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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幽靈鬼府

    喬裝白衣書生的方芳姑娘,僅舉手投足之間,便將宇內十邪之首天門島主冰魄神魔呂天昌劈斃當場,復又一掌震傷陰陽教主陰陽秀士徐中堅。

    前者,可以解釋為偷襲成功,不足為奇,後者,乃是硬碰硬真功實力的表現。

    不但使聚集環立白煙崖上的一眾高手,心中駭異不已,便連南海商隱賈俠門下,冷傲狂放,一向自負的藍衣書生何天衡也打從心坎裏欽佩。

    就在這時,陰陽教副教主雲裳仙子莫毓瑤,混海金鰲史琨,鐵面閻羅邵元璋,已是各晃身形,縱身躍出,六掌齊揮,捲起一片排空勁風,猛向方芳攻去。

    這三人,莫不是當今武林一流高手,雖説方芳姑娘,是龜仙神婆的衣缽傳人,新近又服過千年玉蜇內丹。如果要將這一掌接實下來,自知必然凶多吉少。

    外秀之人,其心必慧!反應更是超人一等,足下倒踩星躔。

    “七絕大挪移身法”,奧妙無方,閃晃之間,便已脱出那推山撼嶽,帶着異嘯的漫天狂飈。

    但聞“克察”一聲巨響,一株兩人合抱參天古木,齊腰中斷,頓使雪粒狂濺,衰草亂飛。

    姑娘暗裏一伸舌頭,心説:“好厲害的合擊!幸虧是我啊!換了別人,縱使不死,也必受傷無疑”她芳心裏雖是恁般在想,可是,腳下卻絲毫沒有怠慢,繞着三人一陣疾轉。

    在皚皚白雪上,淡淡清輝下,各人但覺一條白影,化身千億,已是繞得人眼花繚亂,並不時在背後發出聲聲脆笑,令人膽顫心驚!

    三人刷的一聲,抽出腰間兵刃,同一時間,同一動作,又同時發出一聲冷哼!

    三柄銀光燦爛的緬鐵軟劍,聲作龍吟,各自震出數十道銀虹,刺向不同方位。

    剎那之間,鬥場十數丈方圓,盡是漫空銀蛇飛竄。

    每一劍刺出,劍身上俱皆發出滋滋之聲,原來三人心知面臨強敵,全收起了狂妄之態,運用真力,灌注劍身,將該教稱絕江湖的一套“陰陽劍法”,施展開來,端的威力無窮。

    邙山煙叟口中雖咬着一支通體烏黑的旱煙管,呼嚕!呼嚕!地抽個不停,兩眼卻聚精會神地望着鬥場。

    豈止是他!在場環立觀戰的百數十隻眼睛,誰也沒有眨動一下。

    沅江漁夫佟士傑不自覺地摸了摸背上漁網,然後説道:“姚兄,那白衣書生,非但掌力威猛絕倫,而且腳下所踩,亦是曠世武學。”

    仙霞一劍姚奇,微喟一聲,説道:“是啊!那少年武功,固是深不可測,就是陰陽教下三位高手,亦是紮實得緊,難怪該教野心勃勃。”

    邛崍派雲中雁孔一飛,早與雲裳仙子有着曖昧關係,而且暗中已受籠絡,要不是有掌門人神拳無敵褚公權,和乾坤掌方勝兩位師兄在側,説不定早已前往助拳,這一聽仙霞一劍,對陰陽教不滿,心中立起反感!鼻孔裏飄出一聲冷嗤,説道:“那小子倚仗着一點輕功步法,有什麼了不起?”

    言下之意,充分表露對白衣書生不滿。

    百屍叟姜長貴目睹聯盟七邪,已喪其四,自己弟兄三人早已領教過白衣書生武功,委實高深莫測,自知奪取“幽靈秘笈”,已屬無望。

    他與冰魄神魔,以及遼東三怪,雖只有利害上的關聯,而無道義上的感情,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正感孤立無援之際,這一聽見雲中雁孔一飛之言,不覺心中一動,臉上浮起忿恨之色,説道:“要不是那白衣小子心生暗算,殺人滅口,島主必已將藏珍地點公開,咱們誰都有機會獲得秘笈!

    可是經他這麼一來,這條線索,便算完啦!那小子武功雖是不弱,若要與成名的雲中雁孔大俠一比,量還差着一籌!“本來在場羣豪,誰都有此同感,只差沒有説出罷了!這一經百屍毒叟言語煽惑,頓時羣情激然,有那沉不住氣的,高聲嚷道:“乾脆把那小子宰了,誰也別想將‘藏珍圖’獨吞!”

    雲中雁孔一飛經百屍毒叟當着天下羣豪,如此一捧,心中頗為受用,同時想將兩位師兄拉下水去,是以説道:“咱們既入寶山,豈可空手而回?”

    言訖,雙腳一踹,一式“孤雁沖天”,便向鬥場撲去,驀地,前面升起一條藍影,呼的一掌,迎面劈來,朗朗説道:“閣下還是少管閒事為佳!”

    雲中雁孔一飛不虞半途殺出李逵,立感勁風撲面生寒,心中警兆頓生,幸而他輕功確有過人之處,在空中一個筋斗,疊腰踹踝,一式“南雁北飛”,向橫裏斜斜飄落,臉色劇變,立即抽出背後判官雙筆,正欲執筆點出,神拳無敵褚公權人如旋風,攔在孔一飛面前,説道:“師弟,你替為兄掠陣,還是由老朽領教少俠幾招絕學。”

    前面兩句,乃是對雲中雁交待,後面一句,則是對藍衣書生何天衡而言。

    何天衡一見褚老出場,不禁劍眉陡然一挑,臉色一正,説道:“難道褚老前輩,還要與在下過招不成?”

    神拳無敵呵呵一笑,説道,“少俠乃南海傳人,前輩二字愧不敢當,適才見少俠以稀世神功,立斃遼東三怪於指掌之下,老朽意欲領教幾招南海絕學”

    何天衡正感為難,站立一旁的雲中雁孔一飛,立即插言説道:“掌門師兄,哪有那多廢話,跟他牽絲攀葛,何不教訓於他,使他知道邛崍派武功厲害,不再目中無人。”

    褚公權乾咳一聲,一拂胸前銀髯,説道:“何少俠,老朽得罪啦!”

    話聲甫畢,長拳似奔雷,閃電擊出。

    藍衣書生何天衡,深知這老兒既以神拳無敵,稱雄於世,雖不敢絲毫大意,仍然保持瀟灑風度,沉肩,旋身,錯步,飄風般拍出一掌!

    這一掌看似無力,要知“乾元罡功”,可剛可柔,兩股勁風,在空中微一接觸,轟隆一聲,宛如焦雷爆炸。

    神拳無敵褚公權竟然被掌風反彈之力,震得身形微微一晃。

    幸他經驗老到,立即閃身卸去來勢,真力運聚右臂,嘿的一聲,拳勢如奔騮,一股強烈威猛的勁風,夾着鋭嘯之聲,向着何天衡當胸撞到。

    何天衡劍眉微皺,這老兒當真不愧神拳二字,念動,掌出,一式“混沌初開”,迎着奔來拳勁,疾揮而出,空中又是一聲猛烈的巨響,震得人耳鳴心跳,四周樹木枯枝墜折,聲勢驚人至極。

    乾坤掌方勝,見掌門師兄兩拳無功,心下大生駭凜,他若再不掠出助陣,恐怕邛崍一派威名,便要毀在這白煙崖上。

    陡然,雙掌一錯,腳下輕點地面,身形一晃,繞在藍衣書生背後,雙掌在胸前劃出半個圓弧,一式“旋轉乾坤”,乾坤掌電旋般迅疾拍出。

    小俠龔鈺最是眼尖,一見乾坤掌方勝偷襲,心下大驚,高呼道:“何哥哥,謹防背後偷襲!”

    聲還未落,何天衡身形微側,一式“眾妙之門”,右掌從左腋下穿出,轟隆一聲,乾坤掌方勝,但覺一股強大無比的勁力,洶湧而至。

    被一股暗勁,震得,噔!噔!噔!連退三步,強自按捺住胸中翻湧的氣血,雙掌連番遞出。

    雲中雁孔一飛,嘿嘿一聲冷笑,陡地手上判官雙筆,迎着天中月色,藍光閃閃,向何天衡全身要穴,疾點而至!

    何天衡一見雲中雁孔一飛,不禁心中有氣,心説:“這傢伙心懷叵測,而且筆端已浸巨毒,正派人士,豈宜如此?”他恁般一想,星眸中頓泛殺氣。

    玄天神拳,凝聚八成功力,如果他不知進退,便要給他一個厲害的懲戒。

    不言邛崍三傑圍攻藍衣書生,且説方芳姑娘,在陰陽教三位高手三支利劍合攻之下,身形飄飄嫋嫋,直如一縷淡煙,不是發出銀鈴般脆笑之聲,便是在三人後頸,吹出一口熱氣,嚇得雲裳仙子莫毓瑤,混海金鰲史琨,鐵面閻羅邵元璋亡魂直冒。

    就在姑娘盡情戲弄三人之際,陰陽秀士徐中堅,業已行功運氣完畢,內傷痊可。

    他只稍微一瞥視,崖上整個情勢,便已翩然入目。

    心説“嘿嘿!我就不信你這小子長有三頭六臂?今宵,我陰陽秀士如不讓你去黃泉路上走一遭,我這教主豈非白當了!

    何況,一掌之仇,豈能不報?

    念頭甫歇,陰陽扇“刷”地張開。

    這柄扇骨,烏黑晶亮,一入目,便知是紫金砂滲入寒鐵打造,不畏寶刀寶劍。

    那扇面,一面黑色,一面紅色,是天蠶絲製成,細絹裁就。陰陽秀士仗着這柄奇門兵刃,不知敗過多少武林異士,江湖豪傑。

    但見,黑雲湧寒濤,紅霞逐影飛,他這一加入鬥場,情勢立即為之大變!

    方芳姑娘脆笑之聲,再也聽不到了!那“七絕大挪移身法”,同時受到阻滯,不若先前那樣輕靈,迅捷!

    自然,她這時不但沒有心情調皮,在別人頸後吹氣,而且險象環生!

    姑娘眉兒一蹙,窄窄金蓮,在雪地倏然一跺。心説:“好啊!看姑娘今晚來收拾你這批邪魔。”

    念還未畢,一條丈二玉帶,隨手甩出,在場的人,全發出一聲驚噫!

    她雖是隨意一甩,那丈二玉帶,天矯宛如神龍,嗖的一聲,帶端已透入陰陽秀士扇影之中,直向胸前“巨闕”要穴點到,凌厲之極!

    好秀士,不愧一教之主,眼看危機迫在眉睫,左足微錯,右手扇化“烏雲託月”,湧起一片陰煞暗勁,硬將姑娘玉帶尖端托住。

    姑娘一聲輕笑,皓腕略沉,帶演“玉蛟三現”,向着雲裳仙子莫毓瑤,混海金鰲史琨,鐵面閻羅邵元璋等三人“天庭穴”上疾襲而至。

    邙山煙叟於伍,吐出一口煙圈在夜空中飄蕩。心頭可是在想:“果然神婆門下,武功蓋世。”

    雲裳仙子冷哼一聲,飄身疾退,混海金鰲和鐵面閻羅一式“長橋卧波”,驚險躲過。

    三人乍退疾進,三支利劍,刺出朵朵劍花,漫空飄灑,拼命狠撲。

    陰陽秀士腳踩“遊魂飄杳步”,扇化點、劈、砸、刺、擊、削、掃,招式詭異之極。

    兩處戰場,打得同樣激烈,兩個少年書生,每一招使出,盡是曠世絕學,這一來,引得觀戰羣豪,如在山陰道上,一雙眼睛,應接不暇。

    方芳姑娘一上場來,本不想多造殺孽,讓陰陽教中四位高手,知難而退。

    想不到這四個男女,個個狠毒絕倫,竟欲纏戰自己,使內力消耗,然後驟下殺手……

    這時雙方已然打到百招以上,姑娘鳳目威光陡現,皓腕猛然疾抖迅擺,玉帶夾着破空之聲,一連演出“潛蛟離穴”,“白虹貫日”,“天外飛虹”,“落雲迴風”,把四人迫開數丈。

    陰陽秀士仗着遊魂飄杳之術,微閃便又進擊,姑娘一聲脆笑,罵道:“好一個不知死活的陰陽教主。”

    聲如出谷之鶯,玉帶一飄,疾化“素香凝影”,剛好將陰陽秀士撲到的身軀齊腰捲了個結實,右臂猛力疾抖,陰陽教主一聲慘厲悲嗥,便自化成一個黑點。朝着白煙崖下萬丈峭壁,像殞星般墜落,瞬息之間,被雲霧吞沒無蹤。

    這突然,使得在場羣豪,心生凜駭,也把雲裳仙子莫毓瑤駭得花容失色,在悽清的月光下,更顯得無限悽楚,滿臉怨毒。

    鐵面閻羅邵元璋濃眉一皺,黯然嘆道:“教主既已罹難,咱們這筆仇恨留待日後清算。”

    言訖,一聲大嘯,便朝來路疾馳而去,混海金鰲史琨,雲裳仙子莫毓瑤,亦相繼施展輕功,消失於暗影之中。

    姑娘掏出懷內手絹,揩了揩額角上的汗珠,向另外一處鬥場望去,誰知那面鬥場,戰事亦告結束。

    原來邛崍三傑和藍衣書生,正打得難分難解之際,驀聞陰陽教主被姑娘玉帶卷下懸崖的慘叫,立即飄身後退。

    雲中雁孔一飛,既對情敵陰陽教主墜身懸崖,感到高興,而又對喬裝白衣書生的方芳姑娘,乃是“幽靈秘笈藏珍圖”的得主,功力如此高絕,復又感到失望!正不知如何是好,躊躇難決,還是神拳無敵褚公權哈哈笑道:“何少俠‘玄天掌’。果然威力無窮,老朽等甘拜下風,日後有緣,務請少俠來邛崍一敍,並請代向令師南海商隱賈俠前輩致候!”

    乾坤掌方勝,心感少俠未施絕招,保存邛崍一派顏面不少,心中亦暗生感激之意。

    只有雲中雁孔一飛,眼中流露着狠毒的光芒,何天衡心中不由泛起一絲厭惡之情。

    崖上羣豪,包括南疆三毒,已看出這一雙少年書生,武功深不可測,誰還敢過問“幽靈秘笈藏珍圖”之事,霎時之間,五十餘名江湖豪俠,乘興而來,卻悄無聲息,紛紛散去。

    神拳無敵褚公權一見羣豪盡去,不再留戀,向着方孔兩位師弟喝道:“走吧!”

    “吧”字甫落,三人各展輕功,疾似鷹隼出塵,三五個起落,便已消逝在雲霧飄渺的夜色中。

    東方明珠,這時正好行功療傷完畢,睜眼一看,除玲、蘭、翠、玉四婢外,還有邙山煙叟於伍,小俠龔鈺,方芳姑娘和少俠何天衡等八人站立面前。

    雪地之上,躺着冰魄神魔及遼東三怪屍身。

    殺父仇人既死,東方姑娘芳心稍慰!

    眾人立即用劍在雪地上挖掘一個大坑,將四具屍身,拋下掩埋。

    然後踏着冷星殘月,積雪枯枝,走下山麓。

    雲霧山中,朔風仍自凜冽地嘶號着,白煙崖上,一場生死搏鬥,除添了一座壘然隆起的新墳外,又復歸於岑寂。……

    灰色的天幕上,流動着灰色的浮雲,雪花雖早已停止飄飛,但大地已被裝點成銀色世界。

    一鈎殘月,斜掛西峯,忽而被浮雲遮掩,忽而又從雲堆中露出冷若冰霜的半面。

    那淡淡幽暈,從白煙崖上,逐漸下移,照射着峭壁上繚繞的雲霧,若飛絮綃。

    又是片刻過去,月光緩緩下瀉,終於,灑落在從峭壁裂縫中長出了一株千年古梅樹上,枝條雖是無多,那盛開的冰蕊寒萼,也只有屈指可數的依稀幾朵,然而,幽香陣陣,盪漾在夜空中,彌久不散,沁人心脾。

    不過,這株古樹,枝條雖少,卻滿布葛蘿葛藤,縱橫交錯,密如蛛網。

    這株梅樹枝椏遍是積雪,那藤網之上尤多,彷彿鋪着一層厚厚的新棉輕絮。

    藤網中,卻蜷伏着一個生物,這生物腹部,仍然在一起一伏,可以證明他還沒有死去。

    再從梅樹枝椏間篩落的碎點月光,可以看出那是一個人,臉色蒼白,穿着一身玄色襦服,像一個秀士。

    誰説不是啊!他,正是叱吒江湖,令黑白兩道人人側目的陰陽教主,陰陽秀士徐中堅。

    兩個時辰之前,被武林二聖神婆的高徒方芳姑娘,用丈二玉帶,以一招“素香凝影”,卷下峭壁。

    不知是這魔頭惡貫尚未滿盈?或者天意如此?無巧不巧,那被拋瀉落的身軀,竟會跌在這株千年古梅藤網之中,留下命,得以不死。

    雖説這藤網富有彈性,試想,從百十丈高處跌下,而又沒有運功護體,那震動,自是劇烈之極,因此,陰陽秀士便被震昏過去。

    幸而,他功力深沉,兩個時辰之後,呼吸已是正常,不自覺地身軀蠕動了一下。

    他這時已然恢復部分知覺,覺得全身如處在冰窖之中,四肢被凍得僵硬不聽使喚,不禁大駭。

    他以為自己真的到了陰司,在受着黑獄冰河之刑。

    驀地,微風過處,清馨撲鼻,他心中不由泛起了個疑問?難道九幽地獄,也種植得有梅花麼?

    他很想睜開眼皮一看,究竟置身何處?

    他又害怕是真的九幽地獄,那麼,以自己一生為人,恐怕將受到永世煉獄之苦。

    誰有勇氣,去面對那悲慘的現實?因此,他把睜眼欲瞧的意念,又復打消。心説:“嗯!我何不用聽覺,搜察周圍的情況?”

    經他潛心靜聽,四周無聲無息,沒有蛩鳴,沒有鳥叫,一片死寂,只有微風拂過藤蔓哲哲之聲。

    他意識到他還是活在人世。為了證明自己是人,抑或是鬼,輕輕咬了一下舌尖,有一種痛的感覺。

    這一下,他知道再無錯誤,毫不猶豫地睜開眼來,藉着黯淡月色,已看清這是一處千尋峭壁,自己正存身於一株古梅樹上的藤網中。

    記憶逐漸恢復,陰陽秀士想起是怎麼回事,他是被一個喬裝白衣書生的姑娘,以一條玉帶,卷下峭壁。

    他雖是大為憤怒,然而憤怒又有何用?必須使自己四肢恢復活動,脱離險境,再精研武功,以洗今宵的奇恥大辱。

    於是,又把眼簾垂下,閉目行功運氣。

    不知過了多久,真力已能流注四肢百穴,漸漸能屈腿伸腰,全身暖烘烘的,熱氣升騰。

    勿須檢查,自知絕沒受傷。

    他猛然一睜雙眼,頂上白雲冉冉,已有日光透下,他知道這是白晝。

    再從藤網縫隙俯視,峭壁之下,更是阻晦渺邃,霧騰煙繞,深不可測!

    他雖練得有“遊魂飄杳之術”,既不能疾躍上升崖頂,亦無力飄墜崖底而不碎骨粉身。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老天!難道你就是用這種方法來懲罰我這個雙手染滿血腥的人?”

    他想到這裏,不禁發出一聲淒厲的悲嘯!

    從雲層中透下來的光線,越來越強,他可以推斷在外面的世界,定是個美麗的晴天。

    他運用那雙鷹目,仔細打量着峭壁,他覺得造物者,竟是如此可惡!

    為什麼把它造成刀削斧截一般,不讓自己有絲毫落足之所,枉是身懷上乘輕功,如今,亦是無從施展。

    他失望地從峭壁上收回目光,只覺得飢腸轆轆,清水從口中不斷淌出,難過之極!

    他一生金玉其食,從來不知有飢餓二字,當他回想到每餐食桌之上,莫不是菜餚累累,香噴噴地,更是難耐!

    沒有飛禽,沒有走獸,倒黴啊!這株樹,偏是一顆梅花,為什麼不是仙桃、朱果,或者是枸杞之類?

    他越想越覺彼蒼者天,何以竟會對他如此之薄?

    在忍無可忍之際,索性坐在藤網中,做起內功來。

    這一坐下來調息,就自然引氣吐納,雖説旁門之術,不同於正宗功夫,但天下武學,紅蓮白藕,仍是一家,不外運氣調息。

    他在一連運行三大周天之後,頓覺精神充足,神清氣爽,連飢餓也都忘了!

    頭頂上,飄浮的白雲,已然減少,陽光剛好照射到他存身的這處峭壁之上。

    這是一天最好的時刻,可惜他沒有善加利用,當他再度用目光搜索一遍,沒有發覺一處可以逃生之路,便又怨天尤人起來。

    日影逐漸上移,他的心開始下沉,未幾,那火楞之腹,又大肆反叛!

    這捲土重來的飢餓,即使是天下第一流的文學家,也難以用筆形容。

    陰陽秀士徐中堅,雙手捧腹,眼睛睜得大大的,希望能夠發現可資果腹的東西。

    即使是一條毒蛇,也好!他要把它攫來吞入腹內。

    然而沒有啊!在他周圍,只有梅花、積雪、葛蘿、葛藍。這些東西,如何下嚥?

    最後,他選擇了一樣比較可吃的東西,那便是藤網中的積雪。

    當他把雪粒撮入口中,一股寒意,直透腳尖髮梢,全身肌肉,都在不停地寒顫。

    他一生只知道陰謀、詐術、權力、武功,現在他才領略到飢寒的真正意義。

    於是,他選着藤蔓尖端的柔條,用指尖掐斷,放在口中咀嚼。

    這樣似乎好點兒,雖然,他每吞一段,由於難以下嚥之故,往往引起大量咳嗆,他還是繼續咀嚼,像牛吃稻草一樣,嚼得滿口白沫。

    當他實在覺得索然無味之際,便摘下一朵梅花,用以佐餐。

    這一天,好容易捱過。

    翌日,陽光又從天上的雲層透下峭壁,慢慢照射到這株古梅樹上。

    陰陽秀士徐中堅,覺得與其在樹上困死,勿寧冒險碰碰運氣。

    他沿着樹杆溜到峭壁生根之處,攀藤揭蘿,在峭壁上,逐寸摸索,那雙瑩白如玉的手指,觸着的,全是既冷且硬的崖石。

    幾乎找遍這爬有藤蔓的十數丈峭壁,亦未曾發現一絲一毫可異之處,飢餓與失望俱來,他真想兩手一鬆,葬身這萬丈峭壁之下。

    可是,他兩手並沒有松,反而抓得更緊更牢,這就是人類掙扎求生的本能。

    他閉起眼睛,讓那一陣昏眩過去,立刻繼續展開搜尋的工作。

    當陰陽秀士搜尋到最後一處峭壁之際,手指伸處,裏面竟是空空洞洞,他不敢希望那是事實,只以為是崖石的縫隙。經仔細探索一遍,發現該處有六尺見方面積,都是如此,這才確定此處為一較大足可存身的洞穴。

    他沿着葛藤,算準距離,然後將藤蔓撥開,試探着落到地面,再將身軀鑽了進去。

    藉着雲層透下稀微的陽光,微一打量,便覺得這是一個深邃的石洞。

    他很快便發現這石洞並非天然,四壁有着斧鑿痕跡,不必多費思考,便可斷定,這洞府必然另有出路,也許是什麼奇人異士修道練功之處。

    絕處逢生,他自是十分高興,不禁發出一聲大笑。

    笑後,復又傾耳靜聽,竟沒有回聲傳來,於是更加斷定這洞必然通得很遠。

    他從懷中摸出火捻,點燃後,細細觀察,洞道平坦整齊,石壁光潔,頂端鍾乳密垂,宛如纓絡,果然自己適才推想不錯,不覺信心大增。

    火捻低照,塵灰之上,似有生物爬行痕跡,而且黴腐腥臭之氣特甚!

    再一端詳,洞道作斜坡形狀,向上盤旋延伸,出口當在白煙崖上。他本是武林一等高手,輕功造詣不俗,是以行來快速之極!

    霎時間,約已走了半里之遙,驀地,豁然開朗,出現一座用大理石砌成的宮殿,甚是莊嚴。

    大門上嵌着一粒徑寸明珠,閃耀着幽綠光華。

    門的橫額上,題着“幽靈鬼府”四個金字,筆走龍蛇,非趙非蘇,亦行亦草。

    縱目一觀,這座鬼府,竟爾佔地如此之廣,工程異常駭人!

    道路縱橫,石屋交錯,估計可供有數十人飲食起居,不由心中暗喜,異日本教總壇遷設此處,豈非極為理想之至!

    就在他停身頃間,沿道中已滿布紅色蜥蠍,異聲四起,陰陽秀士悚然而驚!

    他電閃般摸出摺扇,一式“駭濤狂瀾”,竟將那千百蜥蠍,卷得掠出數丈之遙,一時啾啾之聲大起。

    幸而這些東西在吃過一次虧後,不再向他逼近。

    他立刻將火捻熄滅,揣入懷中,心想:“或許鬼府之中,沒有這些討厭傢伙!”

    他不再猶豫,陡然運力拉動門環,人卻趁着軋軋響聲,掠退一旁,以防不測!

    他的心機雖是周密,然而那石門霍然洞開,卻是無聲無息,並無毒藥暗器飛出,不覺啞然失笑,笑自己太過於庸人自擾!

    雖然如此,這位以詭譎陰狠著稱的陰陽秀士,仍不敢絲毫大意,將“玄煞陰功”,運功護體,方始小心翼翼,跨步入內。

    他只須藉着壁上嵌着的明珠的光線,稍一瞥視,便看出這是一座集會的殿堂,甚是寬敞,後面升起一座平台,台上擺着一張頗為壯觀的條案,案後則是虎皮高背太師椅。可以想見昔年幽靈教主君臨武林,臣服江湖的雄姿英風,不覺欣然而喜,心説:“異日必將起而代之!”不禁雄心陡奮。

    他從大殿側門踱了進去,左轉右折,發覺這鬼府之中,蛛網塵封,傢俱陳設,全部腐朽,推算應在數百年之前,便已無人居住。

    終於,他闖進了一室,從已腐化的物質,和房間的佈置上看,不用猜想,應是幽靈教主的寢宮!

    他這想法果然沒錯,對面靠牆處大理石牀上,正盤坐着一具骷髏!

    陰陽秀士徐中堅雖是狂傲自大,但在這位嫋雄的遺骸面前,甚感渺小,不由遙遙一拜。

    拜後他又有點失悔。心想:“我也是一教之主,怎向一具骷髏折腰?”

    念頭方自心中掠過,他的眼光已開始了搜索!

    當他目光與屋隅白玉案上的東西,微一接觸,心中驀地湧起一片歡欣的狂濤,不禁一聲歡呼,身形如鬼魅般飄了過去。

    原來玉案上,放着一具鐵匣,一支連鞘寶劍,和一隻翠色藥瓶,另外還有一襲奇異的玄色披風,眾物皆朽、而它獨閃閃生輝,量必也是一件稀世之珍。

    他抑止不住激動,立刻打開鐵匣,呈現在他眼簾之下的,果然放着一疊上、中、下三冊“幽靈秘笈”,內心為之雀躍不已!

    這時他腦海中,不禁湧現天下羣豪,勾心鬥角,爭奪“幽靈秘笈藏珍圖”

    的往事,想不到自己居然因禍得福,高興地發出一連串的震天狂笑!

    貴州,因冷鋒滯留高原,在這雪後殘冬的晨曦中,天寒地凍,霜凝冰結,格外較西南諸省寒冷。

    邙山煙叟於伍,這位武林耆宿,已是寒暑不侵,自然不怕冷凍,一瞥窗外曙色,便即飄身下牀。

    當他回過頭來,向另一張牀上望去,早已人去牀空,沒有徒兒龔鈺影子,嘴裏不由嘀咕道:“嘿!小鬼起得好早!”

    他口中雖是在嘀咕,心裏可歡喜得緊!因為這孩子,不但品行醇厚,勤奮專心,尤其骨秀神清,為天生練武奇才,如遇名師,不難造就一朵武林奇葩!

    他慢條斯理地點燃旱煙管中的葉煙,拉開房門,將那支烏黑晶亮的旱煙管往口裏一塞,然後從走廊踱身前廳花園,呼嚕之聲,隨着踢-!踢-的步伐節奏,神情顯得異常輕鬆而愉快!

    誰知他前腳甫一跨進花園,陡地飄來兩聲:“師父早!”

    “老前輩早!”

    邙山煙叟為這意外的呼喚,幾乎嚇了一大跳!縱目一掃,這些年輕人,可不是全都到啦!不禁仰天噴出一口煙圈,哈哈笑道:“江中後浪推前浪,老朽不但武功落伍,就連早起這麼個節目,也被你們佔了先去,看來,我是應該列入報廢哩!”

    那吐出的煙圈,竟是一個接一個,在空中飄飄嫋嫋,宛如一條飛舞的長龍,彌久不散。

    龔鈺倒是見慣不驚,可把何天衡、方芳、東方明珠,玲、蘭、翠、玉四婢,以及李畹香等人看得呆了!

    畹香姑娘,今年才只十四歲,長得骨月停勻,清麗脱俗,潛龍堡主李去非僅此一女,最是寵愛,從小便以崑崙正宗武功相授。

    這妮子,生就一副玲瓏剔透的心肝,什麼一學就會,李去非早已把師門學得武功,全部傾囊相授,浸浸乎青出於藍,所差的,只有內功和臨敵經驗罷了!

    小姑娘幾曾見過如此奇景,像她這種年歲,童心正熾,不禁拍着玉掌,高呼道:“有趣啊!於老前輩再來一個!”

    這一下,可把邙山煙叟難住了,並不是他不能再吐,而是這麼做,豈不有失長者尊嚴?因此,他只是微微一笑,沒有理會。

    姑娘一見煙叟拒絕了她,凍得有如玫瑰的臉蛋,陡然浮起一絲失望之色。

    站在身旁的龔鈺,心中甚是不忍,央求道:“師父,看在畹香妹妹面子,就再來一個啊!”

    煙叟一見愛徒與這位李姑娘甚是投緣,心中一轉,説道:“好吧!大家就看我老頭子玩一次煙圈的把戲。”

    言説,咬着煙管,大量吸了幾口,然後那乾澀的嘴唇,微微翕張,兩個煙圈,連環飄出,經過空氣的波動,那煙圈卻幻成兩顆心形,在空中悠悠盪盪。

    龔鈺和李畹香姑娘互望了一眼,全都臉上泛起一層紅暈,立即低下頭去,生怕被人瞧見。

    其實啊!他們用不着擔心,藍衣書生何天衡、方芳和東方明珠姑娘,哪一個的臉龐兒,不是紅馥馥的呀!

    煙叟瞧在眼裏,笑在心頭,心説:“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全都為情傾倒!”

    當他想到自己昔年愛侶,情海生波,又不禁一聲悠悠嘆息。驀地園門外,響起一個蒼勁的聲音道:“於大俠一向樂觀,所為何事長吁短嘆,莫非是因我這個主人,不會待客?”

    好快!聲才落,人已到,一個龐大的身影,眨間眼,便已屹立花徑之上。

    東方姑娘雖知潛龍堡主李去非,是當今武林三大劍俠之一,劍術高絕,想不到這位前輩的輕功,亦是恁般了得!不由怔得一怔。只聽邙山煙叟哈哈笑道:“我説堡主啊!未免太客氣了!小弟適才嘆氣……”

    他説到這裏,用手一指龔鈺,續道:“還不是為這不成才的小子麼?”

    潛龍堡主深知這位煙叟生平遊戲風塵,雖在自己徒兒面前,亦是無老無小,倒是未作理會。

    可是,聽在兩小耳中,卻別有領會,還以為老人家已窺出他們心中隱秘。

    臉上不禁又是一紅。

    方芳姑娘覺得龔鈺性情甚是醇厚,不知煙叟何事不滿意於他,乃從旁勸道:“於前輩,龔少俠品質兩佳,如此徒兒,哪得不好?”

    話聲才歇,便聽一個蒼勁的聲音説道:“誰要説徒弟不好,就留給我看鋪面啦!”

    那聲音雖是聽來細微,卻極為清晰,但來音似遠在數里之外。

    在場之人,方自一驚,藍衣書生何天衡雙眉一軒,説道:“師父他者人家來啦!”

    哪曉得語聲未歇,又從相反方向,飄來一絲清脆的聲音,那聲音似乎比先前的要高一點兒,笑説道:“大腹賈,這貨色我早定啦!可不許你搶生意啊!”

    方芳一聽後面這人聲音,入耳最是熟悉,歡欣之色,溢於眉宇,説道:“何哥哥,我的師父也來啦!”

    邙山煙叟雖覺得年輕人,一見鍾情,未免太快一點兒,哥哥妹妹叫得蠻親熱的,但因兩位百數十年不見江湖的異人,行將降臨,也就無心再開玩笑。

    原來這兩日之間,何天衡與方芳和東方明珠兩位姑娘,都相處得甚是融洽,而且互以兄妹相呼。

    就在這瞬息之間,眾人眼目一花,只覺兩縷淡煙馳入花園,沒有絲毫衣袂帶風之聲。

    驀地,園中現出一個身着紫貂披風的半老徐娘,和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商人。

    兩人身形乍現,藍衣書生何天衡與方芳姑娘,各自閃晃之間,便已向師父拜見,侍立身側。

    潛龍堡主李去非向被稱為武林二聖的龜仙神婆和南海商隱一揖到地,説道:“此地非接待老神仙之所,請移駕客廳,俾便晚輩等覲見。”

    二聖微一頷首,潛龍堡主便在前面引導。

    待眾人入得客廳,女主人青鳳女俠張茜亦聞訊趕來。

    老少羣俠行禮完畢,龜仙神婆一攏雲鬢,説道:“老婆子與大腹賈百數十年不履江湖,今天卻匆匆趕來潛龍堡中,大家可知所為何事?”

    羣俠全都默然。

    龜仙神婆向眾人面上一掃,緩緩説道:“這個麼!為了應付三年後的武林浩劫。”

    方芳姑娘心中大詫!説道:“稟師父,冰魄神魔已死,宇內十邪,已亡其七,而‘幽靈秘笈藏珍圖’,並未失去,仍在徒兒手中,不知還有何人,敢於掀起大劫?”

    龜仙神婆黛眉一蹙,説道:“便是我也不深知,不過事情往往難以預料!”

    何天衡覺得龜仙神婆的話,使他感到費解,不由想道:“你既不能深知,豈可信口妄言武林浩幼?”嘴方蠕動,老人家又説咧:“三日前,阿爾泰山老菩薩,算出中原武林,在三年後,必將歷一次浩然大劫,萬里傳音指示,要老婆子同大腹賈來潛龍堡,尋取弭劫之人,於三年中,傳授我與南海門兩宗絕學。”

    説罷,炯炯雙目,迅疾地向眾人面上一掃,當這位不老神仙發現龔鈺,乃是一塊精金良玉,不由首微點,説道:“孩子,過來!”

    龔鈺目前雖僅有十五歲,但已具有成人氣概,聞言,立即龍驪虎步般走將過去,態度是那麼瀟灑英挺。

    南海商隱冷眼旁觀,仔細打量,覺得龔鈺資質委實不錯,不由摸摸凸出的肚腹,呵呵笑道:“大姐眼力好生厲害,這孩子,温文知禮,飄逸出塵,確是大器之材,這生意大概不會蝕本。”

    畹香姑娘親耳聽得這位一見鍾情的龔哥哥,被兩位神仙似的異人器重,自是滿懷歡欣,不過,她卻怕以後不能見面,而失去了他,眉梢眼角,又不由泛起淡淡憂愁。

    龔鈺知畹香妹妹何故不樂,不由連使眼色。

    這靈魂之窗,常能説出心中要講的話,尤其是在情人眼裏!畹香姑娘從龔哥哥眼神中獲得鼓勵和保證,不禁弧犀微露,嫣然一笑。

    龜仙神婆已知兩小墜入情網,心中微動,暗思:“我何不將這姑娘一併帶去傳授武功,將來也可助龔鈺一臂之力。”

    人算不如天算,龜仙神婆雖是設想周到,豈知日後武林劫運,便因此女,而使俠義道,無數成名豪俠,喪身在她手中,弄得龔鈺寢食不安,幾乎喪生,而使天下武林,沉淪魔手。

    致使龜仙神婆和南海商隱,再度出山,又豈是今日所能預料,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且説龜仙神婆,心中既另有打算,便向着畹香姑娘,微一招手,説道:“孩子,你也過來,讓老婆子問你幾句話!”

    畹香何等聰明,立即來到神婆面前,臻衽為禮。

    這位武林聖哲,將姑娘仔細端詳一番,覺得姑娘亦是天地靈秀所鍾,為女性練武絕佳人選,問道:“孩子,你是否真的喜歡龔哥哥?”

    姑娘雖才十四歲,情竇將開未開之時,但亦頗知羞怯。

    聞言,臻首微點,立即低下頭去。

    龜仙神婆復問道:“你願跟老婆子去練武功麼?”

    畹香姑娘臻首又是一點。

    南海商隱説道:“大姐,得啦!這宗生意,你須跟潛龍堡主賢夫婦商量!

    成交!“

    潛龍堡主李去非和夫人青鳳張茜,一聽愛女獲這位老神仙青睞,收為門下弟子,傳授曠世武學,這種天賜奇緣豈有不願意之理!

    畹香姑娘拜師,既已成為定案,龔鈺之事,更不容考慮!邙山煙叟,亦只有忍痛割愛,此事遂成定局。

    神婆好像一肚子的事,辦定一宗,又是一宗向着東方明珠説道:“姑娘知道你與小徒方芳的關係麼?”

    東方明珠答道:“晚輩不知,請老神仙賜教。”

    神婆口裏發出一聲低低的喟嘆,説道:“你們啊!卻是一對孿生姐妹!”

    方芳微微一笑,東方明珠早已有此預感!因為兩人初次相見之時,發現各人都有一張相同的人皮面具。

    藍衣書生何天衡睜大着眼睛,側耳聆聽,這消息,他較廳中其他老少羣俠,尤感興趣!

    原來,這位少年俠士,自從先後與東方明珠,及方芳姑娘結識以來,他雖是素性冷傲,瞧不起一般庸脂俗粉,可是對這兩位天仙似的美人兒,陡地生出一種情愫。

    孟軻曾説:“食色性也!知好色,則慕少艾。”

    這原本不足為奇,最糟的是,東方明珠和方芳姑娘,春蘭秋菊,各極其美,而且又都愛上了他,正不知應舍魚而就熊掌,或舍熊掌而就魚,方感苦惱之際,這一發現兩人竟是一對孿生姐妹花,便生出魚與熊掌兼得之望。

    念頭方自心頭掠過,龜仙神婆清脆的嗓子,又已響起,只聽她説道:“老婆子十八年前,路過西嶽華山,撞見兩個黑道高手,正以暴力圖奸一個年輕美麗少婦,那婦人背上揹負着一個才滿週歲的嬰兒,哇哇狂啼。

    老婆子那時,一見大怒,只舉手之間,便格殺其一,另一個,倒頗狡猾,竟乘機逸去。

    逃走那人身形魁偉,額角上微露疤痕。“

    方芳姑娘訝然大叫:“冰魄神魔!”

    東方明珠柳眉一軒悻悻説道:“對啊!那個畜牲,前天夜裏,我在月光下,瞧得清楚,額角上,當真有一處疤痕。”

    龜仙神婆向這對姐妹望一眼,繼續説道:“事後得知,那漏網惡賊,名喚呂天昌,果是冰魄神魔的本名。

    幸好那少婦並未真個被污,老婆子便將這母女帶回龜山,暫時住下。

    她自述身世,才知她名方藴華,是洛陽名武師方卓之女,嫁與開封鎮中原東方靈之獨子東方昆為妻。

    東方昆幼被溺愛,長而驕縱,且生性多疑。

    適有其遠房表親吳禮,前來造訪,暫住其家,此人敗德無行,尤好漁色,一見表嫂方藴華絕世姿容,雖已作了一對孿生女的母親,仍藉機遊詞相挑,或動手調戲。

    藴華初則規避,繼而厲聲斥責,吳禮依舊嬉皮涎臉,有一次被東方昆瞧見,他不察事實真象,硬説兩人有曖昧行為,除將惡賊吳禮趕出府門之外,並申言要將藴華遣回孃家。

    無論方藴華怎樣哀求、解説,東方昆成見已深,充耳不聞,心如鐵石。

    舊時婦女,若非犯七出之條,丈夫無法休妻。藴華無顏返回洛陽,於是留下一張人皮面具,在另一個女嬰額上一吻之後,攜着嬰兒,淚眼婆娑地離開開封。北上長安,投奔姨媽封十九姨。

    惡賊吳禮尾隨其後,沿途污言穢語,惱得藴華性起,拔劍欲殺以泄憤,名武師之女,身手自是不弱。

    惡賊怎是藴華敵手,本可殺以泄恨,不過,藴華乃是一善良女子,平生並未殺過一人,僅割下吳禮左耳以示警逐去。

    她從此一路北行,並未發現惡賊跟蹤,方籲口氣,誰知這傢伙,竟暗裏與冰魄神魔呂天昌勾結。

    當時,若非老婆子湊巧路過華山“

    她説到這裏,向徒兒方芳道:“小丫頭,如今豈有你命在?”

    方芳秀眉微蹙,秋水含悲,櫻唇一綻,説道:“師父啊!必是你老收下徒兒,可是,母親呢?她到哪裏去了?”

    龜仙神婆,嘆息一聲,説道:“孽障,你母親自然活着。”

    東方明珠從眼眶中滴下了一粒豆大的淚珠,不由悲聲説道:“難怪這些年來,爹爹從不肯告訴我有關母親之事!誰知卻是如此!可憐的母親”

    説到此處,忍不住嚶嚶哭泣!

    方芳姑娘掏出一張綠色絲絹,將那偷偷流下的淚珠,輕輕拭去,説道:“師父啊!母親既然活着,不知道她在哪裏呀!”

    這種天倫慘變,最易感動於人,老少諸俠,莫不為這兩位秀麗姑娘的遭遇而難過,廳中好似瀰漫着一片陰霾。

    南海商隱雖是明心見性之人,亦不自覺地受到感染,面上流露着一絲悽惋之色!

    龜仙神婆最是黯然,説道:“你母親住在長安城外阜曲鎮上封十九姨家裏。”

    她向徒兒臉上微一瞥視,説道:“孽障,你心裏此時定在嗔怪為師,為什麼這多年來,一直將你瞞着。是嗎?”

    方芳姑娘悲呼了聲:“師父啊!……”

    龜仙神婆臉色一正,説道:“練武之人,最忌心有旁鶩,不能專一,如果我提前告訴於你,對你自是有害無益,這一點,難道你還不清楚麼?”

    姑娘自是黯然無言,兩姊妹淚眼模糊緊緊摟抱在一起。

    龜仙神婆復又咳嗽一聲,方芳迅即回身玉立師父身側。

    老神仙這才問道:“你不是從冰魄神魔手中奪得一張‘幽靈秘笈藏珍圖’麼?”

    方芳姑娘説道:“是的!”

    “根據圖上指示,藏珍地點應在何處?”

    “白煙崖!”

    “可曾尋得?”

    “沒有啊!我與何哥哥連日去到白煙崖上,按圖索驥,仔細找尋,竟未發現一點痕跡!失望而返。”

    龜仙神婆額間微微隱現一絲淺淺的褶皺,略作沉吟説道:“‘幽靈秘笈’,並非如傳説中,什麼上古武學秘笈,據我所知,乃是旁門左道一種最稱陰毒,而又頗為霸道之武功,數百年前,一顯即隱,自我出世,已沒有幽靈一教在江湖上出現。

    這種東西,俠義人士獲之無用,如果被邪道中人得去,最易為禍江湖,殘害生靈,取出來,讓為師毀去。“方芳姑娘迅即從懷中將“藏珍圖”取出,面呈師父。

    龜仙神婆,略微打量,便立即折成一個小方塊,放在掌心!

    眨眼之間,那張圖紙,立成灰燼。

    廳中諸俠,莫不駭然!心説:“這是什麼武功啊!”

    老人家滿懷歉意地,向着邙山煙叟於伍,和潛龍堡主李去非説道:“我同大腹賈要立刻將龔鈺和畹香姑娘帶走,你們正好去敍叔別情,準備行囊。”

    於是各人都退出了大廳。

    龜仙神婆驀地神情肅然,向着何天衡説道:“孩子,你可不知道我與你的關係?如論輩份,一時也難説得清楚,總之,你是我襄陽何家僅有的根苗,是我將你交付大腹賈教養。你師父只曉得談生意經,把你養成了冷傲狂放的性格,幸而,你還不失為人正派,差堪告慰。”

    何天衡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龜仙神婆臉色稍霄,用手一指方芳和東方明珠姑娘,無限慈愛地説道:“如我老眼不花,爾等三人,已有情愛,這樣也好,我老婆子乾脆就成全汝等。”

    她微微一頓,向南海商隱問道:“大腹賈,你可贊成?”

    賈若虛胖臉上,眼睛眯成一條縫,呵呵笑道:“這是一本萬利的大買賣,小號求之不得!”

    方芳和東方明珠,雖都是巾幗俠女,一提到婚事,本就嬌羞不勝,經南海商隱如此嚷嚷,可更抬不起頭來,不禁低聲啐了一句:“討厭!”

    南海商隱摸着肚皮,又是一聲震天大笑道:“好哇!媳婦還沒有過門,便罵起師父來了!”

    龜仙神婆鳳目一瞪,説道:“你簡直為老不尊,跟晚輩胡開玩笑!”

    南海商隱扮了個鬼臉,引得廳中諸人掩口暗笑。

    龜仙神婆臉色旋又一正,向何天衡説道:“你也不必返南海,立刻護送東方姐妹北上長安,找到他娘,就説是我的意思,讓他姐妹二人仿效英皇故事,同嫁於你,住在襄陽或開封均無不可!”

    説話之間,從身上摸出一袋珠寶,光華燦爛,不消説均是稀世奇珍,價值連城。續道:“你就把這些東西拿去,一半用作聘禮,一半購置田宅。”

    何天衡躬身下拜,虔敬説道:“此皆老祖宗所賜,孫兒曷敢有忘植之恩!

    異日老祖宗及師父一旦出山,萬祈仙駕蒞臨開封,俾孫兒能有一日承歡膝下,孝順師父!“南海商隱哈哈笑道:“如果你小子還有良心的話,就應該給我老人家準備幾罈陳年老酒,還有我最喜歡的京華火腿。”

    龜仙神婆黛眉一蹙,説道:“我説你啊!怎能不把徒弟帶壞,原來是一個只貪口腹,不談正事的市井商人!”

    她説到這裏,覺得此話未免太重,不禁脆笑一聲,説道:“老弟,你不會生大姐言語冒失的氣吧!”

    南海商隱摸着那凸出的部份,果然寬容大量,不同於腦滿腸肥!説道:“哪裏!哪裏!”

    龜仙神婆遂吩咐何天衡等三人説道:“結婚以後,武功更須勤加鍛鍊,以備應付來日武林浩劫,尤其對江湖間的秘密幫會教派活動,必須密切監視,如情形嚴重,可速往大涼山冷雲谷謁我。”

    何天衡剛應了聲“是”,廳外龔鈺和李畹香姑娘行裝已竣,龜仙神婆與南海商隱各攜一人,方喊一聲“走”,宛如兩道金虹,直射雲空。

    邙山煙叟此時煙癮大發,掏出煙葉,裝入煙管,呼嚕!呼嚕地大吸幾口,然後吐出一口白色煙霧説道:“我也該回邙山去了!”

    那聲音帶着一種寂寞與淒涼!

    潛龍堡主李去非和青鳳張茜,雖對愛女慶幸獲得異人為師,仍不免有一種黯然傷別的情緒,這一聽邙山煙叟語帶寂寞淒涼之音,不由生出同感,夫婦二人苦加挽留,並謂堡外有一幅特異土質,所產煙葉,乃屬異種,保證必能獲得於兄的賞識!

    邙山煙叟感於主人盛情難卻,也就留在堡中。

    何天衡帶着東方明珠方芳兩位姑娘以及玲、蘭、翠、玉四婢,辭別主人,北上長安!

    潛龍堡主心知兩位姑娘尋親心切,去意如箭,何少俠又須沿途護送,是以未便挽留,青鳳張茜笑説道:“三位將來大好日子,別忘記通知愚夫婦二人,以便趕來開封或者襄陽擾杯喜酒!”

    二位姑娘心中雖是甜甜的,臉上卻羞得宛如三春之花,何天衡抱拳説道:“如有喜訊,當必遣僕專程持柬奉邀前輩等來開封觀禮。”

    言説,跨上健驢,追蹤前面數騎而去。

    方芳姑娘的“火騮”,與何天衡的“黑兒”,雖都是千里良駒健驢,無奈東方明珠與四婢的坐騎,卻是望塵莫及,因此行程並不太快!

    時間已經是臘月中旬,距離年關已是不遠,兩位姑娘芳心焦灼,希望能將母親方藴華尋得,心急如箭,何天衡何嘗不希望早一日見着泰水,趁着新年辦喜事,大享齊人之福,偏偏丫頭們的馬匹,老是落後。

    這一日,入得湖北省境,在客棧中,何天衡微詢東方明珠姑娘意見,遣四婢回返開封報訊。三人日夜兼程北上,如此或能在年前趕達長安。

    東方姑娘也覺得帶着四婢在身邊,未免累贅,也就採納了天衡哥哥的意見,將玲、蘭、翠、玉四人召來吩咐一番,遣回開封。

    翌日,三騎快馬加鞭,哪消四五天,便已北出潼關,這時,尚是臘月二十五日,計算時間,只消一兩日間,便可抵達長安阜曲鎮,三人方始放緩轡繮,兩馬一驢,全都希聿聿一聲歡嘯。

    方芳姑娘,撫着火騮宛如紅霞的長鬃説道:“龍兒啊!這些日可把你苦了!”

    火騮昂首又是一聲長嘶!好似答謝主人的撫慰。

    何天衡和東方明珠都盛讚火騮,果異常馬。

    那馬的確靈異之極,一聽大家對它讚譽有加,兩耳一堅,四蹄奔馳如電,它這領先前頭一走,健驢又豈甘示弱?東方明珠亦只有揮鞭隨後跟去。

    過華陰,經藍田,日薄崦嵫之時,便已來到長安阜曲鎮上。

    封十九姨,是鎮面上數一數二的富户,自然容易尋找,三騎抵達綠楊山莊,立即飄身下馬。

    莊丁一看來客衣着華麗,男的如玉樹臨風,女的似蕊宮妲娥,立即飛馳莊內報訊。

    須臾之間,莊內出來一個管家,將客人迎入莊內。

    藍衣書生何天衡道明來意,並請見東方夫人。

    就在這時,客廳門外出現一個皓首銀鬢的老婆婆,和一個淡妝素服,風姿高潔的中年婦人,這婦人身材輪廓,卻像極了東方姑娘姐妹。

    自然,這婦人也看清了客廳中的那一雙少女,活脱是自己昔年的化身。

    她心中異常驚訝,這兩姐妹天南地北,怎會聚集一起?六隻眼睛甫一接觸,各人心中都不免一震,方芳和東方明珠兩位姑娘,不自覺地喚了聲“媽”。

    身形直似掠波輊燕,向東方夫人方藴華撲去,夫人乍見一雙愛女長大成人,美似天仙,不禁又是辛酸,又是歡喜。這一雙孿生女兒,襁褓中便已離開母懷,如今得睹慈顏,高興得如兩隻雲雀,吱吱喳喳,説個不已!把何天衡冷在一旁。

    藍衣書生何天衡,怎肯在將來泰水面前失禮,於是一整襦冠,向着夫人行了個晚輩之禮,然後再向封十九姨嗑頭。

    這老婆婆一見何天衡英俊瀟灑,温文知禮,特別投緣,凡有所問,莫不躬身答對。

    封十九姨喜歡得什麼似的,不禁感慨萬千地説道:“要是我那蠢孫雲龍,能及你一半就好了!”

    翌晨,東方夫人將何天衡召來面前,將藍衣書生仔細打量一番,然後點頭説道:“果然是人間之龍,龜仙神婆後裔,南海商隱高足,豈會有錯?小女昨宵,已將一切詳情稟知,孩子,我答應將她姊妹二人嫁汝為妻,希善視她倆!”

    藍衣書生何天衡立即推金山,倒二柱,畢恭畢敬向着東方夫人喚了聲:“岳母。”

    不言藍衣書生何天衡一箭雙鵰,雀屏高中,春風得意,豔福無邊!

    且説南疆三毒,在貴州雲霧山白煙崖上,目睹聯盟七邪,慘死其四,連陰陽教主陰陽秀士徐中堅,尚且不免被那手使玉帶喬裝白衣書生的姑娘卷拋懸崖,自知憑弟兄幾塊料,決然無望奪得“幽靈秘笈藏珍圖”。

    百屍毒叟姜長貴何等機警,就在陰陽秀士慘叫聲中,趁眾人不備,轉向老二老三低喝道:“還不快走,更待何時?”。

    “時”字甫落,粗布藍色袍袖一抖,身形宛如黃鶻摩天,沖霄而上,雙足一踹,再化夜梟投林,當先縱離白煙崖,二毒玄陰毒叟謝雨蒼,三毒寒冰毒叟秦鎮山,亦各連忙縱起身形,緊隨其後。

    誰知三毒身形,暴射出二十餘丈,微一回首,白煙崖上羣豪,已是接踵飛落。

    三毒做賊心虛,誠恐喬裝白衣書生少女,報復強借寶駒之恨,再與姓何的少年一會合,那時節,要想全身而退,已不可能,設想至此,不禁膽寒心驚!一個個宛如驚弓之鳥,亡命飛奔。

    雲霧山中,雖然長年煙消霧騰,雲霞氤氲,就是今宵沒有冷月寒星,單是地上皚皚白雪,亦足照明。

    三毒將一身輕功,施展到極限,雖是十邪功力最弱的一環,既能躋身武林一等高手,自然不會差到哪裏?

    但見三條黑影,在雪地上電閃風飄,下得雲霧山麓,已是雞啼月落。

    百屍毒叟姜長貴正在疾馳,突聞玄陰毒叟謝雨蒼髮話問道:“老大,咱們到哪去啊?你可有什麼打算?”

    百屍毒叟此時岌岌如漏網之魚,心想離雲霧山遠點,不要被那兩個小狗追上,腦子裏一片茫茫,何來打算?

    這一被老二提醒,心説:“是啊!應該先作決議才是!”立刻制住身形,老二老三也跟着停下來。

    若論苗疆三毒機警善變,老大第一。沉隱陰險,當推老二。殘暴易怒,要算老三。

    三人微一交換意見,覺得年關歲暮,黨羽死亡迨盡,而且到處樹有強仇,已成孤掌難鳴之勢,三十六計走為上,還是返回高黎貢山老巢為佳。

    計議停當,三毒復又直向西奔,官道上這時尚無人跡,三人成一條直線飛躍,經羊場,辰牌時分,便已抵達惠水。

    三個老頭兒,在一夜驚恐、打鬥、長途奔馳之後,顯得分外疲憊和飢餓,酒樓菜館,照例此時沒有營業。

    小吃店,多半都是包子、饅頭、油條、燒餅,要想大吃大嚼,根本不是時候。

    這情形,姜長貴和謝雨蒼最是清楚,所以一入惠水城,便隨意揀了一座小館子,三人臨窗而坐。

    夥計捧來三碗豆漿,和一大盤熱氣騰騰的肉包,三個老頭兒一陣狼吞虎嚥,宛如秋風掃落葉,瞬息告空,夥計再又端上一盤,為數怕不達四十餘個之多。

    引得一旁食客,詫目相望!寒冰毒叟秦鎮山,兇睛一瞪,大聲罵道:“媽巴子的,瞧你老祖宗做什麼?”

    眾客中有一個青年,身材魁梧,氣勢威猛,一見這三個粗藍布衣衫土老頭兒,如此蠻橫,甚是不忿,不由反唇相譏,説道:“嘿!尊駕既非十八歲的大姑娘,還怕別人相了面去,遣媒求親不成?”

    玄陰毒叟謝雨蒼本欲將老三喝住,一聽這小子語帶譏刺,低低哼了一聲,遂將喝止的話,中途咽回。

    三毒最是兇殘,別人不招惹於他,還無事生非,自然受不了這青年反唇之譏,一聲暴喝,人隨聲起,宛如一隻大雁橫空掠至,伸出一雙瑩白如玉的鬼爪,向着青年頭頂惡狠狠抓來。

    一時店中食客,如遇鬼魅,驚叫之聲大起!

    那青年雖也懂得一點拳腳,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土老頭,竟是身懷絕技,心中大駭,斯時要想躲開,已是無及,一聲慘嗥,頭頂被生生抓裂,腦漿迸溢,死於非命!

    寒冰毒叟秦鎮山,落下地來,一腳將青年屍身踢飛街心,將沾滿腦漿的雙手,放在口裏一陣舔吸!形同妖怪,食客們全都嚇得暈昏過去,夥計與老闆兩腿直打哆嗦!

    三毒意猶未盡,兇芒射向那些軟癱的食客,正向另一個胖老頭頭頂抓落,忽然店外兩聲清叱,飛進兩條人影,劍虹一閃,便刺向寒冰毒叟手腕“陰都”

    穴。口中喝道:“漏網餘孽,還敢在大庭廣眾之間逞兇殺人。”

    三毒手臂暴縮,疾然飄身後退,他知道來者乃是武林高手。

    大毒百屍毒叟姜長貴嘿嘿一聲冷笑,説道:“我當是何方高人,敢插手管我弟兄閒賬,原來是沅江漁夫和仙霞一劍。嘿嘿!有種的,就同我弟兄到城南連江之濱,一較身手。”

    沉江漁夫佟士傑冷哼道:“枉自列名宇內十邪,殺人之後,便想開溜,王法無奈何於汝弟兄,難道老夫這張漁網,就不能捕獲漏網魚兒麼?”

    二毒玄陰毒叟謝雨蒼厲芒一閃,桀桀笑道:“老大,老三,哪有那麼多廢話跟這老匹夫鬥嘴,少頃官府前來,豈非惹厭?走!”

    “走”字才落,袍袖抖處,三條藍影,宛如,掠空雲燕,沿着江岸,疾馳而去!

    三毒前腳一走,仙霞一劍和沅江漁夫,亦跟蹤飄落,隨後緊追!

    大毒百屍毒叟姜長貴一面奔馳,一面直轉念頭,這傢伙既以機警見稱,當然非常狡獪,暗忖:“沅江漁夫和仙霞一劍,武功雖是了得,自己弟兄三人,足可自保,怕的是奪寶羣豪,亦相繼入城,自己又不得人緣,強敵仇家,逐處俱是,只要有一人從旁伸手,唉!那時便悔之無及!還是避開這兩個老鬼為是!”

    念頭甫歇,便聽寒冰毒叟秦鎮山呼道:“老大,約會地點不是到了麼?”

    二毒玄陰毒叟謝雨蒼,一見老大向岸旁杉林叢中落去,便知其意,喝道:“噤聲,隨我來!”

    身形亦相繼縱落,三毒平日最是佩服老大老二,他雖不知兩人在搗什麼鬼,想來必不會錯。

    三毒弟兄剛剛隱去,便聽一個蒼勁的聲音,自江濱飄來。

    “姚兄,這三條魚兒狡猾得緊,看來,我這網張一面,毫不管用!”

    立刻另一個蒼勁的聲音響起,只聽他説道:“你道魚兒真的遠逸了嗎?

    其實啊!敢情還在不遠之處,豎起耳朵,窺察咱們的行動!“三毒秦鎮山聞言吃了一驚,心説:“那個姓姚的眼光竟是如此厲害!”

    但他怎曉得這是仙霞一劍姚奇的詐語,方想移動,二毒伸手一按他的肩頭,微微一笑,悄語道:“你這一動,不是剛好中了他的計麼?”

    三毒這才明白對方在使詭計,不禁心中“哦”了一聲。

    就在這時,原先説話那人的聲音,又已飄起。

    “你是説那三條漏網之魚,匿身杉木叢中,是嗎?”

    另一個接口道:“何嘗不是!看來這南疆三毒,不過是偷雞摸狗之輩,怎配列名宇內十邪,哈哈!我説佟兄,今朝就放過他們吧,像三隻縮頭烏龜,怪可憐的!”

    寒冰毒叟秦鎮山聽得來鬚髮狠張,怒不可遏,便想撲出與敵人一拼。

    百屍毒叟伸手握住他的手臂,連使眼色,三毒心中長長嘆了口氣。

    他這裏方在嘆氣,林外又是那蒼勁的聲音,緩緩飄來耳際,只聽他道:“姚兄,你知道麼?如果南疆三毒,真是三條魚兒,別人尚且網開一面,我老佟網孔編得其大無比,還不是讓其逃生!就害怕那是三隻烏龜,一旦成精,興風作浪起來,殘害生靈,那你我今天遺禍便是無窮啊!”

    跟着便是一陣唏噓之後,三毒雖看不清兩人此時面上的表情,必甚黯然!

    隔不多久,另外那人低聲説道:“藍衣書生何天衡和那手使玉帶的姑娘,不是也進了城麼?咱們何不前去請他前來一同搜索,還怕他們飛上天麼?”

    原來那人也低聲得有如蚊蚋,説道:“對,就這麼辦!”

    跟着便是兩人衣帶破風之聲,相繼離去!

    仙霞一劍姚奇和沅江漁夫佟士傑,離開江濱不久,南疆三毒從杉林叢中走出。百屍毒叟姜長貴一臉驚惶之色,説道:“咱們還不快走,等會兒對頭們來了,豈不惹厭?”

    玄陰毒叟謝雨蒼哈哈笑道:“老大,你這一次料敵不確,據我看,這兩個老兒一去不會再來!”

    百屍毒叟姜長貴似乎不信,説道:“何以見得?”

    玄陰毒叟謝雨蒼手捻頷下幾根焦黃的鼠須,望着才從雲層露面的朝陽,略作沉吟地説道:“兩人如果所言是實,還會故作神秘,讓咱們聽去?這兩個老鬼,是怕咱們弟兄逗留附近城邑生事,又遵守着遇林莫入之戒,是以才出此下策。”

    百屍毒叟姜長貴方自頷首,忽然背後一聲嘿嘿怪笑,那笑聲陰沉森冷之極聽得全身汗毛翕張,心中大駭。

    三人迅即飄身後退數丈,放眼一望。江岸一片亂石荻花,靜蕩蕩的,哪有人影!

    明明聽得聲發身後,如何不見人影?三人方自怔愕,詫異不已!

    “嘿嘿!”

    又是一聲怪笑,入耳驚心,那發聲之處,竟是不逾身後五尺距離。

    南疆三毒弟兄,竟爾駭得魂飛天外,要知三毒武功,雖説比不上冰魄神魔,但亦在一般江湖高手之列,數丈之內,吹風落葉,休想瞞得過他們。

    如今,笑聲卻在自己身後五尺之處,三人竟未發覺,如果對方要取自己弟兄性命,豈非易如反掌?

    三兄弟念動身隨,腳跟一用力,三條藍影,疾射出去兩丈開外,心説:“這一下,總可擺脱了!”

    哪知,事出意外,三人身形甫定,兇睛正閃,背後怪笑之聲復起。

    饒是大毒機警,二毒沉穩,三毒殘暴,對這背後發聲敵人,卻無可如何!

    三毒聞聲疾閃連飄,那嘿嘿之聲,總是從背後傳來,真是宛如附骨之蛆。

    大毒百屍毒叟暴喝一聲。

    聲落人起,朝着西方,沒命狂奔,二毒三毒自然緊隨身後。

    無論三毒足下快捷到何種程度,那嘿嘿笑聲,卻是不斷飄來。

    沒有多久,三人便進入了白雲山區。

    白雲山,乃屬於苗嶺山脈,海拔兩千二百公尺,與雲霧山遙相對峙。

    山上古木參天,白雲飄渺,山道崎嶇,崖巒嵯峨,野獸絕跡,蟲蛇縱橫,尤其毒瘴厲氣,使人裹足不敢深入。三毒並非不知,被逼逃此,也只得聽天由命。

    原來大毒百屍毒叟姜長貴,雖是在沒命狂馳,心中可在打歪主意,心説:“任你武功多好,也不敢進這白雲山區。哼,如果這傢伙不顧一切追將進來,便將他誘入散發毒瘴的山谷之內,嘿嘿,那時,他不被毒蟲咬傷,也得死於毒瘴之下。”

    他想得可是不錯,後面嘿嘿笑聲,依舊不斷飄來,好似這人根本不知道白雲山的可怕之處。

    三人氣都沒有喘一口,盞茶時間,跑了三十餘里,只説進入山區,可緩下口氣,誰知後面敵人,竟是契而不捨,似欲得之始甘心。

    三毒越跑越是心驚,像三隻受驚的兔子,在白雲山腰,東奔西竄。

    不知跑了多少時候,每個人都是汗流浹背,氣喘吁吁,粗藍布短衫,業已浸濕,褲管更是被榛莽鈎藤扯得稀爛,兩手亦被荊棘割破皮膚,隱泛血珠,苗疆三毒一生,何曾有過如此狼狽,真是時衰鬼弄人。

    可是啊!那嘿嘿之聲,卻是沒有間斷,不時傳來。

    三毒寒冰毒叟秦鎮山,如非素性佩服老大老二,早就不能忍耐,現在啊!

    他知道老大的應變已窮,老二不再有沉穩的表現,暴吼一聲,陡然制住身形,濃眉一豎,喘吁吁地説道:“媽巴子的,別嚇唬人,如果有種,寒冰毒叟秦鎮山在此,陪你大戰三百回合。”

    百屍毒叟姜長貴,二毒玄陰毒叟謝雨蒼,一聽老三叫起陣來,深恐有失,立即掠回站定一處。

    “嘿嘿!別打腫臉充胖子,就是一根小指,你也經不起,還談什麼大戰三百回合?”

    三毒弟兄就在對方談話之際,陡然回過身軀,果然,五尺之外,站定一個龐大的胖老頭。

    這人長像一入目,三毒同時發出一聲驚噫,如遇蛇蠍,臉色遽變。

    原來那人,正是晨間惠水城小食店中,三毒寒冰毒叟舉爪欲抓的胖子食客。

    他這緊追而來,不問可知,定是要與三人為仇。

    “不過,這人既具有上乘武功,為什麼自己一爪抓去,他卻沒有閃避和還手的跡象,我就不信他的頭顱,是銅澆鐵鑄。”寒冰毒叟秦鎮山以上念頭,方自掠過,不由向對方笆斗般碩大無朋的頭顱瞥了一眼。

    那人似乎懂得三毒心意,又是一聲嘿嘿,將頭劃了半個圓圈,説道:“小子,就憑你那手三腳貓,也想毀損老夫一根頭髮,豈非作夢?

    告訴你,晨間要不是什麼仙霞一劍那姓姚的小子,救你一命。

    嘿嘿!此時恐怕連骨頭都沒有了!“

    此語一出,苗疆三毒不由心中暗笑,覺得胖老頭講的乃是反話,勿非是在撐門面,大言不慚。

    事實上呢?正如胖老頭所講,如果當時不是仙霞一劍姚奇運劍將三毒逼退,只消秦鎮山手指一觸上他的頭髮,便將有如觸電,內身痙攣而死,瞬息之間化為濃血,至於那是什麼原因,後文自有交待。

    三毒恐懼之心,此時已消失不少,想起自己弟兄,名列宇內十邪,黑白兩道,莫不相顧側目,曾幾何時,竟被嚇得草木皆兵,任何人都不敢招惹,過着亡命的生涯。

    如今,竟被這麼一個胖老頭趕得如喪家之犬,豈不可笑!

    如説這傢伙,真有本領,就是武林頂尖高手,弟兄三人聯手合攻,亦復何懼?這傢伙大概憑着一點奇奧的步法和輕功,否則,何不向自己弟兄伸手,他大約是打着如意算盤,故弄玄虛,讓咱們三個跑得精疲力竭,再趁機下手收拾。

    他要是真正輕功高絕,為何不飛身前面攔阻,老是落後!

    百屍毒叟姜長貴設想至此,認為非常正確,不由又恢復了昔日的飛揚蠻橫,桀桀笑道:“閣下何人?咱們弟兄與你井河不犯,為何窮追不捨?要知道南疆三毒弟兄,豈是好惹的!”

    誰知胖老頭並未大怒,反而呵呵笑道:“這樣,倒還像一個江湖人物,我老人家瞧着你們那種縮頭烏龜和像受驚的麋鹿,心中不禁有氣。”

    他説到這裏,笆斗大的頭顱,一搖晃,繼續又道:“至於説到我老人家的姓名,連你死去的師祖百毒童子李-,還得叫我老祖宗,你説!你配麼?”

    “再説,咱們晨間那筆賬,你殺別人,我不是官差,自然管不着,可是”。

    他用手一指寒冰毒叟秦鎮山,説道:“這小子,卻想在我頭上開個天窗,還能説是河水不犯井水麼?”

    胖老頭搖頭晃腦,口沫橫飛,百屍毒叟姜長貴,玄陰毒叟謝雨蒼原先頗為驚駭,對方怎會知曉自己師承門户,旋又一想,“是了,適才自己既然道出苗疆三毒的招牌,這胖老頭自然可以揣想得到。”也就坦然不再深思下去。

    寒冰毒叟秦鎮山素性殘暴,一聲嘿嘿,旋步進身,兩臂運集寒冰毒功,猛推而出。

    他是安心將胖老頭擊斃,是以運集了八成功力,真果是掌風如寒濤,掠地起猛飈。

    胖老頭閃身疾退,笆斗大的頭顱一搖一晃,説道:“這寒冰毒掌中上了,全身血液立即冰凍,可不是玩兒的!”説罷,拔足便跑,輕功果然高絕,晃眼之間,便已遠去了二十餘丈。

    胖老頭撒腿一跑,三毒弟兄心中全不是滋味,心説:“原來這糟老頭子,是一個紙糊老虎。”不由想起剛才一幕,恨不得食其肉而寢其皮,三人虎吼一聲,一個個全如脱弦之箭,咬尾疾追。

    不管三人怎樣用盡平生之力,將輕功施展到極頂,總保持那麼一段距離。

    翻過幾重嶺脊,又越過數座巖巒,可是啊!仍是可望而不可及,最氣不過的,那笆斗大的頭顱,依然在迎風搖晃!

    三毒心中,全都暗暗有氣,心説:“我就不信追你不着。”各人把不常使用的八步趕蟾輕功,也施展開來。

    後面追的人,宛如電擊風馳,前面跑的,依舊那麼搖搖晃晃。

    不久,胖老頭進入一座山谷,三毒看着他回過頭來,齜牙一笑,不由勃然大怒,心説:“哼!看你還向哪裏跑?”

    轉瞬之間,三毒相繼躍入谷中,胖老頭陡然無蹤無影。寒冰毒叟秦鎮山氣得破口大罵。

    百屍毒叟姜長貴微一打量,三面山峯環峙,峭壁千尋,是一座死谷。

    他正想不出胖老頭何以人影不見,玄陰毒叟謝雨蒼掃帚眉微微一皺,説道:“老大,這傢伙把咱們誘進谷來,莫非有什麼詭計!”

    寒冰毒叟秦鎮山冷哼一聲,説道:“老二,別再疑神疑鬼,搜!”

    “搜”字才落,人已向谷底縱去,大毒百屍毒叟,和二毒玄陰毒叟,覺得老三未免冒失,心中雖是這樣在想,人卻分向兩壁飛落,成扇狀搜索。

    三人踏遍谷中,卻沒有發現胖老頭影子,方聚集一處岩石,陡聞呵呵之聲,從空際飄落,聲回谷應,到處顯得都是胖老頭的笑聲,三毒濃眉一軒,説道:“這傢伙在故弄玄虛,咱們別再上當!”

    百屍毒叟一捻短鬚,咳嗽一聲,乾澀地説道:“閣下適才取笑咱們弟兄,難道你這般藏頭縮尾,就不怕被人恥笑麼?”

    “放屁,誰藏頭縮尾來着,我老人家不就跟你們三個渾蛋小子在一起麼?”

    那聲音又是響自身後,三人身形陡轉,看着那笆斗大的頭顱頂上欺霜白髮,在中天日光之下閃閃生輝。

    苗疆三毒,被胖老頭子半日戲弄,肚子幾乎氣破,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各自虎吼一聲,六隻掌影,捲起漫天狂飈,夾着鋭嘯之聲,和屍腐的臭味,向對方當胸撞去。

    誰知如山勁力,胖老頭只消一揮一劃,便自消失無蹤!呵呵笑道:“加點勁,小子,這樣豈能奈何老夫?”

    三人心中又生凜駭,百屍毒叟一使眼色,三人同時在胸前劃了半個圓弧,嘿的一聲,六隻掌影同時推出,三種不同的寒飈毒氣,聚於一線,宛如驚濤駭浪,夾着風雷之聲,再度奔到。

    胖老頭細眼一眨,暴喊一聲“哎唷……”

    唷字未落,“砰”的一聲大震,那龐大的身影,直被捲入半空。

    三毒同時暴發出一陣嘿嘿大笑,盡泄胸中積恨!

    三人只道那胖老頭必然無命。因為這三種毒功,武林任何高手,都為之側目,單是憑三人內功掌勁,加起來,何止四五千斤,震也得把內腑震成粉碎。

    想不到一個身懷絕技的武林異人,就這樣不明不白喪生在自己弟兄手裏,未免可惜!轉念一時,誰叫他不知死活,惹惱我們!……

    苗疆三毒心中雖是這麼在想,眼睛可沒有停,但見那胖老頭身軀在空中滾轉,白髮飄揚,頭下腳上,向地上跌落,那形態宛如一隻大蘿蔔。

    三毒果真是毒比豹梟,生恐老頭氣還未斷,心意相通,六隻掌影,旋入遙空拍出。

    那知怪事再現,三人認為必死無疑的胖老頭,卻大叫一聲:“我命休矣!”

    雙臂在空中一劃,勁力全失。

    三毒弟兄駭得亡魂皆裂,百屍毒叟姜長貴低喝一聲:“風緊,扯手!”

    三條藍影,激射如箭,向谷中奔去,只聽胖老頭髮出一聲厲嘯,狀如鬼嚎。

    頓時谷中漫天黑影紛飛,啾啾唧唧,咕咕哇哇,異聲四起!

    近谷口十四五丈遠一帶,密密麻麻,爬滿一地,全是毒蛇、毒蠍、毒蜥、毒蛛、飛蜈,黑蜂等千千萬萬,盡皆世間百年難得一見的罕絕毒物。

    苗疆三毒,自是內行得緊,知道這些東西,沾之即死,不禁駭然暴退,心悸膽裂!

    “小子們,來我的千瘴谷,既稱苗疆三毒,豈有畏怕區區蟲豸之理?”

    他説到這裏,一拂胸前銀髯,笆斗大的頭顱,微微一晃,説道:“時已正午,小子們昨晚奔馳一夜,今早又未吃好,難道肚子不餓?

    茲擺下‘萬毒宴’,以享嘉賓!説起來,還不是家常便飯!“三毒未待話聲完畢,已然轉身與胖老頭面對而立,知遇蓋代奇人,自己弟兄逃走已是無望,不禁滿臉流露出惶恐、頹喪之色。

    苗疆三毒,雖以毒功稱雄於世,但,所知有限,原因他們入門拜師未久,其師毒娘子突被仇家殺害,是以未獲深透,怎敢吞食毒物?

    百屍毒叟姜長貴,躬身一禮,説道:“前輩乃屬武林遁世高人,晚輩等有眼無珠,千祈寬赦不知及冒犯之罪!”。

    胖老頭不予答理呵呵之聲再起,説道:“常言道:”主不食,客不飲‘,““飲”字才出口,不由“哎呀”一聲,從身上摸出一隻羊脂白玉的酒瓶,及一隻夜光杯,説道:“小子們,這酒是藏紅花,斷腸草等萬毒浸製而成,食了可以長生不老,百毒不侵,心廣體胖,來!來!來!幹此一杯!”

    他一面搖頭晃腦,一面將酒從玉瓶中斟出,色作碧綠,腥味撲鼻!

    胖老頭要是不説那酒的浸製原料,苗疆三毒自是求之不得,如今既已知曉,焉敢去嘗試那絕毒之酒,空自饞涎欲滴!

    胖老頭將酒朝三人面前一遞,苗疆三毒全都嚇得連連後退不迭,説道:“晚輩無福消受,還是留作老前輩自行享用吧!”

    胖老頭瞧着三人窘態,笑聲復起,説道:“三位小友,既不善飲酒,那就用菜吧!”

    這時四人稱呼已改,敵意漸消。

    胖老頭話聲才落,雙手向前一抓,一條金線毒蛇,和一隻人面蜘蛛,業已入手。

    胖老人咬食那拳頭般兇惡無比的毒蛛,如吃饅頭,看得三毒弟兄全身寒慄,悚惶不安。

    吃完蜘蛛,再撕金線毒蛇,一塊一塊向嘴裏拋去,吃得津津有味,血沫橫飛。

    看得百屍毒叟姜長貴,玄陰毒叟謝雨蒼兩人,眉頭直皺,幾欲發嘔。

    寒冰毒叟秦鎮山這個渾人,本已飢腸轆轆,一見胖老頭有吃有喝,心想:“看他吃得恁香,即使死了,總比忍饑受餓好些!”於是立即跨步上前,抓起一條尺長毒蜥,閉着眼睛一口咬下,覺得鮮嫩無比,不禁哈哈笑道:“妙啊!老大,老二,快些來吃,這東西真好!”

    什麼事情,只怕無人開端!老三這一大叫大嚷,百屍毒叟和玄陰毒叟,也就跟着如法炮製,吃將起來。

    胖老人笆斗大的頭顱,又是一晃,説道:“如非這樣,焉能稱為絕毒門下弟子!尚屬可敬!”

    苗疆三毒,一聽老人獎勵有加,心中不勝之喜!

    就在這時,陡地谷中,腥風四射,異香襲人,千瘴谷升起濃霧,結成雲霞。

    在日色下,熠熠然作金光,忽而從半空墜下來,小如彈丸,漸漸飄散,大如車輪,突然道裂,非虹非霞,五色繽紛,漫空遍野,香氣逼人。

    百屍毒叟姜長貴大呼一聲:“黃茅瘴”

    玄陰毒叟謝雨蒼臉色遽變,寒冰毒叟秦鎮山用藍布袖一抹嘴角血液,問道:“老大,什麼叫做‘黃茅瘴’,把老二嚇成那個樣子!”

    百屍毒叟見老三楞得連什麼叫做“黃茅瘴”,都不知道,低喟一聲,道:“罷了,想不到千瘴谷竟是你我弟兄埋骨之所。

    老三,你總是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現在我再告訴你一遍,以後可不準再問!

    相傳瘴是山林惡濁之氣,在滇黔一帶,四時俱有,春天叫做‘青草瘴’,夏天叫做‘黃梅瘴’,秋天叫做‘新禾瘴’,另外還有什麼‘桃花瘴’,‘菊花瘴’,‘桂花瘴’等名目百屍毒叟還要繼續説下去,玄陰毒叟用手一扯老大衣袖説道:“快些看!”

    只見胖老頭盆口張處,那些熠熠然在空中飄浮的五色瘴霞,被他宛如長鯨吸川一般,吸入腹內,把三毒弟兄看得目瞪口呆,心説:“這是什麼功夫?”

    三張醜臉上,全都流露出無限羨慕之情。

    不消一盞熱茶時間,胖老頭已將谷中全部瘴氣吸收完畢,乍見三毒那等可憐模樣,竟自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誰知他張嘴一笑,一道金光宛如匹練,射出兩丈外的灌木,立時根枯樹萎,枝墜葉黃,三毒把這位胖老頭佩服得何殊陸地神仙,一個個五體投地,懇請賜予收留,傳授絕技,祈示仙諱。

    胖老頭驀地臉色一正,説道:“老夫乃絕毒門第三代掌門,昔年人稱‘萬毒之王’。潛沉於天下的毒物、毒功,百數十年來,已未出現江湖,等到老夫‘萬毒歸宗’的武功練成,絕毒門下弟子,已然絕跡,不久之前,才發現你們三個孽障,對絕毒的武功毒技,竟是如斯淺薄,為我丟人。今後就住在‘千瘴谷’內,勤加學習。平時不得擅出谷口一步,能做到麼?”

    苗疆三毒跪在地下,一齊揚聲答道:“第十代弟子謹遵祖師金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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