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若愚還未到達井台,遠遠就聽到小道上傳來腳步聲。他閃到一株樹後,靜靜傾聽。聽了一會,他眉頭皺起,臉上呈現大惑不解的神色。來人腳步重濁、拖沓,不象身負武功的人輕靈、快捷。此人若不是灰影,那又是誰?他從枝葉中張望過去,見井台邊竟出現了一個光頭小沙彌,年紀輕輕,肩擔一對水桶。郝若愚驚道,卻不是作怪,怎麼平地裏冒出個小和尚?!他是什麼人?怎麼沒死在灰影掌下呢?待我去問個水落石出。他身子微晃,從樹後輕輕飄出,轉眼來到小沙彌面前。那個沙彌正在聚精會神地打水,猛抬頭,見個書生模樣的人含笑站在眼前,大吃一驚。手中的吊桶拿捏不穩,“譁”地一聲,往井下墜去。郝若愚手一探,兩個指頭早夾住了桶繩。接着,手臂微揚,指頭鬆開,吊桶從井下直飛而上,剛過井口,他伸手一託,穩穩接住,桶中水竟無半點濺出。他顯露這手功夫,為的是看小沙彌有何反應。但小沙彌只是驚慌地看着他,連他將吊桶遞過去都沒知覺,直到郝若愚喝道:“你是要水不要?”這才慌慌張張接過去,手還不住發抖。郝若愚真是一百個不解,不知道小沙彌為何會這樣害怕。他儘量把聲音放輕柔些,問道:“小師傅,你一向就在這裏?”小沙彌面顯猶豫之色,好一會,才點了點頭。郝若愚又問:“這麼説來,那邊是有個廟羅。廟裏還有幾位師傅?”小沙彌仍不做聲,伸出兩個指頭。郝若愚心想:哦,還有兩個小和尚,不知和灰影是否同黨。這小沙彌最多十五六歲,幹不了那種惡事,待我來套套話。於是又和顏悦色地問道:“聽説近來這一帶不太平啊,白天、黑夜都有鬼怪殺人,你見沒見過一個臉蒙黑巾,身穿灰袍的鬼呀?”小沙彌本已平和的臉,又顯得驚慌,對着郝若愚狠命地搖頭。郝若愚見三次詢問,小沙彌都沒開口講話,僅點頭、搖頭,不禁奇怪,看那模樣象是受了什麼脅迫,便説道:“有人不許你説出這些是不是?不要怕,我是李定國將軍的人,告訴了我,誰也不敢欺負你的!”小沙彌瞪着他,默默不語。這下,弄得郝若愚焦躁起來。喝道:“這壬墳四周鬧鬼,莫不就是你們這夥人在作怪?你們全是孔老賊走狗,為了保護他的財寶,誰走進這塊地方就弄死誰。若不從實講來,今天就先廢了你這小賊!”説完,呼地一下就扣住了小沙彌的右腕脈門。小沙彌神情極為痛苦,當郝若愚再喝問他“你説是不説”時,他突然發出嘶啞的怪叫聲,又是流淚,又是跺腳,張大了嘴,用左手向裏指着。郝若愚順着手指朝嘴裏看去,不覺一股寒氣從背上流過,渾身血脈憤張。小沙彌嘴裏空空的,舌頭竟被從舌根處剜去!他趕忙把手一鬆,放開了小沙彌,難受地問道批!“小兄弟,是誰如此殘害你?是灰影,還是另外兩個和尚?”小沙彌望了望他,眼神有些奇怪,突然連連搖頭,推開他的手臂,挑起水桶就走,一邊還急急抹去臉上的淚痕。郝若愚心想。這小沙彌一定知情,我向他問個清楚,豈不強似四處尋那灰影。他縱身上前,抓住小沙你的扁擔,他這一抓,小沙彌頓時移步不得,他輕輕將那擔水卸下,扯住少沙彌的衣袖,示意其坐在自己身邊,然後,一口氣把他探王墳的目的,及前前後後的情況全盤托出。最後説道:“滿韃子佔我江山,殺我百姓。我們取得這批錢財,就可招兵買馬,收復失地,為百姓報仇。這孔老賊是投降清狗的漢奸,守寶之人,是他的鷹犬。他們害得你這麼苦,難道就罷了不成?看這張圖,上面畫着埋寶處,我到那地方找過,因不解圖中之意,始終無結果。你知內情,就指點一二。小兄弟。一切有我作主,若是廟裏那兩個和尚就是孔老賊的人,我一劍一個,殺了給你報仇!”小沙彌神色不定,隔了一會。象是下了決心,他四處張望一番,然後撿起根枯枝,在地上畫起來。小沙彌畫時,神情又顯緊張、郝若愚心知這畫的必定關係重大,目不轉眼地盯着。但才畫得數筆,小道那頭傳來了呼喝之聲:“智能,智能¨”,小沙彌聽到呼喚,火灼般將枯枝一拋,倏地站起,擔上水就走。走了幾步,回頭一看,見郝若愚跟了上來,忙使勁搖手。郝若愚見他臉露焦急之色,心中一愣,不覺停步。小沙彌轉過樹林不見了。郝若愚又回到剛才坐的地方,察看地下那幾條道道,見不橫不豎,扭扭歪歪,非字非畫,看不出什麼意思。他想,小沙彌擺手,大概是不讓人看到我跟他在一起,我就等等,再去尋那寺廟。如和尚果真跟灰影一夥,我就收拾了那兩個禿驢。他在林子裏東遊西蕩,約莫過了一頓飯的工夫,才沿小道尋去。小道曲曲彎彎,通向林子深處,走了一會。眼前豁然開朗,已來到一片小小曠地前,在一棵華蓋般古榕樹下,有一座寺廟。他邁着悠悠慢步朝那裏走去。進得廟門,裏邊靜靜幽幽,禪堂裏供着一尊大佛。卻是如來,旁列十六尊者。爐台上香煙嫋嫋,蒲團前木魚排列,但不見人蹤。郝若愚十分不安,暗忖道,莫因我遲來得一時,小沙彌就已遇害?他拔腿就要往裏間闖去。剛欲舉步,邊門“呀”地開了,一個老和尚走了出來。老和尚忽見郝若愚,不覺一怔,但隨即將驚訝之色盡行收斂,雙手合十,朗聲道,“施主何來?”郝若愚定睛望去,前邊是一白髮老僧,身着緇衣,長鬚修然,雙目微微含笑,臉相甚是慈和。他雖不懂弄什麼斯文,但既是文士打扮,只得答道,“小生郝若愚,是不遠處田靈鎮人,聽説王墳風景甚佳,閒來走走,經過寶剎,就冒昧進來了!”老和尚聽如此説,忙讓坐。郝若愚也不客氣,就即坐下。老和尚道:“如此年月,施主尚有如此遊興,難得。難得!”郝若愚聽他話中似含譏諷,也便揶揄道:“哪有大師傅這般福氣,不食人間煙火,了卻百病,住在神仙境地,萬壽無疆,你這裏好個快活所在!”老和尚眉毛一挑,冷然答道:“世外之人,不圖塵世享樂,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那快活二字。卻是説不得的。”郝若愚一時懶得和他多説下去,他心裏記掛着小沙彌。心道,總要再見着他才好,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突然説道,“這天時甚是燥熱,敢向老師傅討口茶喝。”老和尚向後叫了一聲,一個和尚,獻上茶來。郝若愚一看,卻不是小沙彌,再一看,那和尚的腿竟然是瘸的。他心想道:好呀,這兒不是瘸子就是埡巴。看來老和尚定非良善。那高僧模樣,誰裝不出來?我既已在雜樹林子發了嘯聲,無論灰影或是老和尚都已知道,有道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跟這老禿驢七七八八地羅嗦什麼?乾脆直言相激,且看如何。他也不喝那茶,怕裏面做了手腳。待老和尚一聲:“施主請茶。”他就冷冷地道,“這茶怕不好喝啊!”老和尚詫異道:“施主自覺口乾,小僧方請茶,為何卻説出這等話來了”郝若愚道:“井水中滲有屍水,這樣煮出的茶能好喝麼?”老和尚聞言大驚:“施主哪裏話來,井水中如何能有屍水?罪過,罪過!”郝若愚想到那些慘死鄉民,胸中焰騰火燎,譏消道:“老和尚,你這裏難道果真是神仙境地?周圍魔怪橫行,噬奪人命,黑夜裏鬼嘯聲聲,嚇殺行人,你竟不見不聞?”老和尚呵呵一笑:“施主説笑話吧?小僧了緣,在此數十年,從未見過這種事,過去清兵來過,村民是受了害,如今李將軍已將清兵驅走,已甚太平。”郝若愚再也按捺不住,厲聲道:“此是我親眼所見,親身所遇,哪能假了!你也不必裝模作樣。那殺人的狗賊。就在王墳這裏。我今日來此,一是要除那惡賊,二是要取走他替孔老賊守衞的財寶,你能久居於此,不和他勾搭怎能放得過你?灰影人在哪裏?財寶埋在何處?你從實招了吧!”説罷目光如電,狠狠盯住老和尚。老和尚面有愠色,拂袖而起,怒道:“施主好沒道理。老僧與世無干無涉,如何拿這種話來血口噴人,什麼殺人、財寶,我出家人一戒的是殺生,二戒的是貪婪,這真是從何説起?罷,罷,罷,我也不與你混人計較,此是佛門清淨之地,你請走吧!”郝若愚嘿嘿冷笑,口裏罵聲:“直娘賊,身形早起,十指如鷹爪,向老和尚抓去。老和尚給這雙手一抓,頓時動彈不得,被他如嬰兒般隔案提了起來,放倒在地。他一手扣住老私尚前胸乳腺大穴,另一隻手五指直伸,高高揚起,罵道:”你和老爺裝痴裝傻,這也不知,那也不曉,好,我問你,是誰弄斷了送茶那和尚的腿,是誰剜去了挑水和尚的舌頭,若説不出來,我一掌斃了你!“老和尚給他這樣凶神惡煞地一弄,直嚇得周身顫抖,面無人色,閉眼搖頭道:”你這人毫不講理,恃強欺凌老僧,…好,你既要問我那兩個徒兒的事,…。我就叫來,當…“面講吧!”接着有氣無力地叫道:“智靜,智能……”瘸腿和尚跟小沙彌應聲來到前邊。郝若愚將老和尚一提,放在椅上坐着,剛才他貫勁一抓,老和尚就一身癱軟,放開手,也不怕他會飛了去。兩個小和尚一見這個陣勢,亦嚇得面顏變色,看看郝若愚又看看老和尚,然後垂着手,低下頭來。老和尚緩緩地道:“這位施主,疑心我了緣虐待你們,這話要説個清楚。想當初,清兵騷擾村莊,放火殺人為樂,你二人父母均被害身死,智靜被打斷雙腿,智能被割去舌頭。老僧慈悲為杯,收留你二人,清兵走後,給你們醫治創傷,此事可是有的?”二人所到父母被害一段,渾身都是一震,淚水盈眶,待聽到老和尚問話,二人便一齊點頭。郝若愚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但還是不放心,緊跟着説道,“兩位小師傅,不用怕,老實告訴我,他説的活不假麼?”兩個小和尚又一齊點頭。老和尚喘氣道:“施主,出家人不打誑語!”顯然是因無端受辱,氣猶未平。郝若愚雖然感到事情沒那麼簡單,但面對這種情形,也説不出什麼,便淡淡地道:“如此説來,多有得罪了!”老和尚閉目躺在椅上,對他的話恍若未聞。只是對兩個小和尚道:“沒你們的事了,去吧……”兩個小和尚退去。郝若愚一時倒有些尷尬,還想説些什麼,但見老和尚端坐在椅上,好似睡熟了一般,只得作罷。繼而想到要解那圖紙的事還得找啞巴沙彌,趁老和尚閉目不動之時。向後院走去。老和尚聽到腳步聲,雙目微睜,晴光暴射,見郝若愚往後邊走去。口中輕輕籲出長氣,那眼睛又緩緩閉上了。寺廟後原來還有好大一個園子,瘸腿和尚在捉蟲,小沙彌在擔水澆菜。郝若愚悄悄走過去,輕聲喚:“小師傅。”小沙彌聞聲肩頭一震,卻不回過身,仍是默默澆水。郝若愚又喚道:“小師傅。”小沙彌這才回頭,只見他雙眉緊鎖,目中隱隱含有怒意。郝若愚也理會不了那麼多,又説道:“你還沒將那埋寶處指點給我啊,是不是……”誰知小沙彌轉過頭去,繼續澆水,再不理他。他不甘心,跟在後面不住央求,心想我郝某非為一己私利,低聲求人,也不為恥。這時,老和尚來到後園,站在郝若愚身後,説道,“施主如何這般不曉事,那塵俗之事,非我出家人管得了的。智能哪裏知道什麼寶不寶,他當年陡逢慘禍,刺激過甚,神智常不清楚,莫説這寶藏未見得有,就是有,他指點於你,又作得什麼準呢?”説罷搖頭嘆息,大有悲憫世人糊塗之態。郝若愚此時是半信半疑,看一時得不出結果,返身默然離去。來到寺外,見天色將晚,四下暮雲聚合,樹林漸漸幽暗,王墳羣中,霧氣開始升騰。他折騰了一整天,甚感疲累,心想今日暫罷,明日再來吧。於是展開輕功,從原路返回——黃易迷OCR,黃金社區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