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匆匆,倏忽一年多過去了。隱姓埋名的白不肖走遍大江南北,黃河上下,沿海內陸,始終沒打聽到奇芙蓉的音訊。她宛如滴水匯入江河,無影無蹤。一個個以俠義自居的成名人物,也不再有追殺“大魔頭”白不肖的興趣。江湖風波歷來驟漲陡消,這倒給白不肖省卻不少麻煩。
其間,他曾回杭州一趟。棲霞嶺下翠竹林中,陸怡的竹樓已經倒塌了一半,成了狐兔的安樂窩。他尋到陸老夫人的墳墓,見墳草萋萋,也久已無人祭掃。他買了些時果香燭,在墳前憑弔一番,嘆息幾聲,怏怏離去。
浪跡江湖,少不得做些劫富濟窮,扶危濟困的俠事。這年初秋,他在太湖北岸,偶聞當地一張姓富豪為富不仁,巧取豪奪,欺壓良善的種種劣跡,動了俠義心腸,夜闖張府,出手教訓那惡霸,又竊金盜銀拿來賑濟左近窮人。
其後,他追蹤一個小有名氣的採花淫賊至金陵西郊,交手不過三招,便震碎那惡賊的心脈,為世間除了一害。
金陵乃江南第一名城,為數朝都城。左右無事,他就進城逛逛,各處玩耍。
這月午後在鼓樓一家茶館喝茶聽戲。那戲班子唱的是崑曲,曲辭雅訓,那生角的一條嗓子真個是金石鑄成,吊到高昂處,直似號角夜吹,響遏行雲。座中茶客皆擊節贊好。過了片刻,上來一個嫋嫋娜娜的妙齡女子,懷抱琵琶半遮面,極盡妍媸妖嬈之致,那一手琵琶彈得嘈嘈切切,也引來陣陣彩聲。
一曲未終,茶館門口一片嘈雜聲,緊跟着進來四個橫眉豎目、膀寬腰圓的黑衣大漢,近門處一個茶客躲得慢了一步,被當先那個胖大黑衣漢在肩頭一推,“撲通!”摔跌在地。那被推倒的茶客似是極怕這些人,竟一聲不吭捂着疼處躲開。
胖漢在中間一站,也不顧琴女猶在上頭彈奏,拉開個驢嗓大喊:“老闆!老闆在哪裏?”
有位頭髮花白的瘦老者拱手道:“這位官人聲音請放低些。”
胖漢把一對牛眼彈出,喝道:“大爺天生一條虎嗓,你管我聲音高低!”揚手一掌摑過去,老者不會武功,怎知躲閃,啪的一聲,左頰早着,身子跌飛出去,便要往白不肖的條桌上落下。
同桌的兩位茶客驚叫起來。説時遲,那時快,不知從哪裏飛來一隻鞋子,貼在老者背上,竟將他下跌的身子托住扶正推回原座。
這一來,不光老者本人莫名其妙,便是左近的茶客,也不明所以。那胖漢更是大驚失色,他看不見飛鞋託人,只見老者跌飛躍回,穩穩坐回椅上,還道這老者是身負絕頂武功的高人,駭得後退兩步,使個架式護住自身,口中連説。“你……你……”
他的三個同伴也都往一堆擠,齊盯着老者。只要老者一動,他們就一擁而上。
茶館老闆從裏頭趕出來,滿臉堆笑,點頭哈腰,向那黑衣胖漢道:“鹿三爺息怒!小人正在後頭燒水,不知鹿三爺駕到,未克相迎,有罪有罪!三爺是聽戲喝茶呢還是別有貴幹?”
胖漢見那老者半邊臉已腫起,眼含敢怒不敢言之色,似乎不像身負絕藝的樣子,膽氣又壯,狠狠朝老者橫了一眼,轉臉對老闆説:“老闆既認得我鹿三爺,那就好辦了。我大哥羊如昆羊大俠聽説你這裏有位綺春姑娘琵琶彈得好,小曲兒唱得不壞,叫我們來請她去。”
老闆連連作揖賠笑,説道:“鹿三爺有所不知,綺春只在敝館為茶客們助興,從來不唱堂會,要請羊大俠和鹿三爺見諒!”
鹿三爺勃然變色,一把揪住老闆的衣領,將他兩足提離地面,斥道:“三爺我看得起你,才説個‘請’字。你在金陵混飯多年,難道不知三爺我説一不二的脾氣?來呀!將那小娘兒給我抬回去!”
他身後的三個黑衣漢響亮地應了聲,齊向台上的綺春撲去。菜館裏頓時哄哄大亂,膽小的拔腳外逃,膽大的貼壁而立,要看這事如何了結。
三條黑衣漢、一擁而上,六隻毛茸茸的大手齊向綺春伸去。那綺春許是嚇呆了,兀自坐在椅上不動。坐在一旁的琴師,是個二十四五歲的白麪青年,一見情勢危急,掄起手中胡琴,向那六隻手打去。江湖藝人多有幾手防身武功。琴師掄琴一砸,六隻手中有兩隻縮得慢了一點,正被砸中手背。中間的黑衣漢哎喲呼痛。但胡琴的琴桿也斷成兩截。
右邊的黑衣漢罵了一聲,轉向琴師,揮拳就打,琴師側身閃過,還了一掌。中間和左邊的兩個黑衣漢仍撲向綺春。綺春身在椅上,“裙裏腿”連環踢出。兩個黑衣漢萬想不到身一個嬌怯柔弱的女子這麼厲害,猝不及防,一中下額,一中肩頭。
他倆各退兩步,愣怔一下,齊吼一聲,鼓勇再上。綺春以琵琶為兵器,一招“手揮五絃”迫退兩敵。跟着一個倒翻,從椅背翻向後面,順便一腳蹬在椅子檔上,一把硬木椅朝兩個黑衣漢疾飛過去,勢道居然不弱。兩個黑衣漢四掌齊出,將木椅打得粉碎。
那“鹿三爺”原以為搶個弱不禁風的女子,自是手到擒來,毫不費力。他看了片刻,見那青年琴師與自己的一個徒兒相鬥,還略佔上風;另兩個弟子合鬥綺春竟也不很順手。氣得大罵一聲“熊包!”
丟開茶館老闆,大踏步走上前去,伸手一抓,即抓住琴師往地下一擲。隨即推開與綺春相鬥的徒弟,咧開大嘴獰笑道:“讓我來領教姑娘的花拳繡腿!”又伸手一抓。
綺春舉琵琶一擋。“鹿三爺”比他徒弟強多了,五指抓落,頓將琵琶輕輕鬆鬆地抓過來,隨手往地上一摔。跟着又是一抓,綺春扭腰急閃,卻不知他這一抓乃是虛招,後腰一麻,已被點中穴道。兩個黑衣漢上去,一抱頭一抱腳,將她扛了起來。
“鹿三爺”哈哈大笑,叫聲“走!”就率先往後走去。
老闆和眾茶客眼睜睜看他們搶人,誰也不敢説個不字。
白不肖正擬出手,忽聞一個聲音叫道:“鹿三爺,慢走!”
他循聲看去,只見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擋在門口,他中等身材,穿一身泛黃的白布衣衫,四方臉上有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鼻挺嘴方,上唇有一抹濃密的短髯。他揹負雙手,神態安詳,站在那裏,有如淵停嶽峙,自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嚴。
白不肖一瞥之下,已認出他是多年未見的大師兄南宮虎,心情十分激動,忍不住喊了聲:“大師哥!”南宮虎忽聽有人喊“大師哥”,轉眼一瞥,見是個不相識的青年,還道是在喊別人,他全神貫注於眼前的不平事,哪有餘暇細察?
白不肖見南宮虎不理自己,心中微感委屈,轉念一想,大師兄離開師門時,自己才十一歲,暖別十年,自己己長大成人,大師兄怎還認得出來?當下硬捺下上前相認之心,要看看大師兄如何料理眼前之事。
那“鹿三爺”見一個貌不驚人、衣衫敝舊的漢子擋住門口,不由一怔。他形容粗豪,心思卻細,立知這出頭擋道之人決非易與之輩,當下擠出笑容,抱拳道:“尊駕眼熟得很,恕在下記性太壞,一時卻想不起在哪裏會過?”
南宮虎抱拳還禮,道:“我與鹿三爺是初會。想來鹿三爺是認錯人了。初會也不打緊,古人有‘傾蓋如故’之説,鹿三爺的大名我是久仰的了,是以要想向鹿三爺討個人情。”
“鹿三爺”聽他辭氣並無惡意,笑道:“好説,好兑我鹿鳴春最喜結交朋友。尊駕高姓大名?有何見教?”
南宮虎笑道:“賤名不足掛齒。在下是想請鹿三爺放了那女子。”
鹿鳴春怎不知他出頭的緣由,但故作驚訝,道:“這事小弟可作不了主。這綺春姑娘是我大師兄羊如昆着小弟來請的。尊駕若定要這個結在姑娘,也不難,只要和小弟同走一趟,想來羊師兄不能不賣個面子給尊駕。”
他甚狡猾,幾句話便將一副擔子卸到大師隻身上。
白不肖暗想:十餘年不見,南宮師兄仍這等老實,與惡霸地痞還如此客氣。且聽他如何對答。
南宮虎眉頭一皺,想一想,説道:“既然是令師兄的意思。我便跟鹿三爺走一趟。”側身讓開一步,竟真的要跟席鳴春去。
鹿鳴春心中大喜,面上卻不露聲色,笑道:“尊駕請!我大師兄能結識尊駕這樣的好朋友,一定歡喜得緊。”提步往外走去。忽覺眼前一花,門口又多了個人。
“慢來!慢來!”這人笑道:“鹿三爺還未問過我的意思,便要抬走綺春姑娘,似乎也忒不講交情了罷?”
這人正是白不肖。他見南宮虎被鹿鳴春的幾句花言巧語懵住,便挺身而出,有心與大師兄開個玩笑。
鹿鳴春僅只眼睛一霎,面前就多了個人,心知此人武功不凡,心中暗自戒備,嘴上還是十分地謙和:“這位好朋友若肯屈駕,敝師兄定也十分歡迎!”
白不肖笑道:“鹿三爺一口一個‘好朋友’,在下深感榮寵。便請三爺將這綺春姑娘放下,我與這位仁兄同去向今師兄請罪如何?”
鹿鳴春嘿嘿乾笑兩聲,目露兇光,厲聲道:“小兄弟是定要掃我們面子囉?你也不打聽打聽金陵城裏鹿三爺向來説一不二!滾開!”
他吐氣發力,五指箕張,徑向白不肖胸口抓落。
白不肖不躲不閃,待他五指將及己胸,右手三指搭上他手腕,擰腰甩肘。鹿鳴春龐大的身子頓時飛了起來,呼的撞向南宮虎。
鹿鳴着的身子重達兩百斤,經白不肖借力打力甩出,衝撞的勢道怕不有四五百斤?南宮虎咦了一聲,左手一圈;使個“雲手”,口中説:“三爺小心!”將他的身子一託,化解了衝撞的力道,輕輕一推,鹿鳴春雙足穩穩落地,毫髮無損。
在旁觀者看來,都還道是鹿鳴春縱躍騰挪,不知白不肖和南宮虎已各交換了一招上乘武功。
鹿嗚春怔一怔,虎吼一聲,兩拳連發,擊向白不肖。白不肖移形換步,伸手一撥。鹿鳴着身不由己轉了個身,這勢如奔雷的兩拳便擊向了南宮虎。他收勢已然不及,砰嘭兩拳都擊在南宮虎胸口,觸手綿軟,竟似擊到棉花包裏,更有一股吸力,將他雙拳緊緊吸注。
他心中大駭,猛地運勁回奪。那股吸力驀地裏無影無蹤,喀嚓兩聲響,鹿嗚春使力過猛,雙臂脱骱,一個身子往後飛跌出去,痛得殺豬似的嚎叫起來。
白不肖急出雙手扶他雙臂,笑道:“三爺小心了!”以巧妙的手法給他上好了脱骱的關節。
那鹿鳴春在瞬息之間被兩個高手整治得死去活來,嚇得魂飛魄散,自知此刻再要逞強,死無葬身之地了。他呆了呆,向幾個徒弟揮揮手,啞着嗓子説:“快放下!快放下!”
徒弟們依言把綺春放下來。鹿嗚春面如死灰,低頭往外走去。
白不肖叫道:“鹿三爺!”鹿嗚春嚇了一跳,急收步回頭道:“好漢有什麼吩咐?”
白不肖慢條斯理地道:“鹿三爺這便走麼?你的大師兄還來不來搶人啦?要不要我在此恭候?”
鹿鳴春聞言一怔,賠笑道:“好漢,我鹿鳴春是心服口服。至於敝師兄的意思,我亦不敢妄加揣測,倘若好漢肯見示尊姓大名與居留所在,敝師兄或會備帖拜謁。”
這話貌似謙恭實含威脅之意,誰都聽得出來。白不肖剛想回答,南宮虎卻搶在他頭裏説息“請鹿三爺上覆羊如昆羊大爺。便説‘寒山一枝梅’問候他。”他話剛説完,一直貼壁而立的一個少婦彈出一朵絹制蠟梅花,正好貼在鹿鳴春胸口。
鹿鳴春取下絹花一看,頓時大驚失色,朝那少婦深深一揮,慌慌張張地逃走了。
白不肖不由向那婦人看了一眼,見她年約三十許,柳眉粉面,雙目點漆,眉宇間有股凜然生威的神氣,極像個貴婦一人,心中波:“寒山一枝梅”是前輩女俠,怎會如此年輕?
南宮虎朝白不肖抱拳為禮,道:“小兄弟俠肝義膽,在下佩服得緊。金陵城中,似鹿鳴春般的地痞流氓數以百計,被我輩撞見,出手施以薄懲,乃理當所為。但我們外鄉人人地兩生;似不必捲入過深。小兄弟以為如何?”
白不肖見南官虎到這時還沒認出自己,暗暗好笑,道:“小弟年輕魯莽,但知懲惡揚善乃學武者本分,並不顧及對方人多人少,倒叫老兄見笑了。若小弟有老兄這般身手,早打上門去,管他什麼羊啊虎的!”
南宮虎聽他語含譏刺,嘲笑自己膽小怕事,也不以為一忤,笑一笑,道:“小兄弟血氣方剛,豪氣干雲。還沒請教高姓大名?”
白不肖道:“我是江湖上默默無名的小輩,賤名不足掛齒。方才聽老兄提及‘寒山一枝梅’的名頭,想來老兄是‘寒山一枝梅’的門下。久聞‘寒山梅劍’是劍術中的絕藝,小弟大膽,想跟老兄討教幾招?”
南宮虎眉頭一皺,道:“在下並非‘寒山一枝梅’門下。小兄弟誤會了。”
白不肖笑道:“原來老兄方才是狐假虎威,借他人的名頭來嚇唬人的。佩服!”
他扭頭就往外走去;南宮虎張口結舌;那少婦拍開了綺春和琴師的穴道,忽聞此言,鋭聲叫道:“你站住!”
白不肖有心跟他們開玩笑,腳下不停,笑道:“罷了!罷了!靠他人威名欺世,只能嚇嚇鹿與羊,卻嚇不倒我。”
少婦正是“寒山一枝梅”的傳人何冰兒。自她師父息影江湖後,她承繼衣缽,行使仗義,浪跡江湖,在北方闖出老大的名頭。因其一身功夫已與其師盛年時不相上下,江湖上也稱她為“寒山一枝梅”。現在白不肖説她冒名欺世,她心中大怒,雙足一頓,便從茶館內翩若驚鴻地掠了出來,擋在白不肖前頭。她柳眉倒豎,粉臉濺朱,怒視白不肖,斥道:“你是什麼人?膽子倒不小!”
白不肖笑道:“我若是説出來,只怕嚇壞了你。不説也罷!告辭了!”他展開“逐流步法”,身形一晃,從何冰兒身旁繞過。何冰兒伸手一抓,差了半寸沒抓住。見白不肖腳下浮塵不起,人卻已在三丈以外。
何冰兒哪裏肯舍,提氣直追。南宮虎也只得緊跟上去。
街上行人見兩男一女三人疾行,無不駐足觀看,噴噴稱奇。有好事的子弟欲跟上去看個究竟,但哪裏追得上?
白不肖跑出城外方放慢腳步。何冰兒素以輕功自傲,但居然追他不上,心中暗暗驚訝,怎麼也猜不出這人的來歷。待見白不肖腳下一慢。她騰空一躍,越過他頭頂,攔住了他,厲聲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白不肖笑而不答。南宮虎不欲多事,勸道:“冰兒,這位少俠既不肯説,不要勉強,我們走吧!”
白不肖道:“慢走,慢走。要我自道姓名也不難,只須這位大哥肯賜幾招讓小弟見識見識,小弟給你們叩頭也無妨。”
他話音甫落,就一掌拍向南宮虎,使的是“流水掌法”中“春江潮水”那一招。南宮虎見他招式怪異,一掌拍來,暗藴排山倒海的勁道,心下驚詫,不得已應了一招“虎踞龍盤”。兩股大力一招,嘭一聲響,兩人都是身子一晃。
白不肖有心要試試師兄的功夫,這一招硬拚,頓感胸口發悶,立知師兄的內力要比自己強。他身隨掌走,“波峯浪谷”、“驚濤裂岸”、“大江東去”,一連三招攻去。
南宮虎見他掌法神妙,也不敢怠慢,當下見招拆招,將師傳“龍虎神掌”施展出來。他內力雄渾無儔,較之北門天宇當年、也不遑多讓。轉瞬間,師兄弟倆鬥了個旗鼓相當。
論內力自是南宮虎強,但白不肖掌法精奇,又對師門的掌法瞭如指掌。詳知南宮虎每一招的虛實、方位、角度,故絲毫不落下風。
南宮虎越鬥心中越疑,對方的掌法雖是平生僅見,但他的步法卻分明是本們的“逐流步法”。再看他面容似曾相識,心念一動,收掌躍開,叫道:“且住!你……”
白不肖撲通跪倒塵埃,叫道:“大師哥!你該認出小弟白不肖了吧!”
南宮虎大喜,上前一把扶起白不肖,端詳片刻,不禁喜極而泣,簌簌下淚,叫道:“師弟你長大了!做哥哥的好歡喜!”
兄弟倆相擁良久。南宮虎才想起身邊還有個何冰兒,便道:“師弟,她叫何冰兒,是‘寒山一枝梅’的親傳弟子,也是你的大師嫂。”
白不肖又跪下給何冰兒叩頭,口稱:“大師嫂,適才小弟多育冒犯,尚請見諒!”
何冰兒還了半禮,笑道:“你大師哥閒時常與我説起你,令尊令堂,昔年我也曾拜會過,‘龍鳳俠侶’倘地下有知,見你已長大成人,不知有多麼歡喜!”
當下三人回城裏,找了一家酒樓,叫了些酒菜,一邊喝酒,一邊各道分別十餘年中各自經歷見聞。南官點向居西北塞外,如今聽白不肖詳敍師父逝世經過,不由黯然神傷。
何冰兒插嘴道:“白師弟,我聽説害死你師父的奇竹瘦還遺下一個孫女兒。你久在江南,可曾見過那個小妖女的蹤跡?”
白不肖道:“我正在找她。她叫奇芙蓉,性子是較常人乖僻一些。”
南宮虎道:“好!我們兄弟倆好歹得找到她,為師父報仇!”
白不肖嚇了一跳,見南宮虎和何冰兒皆是神色嚴峻,知他們言出必踐。待要解釋,一時不知從何説起,脱口道:“大師開、大師嫂,那奇芙蓉不是壞人!若不是她數度相救,小弟早已死了!”
南宮虎劍眉一揚,愕然不解。何冰兒更以鋒利的目光盯着白不肖,似要穿透他內心。
白不肖便一五一十,將奇芙蓉兩次相救的事和盤托出。他是想説奇芙蓉與奇竹瘦不同,但哪裏説得清楚?
尤其講到奇芙蓉為找自己冒名“北門杜”連戕江南武林好手一節,何冰兒拍案而起,怒道:“北門前輩是名震一時的大俠,誰知他死後還有人冒名作惡?單此一節,足見奇芙蓉的品性與乃祖如出一轍!白師弟,你是名門之後,切不可善惡不分黑白混淆!令尊令堂因一念之差,失身匪類,致貽終身之羞。你若認賊為友,怎對得起令尊令堂於地下?”
這一番話説得白不肖滿臉濺朱,心裏頭忿忿不平,怎奈長嫂如母,又是初識,縱然言辭似刀,也只得忍了。
南宮虎雖覺何冰兒責之過切,但素知她一向嫉惡如仇,眼中揉不進半點沙子,又見白不肖這副樣子,心中難受,温言育功道:“白師弟,你師嫂是一片好意,言辭雖過激切,實是望你分清敵友,做一個響噹噹的好漢人説起來,師父早逝,我又遠赴塞外,讓你一個人失於調教、吃盡人間辛苦,我這做師兄,也難辭其咎。今日天教我們兄弟相逢,自後天天在一起,就好了。”
白不肖聽南宮虎言辭懇切,情深意厚,心中感動,沉吟片刻。拾頭問道:“大師兄,我只是不明白;為何奇竹瘦與師父的過節,定要着落到奇芙蓉身上呢?奇芙蓉並未加害師父,她出手懲戒的,都是些沽名釣譽的偽君子,怎麼就成了‘小妖女’呢?”
何冰兒柳眉一皺,持要開口,南宮虎忙遞眼色給她,拍拍白不肖的肩,道:“師弟,這些話一時半會説不清楚。今日我們兄弟歡會,且不論他人短長。來,我們乾一杯。”
當下三人飲酒暢談,説的多是十多年前白鶴山舊事。南宮虎這些年多在西北塞外行走,於中原及江南武林逸聞所知甚少。何冰兒是名動天下武林的女俠,見聞皆廣博,問起白不肖“流水掌法”,知是湘江鬱天華所授,便有些不以為然,道:“那漁婆武功雖高,但性子怪僻,一向不問世事,故難臻一流高手之境。白師弟,你是北門大俠的關門弟子,還是以師門武功為主宗,兼習別家,方能繼往開來,卓然成家。你大師哥一心一意修習師門武功,心無旁騖。到令日雖不敢説青勝於藍,但在當世武林中,高於他的也不會很多。”
白不肖道:“這個自然。方才若非大師哥容讓,小弟早已敗了。我師門武功,博大精深,但小弟資質愚魯,辜負先師教誨,深感慚愧。日後有大師哥教導,當潛心學習,以期小成。”
何冰兒見他神情淡淡的,知他言不由衷,故心下不悦。但終究是初次見前,不宜多加數落。
三人飯畢,同出酒樓。何冰兒這回隨夫南下,途經金陵,拜訪一個世交姐妹。那姐妹青年受過她的恩惠,留住她夫妻不放。何冰兒便邀白不肖同去。白不肖道:“師嫂不用客氣。師嫂、師哥已在客中,小弟豈有再去打擾的道理?小弟仍是住客棧吧。”
何冰兒便看着丈夫。南宮虎道:“師弟既不願去,冰兒,索性我們一併都住客錢吧?我與師弟十多年不見,有許多話要説。”
何冰兒淡淡一笑,道:“我倒沒什麼,只是我那位姐姐盛情難卻。”白不肖笑道:“師哥也忒性急了,來日方長,小弟日日可聽師哥、師級的教誨,也不爭在一時。師哥、師嫂請先行一步。”
白不肖辭別了哥嫂,徑回客棧。回想日裏與師哥邂逅的情景,暗自好笑,覺得十多年不見,沒料到師哥娶了個如此威風的妻子。又想到他們對奇芙蓉的成見,不由暗暗嘆氣。
次日一早,南宮虎便至客棧,邀白不肖同去莫愁湖、雨花台等處遊覽散心。
白不肖問起師嫂何冰兒,南宮虎説她因有三個月的身孕在,已約了名醫診脈,不能陪師弟遊玩,深感抱歉。“你師嫂十幾歲便成名,在中原有不小的名氣,故説話行事不免直來直去,你體要放在心上。”
白不肖急道:“大師哥你多心了。師嫂也是為了我好,我感激還來不及,怎會懷有怨氣?況且‘寒山一枝梅’俠名遠播,如今成了我的師嫂,小弟深感榮光。小弟在江南,武林一干前輩對小弟有不淺的誤會。日後還要靠師哥師孃的威名,替小弟洗刷冤屈哩!”
南宮虎頗感欣慰,道:“師弟你儘管放寬心。此番我們一同回白鶴山,江南武林看我和你師嫂的薄面,沒有什麼不可化解的。休道你本是受了冤屈,便是真有什麼得罪了誰的地方,有我在,決不叫你吃虧!我們兄弟同心,定要將白鶴山的名頭再轟它響來,方不負師父的養育教誨!”
二人一路説説笑笑,不覺來到了莫愁湖畔。但見碧波粼粼,芙蓉初綻,垂柳臨水,亭榭懸空。遠處綠樹如煙,近處繁花似錦。白不肖由“莫愁湖”三字驀地想起了浙西山中那個神秘的“無憂谷”,心念一動,隱隱覺得奇芙蓉多半是去了無憂谷中,那谷主司馬高不是個至誠君子,奇芙蓉別已遭他毒手?
他一念及此,不由悚然而驚,哪還有心思觀賞湖景,一個人直愣愣地出神。
南宮虎忽見白不肖神色連變數變,忽而唸唸有詞,忽而皺眉沉思,心中疑惑,連叫數聲,才將白不肖喚醒。他關切地問,“師弟,你有什麼心事?”
白不肖臉一紅,支吾其詞,顧而言他,將話岔了開去,遙指湖心道:“我見那船兒劃得飛快,料那船伕膂力不弱。”南宮虎還真當他看船出了神,也不疑有他。
二人沿湖畔漫步,忽聞柳蔭深處有金鐵交鳴之聲。二人愕然相顧,心道:在這風景如畫的所在,怎會有人打鬥?白不肖道:“師哥,我們過去看看?”南宮虎點點頭,又關照:“我們身處客地,凡事要小心些。”
他話還未説完,白不肖已似飛箭一般射了出去。他苦笑着搖搖頭,自言自語説:“這孩子如此毛糙!”惟恐師弟惹禍,兩臂一振,也緊跟上前。
白不肖穿進柳林,見前西林外空地上,三個漢子正在圍攻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個子。
那三個漢子,一個身材高瘦,手執長劍,一個矮矮壯壯,方腮濃髯,使兩根方稜鐵鐧;一個頭發灰白的老者,手裏一根鐵筆。那空手的小個子;衣衫上已有幾朵血花,在三名漢子圍攻之下,猶自拳打腳踢,鼓勇而鬥。
一旁還有個四十多歲,身穿錦袍的漢子站着觀鬥,他一見白不肖現身,只投以不經意的一瞥,仍自環抱雙臂,面帶微笑,着他們打鬥。
白不肖只看了片刻,使知小個子的武功比三人中誰都要高,但他吃虧在空手,又是以寡敵眾,便落了下風。三名漢子中,又以那使鐵筆的老者武功為最高。他身法靈捷,一支鐵筆伸縮如電,接過了小個子的大部分招式。
白不肖因多次受江南羣豪的圍攻,是以最看不慣以眾凌寡的打鬥,一見老者的鐵筆又在小個子左臂上帶出一朵血花,忍不住高聲喊:“快住手!有本事一對一地較量,倚多為勝,算什麼好漢!”
圍攻的三條漢子各往後躍,扭頭看去,見林邊兩人衣衫敝舊,貌不驚人。身穿錦袍的漢子抱拳一拱,眼睛看着南宮虎,説道:“兩位請了!兩位可是這位‘三手’黃飛的好朋友?”
南官虎搖搖頭,道:“不是。我們只是偶遊至此,聽到毆擊聲,過來瞧一瞧。這位黃老兄做了什麼事?”
錦袍人笑道:“我等是金陵‘撲天金雕’申炳應申老爺的屬下,這位黃老兄只因多了一隻手,偷了申老爺家的一件寶貝。我們追上他,便是要請他將原物奉還。兩位看來也是江湖朋友。江湖上誰不知‘三手’黃飛是有名的偷兒?難道與小偷還要講什麼規矩麼?”
南宮虎不禁為之語塞。白不肖笑道:“黃老兄,你偷了申傢什麼寶貝?拿出來還給人家罷!”
那小個子約摸三十五六歲,細眉黃臉,怒道:“我自姓汪名泰,根本不是什麼‘三手’黃飛!這夥人血口噴人誣良為盜!別人怕申炳應,老子不怕!老子便是完了,也要化作厲鬼追他性命!”
南宮虎在金陵逗留數日,已聽説過“撲天金雕”申炳應的名頭,都説申炳應武藝高強,慷慨任俠,是條好漢子。他聽兩人言語大有出入,心中生疑,便含笑向錦袍人拱手道:“兄台尊姓?兄台説他是‘三手’黃飛,他自稱姓汪,究竟是怎麼回事?”
錦泡人道:“敝姓童,現在申老爺家執管事之役。他竊人財物,自不肯承認。老兄幾曾見過自承偷盜的偷兒竊賊?我們只有將他押回去請主人發落。”他下頷一擺,那三個漢子又挺刃攻上。
白不肖道:“慢來慢來!俗話説:捉姦捉雙,捉賊見贓。童管事指他為賊,可有憑據?”
汪泰一掌盪開攻來的鐵筆,叫道:“申炳應搶我汪家祖傳的青虹劍,才是不折不扣的大盜巨賊!”
他一開口説話,手上略慢一慢,被長劍削落一片衣袖,險些傷到皮肉。
南宮虎一時彷徨無計,不知該如何辦好,白不肖卻身形一晃,躥了上去,伸手一鈎一帶,奪下使鐧漢子的雙鐧,噹噹兩聲磕開鐵筆、長劍。那使鐧漢子手上一輕,兵刃不知去向,心中大駭,但要躍開,眼前人影一晃,雙鐧又回到自己手中。
旁邊的兩人還當他施展空手入白刃功夫奪回來的,剛要喝彩,白不肖一掌斜劈,帶起一股勁風,那使劍和使鐵筆的漢子只覺大力湧來,身不由己,連退數步,才拿樁站穩,聽得白不肖道:“叫你們住手,你們怎不理睬?”其聲若暮鼓晨鐘,震得耳膜嗡嗡響。
南官虎見白不肖出手制住三人,心中雖怪他過於莽撞,但見他這幾下奪鐧擋劍、筆、還鐧發掌,快逾閃電,轉瞬之間,便鎮住了三條漢子,也不由在心中叫好。
他向童管事道:“童爺,我這位兄弟性子急躁,多有得罪了。”施了一禮,又轉向汪泰道:“汪老兄,童管事他們説你有偷盜之嫌。你怎麼説?”
汪泰道:“多謝兩位為我辯冤。便請那位童管事來我身上搜一搜,立判真偽。”南宮虎謝道:“汪兄真是爽快人!”轉向童管事道:“童爺你怎麼説?”
那童管事怔一怔,不料汪泰竟會提出這麼個建議來,臉上一紅,慢慢走過來,訕訕道:“童某隻是受主人驅使,與這位老兄並無過節。既然兩位仁兄出頭,童某無不從命。”
那汪泰已在自解衣釦,童管事走近去,口中説:“得罪了。”便伸雙手在他身上摸索一番,退開一步,面帶慚色,抱拳道:“諒來是我們弄錯了,這位汪兄身上並無申家財寶。得罪!”他將手一揮,帶着三條漢子急急忙忙地溜了。
白不肖目送童管事等遠去,才回過頭來説:“大師哥,太便宜他們了!若依我的性子,非得給他們弄點苦頭吃!”
南宮虎道:“師弟,得饒人處且饒人!冤家宜解不宜結。那申炳應頗有俠名,這回……。
他還未説完,忽見那汪泰身子搖晃,萎倒於地,口角流出鮮血來。
兄弟倆急將汪泰扶起來,解開他衣襟,只見胸膛上印着一個墨黑的掌印,深入肌膚。另外還有幾處穴道被封。
白不肖心念一轉,便知其詳:那童管事借搜身為名,暗底裏下了毒手。眼見汪泰雙目緊閉,氣息奄奄,白不肖心中大悔,頓足嘆道:“師哥!是我們害了他!你在這裏等着,待我追上去把那四個狗賊統統打死!”轉身就跑。
南宮虎也十分懊悔,想不到童管事如此狡詐狠辣,若汪泰一死,豈非“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但此刻以救人為要務。他大喊:“師弟快回來!”
白不肖聽南宮虎聲氣峻厲,不得不收住腳步,轉身回來。
南宮虎急解開江泰身上被封要穴,又取出一瓶丸藥,撬開汪泰牙關,倒進數顆紅色的藥丸,在他身上推拿按摩了一陣子。汪泰哇的吐出一口紫色的密血,微睜雙眼,有氣無力地説道:“好奸賊……你們串通一氣……謀害於我……我,我……”他眼一閉,又暈了過去。
白不肖按他脈搏,既細又虛,心中又是慚愧又是悔恨,雙腿一曲跪了下來,叫道:“汪老兄,都是我白不肖害了你。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白不肖不為你報仇,天誅地滅!”
南宮虎見他雙目藴淚,咬牙切齒的,一臉憤恨之色,心中一動,暗忖:師弟還沒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便提報仇一事,也忒浮躁了!便説:“師弟,先救人要緊。適才我給他服了三粒‘護心丹’。暫能阻住毒氣攻心。那童管事的黑沙掌十分厲害,又在汪兄不備之際下手,他體內真氣散亂。你扶住他身子,我來助他導理內息。”
當下,白不肖將江泰扶住,南宮虎將掌心按在他“命門”穴上,徐徐輸入真氣。頓飯工夫後,汪泰又吐了一口瘀血,悠悠醒轉。見南宮虎、白不肖幫自己療傷解毒,目露感激之意,知道適才自己錯怪了他倆。
以自身真力助人療傷解毒,最費精神,何況汪泰內功較差,毒傷又重。南宮虎費了老大氣力,累得額頭見汗,尚未見效。兄弟倆商議,先將在泰揹回城裏再説。
於是白不肖揹負汪泰,與南宮虎回到客棧,將汪泰安置下。白不肖便要去尋“撲天金雕”申炳應説話。
南宮虎百般阻攔,説道:“師弟,我總覺此事有些蹊蹺,那申炳應名聲不壞,素有大俠之稱,諒來不會劫掠汪泰的寶劍再下毒手滅口。此事待我與你師嫂商議了,再作理會。金陵城中藏龍卧虎,不比窮鄉僻壤,你切不可胡來。我們既已攬上這檔事,好歹要弄個圓滿的結局,方不叫江湖朋友笑話。”
白不肖覺得師兄有些膽小怕事;轉念一想,他現在是聲名卓著的“南宮大俠”,行事自講求持重穩妥,惟恐遭人非議,墮了威名。於是就應道:“但憑師哥師擔作主,小弟在想,汪泰身中毒掌,危在旦夕,咱們先不論沒是誰非,總得先請申府上童管事拿出解藥來。師哥、師嫂威名遠播,申炳應不能不買帳。”
南宮虎道:“此言有理!我即與你師嫂備名帖去見那申炳應。你在此看護汪泰。”
南宮虎匆匆去了。白不肖迴轉房中,即聞見一股腐臭。原來,汪泰胸膛上的掌印已開始潰爛。白不肖身邊帶有去腐生肌藥,即打了水來,給他洗去膿血,撒上藥末,雖知此藥不一定對症,但此時別無良策,死馬權作活馬醫。
汪泰服了“護心丹”,又經南宮虎用真力推血過宮,精神略復。見白不肖不避污穢為自己洗創敷藥,感動得熱淚長流,哽咽道:“恩公大德,我汪泰今世報不了,來世做牛做馬也要報的。”
白不肖道:“汪兄言重。我姓白名不肖,我師兄南宮虎為你到申炳應家去討解藥。只要解藥拿到手,汪兄便能康復。汪兄,明人不説暗話,我問你:你與那申炳應究竟有什麼過節?”
汪泰長嘆一聲,道:“白少俠,令師兄南宮大俠的名頭我是久仰的了,有眼不識泰山!不瞞你説,那申炳應與先父乃是結拜兄弟,我還該叫他一聲‘世叔’的。”
“原來如此!令尊是……”
“先父汪宜仁在世時,江湖上稱他‘神劍汪’。蓋因我家世代擅劍,又有一柄切金斷玉的利器‘青虹劍’。不是我自貶家學,汪家劍法並非一流劍法,但有一柄寶劍在乎,平添五分威力。是以先父在世時,汪家在金陵赫赫有名,一干武學好手都願與先父論交情給朋友。
“先父頗有自知之明,故不甘假寶器揚威,心知須練成絕世武功,方能真正立於不敗之地。但汪家內功不過是些尋常的養氣功夫。他的那些結拜兄弟中,以申炳應內外皆修,申家內功得自一西域高僧所授,確有獨到之處。我那位申世叔知先父心意,便主動願以申家內功與汪家劍法相交換。
“先父起先不肯,説汪家劍法並非絕學,如此交換,你申賢弟吃虧太多。但申炳應説:學武之人應博採眾長,汪家劍法源遠流長,有許多精奧之處,何況兄弟之間本不論便宜吃虧。先父聽他説得有理,便應允了。
“於是,先父將汪家劍法傾囊相授;申世叔則日日傳授先父內功心法。如此,過了兩年,先父自覺內力大進,心下甚喜,日日修習不輟。誰知到第三年,忽覺左臂麻痹,頭重眼花,繼之兩足萎軟,行走艱難,種種跡象都顯出走火入魔的症候來。
“先父去向申炳應請教,申炳應道;申家的內功進境甚速,但最易走火入魔。你現在已現走火之兆,雖是天意,人力尚可挽回。有四句要訣可助你闖過這一關。但這四句要訣,申家歷代口耳相傳,不可輕泄。你我交情不淺,我寧違祖訓,也要成全於你。
“先父頗為感動,還道這位把兄弟真有那麼慷慨。這時,申炳應道:汪大哥,做兄弟的極愛你那柄青虹劍。咱哥倆再交換一回,你給我青虹劍,我給你要訣,兩不吃虧。
“先父至此才看穿了這位好兄弟的用心,當下便拒絕了。不久,先父便走火入魔,成了癱子。申炳應隔三差五來我家,名為慰問,實想得劍。先父無論如何不從。
“那申炳應極為陰險,一日乘先父昏迷不醒,從我母親處騙走了青虹劍,丟下一張書有假要訣的字紙。先父醒來後,知那祖傳寶劍已被申炳應騙走,急怒攻心,血脈爆裂,口噴鮮血,次日便亡故了。我母親悔恨交加,給先父做了三七,也一索於吊死了。其時,我才十五歲……”
白不肖聽得血脈賁張,胸悶氣塞,怒道:“這樣的惡賊還冒稱‘大俠’?老天太沒眼珠子!那張字紙可還在?”
汪泰道:“母親死後,我怕申炳應斬草除根,即遠走他鄉,遍訪名師,擬報此仇。可是一因我資質欠佳,二因所遇師父皆非高手,苦練二十年,仍遠遠不是申炳應的對手,連他手下的狗腿子也打不過。此生報仇無望了……那字條一直在我身邊。此乃證據,我怎能丟棄?”
白不肖道:“汪兄若信得過我,可否取出讓我看一看?”
汪泰微微一笑,道:“白少俠是我恩公,就在我裏衣的領子裏。”
白不肖撕開他內衣領子縫線,取出一根油紙。小心展開,內是一張泛黃的綿紙,上面是四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