭一皺,揮劍將行李劃破,一樣只是幾塊石頭。

    一位鏢頭見狀,慌忙奔跑過來,奮不顧身,護在騾車面前。

    車上的沈天香卻開口說道:“李大叔,你退下去!”

    程玉聽出聲者是個女子,喝道:“狗官與銀子何在?”

    辛武一見狀況不妙,奮起神威,刷刷幾刀將吃人虎、殺人虎暫時逼退,看著程玉逼近騾車,自己卻也無能為力。

    他心道:“沒想到光四虎就如此扎手,我就算能夠及時趕到,打退白麵虎救了沈小姐。單打獨鬥,我也決不能勝過在一旁虎視眈眈的老虎頭。”

    原本四虎的老爹老虎頭程彪手持一支旱菸袋,肩背一把大刀,就坐在十丈之外,一棵樹下的石頭上悠然吸著旱菸觀戰。

    辛武不禁頓足嘆氣,心裡暗叫:“糟了,糟了!”

    “沈姑娘如果被劫,我拿什麼去還人家,鏢局固然關門,我辛武半生江湖,一世英名,也都要付之流水了。”念頭一轉,吃人虎、殺人虎喘了口氣,一刀一錘又密不透風的攻到。

    “我爹不是狗官,我們清清白白,沒有貪人家的錢!”沈天香抗聲辯道。

    程玉跨前一步,揭開了騾車的車簾,縱聲狂笑道:“沒有銀子,討你當押寨夫人,就看你爹何時來贖你了!”

    程玉伸手要將沈天香拉出騾車,此時眾人忽然聽得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接著只見程玉右手掩面,倒縱一步,轉身狂奔。

    這一變化大出眾人意料之外。

    仔細一看程玉左手被砍斷,右手掩面,面上鮮血淋漓,沒命飛奔。

    沈天香掀開珠簾,遞出一支玉簪,對被自己喚做李大叔的鏢師李山說道:“這支玉簪沾了惡人汙血,我可不能要了。李大叔幫我拿去施捨給窮人吧!”

    沈天香手中的玉簪挑著一顆血淋淋的眼珠,李山接了過去,臉上猶是一付不可置信的表情。

    照此情形看來,剛才一瞬間沈天香已經完成出劍、斷臂、歸鞘、拔簪、出簪、挑眼六個動作,動作之快以臻一流高手境界。

    鏢局的人都驚訝不已,他們誰也沒想到那看來纖細,弱不禁風的大小姐竟然會有一身好武功。

    本來是要保護人的鑣師如今反而要沈大小姐出手卻敵,大家都覺得很窩囊。

    只見沈天香接著飛身而起,龍吟聲響,她在半空一個翻身,落地後已經拔劍出鞘,架住吃人虎的寶刀。

    沈天香與吃人虎開始廝殺起來,吃人虎一柄寶刀使得呼呼做響,沈天香身輕如燕,寶劍飛舞,跳躍如飛,約莫打了兩刻工夫,吃人虎汗流浹背,喘起氣來。

    沈天香越殺越勇,挑了一個漏洞,飛起一腳,直踢吃人虎的小腹上。

    吃人虎叫了一聲就蹲了下去,還沒站起,沈天香已經跳到他身後又是一腳,吃人虎又跌了個四腳朝天。

    沈天香連忙要人將吃人虎綁了起來,自己則仗劍幫助辛武對付殺人虎,兩人合擊殺人虎漸漸陷於下風。

    一聲長嘯,老虎頭程彪已經封住了白麵虎右手斷臂的血脈,替他簡易的止血療傷,立刻怒氣衝衝,憤然殺到。

    程彪功力高絕,手段狠毒,他一衝殺過來,左砍右劈“虎威鏢局”的鏢頭折手斷腳,扭頭截腰,頭顱、四肢跌散滿地,他甚至拿起鏢頭的屍塊當武器,往沈天香丟去。

    沈天香八歲巧遇江湖怪傑“刀劍一笑”。

    “刀劍一笑”將劍法傳給了沈天香,沈天香學劍十幾年,今天是第一次與人對敵,她要父親改走別條路返鄉,自己卻瞞著父親,僱了鏢師,然後假扮父親想要私自會會目無王法的搶匪。

    為了制敵先機,沈天香一出手就是狠招連連,沒想到程彪比她更狠,屍體一拋近沈天香,她立刻手忙腳亂,手足無措,幸好辛武也將殺人虎制住,沈天香不用兩面對敵。

    “你們有膽最好將我虎兒都殺了,我會讓你們以命償命!”

    程彪狂嘯一聲,肩上的刀如閃電出鞘,“錚!”地一聲刀劍交擊,沈天香感到腕中之劍被震得脫手欲飛,心中一驚,連忙撤劍後退。

    程彪順著劈出刀勢,刀鋒一回,劃過沈天香右手臂。

    沈天香長劍落地,肩上衣破肉綻,鮮血滴了下來,辛武要上前幫忙,沈天香搖頭道:“你先去幫助李鏢頭他們,這裡有我對付。”

    就在這時,一陣蹄聲傳來,程彪與沈天香都轉眼一看,只見一道白影如激矢般射到,霎時已從馬上躍到程彪面前。

    只見他臉上帶著一個類似關公的紅臉面具,星目神光如電,冷冷看著程彪一眼,寶劍橫在胸前,退下劍鞘。

    白衣人動作鎮定如恆,有種溫文沉穩的味道。

    程彪忽然縱身一躍,逼向白衣人,沈天香搶先一步,拾劍飛撲向前!

    白衣人長劍後發先至,與沈天香合手夾殺程彪,以一敵一沉天香並非程彪對手,但白衣人劍法沉穩凌厲,一身功力與程彪已相去不遠。

    程彪受不了兩人合圍劍勢,約鬥了一百餘招,被白衣人一劍穿心刺死當場。

    沈天香看著白衣人:“你就是關帝廟裡的關公?”

    白衣人一言不發,寶劍歸鞘,轉身欲走。

    一縷森寒劍光在白衣人眼前亮起,面具被沈天香的劍剖開。

    面具下是一個雙神如玉,英俊秀美的年輕人。

    他就是葉驚華!

    “劍是用來殺人,不是用來削麵具的!”

    “那是我師哥教我的,從九歲練到現在,縱使你劍法比我高,也未必做得到。”

    “看到我真面目的女人,可要嫁我為妻喔。”葉驚華呵呵大笑,上馬西行。

    葉驚華他們家族是官場世家,文武相傳已經一百多年。

    身在官場本來就不應該涉足江湖,但葉驚華空有一身本領,看見許多市井小民受人欺負無處伸冤,便“開”了間“關帝廟”傾聽生民疾苦,替市井小民伸張正義。

    本來葉驚華打算擺平沈天香的事便“關”起廟門,收起少年心性,專心考試為官,永不涉足江湖了。

    沒想到兩人相識相戀,沈天香嚮往葉驚華過去行俠仗義的生活,禁不起沈天香的要求,葉驚華考上進士,外放當桐安縣縣官,他白天當官,到了晚上夫妻倆便一同行俠,許多官府不易解決的事一夜之後,惡徒往往斃命身亡,兩夫妻管的江湖事越來越大,最後終於還是沉迷在多姿多彩,路見不平,一怒可拔劍的恩怨江湖裡頭。

    淮河,十月十五。北風怒號,濁浪排空,日星隱耀,山嶽都被風風雨雨、迷離霧氣給吞噬了。

    “保安州知府”葉驚華孤身佇立船頭,撐著傘,看著風起雲湧,浪濤翻騰,浪花打在他的衣腳與鞋上,以前這樣的臨風鶴立會讓他有種乘風破浪的感覺,但如今呢?

    葉氏一門原籍山東,閥閱門庭,簪纓世第,大宋建國以來一直都有人在朝為官,到了自己這一代一脈相傳,幾年前被外放到保安州當知府,山東老家與開封好幾年都沒人住了。

    三丈高的巨浪打在船上,桅杆都傾倒了,岸邊有樹,樹葉隨風飄零,只剩空空的樹幹,在風中搖擺不停,因為躲風避雨,平常行於河道的舢舨漁船也都不見了,整個河道只剩一葉孤帆在浪濤中逆流而駛。

    奉諭卸任進京的葉驚華看這滿目蕭然的景象,即使可以拋開江湖恩怨,但他也不禁興起一種憂讒畏譏的感覺,他的船從保安州從水路出發,行到淮南,打算過淮河,開進直達京城的運河——汴河。

    葉驚華原本以為只要進入汴河那清澈見底的河道,就可以一路順暢,安安穩穩的進京面聖,但萬萬沒想到會在淮河遇上大風雨,商旅不行,時間都給耽誤了。

    “也許老天讓我苟延幾日吧,唉!人就是江湖,朝廷也像江湖—樣風波險惡。”葉驚華撫住心頭,他的內傷又發作了。

    此次入京是禍是福,誰也沒有把握。

    權相蔡京權尊勢重,招權納賄,賣官食爵。官員有求富貴者,以重賂獻之,拜他門下、做乾兒子,即得升遷顯位。

    所以不肖之人,奔走如市,科道衙門,皆其心腹牙爪。

    有與他作對的,立見奇禍:輕則杖謫,重則殺戮,好不厲害;除非不要性命的,才敢開口說句公道話。

    如果不是真正包龍圖、比干十二分忠君愛國的豈敢有所做為?一般的滿朝文武也只敢將“寧可誤了朝廷,豈敢得罪宰相!”這句話放在心裡,隨時警惕。

    葉驚華嘆了口氣,心想:“如今局面真是天子重權豪,開言惹禍苗。萬般皆下品,只有奉承高。蔡京恃寵貪虐,罪惡如山,難道我就這樣以卵擊石嗎?”

    除了奸臣為亂外,這些年來朝中大臣派系壁壘分明,朋黨對峙,新、舊兩黨,洛、蜀、朔三派互相傾軋報復,為反對而反對,弄著朝廷政爭不斷,民怨四起。

    葉驚華堅持理想,超然於兩派之外,卻因此不見容於兩派,成為兩派共同的敵人。

    三年前新、舊兩派破天荒的聯手合作,將葉驚華貶官到保安州屬宣府做太守,好不容易終於任滿歸京,葉驚華離城百里,走了三天路,卻有民眾沿路攔轎喊冤,說是太守離城後守城的楊將軍殺百姓,偽造軍功。

    “唉!楊順是蔡京極欲培養的將領,一身武功是蔡京親授,朝野那個人不知‘寧誤朝廷,不可得罪蔡相’這句話……”

    看著滔滔淮河之水,不捨晝夜的流著,一片孤葉落下,隨江而逝,心中若有所思之際,一少年吟著:“自反而不縮;雖千萬人吾往矣,自反而……”走到了前艙。

    原來是大兒子葉江清吟誦著孟子盡心篇裡頭的名句跑來問葉驚華說:“爹爹,生於亂世,我們是否該隨波逐流?”

    “能隨波逐流也是一種勇氣,但我們葉家以忠義傳家,我寧願堅持理想而死,也不想面目可憎的活著,爹可是這樣?”

    葉驚華若有所思,竟俯而不答,可能因為他何嘗不想隨波逐流吧!

    忽聞“哇!”的一聲。

    僕人跑來,喊道:“老爺!老爺,夫人生子,是一位小官人!”

    “隨波逐流……隨波逐流,這孩子就叫葉江流吧!”葉驚華喃喃自語,踱步進了內艙。

    保安州宣府太守葉驚華卸任返京敘職,途中卻遇楊順殘民偽作軍功,葉驚華仗義除奸,回京將此事奏報朝廷。沒想到蔡京卻早一步誣陷其私殺朝廷命官有叛亂之嫌,令御史搜察葉府網羅證據要參奏其過失。

    幸後又有保安府居民北上,上書開封府,在金鑾殿上認屍對頭顱,證據確鑿,逼著蔡京只有“棄車保帥”,反在朝上替葉驚華美言幾句,聽得皇上龍心大悅封葉驚華為翰林大學土。

    大學士雖權高位尊,葉驚華自知其個性並不適於朝中當官,因此自請外調,此舉頗合新、舊兩黨兩各大臣之意,朝廷準其奏,調任太原府太守。

    返回山東掃了墓,整理一下故居,葉驚華就以龍圖閣學士的身份,遠赴太原,當上當地的父母官。

    葉驚華在朝因個性耿直、不結黨營私,得不到元老權臣關愛的眼神,但在地方上因為官清廉、政績斐然,卻頗得人民敬愛,何況其“邊城除奸”的英雄事蹟,著實為在蔡京淫威下敢怒不敢言的百姓出了口氣,太原府葉青天的名號從此響譽朝野,聲振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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