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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烏溜溜的水眸一再地打量他,她記得,夏祈兒説這男人是北陵飛鷹,是赫赫有名的一方梟雄,這樣的男人,身邊該是不乏女人,可是,瞧他一副連哄女人也不會的臭臉,應該是被府中的那些女人寵壞了,所以才會用這樣的一張臭臉去叫一個病患喝藥。

    她猶豫着,自己該不該順從地喝下他手中的藥,然後要他將自己送回美人閣。

    因為……驀地,她想起了,自己為什麼不在美人閣裏,而自己,又為了什麼會被這男人救了。

    焦急、慌亂,浮上她的小臉,她像是溺水的人似的抓住他的手。

    “快,快送我回去美人閣!”

    北陵飛鷹穩住了手,才沒讓手中的湯藥濺出。

    他猜得沒錯,應該是遇上了事,所以嬌貴的她才會出現在人煙罕至的樹林裏,只可惜,他沒有空送她回去。

    “把藥喝了。”他再次命令,決定不再為了這個女人而浪費時間,他決定,在這女人喝下這碗藥後,他就要回飛鷹堡,而這女人,就由客棧裏的人送回去。

    “不,你先送我回去美人閣。我有很重要的事……唔……”她急躁的話,被冷不防湊近唇邊的碗堵住,而那苦澀的湯藥則在她試着開口時全數灌進她的嘴裏。

    黑壓壓的藥不斷地灌進口裏,那可怕的苦味在舌尖上漫延再回轉,她苦得冒出眼淚,可是他一點也沒有心軟,繼續地灌,直到她將碗中的藥全部喝清光,他才停下手。

    從沒有人敢這樣對她,而北陵飛鷹就是第一人!

    眼裏冒出了火花,她恨不得飛撲上前,將眼前這個男人咬得遍體鱗傷,咬得他跪地求饒,可,她嘴裏太苦太苦,苦得她一句話也説不出口,只能聊勝於無的呵着氣,以減低口中的苦味。

    黃澄澄的糖飴,忽地送至她的眼前。

    她想也不想,一把搶下那隻黝黑大掌上的糖飴放進嘴裏,讓甜甜的糖飴在舌上融化,讓甜味壓下苦澀味。

    “你……你……”她瞪大眼,難以相信他真的這樣對她了。

    “客棧的人會送你回去。”

    沒理會她的惱怒,他擱下碗,便取過自己的披風,綁上繫繩。

    “等……等等,你不送我回去?”見他一副就要扔下自己離開的模樣,她焦急地問。

    “客棧的人會送。”他淡淡地再重複。

    “但……但我不相信他們啊!”

    急慌了,她伸手,捉住他的手臂,喊出心中所怕的,一次的遇劫,教她整個人都怕了,尤其是面對陌生人,只有眼前的男人,她不會感覺害怕,也覺得他不會擄走她。

    “我已經耽誤了好些日子。”看向那緊緊抓住自己的十指,因為太過用力而泛起了白,她抓得很緊,好像不能失去他一樣。

    “可是,可是……”

    “你只有兩個選擇。”看得到她眼底的恐懼,北陵飛鷹緩緩地道。

    “什麼選擇?”

    “一,你非要現在就回去的話,就由客棧的人送你。”

    “我不要由他們送!”想也不想,她就已經否決了這個選擇。

    他臉色不改,“二,就是你隨我回飛鷹堡,在我安頓好一切事以後,再送你回去。”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我才能回美人閣?”

    “起碼,過了這個冬。”

    “你是説,我至少得等上三個月,才能回美人閣?”她瞠目結舌,“不,這裏離美人閣應該不遠,你送我回去也只不過是短短的時間,不會再耽誤你太久……”

    “你的選擇只有兩個,一會後就告訴我。”

    沒有給她再多的時間,他乾脆地起身,打斷了她,並離開了廂房。

    丁憐兒氣極了,急得連淚也忍不住地掉了下來。

    什麼時候,她遇上過這等不講情理、不聽人話的混帳男人了?

    “都已經跟你講了是急事,祈兒姐姐跟夏荷、冬梅被人擄走了,現在還生死未卜,你居然連送也不肯送我回美人閣!你就吃定我非你不可是不是?北陵飛鷹你這個混蛋,我討厭你,我討厭你……”小嘴吐出一句又一句埋怨的話,她難以控制自己心底的擔憂,更難以控制眼眶不住掉出的淚。

    她哭着、喊着,卻沒有發現自己口中“混蛋”正皺着眉心,將她一句又一句的泣鬧全聽進耳中。

    “連力。”那一聲聲的哭聲,實在教他煩厭不已,逼不得已,他沉聲喚着留在自己身邊的得力助手。

    高大的光頭男人如鬼魅般地出現,恭敬地來到他的身邊。

    “你就去美人閣一趟,將她口中的事全覆述一遍。”

    她喊得那麼大聲,只怕鄰近幾間廂房的人都聽見了。

    “那小姐她……”連力以為,他還得帶裏頭那個哭得像小孩子一樣的女人,一同回美人閣。

    眉心,皺得更緊,北陵飛鷹憶起剛剛那雙緊抓着自己手臂不放的小手。

    “她跟着回飛鷹堡。”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做這個該死又麻煩的決定,但,她那句“非你不可”,卻一再地干擾着他。

    “是。”

    忠心的連力問也沒問原因,只是快速地前往美人閣,將事完完整整的複述一遍給美人閣的月嬤嬤聽。

    而北陵飛鷹,則繼續地佇在房門外,聽着她的哭泣聲,直到她筋疲力盡而再次昏睡過去,才緩緩地步進廂房,目光復雜地盯着牀上的人兒。

    連着幾天,不管丁憐兒好説歹説,請求威脅,北陵飛鷹的臉上除了皺眉的表情以外,就是一面的酷然,波平不動。

    他不送,就是不送。

    這男人有多“一諾千金”,她大概也見識到了。

    她還在擔憂夏祈兒等人的安危,但至少,她聽説了,這男人已經遣人到美人閣,將她的狀況以及夏祈兒等人被擄的消息帶到。

    可是,她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卻等不到美人閣的人來接她。

    她有懷疑過北陵飛鷹騙她有派人去通知月嬤嬤,所以至今她還等不到嬤嬤派人來接她,可是,難以言喻的一種直覺,認定了這男人説一不二的性子,他説遣了,就一定已經遣了,所以月嬤嬤還沒有派人來接她,一定有她的打算。

    話雖然這樣説,但她卻不知道自己還得對着這張冷臉多久,整天對着他毫無分別的臉,她都覺得自己快變成像他這樣的面無表情了。

    今天,身體好轉了差不多,她趁着北陵飛鷹不在廂房,不聽話地溜下了牀,小躡步地走至廂房的窗户。

    廂房位處於二樓,只要她稍稍推開窗户,就可以從她這位置眺望外頭的景色。

    窗外的大街,人來人往,不少的人在叫賣,更有不少的人在購買,一來一往的好不熱鬧。

    看着那繁榮的景色,她開始在想,是不是該放下心,自己央求客棧的人送她回去?

    這幾天,她的藥全是客棧小二送上來的,如果客棧的人想害她,大可在她的藥中加上毒藥,而她早也死了無數次,現在自己還好端端的,是否也代表,其實客棧的人能信任得過,她可以讓客棧的人送她回美人閣?

    她躊躇着,沒有發現北陵飛鷹已經在她的背後,看着她許久了。

    “你不該下牀。”直到看到她畏冷地縮了縮肩膀,他才低沉地開口,提醒着這個總是不知死活的女人。

    她又驚又慌地轉過身,瞪住總是神出鬼沒的他,一顆心被他嚇得怦怦直跳。

    “你什麼時候才肯送我回去美人閣?”這句話,打從她清醒能開口説話起,已經問了不下百次了,但她還是要問,天真地冀望這男人有一天會被她煩怕了,又或者會突然開竅地送她回去。

    他不回答,只是運勁將手上稍稍變涼的藥重新加熱。

    看到他手上那黑壓壓的湯藥,蒼白的小臉更加地白,這些日子裏,他不時就讓她喝下這苦死人的藥,如果她不肯喝,他就用灌的。

    這男人不懂憐香惜玉,更不懂什麼叫做哄!思及此,原本蒼白的小臉染上憤怒的紅,添上了一抹健康的色彩。

    “喝下。”看着那抹的紅暈,他輕道,將碗湊近她的唇邊。

    這姿勢,其實不妥,尤其他們不是什麼情人、夫妻,充其量,他跟她,只是恩人而被救的人而已,不過,顯然丁憐兒已經很習慣這個姿勢,而且更深知只要自己喝慢了一下,他就會強勢地灌她喝,比起灌藥,她寧願自己喝。

    就着碗邊,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藥,小臉皺得越來越緊,小巧精緻的五官幾乎都要皺在一起。

    活脱脱就像個還沒有長大的小孩,這是每一次,北陵飛鷹喂她喝藥時的感覺。

    好不容易等她喝盡了藥,他就會從懷中取出布包,裏頭有着幾顆的糖飴。

    到底為什麼要替她準備這些,連他自己也覺得是莫名其妙,更別説是跟了他十幾年的連力,當北陵飛鷹要連力準備糖飴給丁憐兒吃時,連力的臉上,除了是震驚以外,更是有着不敢置信。

    葱白的指尖,摸走布包上的糖飴,塞進了小嘴。她吸吸鼻尖,一副被人欺負了,可憐兮兮的委屈模樣。

    看着她臉上的表情,他總在想,下一刻會不會看到她的眼淚,可怪的是,除了第一天她醒來時哭過一次,在那之後她卻再也沒有掉過半顆的眼淚。

    看起來,她沒有他想象中的那般柔弱。

    她到底是怎麼樣的女人?實在是教北陵飛鷹不得不好奇起來。

    “你什麼時候要送我回去?”口中的苦味變淡,甜味增強,她再次開口地問。

    被她三番四次的追問着,但北陵飛鷹回答她的,依舊如一:“我送,就得先隨我回飛鷹堡,春至後再回來,現在就回去,就由客棧的人送。”算了算時間,他本就應在三天前起行回飛鷹堡,卻因為她的病而一拖再拖。

    他不但連回答都一樣,連語氣都是一樣,丁憐兒聽了,眼兒瞪得特大,一副快要被他氣瘋的樣子。

    “要客棧的人送就讓客棧的人送,我才不要隨你回什麼飛鷹堡!我哪能等得到春至後才回來?野蠻人!不講道理!”她口不擇言地罵着,卻發現他依舊無動於衷,看她的眼神,更像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小鬼頭。

    “確定?”

    “確定!”她抿着唇,別過臉,不看他。

    北陵飛鷹看着她好半晌,腦中想的,全是她怒氣衝衝的決定。

    她要客棧的人送她回美人閣,已經不是非他不可了。

    少了一個麻煩,他該感到鬆了口氣,然而與連力一起快馬加鞭地回到飛鷹堡,處理自己怕是已經堆積如山的事務,可是,她的決定卻又讓他感到一陣的不悦以及惱怒。

    “下午,我會讓客棧的人送你回去。”帶着一股連自己的不明白的不悦,他沉聲地説着。

    早一點送她回去,他的異樣應該會早一點消失。

    他想着,拿着藥碗離開廂房,去找客棧的小二。

    看着他毫不留戀轉身的背影,丁憐兒咬咬唇,開始有些後悔了。

    他還沒有離自己太遠,她都已經開始着慌了,那麼待會,如果兩人真的分道揚鑣而行,她能安心地讓客棧小二送自己回去,而不對小二處處提防,甚至在小二不注意下自己偷偷逃走嗎?

    她不清楚,然而話已經像覆水,再也無法收回。

    她有些怨、有些悶悶不樂地轉身走到窗邊,再次地眺望街上的景色,可是,一陣不尋常的銀光,閃過眼前,她難適地闔眼退後幾步,再睜眼,卻發現自己原本站着的位置上,有着幾枚冷沉的銀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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