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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芳蹤無影

    白不肖到達南岸,天已大亮。錢江幫總舵的門子阿土已在大門外灑水掃地,見白不肖清晨方歸,臉帶倦容,猜他定是偕友到城裏花柳巷狎妓去了,便古古怪怪地朝他一笑。白不肖也不理會,從邊門走進。循夾道來到後院,跨過天井,在陸怡的窗根上叩了兩下。

    陸怡昨夜與白不肖拌了幾句嘴,後見他久久不歸,怎麼也想不出他在杭州的秀才朋友是誰,心中牽掛,更怕他出什麼意外,是以一夜未睡,只和衣坐在牀上,直到凌晨,才打了個瞌睡。

    忽聽窗欞畢剝,就知是白不肖回來了,忙趿鞋下牀,開門迎進,劈頭就問:“你到哪裏去了?怎麼此刻才回來?”又見他臉色微黃,氣粗喘息,似乎與人交過手耗了真力,又問:“你與誰打過架了?”

    白不肖忙掩上房門,將夜來所遇一五一十和盤托出。陸怡一聽又是奇芙蓉作怪,臉色就陰下來。待白不肖講到三人同赴無憂谷之事,她冷笑幾聲道:“白大俠與奇女俠要赴世外桃源,又拉上我作甚?莫非還少個丫鬟侍候你們的飲食起居不成?我是不去的!”

    這話口氣極衝,醋意極濃,只因白不肖心有疚意,竟被嗆得做聲不得,再想不出話來勸慰,只急得滿頭見汗。

    陸怡見他這副樣子,心腸就軟了,心想:無論如何是奇芙蓉身在難中,於理於情都不能置之不理!他本可徑直與奇芙蓉遠走高飛,既然巴巴地趕回來,可見心中還有個我。這一想,嘆一口氣道:“好吧!我就跟了你們去。不過話得説在頭裏:我只是看你的面子,與她無關。”

    這個“她”字指的是誰,不言自明。白不肖只要陸怡能答允便已感激不盡,自不與她計較。當下兩人分頭打點簡單的行裝,只等奇芙蓉到來便一同遠避他鄉。

    這日錢江幫總舵極為忙亂,一夥夥幫眾進進出出,人人臉色惶急不安,猶似發生什麼大事,幫中大小頭目齊集大廳,也無人有暇來與白不肖應酬。白不肖原就打算悄然離去,以免泄漏行蹤;主人家事多人雜,正好趁亂脱身。

    陸怡畢竟與錢江幫有上代的淵源,這趟南歸,自幫主以降大小頭目皆十分關愛,現見幫中有事,不免關心,若非礙於幫規,早就拖住幫徒來問。兩人坐在房中,不斷輪番捱到門口去張望,一個是惦記奇芙蓉脱身與否,一個心分兩頭。

    兩人從早起等到下午,得不到奇芙蓉半點音訊。白不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趟趟往大門口跑。真想過湖去尋,又怕錯進錯出另生枝節。陸怡看他沒頭蒼蠅似地亂竄,心裏來氣,待要刺他幾句,又怕更招惹閒氣,是以隱忍不發,只連連冷笑。

    正在這時,一幫徒來傳話,説幫主有請。白不肖心頭突地一跳,還道自己要離去的事已被唐潮看破。心裏忐忑不安,與陸怡同來到議事廳。

    只見唐潮、李子龍、江汛三個大頭目均面帶憂色,主客一落座,江汛就開口説:“我們不知白少俠原來與司馬伕人是舊交,多有怠慢,還請鑑諒。”

    白不肖怔了一下,方悟過來他所説的“司馬伕人”就是奇芙蓉,便謝道:“江大總管太客氣了!奇芙蓉與我是兒時遊伴,我們也有幾年不見了。昨日校場邂逅,我也大感意外。”

    李子龍道:“那位司馬伕人的身手,我們十分佩服。昨日幫中有幾個不知高低的蠢材因不識司馬伕人,以致冒犯芳駕,真是該死!還望白兄弟在司馬伕人面前善言幾句,就説錢江幫上下感愧莫名。”

    唐潮道:“我們還要向司馬伕人賠禮道歉,屆時要請白兄弟從中斡旋,司馬先生是當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我們得罪了司馬伕人,雖説是無心之失,終也難辭其咎!”

    白不肖越聽越糊塗,心想昨日奇芙蓉率悲、歡二老在錢江幫校場中搗亂,唐幫主等不尋她麻煩已屬罕見的寬容大度,怎麼反而還要向她賠罪?而且在語氣中對奇芙蓉極為尊敬,將她視作了不得的大人物?

    便説道:“三位前輩的話我實在不大明白!貴幫肯不計較奇芙蓉的過失,就已給她天大的面子了!怎談得上向她‘賠禮道歉’四字?”

    唐潮等互望一眼,唐潮緩緩説道:“白兄弟昨日尚不及與司馬伕人話舊,或還不知她現時的身份吧?白兄弟可知她臨走前擲給我什麼?請看!”他攤開手掌,掌心中是一塊長方形的金牌。

    白不肖大惑不解,昨日奇芙蓉臨走前是將一物擲向唐潮,眾人都見金光一閃,即沒入唐潮手中,均以為是金鏢一類暗器,沒想到是塊金牌。他取過細看,只見金牌上正面刻着一輪從大海中初升的朝日,下方三個扁扁的隸書宇:“雙無令”。背面是十六字:“無上神君,武林至尊,頂禮膜拜,無殃無災”。他念了幾遍,恍惚覺着在哪裏聽到過這幾句話,不由“咦”了一聲。

    陸怡道:“她是無上神君的手下?那日‘東海龍’檀培在鹽官江堤上不也拿這東西來勒索錢財嗎?”

    白不肖恍然大悟,心道:芙蓉的師父司馬高是無上神君的師弟,芙蓉有這勞什子,也不足為奇。

    李子龍道:“近年武林中出了個武功極高的無上神君,據説天下沒有一人能擋得住他一掌之力。這位高人的長相,身世來歷均無人知道。當世見過他的人只有他的師弟司馬高先生,因此,也有人疑心世上並無無上神君其人。這且不去管他,但我們還是寧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因司馬高先生是許多人見過的,他的—身武學已足可震古鑠今。司馬先生出世後,專找武林中的幫會門派挑戰。起先是與‘九華七子’約戰於九華山紫陽宮前,‘九華七子’是當世劍術名家,其掌門人太乙道長已練成三清氣劍,哪知七子排出七星劍陣合鬥司馬先生一人,只鬥到五十招,七子五死二傷,全軍覆沒。後來他又與莆田少林寺當家和尚道藏禪師比掌,不過一掌便破了道藏禪師的護體童子神功。再後,他獨闖‘長江幫’總舵,連斃十名高手,尚幫主也被他以玄氣指戳得口吐鮮血,低頭服輸,這位司馬先生有一宗怪癖,找人比武必先言明:輸家得向贏家俯首稱臣,如果口是心非,格殺勿論。只因他武功實在太高,已到摘葉攻敵飛花傷人的境界,又極善使毒和易容,輕功也天下無雙。一則江湖好漢重然諾,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縱心有未甘也不能反悔;二則因他行蹤飄忽來去如風,如輸了後不聽他話,無論防範多麼嚴密,一個月內必遭橫死。故而江湖梟雄已有不少人奉他為尊。大凡臣服於他的,他給一面‘雙無令’。‘雙無令’以金銀銅為三個品級。金牌只頒給極少數心腹,銀牌給武林名家、幫派首領,銅牌給二三流好手。所以昨日唐幫主見到金牌,又聽説司馬先生有一位姓奇的年輕美貌的夫人,故令幫中弟子不得留難。”

    江汛接着話頭説:“既然司馬伕人已到杭州,諒來司馬先生也已到了。杭州只有敝幫是大幫會,司馬先生此行,多半是衝着我們來的。近日中,間或有練家子手持銅牌至敝幫來告幫,我們尊敬神君的手下,無不待以客禮。昨日倘司馬伕人先出示‘雙無令’,當不致發生誤會。”

    白不肖這才明自錢江幫何以如此慌亂。司馬高武功雖高,但也未必真的便是天下第一了,道路傳言,添油加醋總是免不了的,聽唐潮等三人的口氣,似乎是打算不戰而降了,這倒需問個明白:“請問三位前輩,貴幫將如何對付司馬高?看這什麼‘雙無令’上的意思,那個什麼‘無上神君’自擬太陽,是要做什麼‘武林至尊’!”他連説三個“什麼”,輕蔑之意十分明顯。

    江汛剛要開口,李子龍向他使個眼色,笑道:“依白兄弟之見,該當如何?據説司馬先生的武功只得他師兄無上神君的三四成,便已經是所向無敵。神君的功夫更高得不可思議。敝幫人數雖眾,比武較技總不能千把人一擁而上,何況他手下高手如雲,單以露了一面的悲、歡二老而論,就須我們幾人聯手方能取勝。與幫中大小頭目商議許久,也沒議出個結果來。所以想聽聽白兄弟的高見。”

    白不肖心念一動。如果錢江幫敢與司馬高拚個魚死網破,即使敗了,也能挫一挫無上神君的鋭氣,讓他知道江南武林,並不全是貪生怕死之輩。他慨然道:“司馬高其人我是見過的,武功是極高明,但若有幾十個不怕死的好漢與他車輪大戰,必能給他以重創,好教他趁早收起帝王夢!晚輩願打頭陣,死而無憾!”

    江汛道:“人誰不死?我們一入江湖,就沒想着老死牀榻!但倘若敝幫主腦一戰俱亡,錢江幫百餘年基業即毀於旦夕之間,又怎麼對得起列祖列宗?大丈夫能伸能屈,只要能保全敝幫千餘弟兄,我意還該忍辱負重,徐圖後計為宜。”

    白不肖看唐、李兩位幫主的神色,似乎並沒對江汛的論調有異議,心中恍然。唐、李、江三人已有定見,此刻喚自己來,並非垂詢和戰大計,實是要自己為他們向奇芙蓉説幾句好話。暗道:錢江幫雖然威名遠揚,其大頭目實是個個貪生怕死之徒,司馬高還未露面,便嚇成這副樣子,真是可笑復又可嘆!他們怎知芙蓉已是司馬高的叛徒,正擬脱其魔掌遠走高飛呢!

    白不肖向陸怡看了一眼,道:“三位前輩只管放心,奇芙蓉那裏自有我一力承擔,管教她不對貴幫有些許怨懟之心。若無別的事,晚輩告退!”

    唐潮等頓時愁容齊消,好像待決死囚聽到大赦令似的,對白不肖謝了又謝,方將白、陸二人送出廳外。

    出得廳來,白不肖忍不住對陸怡道:“想不到唐幫主他們恁地沒骨氣,真叫人灰心!”

    陸怡雖不滿唐潮等人的畏法,但與白不肖看法又不盡相同:“江總管説‘忍辱負重,徐圖後計’,諒來不會對無上神君甘心服輸,或是先以厚幣卑詞慢其心,將來再圖振作吧?”

    白不肖哼了一聲不再言語,心裏忽想到:若師兄南宮虎在此,必不屈膝事敵,苟且偷生!緊跟着又想到:即或如圓性師太那般心胸狹隘的人,也會不畏強禦,不避斧鉞,拚全力一搏。而如丐幫喬鵬舉、項雨等武學名家,更是見義勇為視死如歸的好漢。司馬高及無上神君要想收取江南武林,談何容易。

    陸怡見白不肖凝神思索,不發一言,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這時紅日西斜,奇芙蓉仍無音訊,她心裏也發急,道:“你那位奇小姐莫不是變卦了,怎到此刻尚不現身?即或她一時脱不開身,也該打發人送個信來!”

    白不肖心裏更急,低頭思忖片刻,道:“怡妹,我怕那司馬高已經到了,芙蓉定是有了意外。我無論如何得過湖去看看。你在此等我。”

    陸怡道:“我不能讓你一人去冒險,要去,我與你同去,彼此也好有個照應。”白不肖睜眼看了她半晌,見她神色凝重,決非説笑,心知陸怡性子執拗,不是三言兩語所能勸轉,只好點了點頭道:“也罷,我們都帶上兵刃,只要司馬高還沒到,倚翠別墅裏不見得有一流好手。”

    兩人行至湖岸,上了一隻遊船。划船的老漢既老且聾,好容易才弄清客人要去的地方,慢吞吞地解纜操槳,向北劃去。待到得北岸,暮霧已降,飛鳥投林,沿湖的一大片樹林中嘰嘰啾啾盡是鳥噪。林梢之上,不時有一羣羣鳥雀盤旋升降。

    白不肖和陸怡棄舟登岸,舉步向倚翠別墅行去。片刻後,便隱約見到林深處露出一截粉牆。

    白不肖昨夜跟奇芙蓉來過一趟,惟恐林中伏有暗哨,向陸怡打個手勢,兩人一前一後,放輕腳步,屏息靜氣,躡步行去。

    這時天已全暗,四下裏寂靜無聲,別墅內更靜得死寂,彷彿是無人居住的大空宅。這一路行來,也沒碰見半個崗哨。

    白不肖心感酸蹺,照理説正是掌燈時分,但牆內高樓的窗户均不現燈光燭火,難道芙蓉已不在裏面?

    白、陸二人躍上牆頭,藉着星光向裏看去,院內古樹森森,樓台亭閣依舊,就是見不到一個人影。兩人對視一眼,飄身下地,借花木山石隱身,徑奔奇芙蓉所住的小樓。

    小樓的中門半開半閉,樓中沒有半點燈光。陸怡貼身牆角望風,白不肖輕輕側身問入門裏,只見廳中桌倒椅翻,瓶碎帷裂,更有一把斷頭鋼劍棄之於地,柱上插着一把飛刀,還有一張紅木太師椅,被利器一劈兩半。這狼藉不堪的景象,顯示樓中曾有一場激烈的打鬥。

    白不肖心口怦怦直跳,不由打了個寒顫。正要舉步入內察看,突然聽到樓外有一聲尖叫,叫聲尖利又極短促,彷彿才發出聲就被人捂住了口,頗似陸怡的嗓音。

    白不肖心頭一凜,足失一旋轉身出門,足未落地已抽刀在手。遊目四顧,只見陸怡持劍從牆角閃出:“有人麼?”

    “方才是誰在叫?”

    陸信頑皮地向他擠擠眼睛:“是我。我想試試你究竟更關心哪個。她不在裏頭麼?”

    白不肖見她身處險地還有心思開玩笑,真是哭笑不得。奇芙蓉生死未卜這院裏令人生疑的靜謐中藴含殺氣。他無暇多説,立即返身入內,直奔樓上察看。樓上是間閨閣,脂粉頭油零亂一地,芙蓉穿過的粉紅羅衫掉在牀前地上。牀上帳饅低垂,裏頭依稀卧着一人。

    白不肖心頭大震,身當此際,再也顧不得什麼男女之防,伸刀挑起帳幄,只見芙蓉一絲不掛側卧向裏。

    白不肖又驚又慎,急伸手去扳她肩頭,扳轉來看時,卻不是奇芙蓉,而是丫鬢小娟。只見她雙目微閉,氣息微弱,渾身上下並無傷口,只有指掐的青痕。伸手按她脈門,才知她是被人點了昏睡穴。以這情形來看,倒像是遭到採花賊的一強暴。

    白不肖撕下帳幄蓋在她身上,正欲給她解穴。忽聽陸怡的叫聲,聲音極為驚慌。白不肖奔到窗口一看。見陸怡連連招手喚他下去。白不肖便從窗口躍下,陸怡跑過來説:“白大哥,我在屋後發現一具屍體,你快來看!”

    那具屍體伏在樓後關台旁,身下一攤血污,腥味沖鼻。白不肖將他翻轉來看時,忍不住“咦”了聲。死者原來是老相識花留春,他喉頭穿了三個小孔,右一左二,顯是彼敵人以手指抓出;而腰間的長劍還只撥出一半。

    陸怡道:“江湖上誰擅於指抓傷人?且出手如此之快。以花留春的身手,正面迎敵,連劍都尚未出鞘,便被抓破喉頭,這人到底是誰?難道是‘鬼主’應四郎?”

    “鬼主”應四郎是二十多年前名震武林的江湖煞星,據説其玉貌美如潘安,但心狠手辣,獨來獨往,殺人不眨眼,是個人見人怕的厲害角色。他的絕藝是“陰風封喉爪”,專以指爪攫人咽喉,出手之快,被害人看都不看見,只覺陰風掠過,便已了帳。

    但據白不肖所知,應四郎最後是敗在北門天宇手下,被迫自斷雙腕,乘舟出海,老死在東海中一個荒島上。這些舊事,白不肖曾聽師父講過:應四郎無師無友,無妻無子,與師父決鬥時也已四十五六歲,雙腕斷後不可能再續,即使活着也難以害人。故白不肖極難相信“鬼主”應四郎會復出江湖。

    當下白、陸二人四處搜索,又在花園的花圃中發現紀一刀的屍體,他也是被人以三指封喉。“更奇的是,他那把賴以成名的鑌鐵刀,斷成三截。

    接着看守假山密室的長漢、老熊、悲、歡二老的屍身也相繼出現,死狀與花、紀兩人一模一樣。惟有悲、歡二老被捏碎臂骨,料來他倆兄弟武功較眾人為高,還跟敵人拆過幾招,先斷臂而次破喉。假山洞中,金魚池畔,迴廊之上,都有護院家丁的屍體,他們是被點中死穴而斃。與一干好手的死法略有不同。

    見了這許多死人,白不肖驚然大驚,陸怡更是嚇得不敢出聲,緊緊地拉着白不肖的手,惟恐從哪個陰暗角落中跳出個鬼魂來。

    搜遍了別墅的每個角落,都沒發現奇芙蓉的屍身,料來她不是已先一步逃走就是被那個神秘、兇狠的殺手擄了去。

    白不肖想起小樓裏被點了昏睡穴的丫愛小娟,她是唯一未死的人,或該知道些什麼。當下就與陸怡轉回小樓。先由陸怡給小娟穿上衣衫。白不肖手指連動,點她“人中”、“印堂”、左右“承泣”。豈知小娟毫無知覺,依然昏睡不醒。點她穴道的那人手法獨異,與白、陸二人所知的各派手法迥然有異。

    二人在無計可施,前頭傳來打門聲與呼叱聲。從窗口看去,南大門外有紅光閃耀。跟着嘭嘭兩聲巨響,是大門被撞成碎片的聲音。一片雜亂的腳步聲夾着一個粗豪的叫聲:“人都死光了麼?司馬先生駕到怎沒一個人來迎接?”

    這叫聲刺人耳鼓,顯見其人內功不凡,白、陸二人所在的小樓距大門有三四十丈之遙,那聲音直似就在耳邊嗥叫。

    白不肖和陸怡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想到:司馬高一到,眼見這許多暴斃的手下人,定將大索兇手,我們再不離開,正好自居疑地。兩人心意相通,急從後窗躍下,趁司馬高等尚未到來之際,幾個起落即行完北牆下。一提氣,攜手往上一躥,飄飄逾牆,鑽進樹林。

    白不肖雙足甫沾泥地,忽聽似有個細細的聲音道:“好俊的輕功!”急彎腰四顧,但見密林寂寂,樹影匝地,哪裏有人?陸怡見他神色戒懼,不明所以,問道:“怎麼啦?”

    白不肖問:“你可聽見有人説話?”陸怡笑道:“這林子又黑又深,除了你我,還有誰會在此?多半是想她想瘋了……”

    白不肖正色道:“不然!我清清楚楚聽到有人説話……難道真有高人在此?”他內功遠比陸怡精純,聽力也勝過她數倍,立在林邊,凝神細聽,就是林中黃葉落地的細微聲響,也難逃他耳朵,何況是一個人的説話聲?

    他正自疑懼,忽覺右側風聲颯然,一物着地襲來。白不肖提腿避過,又有一物從頭頂擊下,他擰腰錯步,抽刀反格,一格格了個空,那物貼着他麪皮擦過,落在地上。俯身細尋,是一隻爛布鞋、一隻臭襪子。這一驚非同小可,他舞刀一招“夜戰八方”先護住自己周身要害,大聲喝道:“是誰在戲弄在下,請出來説話!”

    語聲甫畢,啪的一聲,又是隻爛布鞋擊在他刀上,他陡覺手臂一震,險險捏不住刀柄。緊跟着,頭頂上嘩啦喀嚓連響,一個人壓斷樹枝摔下地來。此人背脊着地,摔得着實不輕,痛得啊喲啊喲大叫。

    白不肖和陸怡各退一步,定睛看處,那從樹上跌下的竟是個叫化子。他蓬頭垢面,身上一件百衲衣多處露肉,一足着襪,一足光踝,也不過二十出頭,渾身冒出酸烘烘的臭味,兀自喚痛不已。陸怡又驚又怒,挺劍踏上一步,劍尖離他鼻尖不過寸餘,罵道:“小叫化搗鬼,我一劍搠死你。”

    那叫化子十分害怕,啊的一聲往後倒去,後腦着地。陸怡劍往前遞,仍離他鼻尖一寸。叫化子嚇得大叫:“殺人啦!殺人啦!”陸怡怕別墅中人聽見,又恐此丐真是個尋常的叫化子,便回劍上指,道:“你別裝神弄鬼!你躲在樹上幹什麼?不照實説我就殺了你!”

    那乞丐抱膝坐起,一雙眼睛往白不肖臉上溜了一圈,沒好氣地説道:“我自在樹上睡覺,並沒礙着你們。你們吵醒了我的好夢不賠反要殺我,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賠我的夢來!我餓了三日,好容易才夢見兩隻香噴噴的大豬蹄,現在卻到哪裏去尋?賠我的大豬蹄來!”其聲氣神情,十足是個憊懶的街頭乞丐。

    白不肖心中疑惑,此丐頸細頭大,雙目無神,怎麼也不像個身負絕藝的武學之士。倘若説他是丐幫弟子,那手擲鞋震劍揮襪戲弄的功夫當在幫主喬鵬舉之上。倘若他是尋常乞丐,獨棲林中竟不怕野獸噬人,其膽子又大得出奇。白不肖心念一動,笑道:“這位仁兄要我們賠你好夢,倒也不難。請問怎麼個賠法?”

    那乞丐轉向白不肖道:“你這位大爺心地好。不像她雖然生得好看,卻兇巴巴地一個勁兒要殺人,我實在害怕!我夢裏頭有兩隻肥得滴油的大蹄子,你就賠我一隻夠了。”

    陸怡聽他語涉譏消,怒道:“我賠你兩隻蹄子!”抬腳踢向他屁股。他哎喲驚叫,伸手去抓陸怡的腳。

    陸怡這一腳用了三分力道,倘若踢實了,那乞丐手骨立折。一腳剛撩出,突見那乞丐的兩手污穢不堪,她生**潔,只怕污了自己的鞋,右足足跟一旋,左腳便避開了破手,踢他腰肋。乞丐又驚叫一聲,仍以雙手推拒。陸怡使出“鴛鴦腿”,右足離地,後發而至。

    這兩腳連踢快如電光石火,乞丐哪裏躲得開?腰腹齊中,啊喲一聲,一個人直飛兩丈餘,他雙手亂抓亂舞,正好抓住一根橫校,慌亂之中無暇多想,十指一緊,便吊在樹上,弄得上又上不去,下又不敢下,只嚇得吐眸亂叫。

    陸怡也不料自己兩腳如此厲害,把個叫化子踢上天去,看他掛在樹上那狼狽相,不由格格歡笑,叫道:“你鬆手跳下來吧,摔不死的!”

    白不肖再無懷疑:這叫化子身負絕世武功,説不定與倚翠別墅的血案有干係。他看得清楚,方才哪裏是陸怡踢飛了那乞丐?其實是他自己躍上去的,還乘機抓脱了陸怡鞋子,可笑陸怡猶矇在鼓裏。便點了她一下:“怡妹,你的鞋呢?”

    陸怡低頭一看,自己的鞋子已不知去向,只穿着白布襪子站在地上。

    白不肖抬頭道:“朋友戲耍夠了吧?請下來説話!”

    那乞丐哈哈一笑,反而向上躥高五尺,身於在空中一轉一折,飄飄下地,正好站在白不肖跟前。

    白不肖見他輕功卓絕,心下好生佩服,又見他雖蓬頭垢面,衣衫襤樓,但鼻挺口方,實是個英俊少年,便起了結納之意,抱拳施了一禮:“朋友高姓大名?在下白不肖,那位姑娘單名一個怡字。”

    那叫化裝束的青年還了一禮,道:“久仰!久仰!小弟姓喬單名一個陀字。”他口説“久仰,”但神色低微,根本沒將白、陸二人的名字放在心上,“白大俠目光如炬,佩服!你二人到那倚翠別墅中去幹什麼?”

    白不肖心中一樂:我正想問你呢,你反倒問起我來了?便答道:“我們是去尋一個朋友。哪知別墅中的人都死絕了,我們的朋友影蹤全無。喬兄在樹上憇息,可知那些人是誰殺的?”

    “我殺的!”喬陀神色自如,平靜地答道。

    自、陸二人都不料他會直認不諱,不由各後退一步。陸怡更用手握住劍柄,問道:“那些人與你有仇?”她想起那一具具屍體,臉上微微顯出懼意。

    喬陀擤了一把鼻涕,抹在衣襟上,道:“沒有仇!難道定要有仇才可殺人?我在樹上睡覺,聽到牆內小樓中有女子呼救,便跳進去看,見有個色鬼正在剝一個姑娘的衣衫,便將他殺了。後來看那院中另有不少男人,乾脆一併殺之,兔得我離開後他們再作禽獸。”

    白不肖與陸怡對望一眼,心想照此看來定是奇芙蓉離開後,有人起了壞心,想要欺負小娟,才驚動了這位古怪的喬陀。

    “喬兄鏟強扶弱,不愧俠義之士。但餘人並無惡行,統統殺之,不分青紅皂白,未免……”白不肖頓了一下,明知這話出口或會遭致殺身之禍,但骨鯁在喉,非得一吐為快,“濫殺無辜,有傷天和。”

    喬陀嘿嘿嘿笑道:“錯了!錯了!你們做俠客的才有那麼多窮講究,我不俠不義,看到哪個不順眼,喜歡殺就殺!”

    陸怡惟恐他要不利於白不肖,嗆啷長劍出鞘,全神戒備喬陀愣了一下,又笑道:“別怕,別怕,我還有幾種人是不殺的:沒有武功的人不殺,順眼的人不殺。好看的女人不殺。姑娘,你長得這樣好看,我怎捨得殺你……咦?”

    陸怡聽他言語中一再説自己“好看”,顯有調戲之就再也忍不住,一劍突刺。兩人相距既近,她又是猝然發難,這一劍又快又準,直刺他肩頭,因此喬陀“咦”了一聲。眼見他難以閃避,白不肖驚叫:“別傷他!”卻見喬陀二指一夾,硬將劍頭夾住。這一招時刻、分寸、部位、勁力拿捏得恰到好處。

    陸怡見他如此託大,使個旋勁,喝道:“放手!”喬陀用兩指捏住無鋒的劍脊,陸怡猛旋劍柄,劍身轉動,喬陀如不放手,勢非被劍刃絞斷兩指。哪知他笑嘻嘻地説:“不見得!”二指一轉,啪地折斷了寸長一段劍頭。

    陸怡院覺手臂劇震,一股大力從劍上傳來,推得她站立不住,連退三步。只聽劍上嗤嗤連響,手上這柄已被折斷劍頭的鋼劍,好像是一段朽極的枯枝,碎成了七八十來截,叮叮噹噹,碎片落了一地。她手上光剩了一個劍柄,驚得目瞪口呆。

    喬陀這手功夫一露,白不肖心頭大震,以二指之力折斷鋼劍,倒還不十二分稀奇,但要在拗斷劍頭之後再使對方長劍寸寸碎裂,這股內功的神奇,直是聞所未聞。看來喬陀不含敵意,否則陸怡早就傷在他手下了。白不肖讚道:“喬兄神技,叫小弟大開眼界!卻不知喬兄與‘鬼主’應四郎老前輩怎麼稱呼?”

    喬陀神色訝然,奇道:“你認識我師父。你的眼光倒真不賴,你怎看出了我的師承?”

    白不肖笑道:“別墅中人多死於‘陰風封喉爪’,世上會這門功夫的只有應老前輩。喬兄適才又以‘陰氣螺旋功’震碎陸姑娘的長劍。照這兩項獨門功夫看來,喬兄多半與應老前輩有淵源。尊師可還健在?喬兄甚時來到中土?”

    喬陀道:“我師父已去世了。我一人住在島上覺着氣悶,便扎木作筏,飄洋過海,來到中土。白老兄見多識廣,我向你打聽一個人:二十多年前有個人稱‘天下第一劍客’的北門天宇,現在哪裏?”

    白不肖心念一動:他找師父作甚?便答道:“北門大俠早已去世了。”

    “死了?”喬陀臉色大變,目中射出兇鷙的光,一把揪住白不肖的左臂:“你告訴我,是誰殺他的?説!”

    “北門大俠與奇竹瘦比武,力竭而亡。”

    喬陀眼中落下淚來,像是極為傷心,又問:“那奇竹瘦現在何處?他殺了北門天宇,我就得斬了他!”

    白不肖原以為他聽從師命要找師父報仇,因此沒將自己的師承告訴他,現聽他説要殺奇竹瘦,不由大奇,道:“喬兄為何要殺奇竹瘦?”

    喬陀抹了把眼淚,黯然道:“先師授我武功,是盼我打敗北門天宇,為他老人家出氣。那姓奇的竟敢殺死北門大宇,我怎能放過他?”

    白不肖嘆道:“奇竹瘦老前輩也已故世了。我竟不知尊師將勝負之數看得那麼重。上一代的恩怨,還要着落到下一代身上,怨怨相報,何時才能了結?”

    他哪知應四郎生前武功既高,又極為自負,與北門天宇拆了千餘招,方輸了一招。當時憤激難抑,自斷雙腕,發誓退出江湖。哪曉得他平時行事但憑心意,得罪了許多人。這些人一知應四郎雙腕已斷,再不能以“陰風封喉爪”傷人,紛紛找他尋仇,弄得他十分狼狽,不得已駕船出海,找了個荒島隱居。

    他雙腕雖斷,內功未失,獨居荒島,寂寞淒涼,積鬱無以舒發,想來想去,後半輩子弄得如此狼狽,蓋因從與北門比武開始。他心胸原非豁達,隱居島上,日日以野果充飢,山泉解渴,穴居巖窟,與羣獸為鄰,一心一意在腦中回憶北門的武功招數及破解之法,自創一套專以剋制北門武功的招式。

    但他雙腕已斷,也只能在想象中將北門天宇打得落花流水,究竟難稱心願。於是偷偷潛回大陸,偷了一個嬰兒回島,精心撫育,待過嬰兒三歲時,就開始授他武功,日日灌注於復仇雪恥之念,如此一晃十八年。應四郎日日有喬陀為伴,師徒親愛勝過父子,兼且年紀老了,復仇之念漸淡,反不肯放他離島。

    因此喬陀只能在應四郎老死後,才回大陸。他是在荒島上長大的,到了大陸,才知謀生之法毫不相類,吃飯穿衣睡覺樣樣要錢,因此只好做乞丐。應四郎收他為徒,實是將他視作自己的化身,一身武功傾囊相授,偏偏沒教他謀生之道。這個得意弟子會落到這步田地,卻非應四郎始料所及的了。

    白不肖見喬陀兩眼連眨,若有所思,還道他已被自己的話打動,又道:“喬兄,你武功固然極高,但一個人學武,如單以報仇為念,終究狹隘了些。武而不俠,即失其本,便似浮萍逐波,羽毛隨風,無以依傍。

    “即使武功蓋世,不能拿來濟世,又有什麼用?古往今來,凡能光照千秋,彪炳後世的武學大家,不僅武藝超羣,更在善惡、公私、是非大關節上可為後世楷模。倘只論恃勇而鬥,爭強好勝,便落入武學的下品了……”

    喬陀突打斷了白不肖的話,問道:“白老兄,你可知北門天宇、奇竹瘦傳下的徒弟麼?他們是誰?在哪裏?”

    白不肖一愕,不禁氣餒,心道:我説了半天,他一句都沒聽進去。他問話的意思自是要找徒弟一輩的人報仇。白不肖才要回答,只覺陸怡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別説。白不肖哪肯打誑語,哈哈笑道:“不才便是北門天字的徒弟,只是才智盡拙,於先師的十成功夫中領會不到一成。”

    喬陀神色微變,目中殺氣大熾,喝了聲:“好!你我見個高下!”出手如電,三指己搭上白不肖的喉頭。陸怡大驚,飛身來救時,陡覺喉頭一涼。喬陀的另一隻手也已快似鬼鐵似地搭在她喉頭上。

    白不肖情知他只要三指一用勁,自己便無生理,只是白白賠上陶冶一條命,實在不值,便厲聲道:“喬兄,你方才説過不殺女人。難道説過的話不算數麼?”

    喬陀倏地收回雙手,瞪眼盯着白不肖:“你騙人!北門天宇哪會有你這般不濟事的徒弟?先師武功雖高深莫測,也不能一招就制住北門高徒,你想騙我?”

    白不肖坦然道:“我騙你作什麼?你當然不能一招制我於死命。我與你僅僅初識,無怨無仇,不會跟你動手的。你要殺便殺。”

    喬陀奇道:“你不怕死麼?我真是不懂!或者你看不起我,不屑與我過招?”

    “非也!我不想死,尤其在此刻我個一位好朋友生死莫卜,我更想活着去幫她!但你若一定要我死,我也沒辦法。”

    “白不肖,我並不敢小看你!你我比鬥,誰死誰活尚在未定之天。”

    “喬兄過獎了!此刻我若與你交手,死的一定是我。因的我心中毫無殺意,我只想着救我的朋友。”

    喬陀點了點頭。“我有點兒明白了。我與你免不了一場死鬥。這樣罷,我幫你們找到那位朋友,助他度過難關。然後你我全神貫注地鬥一場,如何?”

    白不肖喜道:“好極了!有喬兄相助,太好了!小弟謝過了。喬見你可曾見一女郎打從林子中經過?”

    喬陀道:“你的朋友原來是個女子麼?可是昨夜跟你在這林中相接相抱的那位?”他於人情世故。竅不通,昨夜奇、白二人從這林中經過,全在他眼裏。他只見奇芙蓉被白不肖幾次擁在懷中,怎知是奇芙蓉身上毒發站立不住,是以就直通通地説了出來。

    白不肖大窘,點了點頭,偷眼看陸怡,見她氣得臉色發青,胸口起伏不定,緊緊咬着下唇,目中淚光瑩然,便説:“那女子叫奇芙蓉,中了毒,站不住……”這幾句話説得心虛情怯有氣無力,比不説還要糟糕。

    喬陀並不知他三人之間纏繞不清的情愛糾葛,也沒留意白、陸二人的神色,只顧自己説。“這位奇姑娘今日下午傍黑時分穿着一身白衣服從林中經過。我看她像個仙女,問她去哪裏,她不理我。我一直跟她向北走出林子,她扔給我一塊銀子,還朝我笑了笑。奇姑娘不光生得好看,脾氣也好,我是該幫她的。”

    “脾氣也好”這一句,自是針對陸怡“兇巴巴”提劍殺人之事而發。

    陸怡原已對白、奇二人在林中“相摟相抱”惱極,現在喬陀又説奇芙蓉容貌脾氣都勝過她,心中有如打翻了十二隻大醋缸,若非忌憚喬陀武功高強,早就大巴掌劈過去了。她站在那裏,心裏又是酸楚又是絕望,又是憤怒又是氣苦,真想轉身離去找個地方痛痛快快哭一場。

    但轉念又想:我若離開豈不正合他倆的心意?白不肖,你騙了我,我不會與你甘休的!當下強自壓抑心頭惱怒,笑道:“喬陀,你還不知遇吧和那位又美又有好脾氣的奇小姐,正是白不肖的意中人呢!你幫他救出奇小姐,他要向你叩頭呢!”

    喬陀不明“意中人”為何物,想來不是壞話,説道:“我不要他叩頭,只須事成之後他與我鬥一場。”

    白不肖道:“喬兄,陸姑娘跟你開玩笑。你可知奇芙蓉往哪個方向去了?”

    喬陀説:“她往東走的,多半是進城去了。”

    白不肖頓足道:“定是找我們去了!快走!”返身就往湖邊疾行。喬陀雖不懂世事,倒言而有信,足下一頓,縱身躍起,追上白不肖,跟他並肩而行。陸怡一怔,見兩人已在三丈以外,咬了咬牙,發足便追。

    到了湖邊,這時夜已深,載客遊湖的划子一隻也不見。三人沿湖東行,總算找到一隻漁船,解纜上船。茅屋裏的漁家聽得船響,光腳追了出來,大呼小叫“抓賊”。白不肖摸出一錠銀子丟給他:“借船一用,明日你到南岸去尋!”竹篙力撐、漁船就駛向湖心。

    陸怡掌舵,白不肖撐篙,喬陀搖櫓,三人將船駕得飛快。何消半個時辰,便抵達南岸。三人徑奔錢江幫總航。時近子夜,管門的阿土早已睡下,聽得叩門聲急,披衣起來開了小門。見幫主的客人帶來一個叫化子,又是驚愕又是詫異。

    白不肖也不與他囉嗦,只問有無人來找過。阿土説:“我一步還沒離開過,卻不見有誰來尋你。夜深了,白相公、陸小姐快些進去歇息吧!這位吃百家飯的朋友麼,就將就在門洞裏睡一夜吧!”

    白不肖一聽奇芙蓉並未來過,急得渾身燥熱,一時不知該積何處去尋。陸怡道:“你不用着急,天下之大,她哪裏不好去?你尋她不着,那司馬高又不是千里眼、順風耳,自也尋她不着的!”

    話雖有理,但冷言冷語,白不肖正在火頭上,哪裏聽得進去,若非喬陀、阿土在旁,便要發作了。他強壓怒氣,冷冷地道:“你先進去歇息,我再去尋尋,喬兄你……”

    喬陀擺擺手道:“你我分頭去尋,無論尋着尋不着,明日卯時在適才上岸處會面。”言畢,身形一晃,人已在三丈開外,阿土看得目瞪口呆,驚道:“白相公你這位叫化子朋友敢情是丐幫的高手呀?得罪得罪……”一回頭,已失白不肖所在,他任了一怔,嘆道:“來去如風,神出鬼沒!江湖上是該後一輩的好手出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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