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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小至尊展神技

    在玉門關裏大小賭場不少,其中最大的一家,要算是紅寶石俱樂部了。場子大,裝潢好,門口掛着兩粒大骰子畫着紅紅的一點,就象情人勾魂的眼波,勾得人心癢癢的,就想往裏鑽。這家賭場的主持人,卻是個女的,名叫豔紅,提起這位大姐頭,在這邊陲的重鎮,幾乎是家喻户曉,黑白兩道,沒幾個敢招惹的。可是這幾天來,豔紅的心,象門口掛的骰子一樣,天天在緊張,緊張得幾乎吐血。就象今天晚上,八開間通敞的場子裏,燈火通明,人頭不少,賭的人卻不多,這些賭客全都擠在賭骰子的枱面四周,圍得水泄不通,大家都在看一場大賭。枱面上莊家已賭得滿面油水,臭汗浹背,坐在下家的一位於瘦的賭客,卻氣定神閒地望着莊家,嘴角有一絲得意的微笑,他面前的籌碼已堆得象山一樣高。其實不用看台面,就看哪個頭上冒汗,就知道輸贏了。旁邊還有個緊張兮兮的小腳色,不時地跑進跑出,此刻他看看台面,又象老鼠一般地溜到後面一間去了。那是間裝潢得頗為富麗的客室,房間中,豔紅髮髻高聳,風姿不比楊貴妃差,可是臉上已沒有平昔迷人的笑容。一直蹀踱着碎步,不安焦躁的神色表露無遺。在—張八仙桌旁還坐着一個穿着羊皮大袍的大漢,這大漢正是紅寶石俱樂部的總管,是豔紅的親信,一臉不怒而威的霸氣,此刻竟也變成了苦瓜臉,陪着大姐頭在乾着急,房中沉悶的氣氛因開門聲而打破,只見那個象老鼠一般的小腳色又溜進來了,原來是在隨時報信。“報告大姐頭,外面的場面好象罩不住了,骰子李連輸八把,已輸掉了八萬兩銀子,輸得他滿頭大汗,快沉不住氣啦。”豔紅跺了跺腳,對總管道:“呂老二,你不是説骰子李是邊關裏第一把好手嗎?怎麼也罩不住對方?”呂老二皺着眉頭,目注小腳色道:“他難道把把丟癟十?”小腳色忙低聲道:“回二爺的話,骰子李每把都是豹子,可是那位賭客實在厲害,每把都壓一點,始終是大豹子壓小豹子,剛才骰子李丟了四個二,天對,哪知來人卻丟出至尊豹子,結果還是通賠,邪門得很哪。”豔紅氣得粉臉發白,尖聲道:“已經接連輸了三天,輸的銀子快到三十萬兩,三天換了三個好手當莊,仍舊是肉包子打狗,呂老二,這樣下去,紅寶石立刻會輸垮關門,難道你沒試過用別的辦法?”呂老二的頭上也在冒汗,他先揮手讓報信的小腳色出去,然後道:“大姐頭,我當然想過,而且也做了,哪知捱了一記悶棍,平白損失了兩個弟兄。”豔紅一怔,問道:“怎麼回事?”呂老二道:“昨天白天我就叫‘妙妙’小韭菜去摸摸他的底,那王八蛋口風緊得很,滴水不漏,小韭菜賠了身子無功而退,我只能下狠招,昨夜派了黑蛇兄弟去殺他,哪裏知道今天下午,發現黑蛇兄弟兩個已變成了死人,陳屍亂墳崗,我去看過,以黑蛇弟兄在道上的名氣與身手,竟在脖子上同時捱了一刀。唉!看樣子,他不逼死咱們是不會甘休的。”豔紅聽得粉臉變色,憤憤道:“説這話難道不害臊,平日老孃把場子交給你管,你是怎麼管的?連來人的底細都摸不清,你是幹啥吃的,難道要眼睜睜看紅寶石垮嗎?”呂老二舉起袖子抹了抹臉上的汗水道:“假如能找到至尊王就好了,我看只有至尊王能克得住這王八蛋。”豔紅冷笑道:“江湖上誰都知道這位賭國老千已經死翹翹了,你説這話豈不等於放屁。”呂老二道:“我昔年跟至尊王有過一面之緣,知道他還有一個兒子,而且賭骰子的功夫,不輸他老子……”豔紅一哼道:“還是一堆廢話,就算有兒子,賭功不差,人在哪兒也不知道,到哪兒去找?”呂老二笑了笑道:“大姐頭,你聽我説完好不好,我知道他兒子就在玉門關,現在就在城門口當城丁。”豔紅精神一振,道:“那就快想辦法把他請來啊!還坐在這兒幹嘛?”呂老二道:“這事情不能輕舉妄動,一定要設想妥當,萬一人家回絕了,事情反而難辦。”豔紅冷笑道:“人嘛,離不開酒色財氣,要多少代價,我給,甚至要我豔紅倒貼上身子,我也幹,你説,要準備多少代價?”呂老二苦笑道:“我看酒色財氣,一樣都用不上,依他那手賭功,你見他來過賭場沒有?”“這倒沒有。”“所以財未必能打動他的心,我正在想,恐怕只有義氣二字或可以請他出山。問題是咱們與他非親非故,談不上義氣二字……”呂老二邊説邊在動腦筋。豔紅忿忿坐落當中的軟椅裏,一揮手就把桌上的茶壺茶杯掃落地上,跌得粉碎,火氣沖天道;“你説了一晚上的廢話,難道沒一套真正有用的辦法?”她的火爆性子,呂老二不是沒領教過,見狀怔了一怔,倏然一拍桌子,道:“有了。”“有了什麼?”豔紅桃花眼圓睜,狠狠地盯着呂老二。“我知道這位‘小至尊’跟回回木爾真交情不錯,你大姐頭不是放過一次交情給木爾真嗎?這次就拜託木爾真出面説句話,‘小至尊’可能會聽。”豔紅覺得呂老二這話不無道理,點點頭道:“就這麼辦,明天一早,你帶四色禮物去見木爾真,現在你出去把骰子檔收了,告訴那位來人,叫他明天來決定輸贏。”呂老二起身急匆匆出來,到了場子裏,只見骰子檔人山人海,正想撥開人牆叫停,倏見有個人走過來,似乎也想擠到人堆當中去。總管呂老二呆了一呆,立刻改變了心意。當小王看到魯捕頭的時候,魯捕頭正在大發脾氣,蠟竿子張垂手站着,跟着倒楣,不用説是為着小王這檔子事,落個辦事不力之名,在聽排揎。此刻魯捕頭一見小王居然找上門來,以為他回心轉意,頓時把怒火壓了下來,蹺起二郎腿,冷冷道:“你來啦,老子以為你不會來哩。不要以為我找不到人,想這份缺的人多的是,入行書起碼有十幾張,老子是看你年輕小夥子不錯,想拉拔拉拔你。現在想通了沒有?”小王淡淡道:“沒想通。”魯捕頭壓下去的惱火又往上衝了,重重一拍桌子道:“沒想通來幹嘛?”小王抱拳道:“有件事相求。所以來拜見。”“什麼事?”“小的鄰居,有個姑娘以賣筍為業,到現在還沒回家,小的替他來打聽打聽,是否被衙門徵做了宮女?”魯捕頭冷笑道:“我不懂你腦袋瓜子裏是怎麼想的?自己是個泥菩薩,還要管旁人閒事。”小王知道非先解開魯捕頭心中不愉快的結不可,否則一定會碰釘子:“大人拉拔小的一番心意,小的心中感激,可惜小的也有苦衷。”“啥子苦衷?”魯捕頭瞪眼而問。“小的混在城丁班子裏,兩,三年來一直在等候一個人。因為小的與那人生死相許,就在玉門關見面,不見不散,所以小的不敢離開城門半步。”蠟竿子張插嘴問道:“那人是誰?”小王有點兒臉紅,吶吶道:“是位姑娘,名叫艾梅影。”魯捕頭哇哈哈大笑道:“看不出你是個情聖,難道那位姑娘一天不來,你就一天不走,十年不來,你就當十年城丁嗎?”小王吐出一口氣,堅定地回答道:“是。”魯捕頭一哼,道:“既然這樣,咱們沒什麼好談的了,你請回吧!”“可是……我打聽的事,還請捕頭大人幫忙。”魯捕頭冷冷道:“你還想管閒事?”小王立正垂首,道:“還望大人成全。”“嘿,那賣筍的叫什麼名字?”“名叫周寶蓮。”魯捕頭拿起桌上一本厚厚的名冊,翻了一翻,道:“唔!是有這個人。回去告訴你那位鄰居,徵進宮裏,是享受榮華富貴,叫他放心吧。”小王急急道:“她們母女相依為命,大人能不能幫幫忙,放了她。”蠟竿子張叱道:“你要求太過分了,這是上面交代的公事,豈能説放人就放人,今天已被劫走了兩個,不知道如何交差,你還來煩人。”魯捕頭嘿嘿笑道:“沒關係,大家都是當差的,行情也該清楚,小王,不是我魯某人不肯幫忙,因為人由總兵衙門看管,不過只要你能湊個五百兩銀子,我不妨幫你打點打點,看能不能遂你心願。”小王一呆!心想一晚上哪兒去找這麼多銀子?可是當他想到周大嬸的苦瓜臉時,不禁又氣餒了,如果空着手回家,怎麼跟大嬸説呢?他咬了咬牙道:“那小的去想想辦法,等會兒再來給大人回話。”魯捕頭冷冷道:“要快喔,明日一早,總兵衙門就要派人護送上京嘍。”“小的知道。”小王行了一個二百五軍禮,轉身就走。蠟竿子張望着小王背影消失在班房外,對魯捕頭道:“老大,萬一他拿了銀子來,你真的要放人?”魯捕頭哈哈笑道:“一個小小的城丁,哪兒去湊五百兩銀子,老子不過在消遣他,讓他死了那條心,他孃的,除了大老爺,還沒人敢讓老子碰釘子,不趁這機會修理修理他,修理誰呀!”“老大。”蠟竿子張皺眉深思道:“最好小心點,我看這二愣子不是沒有來歷的人,他那手功夫不好惹。”魯捕頭冷笑道:“你怎麼啦,江湖愈混愈老,膽子愈混愈小,用粒骰子打烏鴉,不過是瞎貓碰上死老鼠,你也當真的破了膽啦!”“老大……我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魯捕頭不耐煩地揮揮手道:“好啦好啦,時間不早,散班吧,你若不放心,何不到東街馬大爺那邊去問一問。馬大爺的人面最廣,消息最靈通,你去問問馬大爺,摸摸那二愣子的底,準沒錯。”説完伸個懶腰,呵欠連天地走出了班房。蠟竿子張卻精神一振,心想:這話不錯,不妨跑一趟馬府,當作閒聊,看看有什麼消息。小王走出衙門,心裏卻在發愁。哪兒去弄五百兩銀子?他不知道魯捕頭在消遣他,心中認了真,覺得能把寶蓮姑娘弄回家,也算報答周大嬸平日照顧之情。加上他原本個性就堅毅不拔,有任何困難,都要想辦法解決。假如木爾真在,他一定肯幫忙,可惜木爾真已出關,時間上絕對來不及。就在他愁眉苦臉,邊走邊思忖,頭一抬,—候然看到紅寶石俱樂部的招牌。心中不由一動。借錢不如賭錢,借了要還,贏了連還都不必,自己有一手家傳賭技,要想贏五百兩銀子。就象在地上撿破爛一樣,為什麼不進賭場去動腦筋呢?但這剎那,老爸被人斷手的悲慘景象又浮起於腦海中,老孃諄諄嚴訓,此生不準再進賭場的戒條也在耳邊響起,不禁使小王躊躇不前。進賭場,或不進賭場,這兩個矛盾的念頭在腦海中經過了一番掙扎,小王為了要報答周大嬸,還是低頭衝進了紅寶石俱樂部。當紅寶石總管呂老二一見到小王居然不請自來,心中不禁大喜,這比從天上憑空掉下來的元寶還要高興,肚子裏立刻打好了譜兒,上前一把拉住小王的膀子,笑道:“小王哥,今天怎麼有興趣來?”—小王一怔,想不到進門就碰上了熟人,可是一照面,卻不識對方,不由訝然,道:“老哥,眼生得很,咱們哪兒見過面?”“哈哈!”呂老二笑道:“我常出關進關,你那站崗的姿勢,直挺挺,雄赳赳的,帥極啦,睡覺都會浮起你威武的影子,説陌生不是太見外了。”小王啞然失笑,在自己面前説這番恭維的話,呂老二算是頭一個,心裏難免有三分好感。於是含笑道:“老哥貴姓大名?”“在下呂布,就是這兒的總管,再説一句你不見笑的話,木爾真老大跟我也算得上知交,聽説你老弟跟木老大走得很近,應該不算是外人。”小王聽呂老二這麼一説,又加上了三分好感,忙道:“幸會幸會。可惜我不來這種場所,不然早該結識你二爺啦!”“千萬別這麼稱呼。”呂老二鑑言辨色,話鋒一轉道:“老弟,你從不來玩,今天是哪陣風吹來的,居然也想來玩玩,是不是想賭二把?”小王反而不好意思出口了,既然是木爾真的朋友,怎好意思説想來撈五百兩銀子?他漲紅了臉正不知道怎麼回答,呂老二已把他拉住向裏走,口中道;“來來來,咱們找個清靜的地方説話。”小王只好跟着走。哪知推門進入那間會客雅室,豔紅正在大發脾氣,劈面就指着呂老二的鼻子罵道:“你究竟在搞什麼鬼,不把骰子檔停下來,現在又輸了八萬兩銀子,真要老孃關門大吉是嗎?”小王吃了一驚,愣頭愣腦地站着,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呂老二卻臉不變色,吃吃笑道:“大姐頭,我已經把救命菩薩清來了,前面輸得再多也沒關係。”豔紅怔了一怔,一雙勾人魂魄的眼波掃向小王,看他一身破破爛爛的布衣,年紀輕輕,毫不起眼,幾乎想罵呂老二是神經病,她淡淡道:“你説的是他?”呂老二道:“剛才還在説曹操,曹操就到,大姐頭,這算是咱們紅寶石俱樂部命不該絕。”轉首對小王道;“老弟,這位大姐頭就是此地的老闆娘,有個外號叫‘鐵娘子’,個性豪爽,不讓男子漢,大家熱絡熱絡。”難道他真的是昔年號稱“至尊王”的兒子?豔紅不能不動容了,忙盈盈一禮道:“剛才失禮,對不起對不起,坐坐,小兄弟今天怎麼有空來玩?”小王大大方方落座,嘆口氣道:“我直話直説,是想來贏五百兩銀子的。”豔紅一怔,呂老二卻哈哈笑道:“老弟,你要五百兩銀子開個口就行了,何必下場子,大姐頭,去拿一千兩銀子給王老弟。”豔紅倒也看得出高低——二話不説,轉身就出去拿銀票。小王忙急急道:“不要那麼多,我是有困難,只要五百兩就行了。”“老弟,你也不用客氣了,不要説區區一千兩銀子;就是一萬兩,咱們大姐頭也不會説個不字,不拿是白不拿。”呂老二象有無限心思,説完了還輕輕嘆口氣。小王怔怔道:“初次見面,老哥這份情義太重了,其中難道還有什麼隱衷?”呂老二道:“不瞞你説,紅寶石這場子,今夜就會輸垮,所有的一切,已經都是別人的,趁這最後機會,幫幫你老弟的忙,有何不可。”小王訝然道:“輸給誰了?”呂老二苦笑道:“不怕你笑話,就是剛才那檔骰子攤,來人連贏了三天,咱們卻還摸不清來人的底,傳出去臉都丟光啦!唉!這叫技不如人,有啥辦法?”豔紅此刻又進來了,手中拿着一張銀票,走近往小王手中一塞,嬌聲道:“拿去用吧,不必客氣。”小王低頭看了一看,銀票的面額是一千兩整數,依他的個性,無功絕不受祿。可是不拿卻解決不了周大嬸女兒的問題,他想了想,道:“大姐盛情,我拜受了。不過卻之不恭,受之有愧,請二爺帶我出去見見世面,看看能不能幫得上忙。”呂老二大喜過望,立刻站起來道:“我就知道小兄弟一定會仗義拔刀相助的,快請,快請。”他説完與豔紅施了一個得意的眼色,立刻又出了客房,急急向骰子檔走去。現在骰子攤上的莊家已經是滿頭大汗,臉都綠了。那位乾乾瘦瘦,穿着一套黑緞長袍的漢子,正在點面前堆積如山的籌碼,一邊點一邊還斜上着眼兒望莊家,道,“再賭下去,你們紅寶石罩得住,罩不住呀?”看到他得意忘形的那股勁兒,骰子李輸錢又受氣,幾乎要吐血,可是技不如人,又有什麼辦法,正不知怎麼回答,台邊的人牆倏然分開,只見呂老二呵呵笑道:“在玉門關,紅寶石罩不住,誰罩得住。這點兒籌碼還輸得起,朋友,你放心賭。”“那好極了。”那漢子道:“我統統下,輸贏一把,我立刻要換現。”“行。”呂老二道:“不過我要換莊家。”他揮揮手叫骰子李下去,請小王站在莊家位置,笑道:“就換這位老弟。”那漢子的三角眼看了看小王,卻看不出什麼名堂,冷冷道:“可以,我先下這一點。”在面上推出一小堆籌碼,就等小王丟骰子。呂老二二一怔,道:“你不是統統下注嗎?怎麼只下這麼一點點?”“嘿!莊家換新人,我總得先摸摸底,你説是不是。”呂老二沒話可説,小王卻發現對方不但賭得狠,而且賭得精,非常小心謹慎,不愧是賭枱上的一把好手。他沒説話,撈起海碗中的骰子就丟。得啷啷的清脆響聲過後,骰子停住了,二個二點,二個四點,是副四六豹子。漢子嘴角露出一絲不屑的冷笑,也伸手撈起骰子往海碗裏丟,骰子轉了兩下就停住了,四個一點,象四點鮮血,在白色的海碗中,分外鮮明。“地豹子。莊家,你並不怎麼樣嘛,賠吧。”四周鬨然大笑,好象個個在幸災樂禍。小王微微一笑道:“果然是高手,我若猜得沒錯,這是山西葉家的‘停風’手法,老兄莫非是葉家的人。”那漢子吃了一驚,三角眼望着小王僻也不瞬,道:“你老弟手藝並不怎麼樣,眼睛倒蠻利的,你認識葉家的人?”“不認識,我也不想認識。”這話似乎是藐視的意思,那來人目光中立刻閃過一絲陰鷙之色,口中卻冷冷笑道,“不錯,我的確是葉家老七,你現在還敢做莊家嗎?”小王淡淡道:“素聞葉家七兄弟,無論在武功與賭技上都各有擅長,其中就算七爺的骰子功夫最高,今天有幸相會,錯過了向高人請教的機會,豈不可惜了。”“行,衝你老弟這副膽氣,我就把今天贏的都押上,輸了不要叫救命。”小王淡淡道:“七爺,假如你真是葉家老七,出手就不該這麼小家子氣。”葉老七一呆,冷冷道:“枱面上這些籌碼,至少有二十萬兩銀子,你還説我小家子氣?”小王道:“聽説七爺前三天還贏不少,何不統統押上去,輸贏一次解決,豈不痛快,何必磨菇個沒完。”葉老七的八字眉忽然皺了一皺,他實在搞不懂小王是什麼來路,居然有這麼大的口氣。呂老二見風辨色,卻不容葉老七多想,哈哈笑道:“對,是死是活,也圖個痛快,在江湖上葉家的名頭不算小,這點膽氣應該有的。”俗話説,勸將不如激將,葉老七心中一想,反正是贏來的,就不信你小子有多大把握。他立刻從懷中掏出兩張字條,揚了一揚道:“這是我存在場子裏的銀條,就衝莊家這句話,我全都押上了。小哥,這一把就看你的了,萬一我還是贏家,立刻全部兑現。”小王轉首望着呂老二道:“人家的話,二爺聽到了沒有?”呂老二雖然有點兒心驚肉跳,但此時此刻,已沒有考慮的餘地,好歹孤注一擲,把一切希望賭在小王身上。他故作爽朗地大笑道:“沒問題,紅寶石的金字招牌,也不是今天豎起來的,放心,丟骰子吧!”小王伸手一撈骰子,亂哄哄的場子裏立刻變得鴉雀無聲,幾百對眼睛都緊張地注視着碗裏。這真是破天荒的世紀大對決,在邊關地區,下這麼大的賭注,還是開天闢地第一次。小王立刻把骰子往碗裏丟,那隻手在碗口上一放,那種姿勢簡直美妙得無懈可擊,象仙女的蘭花手,又象佛陀的佛指。啷啷一聲響,震得每個人的心都在七上八下的亂跳。一旁的呂老二更不用説了,一顆心快提到了喉嚨口,因為紅寶石是不是破產讓人,就看這一把要命的骰子是多少點子。骰子沒轉多久就停住,點子是一個幺,兩個二,一個四,正是最大的至尊豹子,葉老七竟連抓骰子的機會也沒有,就這麼眼巴巴地輸定了。鴉雀無聲的場面,突然爆起一陣叫好聲。呂老二緊張.的臉色突然展露了笑容,哈哈笑道:“奇蹟,奇蹟,葉七爺,你沒話説了吧。來,收枱面。”旁邊的小腳色忙着七手八腳清枱面。葉老七的臉色已經鐵青,狠狠道:“一把算什麼本事,瞎貓也會碰上死老鼠,再賭。”他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狠狠往桌上一摔,目注小王道:“這裏是二十萬兩,你再丟骰子。”小王伸手把銀票一推,道:“七爺,得讓人處且讓人,你先把銀票收回去。”葉老七正自一呆,小王撈起碗裏的骰子又丟了,一把一個至尊豹,再丟又是一副至尊豹,連丟八把,把把都是至尊豹,好象他丟出來的骰子再怎麼丟,也就是幺二二四,別的點子都不會出現,使得場子中所有的人都看傻了眼。葉老二驀地想起了一個人,臉色大變。小王卻微微一笑道,“我也不想贏你的錢,告辭。”拱拱手,撥開人牆,轉身就走。呂老二對葉老七哈哈笑道:“葉老七,你今天碰上‘小至尊’算你沒長眼睛,下次別再來紅寶石啦!”説完急急轉身去追小王。葉老七氣得臉都綠了,今天不但把三天來的成績全都輸光,而且臉更丟到南天門,他也一言不發,起身就走,出了紅寶石俱樂部。小王好不容易擺脱了豔紅與呂總管殷勤的感謝與糾纏,匆匆走出了紅寶石俱樂部,往衙門去。他覺得今天這一千兩銀子拿得心安理得,現在該去交給魯捕頭請他放人。哪知才走出幾十步,陰暗中倏響起一聲陰沉沉的喝聲:“姓王的,你慢步,好朋友已經等你很久了。”小王一驚,目光瞬處,陰暗中慢吞吞走出來一個人,正是剛才對賭的葉家老七。看樣子麻煩果然來了,他細細的眼睛突然睜開,平日落寞委屈的樣子在這剎那竟完全改變了,改變成了另一個人,無論他的耳朵、鼻子、眼睛及全身每一根肌肉,都變得那麼敏鋭、矯健。當他目光四下一掃後,發現除了葉老七以外,暗中竟還有不少人。街角有二個,左邊樹上有一個,屋頂上似乎趴着三個。一種除非絕頂高手,普通人感覺不出來的殺氣,竟隱隱逼人而來。麻煩不但來了,而且不小,這葉老七是贏得起輸不起,還是另有名堂。小王皺皺眉頭,覺得好象惹上了大麻煩。東街的馬府,是玉門關裏的首富,提起馬武馬大爺,大家就想他的皮貨與藥材,在沙漠裏他至少有七個駱駝商隊,長年不停地在跑,中原至少也有三十家分號在銷他的貨,所以誰都知道,要打聽各種道上的消息,非問馬大爺不可。而江湖上卻知道馬武是以前關東一帶的頂尖高手,昔年提起“馬蜂刺”,連武林排行榜上的名人都要頭痛三分。誰要被“馬蜂刺”刺一下,不死也要脱層皮。不過自他退隱江湖,落腳玉門關做了生意,整天笑哈哈地收斂了不少。蠟竿子張是馬府的熟客,憑着衙門裏的身份,馬武也對他恭敬三分。馬府大廳裏客人是不會斷的,尤其是晚上,更是熱鬧。馬武坐在太師椅上,正與四周的客人打哈哈,高談闊論,一見蠟竿子張走進來,立刻招呼道:“來,來,來,正在談你們衙門裏的事,想不到你就來了。”蠟竿子張湊近馬武旁邊坐下,怔怔道:“衙門裏什麼事,值得馬大爺談興那麼好?”馬武先為蠟竿子張斟上了一杯酒,笑道:“還不是談白天搶衙門裏宮女的事,嘿嘿,其實你們湊不上數,拉人也魯莽了一點,怎麼把回子姑娘也拉去湊數,在這個地區,漢夷雜處,是最敏感的問題,摘不好會出亂子的。”蠟竿子張嘆道:“所以咱們這碗飯難嚥,捧着上頭,難免會得罪下頭,除非……唉!難道老爺子知道誰下的手?”“哈哈,張捕頭。”旁邊有人在搭腔了:“這地方上有哪件事瞞得過馬大爺的。”馬武摸着山羊鬍子道:“老弟,要不要透個消息給你?”蠟竿子張求之不得,忙道,“好啊,得了線索,我明天就要拿人。”“就是那吉爾布盟旗的回回旗主木爾真。”馬武微微一笑道:“誰叫你們拉了他的兩個妹子。”蠟竿子張一呆。別人他不怕,就怕木爾真,他那吉爾布盟旗,有勇士二千,搞不好可真要出大亂子。馬武同時臉上浮起一絲揶揄的笑容道:“我看這案子就淹了吧!木爾真可不好惹。”“是,馬大爺金言,在下焉能不聽吩咐。”蠟竿子張一副拍馬屁的神態,馬武高興地拍拍他肩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我也是為你老弟好。”“是,是。”蠟竿子張恭順地道,“還有一件事,我想順便請教您大爺。”“什麼事?”“江湖上有沒有用骰子當暗器的高手?他那骰子連天上的飛鳥也射得下來。”這次馬武怔住了。他想了一想道:“江湖上用骰子賭錢的高手我還知道一二個,用來當暗器,倒是頭一遭聽到。你知道那位高手的名字嗎?”“我知道他姓王名孫。”馬武一呆,道:“難道是他,他的暗器手法的確也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不過沒聽説過他的暗器就是骰子。”蠟竿子張怔怔道:“您大爺是在説誰啊……”旁邊也有人起鬨道:“江湖上不乏奇人軼事,這本賬都在老爺子的肚子裏,何不聊一聊,讓大家增加一點兒聽聞見識。”馬武的興頭也來了,拍拍身上的貂皮袍子,喝了一口酒才道:“張老弟問的這件事,我馬武摸不到邊兒,不過捉摸了半天,卻有點兒像,所以説個故事,給大家解悶,順便給張老弟做個參考。大家都知道,泰山十年一會,都要搞一次武林排行榜,上一次的排行榜江湖上都稱之酒色財氣榜。名列第一的是糊塗老酒仙,一身先天真氣,連敗九十一名高手名列第一。第二名是好色書生,第三名卻有二位,一個就是現在財大勢大,在江湖上炙手可熱的‘武財神’一個就是張老弟提起的,以骰子掃遍賭國無敵手的至尊王。故事就在至尊王身上開始,他身懷賭技,到處賭博,有一天卻進了武財神開的賭場,一場豪賭後,惹惱了武財神,派出了手下八大高手,獅、虎、鶴、豹、牛、神、鬼,蛇,把至尊王二隻手砍了下來,還把血淋淋的至尊王抬送回家。回家就死在門板上。聽説至尊王有個兒子,骰子上的功夫,不輸於老子,一怒之下想要報仇,而他老孃阻止了他,絕對不准他報父仇,也不知道怎麼搞的,他卻與武財神的寶貝女兒發生了戀情,勾引武財神的女兒私奔,一家子就在江湖上失蹤了。武財神氣得跳腳,派出無數高手追蹤緝查,可是到現在還沒消息。”馬武一口氣説到這兒打住喝了一口酒,緩過一口氣,才對蠟竿子張笑道:“所以你剛才説的問題,有點兒像,又有點兒不像,像的部分,至尊王就是姓王,他兒子當然姓王,而且拿骰子當暗器,在賭上一定也有功夫,不像的是至尊王的暗器,一向是用鐵彈子,沒聽説過用骰子,所以我馬武吃不太準。”蠟竿子張默默在琢磨,這城丁小王莫非就是“至尊王”的兒子?正在把握不定,馬武又接下去道:“老張,假如你説的那個傢伙真的是至尊王的兒子‘小至尊’,那你可發財羅!”蠟竿子張一怔,笑道:“我發什麼財?”馬武呵呵笑道:“武財神已定下了巨賞,找到他女兒,賞白銀五萬兩,取下‘小至尊’、人頭,加送一萬兩,這不是橫財是什麼!”蠟竿子張心裏撲通一跳。所謂財帛動人心,假如城丁小王真的是“小至尊”,豈不就憑空發筆橫財,不過想來想去,小王並不太像,他家裏好像並沒有女人,也沒有姑娘家。馬武看他沉思不語,笑着打趣道:“老張,莫非真有‘小至尊’的消息,想發筆橫財?”蠟竿子張臉一紅,尷尬地笑道:“大爺你説笑了,我哪有這種財運,就是知道有這麼一個‘小至尊’,也不知道向哪位領賞啊!”馬武呵呵笑道:“老張,假如你真有線索,現在就可以領賞。”他説着抬手指着左邊一張八仙桌,坐着的八個穿着頗為稱頭的人,道:“你沒見過那邊幾位大爺嗎?就是武財神手下的八位高手,當年捉至尊王的獅虎鶴豹、牛神鬼蛇。”蠟竿子張吃了一驚,他還以為是普通人,原來風雲聚會玉門關,八大高手都來了,他吃吃問道:“莫非武財神查到這兒來了?”馬武頷首道:“在中原查了二、三年查不出名堂,所以昨天才到,向我打聽點兒消息。”蠟竿子張心中倏然一動。小王不是要湊銀子請魯老大放人嗎?憑一個窮哈哈的城丁,哪兒去湊五百兩銀子,莫非他上賭場去想辦法?對!只要到賭場去兜一圈,看到他上賭枱,就不怕逼不出他實話。想到那一萬兩銀子的賞金,蠟竿子張的屁股,再也坐不住了,找了個藉口就告辭走出了馬府,急急往街上跑。他人還沒到賭場,就看到了小王站在街中,也看到了緊張逼人的這一幕。面對着明裏暗裏這麼多江湖人物,小王站得象岩石一樣,望着葉老七冷冷道:“七爺,你等我有什麼事?”葉老七陰鷙地道:“老弟,你好功夫,葉某想盤盤你的海底。”“海底”是黑話,意思是問姓報名。小王淡淡道:“有這個必要嗎?我不過是受人相托,再説也沒有傷到你七爺皮肉,何必贏得起輸不起!”葉老七冷笑道:“我不在乎這些銀子,但是你卻壞了我的大事。”“哦?”葉老七道:“紅寶石生意太好,豔紅那婆娘太囂張,我葉某也是受人之託,準備今夜就要紅寶石關門換老闆,想不到全壞在你的手上,你説你該不該殺?”小王淡淡道:“如此説來,你是非要我的命不可羅?”“不錯。”“既然要殺我,何必問東問西,為什麼還不動手。”葉老七道:“我只想印證我心中的懷疑,你能一眼就看出我是葉家的人,又能每把都丟至尊豹子,想必與昔年橫掃賭國的至尊王有極深淵源。”小王臉上的肌肉牽動了一下,道:“至尊王早已死了。”“但他還有兒子。”小王冷冷道:“他兒子也死了,其實要殺人的人,是不必廢話連篇的。”葉老七陰笑道,“老弟,你夠爽快,希望你的武功比手上的骰子高明。”小王笑道:“賭命與賭錢的道理是一樣的,只要有骰子在手,我從不認輸。”“你手上還有骰子?”“賭錢的人身上哪能不帶賭具,你那麼多朋友,誰先下來賭兩把?”“我先來。”一條劍光自一棵白楊樹上疾瀉而落,象夜空的一道閃電,刺的方向,正是對着小王。躲在暗中觀望,的蠟竿子張不由大驚失色。他的武功雖然不高,但眼皮子最雜,看得出這劍勢不但凌厲,而且後面至少還有好幾招煞手,這樣的高手,在邊關已經很少見了,小王怎麼擋得住?就在吃驚之際,卻見小王輕描淡寫的揮了揮手,一絲白光一閃而沒。凌空出劍的高手,人在半空中突然發出一陣短促的慘叫。身軀亦象斷了線的紙鳶,一頭栽了下來,正好落在葉老七的旁邊。葉老七慌忙叫道:“姜兄……”就叫了兩個字,就停住了,因為他駭然發現地上的人已經再也聽不到他的招呼,咽喉上赫然多了一個洞,鮮血正象泉水一樣流出來,只是看不到骰子。因為骰子已深深嵌進了喉頭。好快的暗器手法!好厲害的骰子。不但能贏錢,還能要人的命。葉老七駭然望着小王,他愈來愈不敢相信,對方是哪一號人物。暗中的蠟竿子張更是看呆了。心中暗暗叫道:好一雙無情手,不發則矣,發則必中。這隻手太可怕了,一定是他,一定是他。他倏然轉身就走。小王看看地上的死人,嘆息道:“沒本錢,何必又下來賭,七爺,還有哪位想上來賭的,就請快出來,我可沒時間等。”“好,算你夠種。”葉老七説完轉身就跑,眨眼隱入黑暗,跑得無影無蹤。小王靜靜地四下一看,那些埋伏在街角屋頂上的傢伙已經走得一個不剩。不由苦澀地笑了。因為他想起了父親,一直教自己玩骰子,正感到有成就的時候,父親死了,老母親嚴令不準賭。可是自己對骰子已產生了感情與興趣,不玩手就會癢。怎麼辦呢?只有改變方式,用骰子打鳥、打蛇、打蟲子,反正只要是活的,除了人什麼都打,年復一年,就練了這麼一手功夫。想不到今天不但用骰子賺錢,還用骰子殺人,假如給老孃知道了,不知道她會氣成什麼樣子?但是這年頭兒説話未必有用,倒是手上的骰子,比説什麼話都來得管用——掃描aruidiOCR獨家連載轉載時請保留此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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