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物在他身邊倒馳,他已無心於外物,這段荒涼而蜿蜒曲折的道路,按理應該控住繮繩,放慢一些。可惜他急於解開心中矛盾的結,沒有顧慮到其它,所以等到馬蹶前蹄,馬屁股翹起,把他從馬背上摔出去的時候,他才知道出了問題。身在半空,他一擰腰才發現健馬所以跪地,是被絆馬索絆倒的,道路兩旁一定有人伏擊。當他飄身落地後,身後突然有人道:“小夥子,你往這條路上闖,有何企圖?”小王轉身道:“怎麼?這條路不能走?”説話之間,他已看清了對方,都是二十餘歲,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太陽穴高鼓,武功底子顯然不差。一個穿着黑色勁裝,一個卻穿着藍色文士薄衫。兩人手都拿着一柄奇特的劍。這兩柄劍的奇特,非常令人注目。因為它不像一柄完完整整的劍,葉尖都缺了一段,嚴格地説,像是兩柄已經斬斷的殘劍。聽説西北有一門奇特的劍派,他們開宗明義就有兩句話:——劍殘招不殘,殘人不殘心。莫非就是“殘劍門”的人?同時小王的眼角餘光,也看到身後的路兩邊,也冒出兩個人,正是剛才絆馬的傢伙。每人手上都拿着一支短短的紅纓銀槍,這種獨特的槍架子,也只有名噪中原,銀槍三十六兄弟的岳家幫,才有這種兵器。江湖上兩個幫派,居然在這兒聯手設下哨卡,難道這荒僻的地方,發生了什麼大事?小王把心裏一切的矛盾煩惱,暫時拋諸腦後,好奇之心,甚於好管閒事。只見那年輕文士已回答道:“這條路今天的確不能走,咱們三天前就通知了附近江湖同道,暫時封閉,所以你回頭繞道吧!”小王道:“天下道路,天下人走,要人不走,總該説個道理吧。”黑衣勁裝漢子厲聲道:“沒什麼道理可講,今天往這條路上闖的人,不是朋友,就是冤家對頭,咱們對你眼生,若不是我二哥細心慎重,你早已死在路邊了,還能在這兒説話?識相的就快快回頭,莫要耽誤了咱們正事。”小王笑道:“原來是這麼回事,貴派殘劍門與岳家幫聯手要跟別人大火拚,也不用這麼緊張啊!我雖不是你們朋友,卻也不是你們對頭,抬抬手,讓我趕路,説不定也可以幫你們一點忙,何必非要我回頭不可。”身後岳家幫的傢伙在冷笑道:“就你一個人也幫不上什麼忙,説不定還幫倒忙,人家殘劍門的高師兄心太好,怕你丟了小命,要是我,不會跟你嘮叨,早已給你一槍,省得麻煩。”年輕文士抱了抱拳,道:“老弟,我的確為你好,最多個把時辰,咱們的對頭就要到了,這是咱們殘劍門生死存亡的關頭,所以邀了岳家兄弟來助拳,你何必蹦這場渾水,丟一條性命。”小王道:“這麼嚴重?”“當然。”年輕文士的神色相當沉重:“你能一眼看出咱們的來歷,想必也是常在江湖上走動的朋友,應該知道本派與岳家幫雖然比不上武林中各大門派,但也不是任隨人輕侮的,今天若不是碰上厲害腳色,也不會設立哨卡,大張旗鼓,話到此為止,你請吧!”小王道:“我能不能再問一句話?”年輕文士似乎已不耐煩地道:“你還想問什麼?”小王道:“説了半天,你們的對頭冤家到底是誰?”年輕文士道:“告訴你也無妨,就是當年江湖上權勢熏天的財神府。”小王一呆。黑衣勁裝漢子厲聲道:“你想知道的,都已知道了,怎麼還不走?”小王微微一笑道:“我不想走了,因為我對財神府,興趣大得很哩。”年輕文士一愕,道:“你的意思……”“我的意思很簡單,你們跟財神府大火拚,若是理虧的是財神府,我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假如理虧在貴派,我也可以説句公道話,替雙方排解一番,免得鬧出人命。”黑衣漢子冷笑道:“好大的口氣,你行嗎?”岳家幫那邊也有人哈哈笑道:“老弟,管閒事得看地方,也要看看人頭,沒幾手功夫,靠嘴巴會沒命的。”小王笑道:“四位兄台的意思我清楚,這樣吧,我露一手,讓各位評評,有沒有資格管這件閒事。”他目光一閃,見丈餘外有棵白楊樹,也有人身體一般粗,於是舉起右手,凌空揮去。這毫不起眼的一揮,樹幹連動也沒動,岳家幫與殘劍門的四個人睜大了眼睛望着,又好氣又好笑,心裏都在想:這是搞啥子名堂?譏笑怒罵的話還沒出口,只見小王從地上撿起一塊石子,向白楊樹丟去,卜地一響,石子彈落地上,白楊樹卻慢慢向外傾斜,轟地一聲,倒在地上,濺起滿天落葉及塵土。四個傢伙頓時傻了眼。年輕文土倏然動容道:“好氣功,閣下當真是真人不露相,佩服佩服。”岳家兄弟立刻走近,齊聲道:“你這手內功的確讓人佩服,假如真的肯幫忙,咱們兄弟現在歡迎你。”黑衣漢子冷冷道:“內功好未必管用,天下有人的地方,就有城隍廟,有廟的地方,就有財神府的勢力,多個人有啥用,最多擋二、三個高手。”岳家兄弟道:“高四哥這話就不對了,咱們正愁人手不夠,多個人總比沒人好,高二哥,你説是不是。”年輕文士方自點點頭,小王已笑道:“各位也別把財神府看得那麼‘神’,那些人不過是搞搞乩童,爬爬刀梯,騙騙鄉巴佬的腳色,區區不才,倒沒把他們放在眼裏。”黑衣漢子道:“嘿!閣下的口氣倒是愈來愈大了……”年輕文士喝道:“四弟,人家是一番好意,你不得對人無理。”黑衣漢子立刻閉上了嘴巴,不過神色問卻並不服氣。説話的岳家兄弟道:“老弟,你貴姓?”“敝姓王,人家都叫我小王。”“王老弟,我在岳家排行十三,所以你叫我嶽十三好了,這是嶽十五,他們是殘劍門掌門人的高徒,高二哥、高四哥。”小王抱拳見了禮,那位高四已道:“王老哥既想趟渾水,二哥,是不是要回去告訴師父一聲?”高二點點頭,道:“你先回去報告,我請嶽十三陪他到莊子裏去。王老弟,你請。”高四似乎仍然看不起小王,轉身就跑,轉眼走得無影無蹤,嶽十三對小王卻頗有好感,拉過他的馬,代他牽着繮繩道:“老弟,你一身功力不賴嘛,不知是哪一派門下?”小王笑笑道:“都是自小練的,也沒正式拜過師,老哥莫笑。”嶽十三皺着眉頭道:“你真的不怕跟財神府碰一碰?”小王道:“老哥不也來了嗎?碰了又怎麼樣?”嶽十三嘆道:“咱們跟殘劍門的交情不同,高掌門的夫人,就是咱們老大的胞姐,所以不得不來,這次高掌門人四處邀人幫忙,按説他在江湖上的朋友也不少,但一聽到跟財神府拚,不是腳底抹油,就是顧左右而言他,誰也不肯雞蛋碰石頭,自找黴氣。”小王道:“聽你老哥的口氣,好像一點自信也沒有。”“唉!”嶽十三憂色重重地嘆息道:“咱們早已料到結果下場,只是抱必死之心,大不了一條命,也顧不得其他了。”小王皺眉道:“究竟是為了什麼事?值得你們如此悲壯,誓死相拚?”嶽十三把短槍狠狠往地上一敲道:“説起來氣死人,殘劍門在此立足百餘年,從不招惹江湖朋友,財神府倏然派人要收購殘劍門的莊子,揚言非買不可,天下只有強姦的,還沒聽説過強買的,高掌門人再三婉拒,仍舊破裂,迫不得已,只能放手一拚。”“這倒是財神府的不對了。”小王沉思道:“只是情理上,似乎還不通。”“哪點不通?”“財神府有的是錢,要一個莊子,花錢蓋一個不就行了,何必非要殘劍門的莊子,莫非莊中還有金銀寶藏?”嶽十三道:“這點開頭誰也想不通,不過經過四處打聽,現在算搞清內情,財神府要買的,是這條路,恰好殘劍門就在這條路中間,所以才施威脅,要殘劍門搬家。”“買路?”“不錯,老弟難道不知道這條路是通關外西域的捷徑?”小王心頭一震,聽出味道來了。但他還是問道:“捷徑又怎樣?財神府難道還想設卡抽税?”“誰知道。”嶽十三道:“一定有他的企圖。”江湖上或許還不清楚,但是小王卻捉摸出大概輪廓。魏公公控制財神府,由財神府指揮玉門關的馬武,勾結金族與回族,準備大舉侵入關中,若能控制這條捷徑,豈不是讓外族長軀直入,裏應外合。好深的計謀,好聰明的安排,這一定是魏太監的謀略,若能從中抓到證據,立刻可以扳倒這臣奸大惡。想到這裏,也不説破,拍拍嶽十三肩膀道:“老哥,不管財神府有啥企圖,你放一百二十顆心,我一定讓財神府的人馬打道回府,傷不了你們一根汗毛。”嶽十三怔怔地望着小王,乾笑道:“老弟,你也不用安慰我,只是你自己量力而為,萍水相交,用不着送命。”顯然,他以為小王在吹牛。小王只有苦笑,這年頭兒,真話未必有人聽,聽假話的人卻不少。一路行來,邊走邊談,殘劍門的莊子已遠遠在望。小王也領略了路上緊張的氣氛,三步一哨,五步一崗,碰到的每個人,臉色都像天上的烏雲,那種明知是死,仍要一拚的沉默,卻使得小王感動不已。他有一份浩嘆!自己接管的財神府,竟然在江湖上,造成如此巨大惡劣的陰影,是始料所不及的。假如做財神做得讓人千手所指,咒罵十八代祖宗,再威風又有什麼意思?説不定死了還要讓人鞭屍。他覺得這件事非要好好管一管不可。但是怎麼管呢?這又是一樁非常嚴重的矛盾問題。為了隱密行蹤,豔紅還苦心設計出一招“瞞天過海”之計。現在插手一管,豈不暴露了身分?假如不暴露身分,壓制得了財神府的高手嗎?他們認出自己又怎麼辦?這些都是問題,而且與執行這次秘密任務,有成敗的關聯。小王又在傷腦筋了。不管絕對不行,他絕不願做代罪羔羊。管了好像也不行,任務出紕漏,後果一樣嚴重。但他已沒有時間多想,人已進了殘劍門。殘劍門果然有點氣派,高高的寨圩高牆,門楣上古老高大的橫匾,在在都顯示出立基百餘年,淵遠流長。雖然比不上財神府的輝煌耀眼,但在這西北荒陲之地,有這份氣勢,已經算不差了。寨圩上站着不少嘹望的崗哨,大門口雁行排列着十二名懷抱殘劍的壯漢。卻不見掌門人高知劍出來迎接。等小王隨着嶽十三走過細沙鋪的場子,跨進了大廳,才見廳中坐着的三個人,略略起身站了一站,又坐落椅中,算是迎客之禮。顯然的,他們見了小王,都認為小王無論年紀架勢,分量還不夠。中間一位黑胡老者,顯然就是殘劍門的掌門人高知劍,卧蠶眉一挑,八字嘴開了:“小朋友,聽説你肯仗義助拳,老夫很感激,先到後面去吃飯喝杯茶,等動手的時候,會派人招呼你。嶽十三,你帶他進去吧!”這番話説得很客氣,也可以説沒有禮貌,小王笑了笑,也不表示什麼。跟着嶽十三穿過廳邊的門户,到了一間客室。客室裏面倒有不少人,小王一看就知道都是一些門丁壯漢,沒有一個好手。嶽十三似乎有點過意不去,一面招呼人送飯送菜,讓小王坐下來,解釋道:“高掌門人最近心裏壓力太重,而時間又不多了,沒好好以禮相待,希望你老弟不要見怪。”小王笑了笑,道:“不錯啊!打架當然要填飽肚子。”説到這裏,目光一掃,皺眉低聲道:“十三哥,只有這些人,要跟財神府拚,是不是差了些?”嶽十三道:“好手都派出去了,這些不過是門下打雜的,吆呼吆呼充充場子,擺擺架勢罷了。”小王想了一想,道:“廳中那位説話的大概是掌門人,另外二位呢?”“那位穿藍色英雄裝的,就是咱們岳家幫的老大,江湖上稱‘神槍鐵金鋼’嶽青。另一位山羊臉,穿羔羊襖的是高掌門人的師弟‘老山羊’高知人。”小王笑了笑。高知人未必識人,高知劍恐怕也未必知劍,今天若非湊巧撞了進來,殘劍門恐怕凶多吉少。他看見一名大漢,端着菜飯上來,不由低聲道:“十三哥,你不必陪我吃飯,不妨去傳句話,請掌門人把外面的人統統撤回來。”嶽十三一怔,道:“咱們怕財神府的高手偷襲,才把守四面八方,撤回來豈不擺明了捱打?”小王道:“備多力分,兵家大忌,這點你都不懂?”嶽十三拗不過小王堅持的眼神,只能站起來就走。小王才扒了兩口飯,小嶽紅着臉回來了,窘態畢露,不用説也猜得出,一定捱了罵。只見他雙手一攤聳聳肩膀。小王停着道:“他們不聽?”嶽十三點點頭道:“他們説是餿主意。”小王嘆息道:“看情形死傷難免。”嶽十三倒過來反而安慰道:“你的心意我知道,反正天塌下來,有人頂着,你吃你的,這些老頑固當家,誰也沒辦法。”話剛説完,一陣陣竹哨之聲,隱隱約約從外面傳了進來,屋裏十多名粗漢子,個個拿起長槍木棍湧了出去。嶽十三臉色一變,道:“財神府的人到了,你吃你的,我先出去看看。”説完,向門外竄了出去。莊子口這時已個個仗劍執刀,氣氛緊張,只聽到一陣陣鑼鼓聲,驚天動地響起,彷彿過年的時候在耍獅子舞龍燈。所不同的是,不但沒有熱鬧歡笑氣氛,反而隱藏着陣陣殺伐慘叫之聲。殘劍門的掌門人高知劍跟師弟老山羊高知人、岳家幫、銀槍三十六兄弟老大嶽青也匆匆出莊,站在門口,後面莊漢,雁行排開,倒也聲勢威武,像煞有那麼一回事。不過這種虛誇的架勢,在高手眼裏,中看不中吃。用不着三、兩下,一定唏哩嘩啦。鑼鼓之聲,愈來愈近,一批批衣衫不整,有的還混身浴血的高手,豕突狼奔,退了回來。有的匆匆竄入莊中養傷,有的向高知劍報告情況:“報告掌門人,他們人太多,擋也擋不住。”“報告掌門人,轎陣出現之處,高手開道,逢人便殺,南邊已有四位同門死亡,北邊……”高知劍黑髮顫抖,手中一支殘缺的金劍,抖動得像嚴冬裏的枯枝,他揮揮手道:“傳訊各路人手,統統撤回來。”那邊岳家弟兄也有向嶽青報告的,情況在悲壯中顯出紊亂。剛接觸不久,已呈潰敗之狀。於是有人取出竹哨,吹出哨聲。陣陣哨聲中,人影自四面八方飛掠而至,到了莊前,紛紛排開,莊前的陣勢因人一多,反而壯大了。這本是小王的“餿主意”,高知劍在無可選擇下,只好採取了集中守勢的對策。然而鑼鼓聲也迅速接近。外圍一撤,財神府的人馬如入無人之境,遠遠望去,三個方面,塵土、香火、青煙直衝雲霄,在斜陽下,幻着奇異的暈光幻覺。黑漆漆的大堆人漸漸接近,漸漸擴大,這些人彷彿不是來自人間,而是來自天上與地獄。當視線可以看清的時候,才發覺十餘個紅袍大漢,高矮不等,個個手執兵器,在前開道,殺氣蒸騰,後面是三座轎陣,橫衝直撞,還玩出不少花樣,有的轎子在原地像車輪打兩個圈。有的轎子耍得東傾西倒,抬轎的人個個頭上扎着黃巾,像瘋了一樣。耍轎陣本來是佛教各種節日的應景戲,可是這三座轎陣卻不一樣,因為轎裏高高坐着的不是木偶菩薩,而是穿着財神官服的活人。他們坐在東倒西歪的轎子裏,競穩若泰山,不動不晃,似乎屁股粘上了膠,這份功夫,就會令人咋舌。在轎陣後面還有龐大的鑼鼓陣,鑼鼓擺在三輛大牛車上,響得震耳欲聾,人心慌慌。別看那些赤着上身的鑼鼓手,卻都是硬碰硬的高手,手上的鑼鼓槌子,就是殺人不見血的兵器。在鑼鼓陣的四周,圍着百餘人,有的拿香,有的徒手,但氣勢沉穩,太陽穴高鼓,殺氣盈目,令人不寒而慄。這奇特的迎神隊伍到了莊前,神轎突然停了下來,抬轎手放下轎子,叉腰屹立。前導的十二名紅衣大漢霍地分開兩旁,震耳欲聾的鑼鼓之聲,也霍然靜止下來,二陣對圓,反而出奇的靜。這種靜悄悄的氣氛,比剛才的喧譁,更令人窒息難受。殘劍門與岳家三十六兄弟個個緊張地注視着,殘劍與短槍的纓花在風中晃動,彷彿等待着死亡的決戰。中間神轎上,那位城隍爺説話了:“靈雞城隍,率領威武城隍、張掖城隍,特來拜莊,不知道高兄決定了沒有了”高知劍厲聲道:“人可以死,莊子絕不賣。”靈雞城隍哈哈笑道:“老高,你這又何苦,只要你開價,咱們絕不還價,拿了銀子你可以找個地方,另蓋莊院,甚至還可以蓋得更豪華些,這種機會,錯過了豈不可惜?”左邊轎中的威武城隍接口道:“老高,你要想想清楚,莊子讓了,可以再蓋,人死了卻不能復活,殘劍門立基百年,算很不容易了,陪上岳家幫三十六兄弟,這又何苦。”高知劍厲笑道:“祖宗基業,不能毀在我手上,反正老夫已鐵了心,你們真要強取豪奪,就先試試老夫七十二招殘天劍。”嶽十三雖在人堆中,眼見愈來愈緊張的場面,倏然想起了小王。按理這頓飯他也該吃完了。他閃身竄進莊中,飛奔進入那間下人的接待室,卻見小王蹺着二郎腿,正坐着發呆。“喂!王老弟,外面快一觸即發,你還在這兒幹嘛?”小王呆呆地一笑,道:“你不來叫我,我也不敢亂走啊!”“快,快跟我出去。”嶽十三又好氣又好笑道:“你不是要助拳嗎!露一手內功,替咱們壓壓場子。”小王一把拉住嶽十三道:“十三哥,我有今想法,能不能弄套官服。”嶽十三一怔道:“要官服幹嘛?”小王道:“我想只有扮一扮財神,才能壓得住財神府那票傢伙。”“你真會異想天開,穿一套官服就唬得住那批凶神惡煞?甭鬧笑話啦。”嶽十三差點氣得發昏。小王卻一本正經道:“我當然有我的一套,十三哥,聽我的話沒錯。”嶽十三嘆息了一聲,碰上小王,説瘋不瘋,點子特別多,管不管用又不知道,他簡直沒轍,眼珠兒一轉,道:“有是有那麼一件,可是……可是……”“可是什麼?在哪兒?快去拿呀!”小王在催促。嶽十三沉着臉道:“掌門夫人篤信城隍,在後院還有佛堂,正供着一座城隍菩薩,只有菩薩身上有那麼一件官服……”“好,可以湊合湊合。”小王高興地道:“快去呀!”嶽十三道,“我可以去拿,但你如果吹牛,一定會害慘了我,高夫人不會放過我的。”“唉!你老哥不想想,假如我壓不住財神府的人馬,這莊子玉石俱焚,誰還會管菩薩身上少了件衣服。”小王道:“假如我計策成功,豈不是你的功勞?”嶽十三想一想也對,小王也害不了自己什麼,到時人都死了,還有誰會怪自己呢?他點點頭道:“好,你等着,我立刻去拿。”在莊子門口,雙方的話已經説僵了。中間的靈雞城隍已在叫陣:“老高,你既不識好歹,咱們就成全你,是單打或是羣鬥,隨你挑。”高知劍一撩衣袍,塞在腰帶上的金色殘劍一揚,厲聲道:“今天人在莊在,人亡莊亡,大夥兒,一齊上。”轟然應喏聲中,人卻都沒動。因為無論講氣勢、講人頭,都強弱懸殊,人不到絕望關頭,哪個不想偷生。神轎中的靈雞城隍卻大笑道:“老傢伙既這麼説,咱們就給他看看顏色,弟兄們上陣,格殺勿論。”“是。”回答的聲音響徹雲霄,聲勢又自不同,接着鑼鼓陣中,十幾條人影飛掠而起……眼見一場殺戮,勢已難免,倏有人喝道:“且慢!且慢!”這聲音並不很響亮,偏偏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靈雞城隍在轎中已看到有人走出來了,立刻揮揮手,那欲往莊子裏衝的人影,個個凌空轉身,竟又回到鑼鼓陣中,單憑這手輕功,就不能不令殘劍門這邊心寒發毛。但等那人慢吞吞走到兩陣中間,財神府那邊人羣立刻響起鬨笑。殘劍門這邊的高知劍及高知人卻大皺眉頭,有點哭笑不得。因為小王身上的那件官袍又窄又小,袍面被香火燻得發黑,穿在身上,像戲台上的小丑。——這是幹什麼?難道這麼一妝扮,粉墨登場,就能唬遲強敵?尤其高知劍一眼就看出,小王的官袍是後面佛堂裏取下來的,這一定是嶽十三的傑作,目光一飄,見嶽十三正閃在旁邊傻乎乎地望着,不由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小王走到場中,像標槍一般站着,目光一掃三座神轎道:“你們這是幹嘛!殘劍門又不辦迎神賽會,來這兒裝神弄鬼的,有沒有跑錯地方?告訴你們,快快回去,這兒可沒人捐香油錢。”靈雞城隍大笑道:“你又是哪棵葱?耍架樑子也得先照照鏡子。”小王冷冷道:“我就是當今的財神爺。”“哇哈哈哈……”滿場轟笑中,靈雞城隍道:“你若真是財神爺,哪咱們豈不真變成財神爺的爹了……哈哈哈。”威武城隍道:“高掌門人,你竟叫這種貨色來壓場子,是不是在逗樂子啊?”高知劍厲聲道:“小子,你給我回來!”小王一哼,道:“你們這批傢伙太放肆了,該殺。”他的手突然揮出。白光一閃,那還在張口大笑的威武城隍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一頭栽下了神轎。笑聲像斷了彈簧,突然停止,二名紅衣大漢匆匆轉身跑過去,把威武城隍架了起來,只見咽喉上鮮血像水鏢一般射了出來,人已黑眼翻白,氣若游絲,張口説不出話來。“啊!是揮手無情。”那紅衣大漢這麼一叫,全場的空氣為之凝結。難道他就是最近轟動江湖的小至尊?難道他真的是剛剛接管財神府的王財神?他怎麼又跑到這個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地方來的呢?小王已冷笑道:“坐在轎上的那兩個傢伙,給我滾下來。”那靈雞城隍與張掖城隍互相看了一眼,慢吞吞挺着大肚子下了轎:“嗨!你……是……”小王道:“到現在……你們還看不出我是誰?”靈雞城隍倏單膝一跪,道:“屬下參見財神爺!”這一行大禮,其他的人一見首頭不對,立刻也跟着行禮喝道:“參見財神爺……”殘劍門與岳家三十六兄弟看傻了眼,尤其嶽十三心想,這小子還真會唬人,裝得像真的一樣,可有看頭了。小王冷冷道:“誰叫你們到這兒來強佔人家土地,逼迫人家賣莊子的?”靈雞城隍垂首道:“財神府的行文通告,財神爺應該知道。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小王一哼,道:“多久下的公事?”靈雞城隍道:“已經有半個多月了。”小王心想,那該是武財神下的命令,他當下道:“今天我直接下達命令,取消。”靈雞城隍一怔,抬頭道:“取消?好像不行吧!”小王一怔,道:“為何不行?”靈雞城隍道:“法不因人而廢,人不因法而異,何況前天還有公文下來催。”小王道:“誰署的名?”“魏公公。”小王冷笑道:“你當城隍當多久了?”靈雞城隍道:“屬下是靈雞城隍廟的廟祝,已上任三年六個月。”張掖城隍道:“屬下四年正。”小王道:“明明是廟祝,卻要冒充城隍,居職這麼久竟不知道歸屬節制,難道你們不屬於財神府下各分舵?難道你們想死?”二名城隍額角上冒汗了,齊聲道:“屬下不敢。”“那還不帶着人滾回去?莫非還想吃我幾粒骰子?”“是。”二名城隍轉身就揮手,喝道:“退!”小王轉身對高知劍道:“你們派人把他們押出境外,若有人敢反抗,殺了無妨。”高知劍像在做夢,他也不知道這年輕人是玩“虎牌萬金油”。還是玩真的?不過能退強敵,總是好現象,於是他揮揮手道:“大家一起去,把他們趕出十里再回來。”前後三批人浩浩蕩蕩地走了。嶽十三走近笑嘻嘻地道:“老弟,真有你的,把高老頭也唬得一愣一愣的,我算服了你。”小王笑了一笑,急急把那身不像樣的官服脱下來,道:“快穿回菩薩身上去,免得捱罵。”“你還説呢?剛才高夫人差點拿掃把揍我哩。”嶽十三拿着衣服就往莊裏跑。小王卻去牽他的馬,飛身上了馬背,向玉門關飛奔。等嶽十三出來,早已不見了小王的影子,他怔怔若有所失,望着滿天晚霞,喃喃道:“他究竟是誰呢?莫非是真的王財神?江湖上傳説的‘揮手無情’?”——掃描slqlzfOCR獨家連載轉載時請保留此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