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靈鎮東面傍山,西邊臨水。青山四季常綠,綠水終年悠,既有山區的壯美,又有水鄉的秀色,是南國一塊不可多得寶地。就在這樣一個地方,卻發生了一樁人間慘事:教書先生郝自姚與鄰居菜農秦三秫夫婦,一夜之間死於非命;秦三林的女兒被擄;郝先生的兒子逃亡他鄉,不知去向。鎮民們心裏都知道,此事是大財主王景元所為。王景元是明開國年間一位將軍之後,他本人憑家傳武功,在南方頗有名氣。他兄弟為朝廷武官。他藉助兄弟勢力,在家鄉甚是橫行不法。鎮民雖心中忿忿。誰又敢出頭與他論理。如此慘禍,竟由一件小事引起。一個春日,風和日暖,燕舞鶯歌。王景元的女兒淑媛小姐,在家呆得煩悶,便開了後園門,丫環家奴前呼後擁,到柳河邊踏青玩耍。柳河邊春草青青,野花爭奇鬥豔,景色煞是美麗。王小姐一會兒要採花,一會兒要折柳,忙得隨從不亦樂乎。正在此時,翩翩飛來一對鳳蝶,在羣花上翻飛起舞,王小姐一見大喜,連聲叫人給她捉來。這一下急得眾家奴東跑西顛,丫環們汗濕羅裳。無奈鳳蝶甚是靈巧,忽高忽低,忽遠忽近,總是捕它不住,氣得這位驕橫的小姐花容變色,不住口大罵無用狗才。也是合當有事,鳳蝶飛近一片楊樹林子時,一個小姑娘鑽了出來,她看見鳳蝶可愛,便伸手去捕,並叫道:“郝哥哥,快來呀,多好看的蝴蝶。”她身法靈巧,輕盈優美,縱跳自如,東一撈,西一按,待眾人趕到時。兩隻鳳蝶已穩穩抓在她小手裏了。王小姐遠遠叫道:“快將它拿來給我!”家奴立即上前,呼喝道:“小丫頭,把鳳蝶交出來!”小姑娘心想這些人好沒道理,野地裏的蝴蝶,誰逮到是誰的,憑什麼要給你。她把身子一偏,説道:“這是我抓住的,要回家養着呢,不給,不給!”一個跟王景元學過拳腳的家奴,突然縱身而起,手成鷹爪,一把朝小姑娘手腕抓去,口中罵道:“小鬼頭,你作死麼!”小姑娘雖有些慌張,但仍然雙足微點,後退三尺,躲開了這一擊。她小胸脯微微起伏,氣得淚珠兒在眼眶裏打轉,叫道:“好不害羞,大人欺負小娃兒家,”你要搶,我偏不給,有本事自己捉去!“説着,雙手一放,鳳蝶高高飛過了柳河。家奴氣急畋壞,哇哇怪叫,”想抓住小姑娘,痛打一頓。這時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飛快地衝上來,一把抓住小姑娘,拖着就跑:“青青,和這些人羅嗦什麼,我們回去!”那少年邊跑邊説。家奴拔腿就追,那少年並不回頭,單手徽甩,一團東西迎面疾射而來,家奴大喊不好,頭一偏,伸手撈去,剛一碰到,那東西卟地一聲散開,灰沙撒了他滿頭滿臉,再看手上抓着的,不過是一小張破紙。在家奴揉眼睛、吐灰沙時,少年和小姑娘早跑遠了。這一切,王小姐都看在眼裏,氣得險些暈了過去。她是老爺的掌上明珠,平日耍盡威風,一呼百諾,想要星星,不給月亮。這下,一個鄉下小姑娘;竟敢寧可放走鳳蝶都不給她,這還了得。她不僅驕橫,還極陰險狠毒,當下,她把那家奴喚喚到身邊,冷笑道:“你太有出息啦、一小鬼頭都對付不了;你那手腳還要來何用?”家奴面如死灰,撲地跪倒,磕頭流血。“這樣吧,”小姐又道:“也不須旁人代勞,回去你自己挑斷一手一足的筋脈吧!”那家奴軟倒在地。王小姐回過頭,笑哈哈地對站在一旁,微微打顫的另一名家奴説:“那小姑娘實在不錯啊,模樣標緻,身巧手靈,我這幾個隨身丫頭,比起她來,豬狗不如。我看她呀,做我的丫頭倒滿合適。我要她春夏秋冬,每天為我捕一對風蝶,捕不着就叫她自己跳下柳河裏餵魚去。你告訴管家,快打聽她是誰家的,我要叫老爺給我新添一個隨身丫頭。至於你們麼,”她對隨來的丫環説道:“回家竹杖伺候,就三百罷,多了你們那小命也無法消受。”眾丫環一齊哭起來。王景元對愛女歷來是百依百順。聽説只是要添一個使喚丫頭。哪有不答應之理。至於每天捕風蝶一對,捕不着,就扔下柳河餵魚,他更是覺得女兒主意不錯,新鮮得很。管家稟報:小姐要的姑娘,是鎮南邊秦三林家的女兒青青。秦三林的菜地,就是租種王家的。要一個佃户的女兒做丫頭,真是小事一樁,王景元立即吩咐道:“給點銀子,就把人領來吧,這事速去辦好,不要惹小姐發脾氣。”話分兩頭。再説那少年拉着青青,穿過楊樹林子跑了一段,回頭看,並未見人追來,便停住了。一頓急跑,兩人都氣喘吁吁。“郝哥哥,累死我啦,”青青説,“那是什麼人,好凶,要搶我的蝴蝶,你為什麼不幫我打那惡人?”那少年究竟比她大幾歲,懂的世事多些,笑了笑答道:“那是王景元的家奴,狗一樣的人,理他作甚。我們現在還小,到大了,有了本領,我幫你打他出氣,好麼?”青青道:“好,好。郝哥哥,只是我那鳳蝶,真可惜呀。”“沒什麼,青青,我們再去找,我幫你另捉一對!”少年安慰她。青青點點頭,一把拉住少年的手,他倆一蹦一跳,高高興興地去捉蝴蝶了,一直玩到傍晚才回家。他們哪裏知道,一場厄運在等待着他們呢¨郝家和秦家,是多年的緊鄰,郝老先生為人和善,秦三林夫婦忠厚老實,兩家人相處甚是融洽。老先生妻室早亡,留下一子郝若愚,那年剛十四歲。秦家的獨女青青,年方十一,兩個孩子,自幼一道長大,青梅竹馬,形同兄妹。郝伯姚是個窮儒,雖滿腹詩書,卻因朝廷腐敗,無意求仕,一直在這南國小鎮教書為業。郝若愚從小聰穎頑皮,性格爽朗,對父親每日教的功課他雖一讀就懂,卻不甚感興趣。一天半夜,他起牀小解,無意中瞧見,秦叔叔在隔牆的後園裏,舞動一根木扁擔。只見他在月光下騰挪跳躍,扁擔到處,虎虎生鳳,那架勢煞是好看。他的女兒青青,站在一旁,小手垂立。凝神而觀。第二天。郝若愚瞅個空找到秦叔叔,死纏活賴地要跟他學。秦叔叔開初不允,後實在給纏得無法,便答應了,告誡他,“這只是最粗淺的把式,學了切不可去惹事生非。郝若愚稟過父親後,便不時跟秦三林學學拳棍。”他能擲沙包阻敵,青青能避開家奴的襲擊,皆因學了些入門功夫之故。再説秦三林,他不是等閒菜農,少年時曾得一遊方僧人傳授武藝,不幸的是,那僧人兩年後因病而亡,他技藝剛入門便被迫撂下。天長日久,因家境貧苦,忙於生計,這武學之事更是荒疏。後娶妻生女,見女兒體質甚弱,便從八、九歲始,傳些功夫與她,不過是求活動筋骨,強身健體而已。郝老先生見兒子常麻煩秦家,便叫青青跟他讀書習字,以表投桃報李之意。,於是兩家的關係被同尋常。茶餘飯後,兩家人常在瓜棚下柳蔭間閒談,見一對小兒女,活潑可愛,相偎相親,便都起了結親之意。一日,郝老先生向秦家夫婦開口提親,秦家一口應允。於是便從鄰居成了親家。郝若愚稍大,得知此事,見了青青,甚不好意思,青青年幼,渾然不覺,依然嬌憨可愛,夫妻和兄妹在她看來毫無區別,每旦纏着郝若愚一道玩耍。今日之事,便是她唸完書後,要郝若愚陪她到柳河邊玩碰上的。二人玩罷回到家裏,並未提及日間的事,這這本沒什麼大不了的。飯後,一幫街坊少年,邀了郝若愚到臨近村莊看戲班子去了,青青女娃幾家,夜裏不便出門,留在家裏。黃昏剛盡,秦三林夫婦正要收拾歇息,王景元的管家卻帶着數人一搖一擺地來了。進得門來,那管家大咧咧地説明來意,並説道,恭喜青青始娘,聰明伶俐,給王小姐看上了。一錠銀子丟在桌上,作賣身之資。秦三林夫婦聽罷,直如頭頂轟響個炸雷。秦三林強壓怒氣,向管家道,秦某雖窮,但還不至於將獨生女兒賣身為奴。竟是一口回絕了。青青聞言,從裏屋跑出來,大聲道:“那小姐好壞,要搶我的蝴蝶,我不給,就叫人打我,呸,我才不去伺候她呢!”管家乎日哪受過鄉人這般頂撞,一張驢臉頓時黑下來,申斥道:“秦三林你好大膽,你佃種老爺田地,捧着老爺衣食,叫你女兒去府中享福,還做出這般豬狗模樣,莫非敬酒不吃吃罰酒?”秦三林一聽女兒之言,便知事出有因,那王景元、王小姐;為人狠毒,盡人皆知,這一去豈不是將女兒活活送入虎口?當下答道:“敬請管家回覆老爺,田地可以收回,房屋可以不住,明日我夫婦即離此地,要小女去府上,卻是萬萬不能l”郝老先生聽得秦家吵鬧,出於對親家關切,便過來張望。他雖弱儒,卻生性耿直,問明原委,也不覺有氣,便道:“青青與小兒若愚已定下親事,要郝家媳婦與人為奴,這真是從何説起!”那管家眼裏,要佃户家女兒為奴,不過草芥微末之事,竟橫生如許枝節,不覺大怒,郝先生一介窮儒,更不放在他心上,回頭向家奴喝道,“等什麼,把人帶去見老爺再説!”家奴齊聲答應,便上前抓人。秦三林再也忍耐不住,大吼一聲,護在女兒身前。管家見狀,大叫道:“反了,與我打這狗才!”家奴都有些拳腳、視打人為樂事,此時如惡狗撲食,紛紛揮拳向秦三林襲去。秦三林被迫到這步田地,什麼也顧不得了,他功夫雖淺,但究竟得高人傳授,這幾個人如何傷得了他。眼見第一人撲來,側身讓過,隨手一帶,那人站立不穩,倒在地上。接着他出手如風,第二人拳還未到,他後發先至,左手一擋,。右掌呼地一聲擊中對方前胸,竟將一個龐大身軀,擊得直飛出去,嘭地撞在門框上,立即昏死過去。第三名家奴,見勢不妙,急將前撲的身子收了回來,雙掌一錯,守住門户。秦三林哪容他有喘息之機,五指如鈎,一招天降神鷹,早抓住他右手脈門,一扭一迭,咔嚓微響,右臂關節已然脱位。秦三林雙手一甩,他倒在地上,呻吟不絕。管家此時,嚇得雙股亂顫,面無人色。秦三林一不做二不休,抓住他們身子,一一擲出了門。待管家諸人抱頭鼠竄後,秦三林對呆在一旁的郝伯姚説道,“郝老哥,此地是留不得了,我只好攜家遠走,你想那王景元豈能與我善罷甘休?他號稱打遍江南無敵手,我這點微末功夫,不是他的對手。青兒和若愚的婚事,承蒙您老看得起我鄉鄙村夫,終得以比鄰為親家,秦某永生不忘,天可憐見,有朝一日,山水相逢,他們小兒女再得相聚。我青兒生是郝家人,死是郝家鬼,您老放心。現在時間緊迫,我這就收拾行裝,連夜離去。您老無端受此驚嚇,早早歇息吧。”郝伯姚陡逢變故,怔怔地説不出話來,見事已如此,只得搖頭嘆息而去。卻説王景元見管家等人帶傷而歸,驚問緣由。眾人哭訴始末,不免又加油添醋一番,連郝伯姚也牽扯進去。直聽得王景元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他當即就想提刀去把秦郝兩家統統砍了,後一轉念,覺如此張揚,終屬不妥。他為人陰險,喝退眾人後,叫來幾個心腹武師,令其黑巾蒙面,喬裝成盜匪模樣,去殺掉秦氏夫婦和郝家父子,將青青搶回。那一夜的經過慘不忍述,大體情形是郝伯姚在家中遇害,而秦家三口在出鎮不足十里的荒野裏被追上,秦三林寡不敵眾,夫婦倆竟被亂刀砍死,青青落入魔掌。郝若愚在歸家的半路,得一好心鄰居,冒着天大風險,前來報信,囑他從速逃走,切不可回去送死。於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身負血海深仇,隻身流落異鄉……——黃易迷OCR,黃金社區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