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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戈·刀

    來人一身皂衣捕快打扮,焦黃臉,老鼠須,手中拎着一副噹啷作響的鏈子長銬,不疾不徐地走進場內來。

    公門四大高手中的唐六合一見來人,驚道:“胡師叔?”

    錦衣衞指揮褚玄雷見了來人,大聲喝道:“胡鐵蛟,你竟敢和……”

    來人哈哈大笑,身形一抖一晃,那身捕快的皂衣隨即卸去,露出裏邊一件碧羅長衫來。同時隨手一抹,面目已變,不復是臉色有鷙的胡鐵蛟,而是一個臉白如五,修眉星目,頦下蓄五柳清髯的中年人,年在三十五、六至四十歲許,臉容於清秀中又含有一種肅威!

    來人腰繫玉帶,足履雲靴,高髻玉簪,廣袖迎風,飄飄然有圖畫中神仙之概!

    錢夢熊目中閃過一絲既在意料之中,又出意料之外的表情,隨即一揚長眉問:

    “足下何方高人?”

    來人淡淡地一笑:“敝姓張,‘張長弓兮挾嚆矢’之張。”

    錢夢熊動容道:“鐵琴取士張槐庭?”

    來人微微頷首:“賤名不足掛齒,正是區區!”

    錢夢熊:“鐵琴先生俠名遠播,錢某心儀已久!”

    “不敢!倒是在下久聞錢大人九天神龍之名,直至今日,才始識荊!”來人微笑道。

    “鐵琴張鐵琴大俠?”褚玄雷一愣之下,驚疑地問。

    “褚大人的混元功不亞令師兄玄巖道長!誠可喜可賀!”鐵琴張抱拳道,然後又向丐幫兩長老施禮,“‘妙手、魔足,丐幫之福!’兩位長老,泰山一別,丰采勝昔!”

    魔足鬼丐石浮圖猛喝一口硃紅酒葫蘆中的美酒,抹嘴樂道:“原來南天門奏琴對月的,果真是張大俠?”

    鐵琴張忙容遜謝道:“兩位前輩莫如此稱呼,在兩位前輩面前,區區怎當得大俠二字?”説完走到石道人面前,行見師禮叩拜,“愚徒張槐庭拜見師尊!”

    石道人面露微笑:“槐庭,你來了。”

    鐵琴張敬肅地:“是,我來了。”

    石道人目中露出難得的暖意來:“‘一別四五年,無以喧暖寒’!今日之事畢後,該一塊喝杯酒了!”

    鐵琴張望着石道人,鄭重地點了一下頭:“是,今日此事了結後,是該喝一杯酒了!”

    鐵琴張説至此,把目光向韓六奇邱漱梅等石門弟子略一致意,轉而把目光望向錢夢熊,神光湛然:“錢大人,不才要向你討教了!”

    錢夢熊撫髯長笑道:“好!不愧為鐵琴張!錢某也正有領教之意!”

    説完,向前踏出一步。

    這時只聽一人插言道:“總管,待我先領教領教!”

    一人隨即搶在錢夢熊前面,站到了鐵琴張的對面。

    鐵琴張一睹來人,眉毛一揚:“大內副總管寇神戈寇大人?”

    來者是一個五十歲的灰衣老者,五短身材,瘦而多筋的長方臉,瘦而多筋的一雙手,灰白的眉毛,灰白的頭髮,灰白的眼睛——他是一個瞎子!

    這個五短身材的灰衣老者,使的兵器卻是十分沉重長大的古兵器——戈!

    戈是征伐中用的長兵器,長戈用於戰車,短戈用於步兵。

    戈由長柄與戈身組成。戈身多為青銅所制,呈“T”字形,由鐮刀演變而來,橫出的一邊為“援”,有利刃,用於鈎啄,橫出的另一邊為“內”、比“援”短,用於“鎖”、“擋”!豎直部分為“胡”,扁平,有排孔。

    戈身是用牛筋牢固地穿過“內”“胡”的小孔縛在長柄一端,長柄頭上另安有槍頭利刃,與“援”“內”連接點相交,取搠、刺之殺傷作用。

    戈盛行於殷商至戰國期間作戰之用,後多用於宮廷儀仗,有石戈、玉戈等。

    但這灰衣老者寇神戈用的兵器就是這古兵——戈!

    寇神戈以根青銅神戈,隨神勇將軍征戰悍匪巨盜凡一百二十七戰,殺人無數!

    西北陝甘大盜魁首、黑道之雄“金龍鞭”甘十五郎、“鐵槍挑山”馬秀、“血刀客”駱風,西南川滇劇盜“紅燈籠”石寶寶、關中獨腳大盜“月黑風高”喜連登,都是武林中一流高手,但全被誅於他神戈之下!

    俠盜馮一笑武功超羣,“雙月定生死”,折過無數名家高手。為了給把弟“鐵鶴”尹七報仇,與寇神戈決鬥於南通州揚子江畔之白狼山巔支雲塔頂,結果被寇神戈斷其一臂!

    據青城派掌門人乘風子評品,寇神戈的“七步神戈”還在名列天下長兵之第五的廣西武林名宿、“鏨金虎尾雙頭槍”第三代傳人林燕公之上。

    事實是:寇神戈出道以來,“七步神戈”還從未敗過!

    鐵琴張這一叫,那灰衣老者點點頭,將銅戈輕輕一頓:“老夫寇神戈,是個瞎子,張大俠似乎只有一條腿吧?大家彼此彼此,互不佔先!”

    鐵琴張聞言,心中一凜:這老兒雙眼雖盲,聽音之靈敏,判斷之準確,縱蜀中唐家暗器高手,也不過爾爾!他的神戈一頓之下,估摸其重當在五十八斤上下,如此重的兵刃,若非天生神力,如何使得?此老不容輕敵!

    鐵琴張心中作如是忖思,口內含笑應道:“寇副總管,神戈無敵,能指教在下,那是最好不過!敬請劃下道來吧!”

    寇神戈嘿地一笑:“鐵琴大俠不必客氣,論輩份、年齡,老夫都佔先幾分,還是鐵琴大俠你劃下道來,老夫接着就是!”

    鐵琴張微笑:“既如此,恭敬不如從命!——在長者面前,揎拳攘臂,總為不敬!這樣吧,槐庭不才,欲請寇前輩聽一曲琴曲,不知寇前輩以為何如?”

    寇神戈灰眉軒動,大笑道:“好,能聆鐵琴大俠的鐵琴,老夫也算有福了。但不知勝負怎麼説?”

    鐵琴張道:“你我各自對面而坐,我一曲彈完,如前輩一直坐在原地,當算我輸。”

    寇神戈道:“如此説來,是要比我內功、定力了?”

    鐵琴張道:“不敢!如前輩認為不合適,可作置再議。”

    寇神戈一頓銅戈,頓把銅戈柄頓入地下三尺之深:“好,我接着就是!”

    説畢,寇神戈以“單掌禮佛”的姿勢,盤腿趺坐,一手扶着銅戈戈柄,垂目入定,默運玄功,以待鐵琴張奏琴。

    鐵琴張隨即席地而坐,一個衙役打扮的中年人,方臉,相貌平平,以一琴幾置於鐵琴張之前,又一個身材高大的衙役,拳大如缽,卻用輕微的動作,恭順的神情,將一具琴囊捧上,遞給鐵琴張。

    鐵琴張褪去琴囊,將一具黑亮的七絃古琴,置於琴几上,然後以一方雪白的手絹擦手,拭琴,調音。

    俟諸事畢,雙手平放膝上,略一靜神閉目,平息養氣,然後突開雙目,清明湛然,雙手一揮,一聲琴聲,隨指而生!

    琴起始於周,定型於漢,魏晉之後,形制相仿。多以桐、杉、梓木為之,琴身長約三尺三寸,琴頭寬約半尺許,琴尾寬約四寸,外側有徽十三個。底板有出音孔二,稱“鳳沼”“龍池”。

    世所傳名琴,如“綠綺”,如“焦尾”。然似鐵琴張這樣以鐵琴彈奏,則世所稀矣!

    眾人聽鐵琴張演奏,只覺琴聲清越宏亮,有逾常琴十倍,琴音嫋嫋,有山鳴谷應之概。眾人聽了,不言不動,只覺琴聲好聽!

    獨妙手神丐聞百通聞了琴聲之後,忽席地而坐,端容正色,面露微笑,若有意會,不一會,雙手也不由仿鐵琴張按弦揮拂,猱、綽、注、吟,那指法嫺熟,手指翻舞伸縮,按、跳、拂、顫,曼妙之極!

    魔足鬼丐石浮圖見狀,也一屁股坐下去,先咕嚕嚕喝了一口酒,一抹嘴,後湊過酒氣撲人的臉笑問道:“老聞,你還懂彈琴?”

    旁邊站着的長袖先生李雲水注視聞百通的指法良久,此時笑道:“聞長老號稱妙手神丐,百技百通,懂彈琴自是應有之義,難道石長老還不知聞長老會彈琴?”

    石浮圖搔搔頭皮,苦笑道:“你別看我們是幾十年的老搭襠老朋友,但他這個老笨蛋會多少技藝,我還真不知道。他好像什麼都懂,説他百通,他又何止會百技而已?我所知道的,他就會木匠、泥工、修鎖、補鞋、銀工、鏤金、修傘、鋦鍋、磨鏡、熔銅、算卦、趕車、醫馬、造船、相宅、剃頭、鑲牙、陰陽生、玩雜耍、油漆、烹調、畫畫、作詩、唱青陽腔、寫梅花篆,連他孃的娘們兒的繡花、女紅,道士們書符捉鬼、郎中的切脈開方、驗傷接骨之類,都全懂!”

    “前兩天,在通州,我們行乞,遇上一家婦女難產沒穩婆,眼看要氣岔送命,這老小子白圍裙一系,也不知臊,幫人家接生,七弄八弄,把小的給弄出來了,大的氣給調順了,保住了倆人命兒!”

    “昨天,在大柵欄,遇見京城有名的兩個下圍棋的,叫什麼朱載壎跟一個叫什麼湯常遇湯袖手的,他又看上半天,後來跟那兩人各下了一局,從上半天直下到下半天傍黑兒,我北京城走了遍回來,見他還在下,竟還有那做官的為他打燈!問他輸贏如何,他説一和一輸!”

    李雲水脱口道:“啊,他竟下和了十五小王爺!”

    石浮圖道:“哪個是十五小王爺?他很厲害麼?”

    李雲水一笑道:“那姓朱的是鄭恭王的王子,朝中都稱他為‘金龍十五王子’,因他在皇族中‘載’字輩裏排行第十五,又曾對奕贏了皇上,皇上賜以金龍為賞。在皇室與朝中,十五王子的棋藝之高,為眾人所公認,被稱為京師第一國手。至於那位湯常遇,乃大宋嶽元帥麾下大將湯和之後,從陳州蔣東皋學棋,五十年來,棋藝已達爐火純青之境,鮮逢敵手!很少有人能令他下棋了。別人下棋,他只袖手觀奕,事後加以評批覆盤,覆盤無錯一子,評批無人不服其棋論之高、棋理之精!被人目為‘棋王’!十五王子便是拜他為師學棋的。學了二十年,還無法勝師父一局呢!聞長老能令‘湯袖手’出手,其棋藝也堪稱國手了!雖敗猶榮矣!”

    石浮圖咕嚕嚕又喝下一口酒,捋須眯眼笑道:“想來李先生也是此道好手吧?”

    李雲水拈鬚微笑:“在下武藝平平,但於琴棋書畫四字,倒也下過一番功夫,當年差點成了‘黑白縱橫十九道,出手無空一聲嘯’的馮棋俠的弟子!”

    石浮圖道:“如此,那李先生也懂琴了?”

    李雲水笑道:“略知一二。”

    這時聞百通忽發聲道:“你也懂琴?請試述一二!”説罷,睜着一雙湛然雙目,瞅定了李雲水。

    李雲水清咳一聲道:“彈琴,要得情、按節、調氣、煉骨、取音、明譜理、辨派別!先説得情,情者……”

    聞百通打斷了他的話:“情,你就不必説了,按節,無非按節合拍,也自不必多説。你且説説調氣、煉骨兩樣。”

    李雲水道:“彈琴要調氣。氣者,與聲合併而出聲也。

    氣調則神暇,彈琴自能從容悠揚。煉骨之法,不僅於指上求之,有周身之全力焉!形必端,氣必肅,使筋骨有所凜而不懈,自是舒臂運腕,指節堅凝。久而自然,舉重若輕,觸指皆成金石聲矣。”

    聞百通點點頭:“李先生果然懂些琴學。彈琴取音,要之二十四況,不外‘清和’二字,古、靜、淡、遠皆從此出。句調不明則不清,氣脈不接則不和。彈時務令點點清楚,而又一氣相承,段段相融,而又涇渭自別,則清而不枯,和而有節,眾妙皆歸矣!”

    褚玄雷見他們談得有起趣,不由插話問道:“神丐前輩,難道彈琴也像武林一樣分門派的麼?不知其中可有俺混元門?”

    聞百通朗聲一笑:“每一門行業每一門學問都有派別的,佛學一門,有密宗、顯宗之分,律宗、禪宗之別,天台、華嚴、法華、法性諸派,小門派更多不勝舉。道教一派,有正一道、全真道之分,有符篆派、丹鼎派之別,更有天師道、茅山道、太平道種種稱謂之不同。畫畫也有諸多區別:有以畫花鳥為勝,有以繪仕女見長,有善寫山水之貌,有專擅牛馬之相。即以山水畫,又有‘關家山水’‘米家山水’‘金碧山水’‘潑墨山水’等種種區分。”

    褚玄雷性急地道:“我是問彈琴。”

    聞百通道:“琴學也分派的,但不象我們武林中,有少林、武當、內家、外家,南拳北腿這種種分法,而是以彈琴的格調定的,可分為山林派、江湖派、儒派等數種。

    其如高人逸士、自有性情,則其琴古淡而近於拙,疏脱不拘,不隨時好,是為山林派也。江湖遊客,以音動人,則其琴纖靡而合於俗,以至粥奇謬古,轉而自喜,此江湖派也。若夫文人學士,適志絃歌,用律嚴而取音正,則其琴和平肆好,得風雅之遺,雖一室鼓歌,可以備廟廊之用,這便是儒派了……”

    “但琴又如何成為兵器的呢?鐵琴張的琴學,似乎是一門很厲害的武功!”褚玄雷問道。

    聞百通一笑道:“琴,器也,具天地之元音,養中和之德性,道之精微寓焉。它既可用以證道、尋友、寄懷、寫意,也可用來軍爭殺伐、祛邪伏魔、誅心役人!琴學跟氣功有關。”

    “琴所謂遠也,遠以神行,不以氣用,故氣有候而神無候,是以精、神、意三者,以御氣而行!琴學中之堅也,此是通身氣力寫得,不止爭指力、腕力與臂力也。如鐵琴張之彈琴指力,可同少林之‘大力金剛指’、‘一指禪’、‘嵩陽鐵指功’、大理段氏之‘一陽指’、內家之‘天罡指’相媲美!”

    “琴學,役以內功心法,如其人內功精純雄渾無匹,琴技至爐火純青之境,則能以琴音殺人於無形矣!楊鶴浦《聽琴賦》道:‘琴聲雄,琴聲雄,轟雷掣電吼狂風。撻碎玉籠飛綵鳳,霞開金鎖走蛟龍’,用以喻琴學氣功,毫不為過。據老叫花所知,武林中能以琴聲克敵制勝者,兩百年來,只有三人,鐵琴張大俠,必出自其門下。”

    這時只聽石浮圖喝道:“別聒噪了!快聽彈琴吧,張大俠這琴彈得真不錯!”

    大家聞言不由靜下來聽琴,這時,褚玄雷詫聲道:“你看,寇副總管要站起來了!”

    眾人望過去,只見寇神戈面色紅潤,嘴噙微笑,眉目間盪漾一種激動的春色,正慢慢扶着戈柄站起來,欲要離開戈柄,向前走去。

    李雲水聽了一下,道:“這是描述燕爾新婚、洞房合巹之樂的曲子,名喚《燕爾琴瑟樂》。怎麼對寇副總管產生這樣大的影響?似已攝住他心神情苗了!”

    眾人聽時,果然聽琴聲柔和,如情人喁語,復間歡聲笑語,滑麗撩人,那聲音輕挑慢撥,美聲溜圓,至輕細處,欲使人貼耳過去傾聽!

    聞百通乍聽之下,皺了一下眉頭,心道:鐵琴張一代大俠,怎麼為此靡靡之音,動人綺念?繼而眉頭一展:對了!非如此,又如何能令寇老兒動心?從周圍之人聽了,未有舉動而寇神戈大受攝應看來,鐵琴張之琴聲,已到收放自如,傳音入密,天通傳音,聚聲成雷之境了!如此精湛深厚的內功,寇老兒想不輸也難了!

    眼看寇神戈就要放開戈柄,向外走出了,只聽錢夢熊忽然擊掌叫一聲:“好!”

    這一聲聽在眾人耳中並不大,但寇神戈身形一震,隨即呆楞住,而鐵琴張的琴聲突然發出一聲剛暴之聲。

    錢夢熊含笑道:“張先生奏的好琴,都快把我也吸引過去了。”

    這兩句話説得平平常常,不疾不徐,不高不重,但偏偏壓住了琴聲,一字一字清晰地送到了各自耳中!

    寇神戈原先半開半閉的眼陡然睜開,雖只是灰白的眼珠,但也看到他瞪了一眼,怒聲道:“誰把張大俠這麼好聽的琴聲用雷聲打散了?”

    説罷,怒氣衝衝,往地上又一坐,繼續盤腿跏趺打坐,聆聽起來。

    石道人冷冷地瞅了一眼錢夢熊:“錢大人的‘五雷正心’功,不愧為武當正宗內功心法,精純得很吶!只是你把寇副總管從迷境中震醒,別人似乎並不領你這情!”

    石道人這麼一説,大家不由恍然:

    原來錢夢熊以道家的“五雷正心”功法,壓制了鐵琴張的琴聲,讓寇神戈受制的心靈脱困,震破迷境,恢復其靈台清明,不為琴音所惑!

    那“五雷正心”法,大抵類同於佛門“獅子吼”功!

    錢夢熊見石道人這麼一説,目光一轉,嘿然一笑道:“人家説這麼多話,你都不管,我只説了兩句話,喝了個‘好’字,你便拿我説嘴,難道我們真是對頭?——好,不説就不説吧!”

    石道人冷冷道:“如此最好。”

    這時只聽鐵琴張琴聲隨即一變,鏗鏘頓挫,有“銀瓶乍破水漿進,鐵騎突出刀槍鳴”的“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之聲!琴聲頓變得“堅”、“亮”、“重”、“宏”、“遠”、“採”、“速”、“清”!

    只見鐵琴張目中精光電芒大盛,眉宇含着肅殺之威,剛毅之色,指勢密猛,時有金石擲地之聲,激越而出!

    眾人只覺得隨着琴聲,頓時變得天灰沙黃、雲低山壓、風緊氣寒!有種飛沙走石、天昏地轉、雷電交加、夜黑如墨,勁敵四伏、危機密佈之感!

    接着,隨琴聲響起的是荒野馬嘶與刀戈相碰聲、怒喝聲、凌亂的腳步聲、來回急驟奔馳的馬蹄聲、馬之鸞鈴聲,長戈接二連三的擋格兵刃聲,長戈的掃揮之聲!刀折聲,哀嚎聲,怒嘯聲,密如鈴鐺的刀戈連碰七下的丁當響聲。

    顯然,鐵琴張這次奏的是一場惡戰的場面!

    這時只見寇神戈扶着銅戈的手忽然抓緊,掌背青筋虯起,神情變得凜然緊張,含有一種獰猛、冷酷之色,他的嘴角在向下緊拉,顯然在用勁兒!

    既像是以內功與定力與琴音相抗,又像在被惡戰到來前的緊張、怒怖所籠罩。隨着琴聲的加快,琴聲中惡戰的展開,寇神戈臉如嗌血,一雙眼睛也佈滿了血絲,加上那灰白的眼珠,更見可怖!

    他額上的青筋開始跳動,一身衣衫無風自拂!發為之上衝,銀灰的髭髯戟張!再接下去,他本來穩坐如山的身體又發出了輕微的顫動來,如秋風中的葦杆!再後來,他的身體擺動更大了,如風波中一葉危舟!

    李雲水拈鬚的手頓時像粘住了,凝固住了一樣,一動不動,一雙小眼睛一眼不眨地望着寇神戈。

    趙慕湘的眼睛開始發綠,臉更見鐵青,全身凝勁,雙手化為大力鷹爪手,如作勢欲撲獵物的怒鷹!

    石浮圖咕嚕又喝了一大口酒,低笑道:“不知寇老兒這老小子抵得住不?”

    聞百通臉色凝重,沉聲道:“我相信,寇神戈現在比任何時候更為兇險,他定力壓不住,必被琴聲引發出手,而這一出手一擊,將令石破天驚、風雲失色!這一場比鬥下來,他縱然不死,也得大損真力!至少折去二十年功力!”

    聞百通號稱妙手神丐,有“百技百通”之説,他江湖經驗之豐富、腹笥之廣博,手巧藝妙,見識過人,一時無二!

    但鐵琴張琴聲之威,更有甚於他所知道的程度,寇神戈此時之難受,比四十年前被師父六陽真人打通任、督兩脈更甚!

    鐵琴張琴聲之強,出人意外!第一聲琴聲一彈,就令他心咚地往上一跳,直欲從嗓子眼中冒出去!接着又是幾聲琴聲,一聲比一聲響亮,直使他聽得氣血翻騰,心煩意躁!

    他強自吸一口氣,以“六陽真氣”遍佈全身,使出“大金剛定力伏魔”手段,使自己入定。果然那琴聲小了不少。那琴聲似乎圍着自己遊走,忽焉在前,忽焉在後,遊移不定,逢隙即入。隨着琴聲,他只感到一陣冷、一陣熱、一陣麻,又一陣小蟲爬過的癢感。他知這是練氣中的“六觸”現象,遂不為意。

    再接着入定,於兩目之間,出現了模糊、遊移不定的白光,那白光變幻不定,忽紫忽紅,忽金忽藍,時薄時厚,幻出種種景象來,或海市蜃樓,宮殿巍峨,金碧輝煌;或市井街道,車水馬龍,遊人如織;或呈裸袒玉女,巧笑顧盼,曼舞翩翩;或現怒目金剛,相貌獰惡,豎眉欲寧卜!

    正於此種種幻景明滅之際,琴聲一變,充滿肅殺之氣,眼前景物一變,只見朔風怒吼,鉛雲低垂,飛沙走石。廿七年前,隨神勇將軍平西北陝甘大盜的惡戰情景,又浮眼前,歷歷如繪:

    神勇將軍與一干部將、謀士誤中“金龍鞭”甘十五郎的愛妾“鐵扇女諸葛”顧盼盼的奸計,孤軍深入,被圍於“餓虎谷”。自己匹馬單戈,獨闖敵陣,連衝三營,殺盜首馬秀之弟馬茂,“血刀客”駱風的三大愛徒:連雲雁、白少玉、焦鵬。至第四營時,只聽牛角嗚咽,鑼聲緊鳴,鼓聲如雷,而營門大開,乃是一座空營!

    就在這裏,他遇到了出道以來第一場最大的危機:要救出將軍他們,必須衝進去把他們帶出“餓虎谷”。而要衝進去,在殺破了三營後,甘十五郎、馬秀、駱風避開了與他正面相鬥!

    甘十五郎、馬秀、駱風三人,都是黑道上武功奇高、行事詭險、心黑手辣的一流人物,風雪滿天,天昏地轉,彼暗我明,鹿死誰手,殊難逆料!

    這時只聽琴聲一聲響,這一響宛若雪塊四濺飛崩,一人從白雪堆中飛出,一刀飛向寇神戈咽喉的聲音!

    那土塊雪團的分崩飛濺聲、人的衣袂聲、刀刃在風中發出的厲嘯聲合成一種驚魂奪魄的聲威,寇神戈視線雖被雪團所遮,但憑感覺知道:在他適才立馬躊躇之時,離他左前方七尺處埋於雪中的一個使刀好手,在向他發出狙擊!

    那人不是血刀客!這是自己當時的判斷!

    自己於馬上一戈揮出,“當”震開來人的快刀,隨即一招“魯陽挽日”,及時向後掃出,恰好接住了從背後砍來的一刀!背後偷襲之人使的是“九環刀”,也不是血刀客!

    就在這時,一陣薄而輕的微風颯然,一把月牙形的彎刀如天外飛來,毒蛇般由輕功奇高的來人手中直射向寇神戈喉間“廉泉”穴!

    寇神戈那時眼睛還沒被“紅燈籠”石寶寶的相好、滇黔苗峒的龍香香以“灰心盲目香”燻瞎,有着一雙鷹隼般鋒鋭的利目,他現在還記得那柄月牙彎刀上游動、閃爍的藍光如一泓秋水,那柄刀的刀衣血一樣紅,迎着風獵獵作響!

    這就是“血刀”!寇神戈當時正是這樣想的,隨即大喝一聲,以一戈砸向飛來的月牙刀!

    這時忽覺腳上一痛,急往上躍起,以“奪命追魂腳”

    踢出,靴尖鈎鈎只鈎破了一角衣角,人在空中往下看時,見一個青臉的精瘦漢子,左手反抓一柄刀身血紅的黑柄七星寶刀,臉上掛着似哭似笑的笑容!

    此人才真正是“血刀客”駱風!

    駱風一出手,就割走了他左腳的一隻腳蹬與無名及小趾兩根腳趾!

    寇神戈想到這些,就感受到二十七年前左腳那斷了兩根腳趾的地方有一種痛感襲向他,像火灼,又像冰一樣刺痛的冷,那痛是一跳一跳地疼得鑽心!

    寇神戈正這樣想着,忽聽琴聲如雷聲滾過,隨即是驟密的馬蹄聲!

    他眼前又出現了一匹神駿非常的黑馬,黑馬長鬃飛揚,把金黃的銅鈴搖得直響!

    馬至七尺處,馬上騎士馬繮一勒一帶,黑馬本如黑箭射來的馬影忽地釘住,緊緊地釘在地上,一動不動!

    馬上騎士,濃眉環眼,絡腮虯鬚,身高八尺,聲宏如雷:“馬秀在此!”説話間“呼”一聲響,一杆紅纓大槍,“奪”地釘在地上,入地三尺!

    接着是鐵桿大槍對銅柄長戈的一場大戰!

    馬秀的鐵桿大槍使到第十七招時,被寇神戈的“七步神戈”擊敗!

    槍折,人倒、馬斃!勇猛兇悍的“鐵槍挑山”馬秀的眉心多了一個被戈築出的窟窿,血從中汩汩流出!

    但寇神戈的左肩被馬秀的大槍搠了一個洞,也受傷非淺!

    因為馬秀本就是兩敗俱傷、玉石齊焚的打法。

    因為馬秀的孿生兄弟馬茂已為寇神戈所殺!孿生兄弟,弟既死,兄豈願獨活?

    這時,只聽琴聲“叮”的一聲,接着是一串丁丁嚀嚀的刀刃在急風中飛舞發出的劃破空氣的顫晃聲!

    駱風一彈手中血刀,與他三個同伴的刀再次攻來。

    九環刀噹啷作響,從背後一招“雲橫巫峽”,掃向腰中!

    月牙刀血紅的刀衣一展,一道銀光迅如閃電,射向他眉心!

    而另一柄快刀施開地堂刀,一片刀光閃動,以滾斫,砍向他的馬肚與他的右腳!

    而那柄最要命的血刀竟一動不動,在旁觀戰!

    寇神戈知道只要他一動,他的防守就會出現空門,那柄虎視眈眈的最要命的血刀就會抓住這機會,一刀要了他的命!

    而他如不動,勢必難逃三刀加身的夾攻!

    寇神戈大喝一聲,置三刀於不顧,身化“青龍躍江”,從馬上撲躍而起,銅戈直取駱風的咽喉!

    “飛戈取喉”是他“七步神戈”中最少變化、最具威力的一招!

    駱風不虞有此,大駭跳出,低頭,彎腰,斜插柳,避開這一戈!

    寇神戈這一戈本意就要他如此閃避,他料敵先機,早算好駱風這一應變,將銅戈戈頭一低一轉,戈“援”“啄”進了駱風的耳朵!

    駱風大叫一聲,倒下!

    駱風倒下之前,以他畢生功力射出了他的“血刀”!

    寇神戈不敢硬接駱風這柄以畢生功力射出的“血刀”,急矮身避刀!

    這時,九環刀與月牙刀都砍中了他!九環刀一刀砍在他背上,月牙刀插進他的軟甲中,插斷了他右肋一根肋骨!

    他不等兩名刀手鬆開刀把,以“鎖喉手”鎖斷了那兩名刀手的咽喉,然後奮力一摔,把兩個刀手給摔了出去,一個摔在他左邊一丈六尺之處,一個摔在他右手西南方一丈八尺之地!

    兩名刀手均斃命!

    第三個刀手被他的神威驚駭得瘋了!舞着刀,怪叫着向外跑去!

    ——後來他才知道那月牙刀刀手是陝甘道上久負盛名的“遊魂刀”曹仇兒,那九環刀手是“跳虎澗”的二寨主“一刀索命”莊七,而那嚇瘋的刀手竟是黑道殺手——“刀虎”朱正!不過當時,他只覺得又痛、又累、又酸、又麻木,加上血戰了半天,又無粒米進口,飢、寒一起襲來,苦不堪言!

    他只想就此躺下,讓那些温暖的雪花落下,把他蓋在雪裏,讓他睡一覺,哪怕睡去後永遠不再醒來!

    而就在這時,一個腳步聲,一個一流高手的腳步聲,堅定、穩重。具有節律性的腳步聲,隨馬秀之後,一步一步踏上山坡裏!

    一個身穿紫衣的二十四、五歲的青年公子、圓臉,刀眉,長着一雙和善的小眼睛和憨厚的嘴唇,向他一笑:“甘十五郎來遲了!”

    看着甘十五郎把駱風、馬秀、曹仇兒、莊七四個屍體靠着坐在一起,向四個屍體拜道:“四位兄弟,看着哥哥替你們報仇!”看着甘十五郎把揹着的金龍鞭掣在手裏,哈哈一笑後,揶揄地嘆氣,瞟着寇神戈:“唉,今天要殺一個受傷的將軍了!真是慚愧!”寇神戈的頭有兩個這麼大!

    ——他真不知在殺了三大刀手與馬秀後,該如何迎接這一戰!

    而就在這時,只聽琴聲一陣似幻似真的灑揚而過,寇神戈的眼前又變得恍惚起來!

    甘十五郎的影子消失了,江風與濤聲的聲音卻一陣一陣在耳畔湧起。

    白浪連天,江海交匯,蒼雲茫茫,水煙澹澹,而山巔風緊氣寒!

    南通州。白狼山。支雲塔項。

    南通州治為南通城,建於後周顯德年間。

    明,劉六、劉七率眾友,攻城奪縣,聲勢威赫,朝廷震驚,調大軍鎮壓。末,劉氏引兵南下,至揚子江畔,通州白狼山下,(為別於北之通州,此處名為南通州)欲渡海南行,被官軍圍於白狼山上,惡戰,劉氏及部屬均歿於此役。

    白狼山,因當地民間傳有白狼出沒而得名,簡稱狼山,又因崖巖紫紅,稱紫琅山。山有廣教寺,建有年。

    寺內最高處有支雲塔,為全山之最高處!

    (劍評按:狼山系佛教四大名山之外八小名山之一,近又得通城人詩、書、畫三絕之著名畫家範十翼範曾,於廣教寺法乳堂繪釋門歷代高僧,集十八之數,名《十八高僧圖》,更令廣教寺佛聲弘揚,為海內外佛門信徒所敬禮頂拜,遠道來此進香者日眾。)

    狼山既是唐揚州高僧鑑真上人東渡扶桑之臨時駐錦之處,亦為南宋千秋忠臣文公文天祥南渡之地!

    於支雲塔上作東南望,但見波濤洶湧,江海交激;海闊天空,舟小鷗近!

    於支雲塔上北望,則南通城之青磚白牆相疊,櫛比鱗次,參差人家!更有文峯、廣孝兩塔卓然而出,遙相呼應!

    南通城是個好地方。

    南通城也是寇神戈最頭疼的地方!

    ——因為他在南通城,殺了江南武林中聲名顯著的遊俠鐵鶴尹七!

    鐵鶴尹七是山東唐賽兒的徒孫。

    唐賽兒於永樂八年舉事起義,徒眾數千人,殺官攻城。起義失敗,唐賽兒下落不明。

    唐賽兒為御批首號欽犯!蒲、唐兩家(蒲系蒲台林,唐賽兒之丈夫)誅滅九族!

    九族中除父、母、妻族等親屬之外,還誅連師友。

    唐賽兒師門除戰事中陣亡外,唯餘杭人高於候。

    高於候在唐賽兒之事敗後八年,被廠衞高手偵知,圍殺於湖北武穴。

    但高於候的長子高長風得其父秘傳武功,出走,不知去向。

    越八年,高長風首次亮名於南昌,殺原東廠高手,湖南武穴圍殺高於候一役之參與者之一、南昌府參將彥炳龍!復殺原錦衣衞指揮使“老饕”季鵬於“天涯海角”之南海邊!

    公然擊殺朝廷命官,且為反賊之後,又殺人後公書其名,稱“殺以報父仇師門之仇!”大逆不道!——於是高長風又被列為欽犯!

    然高長風武藝高強,屢捕屢空,難以捉拿!

    後柳闊英新擢刑衙總捕,參與捕拿,捕三次,被高長風殺公門高手三人,傷快手皂隸十一人!

    第四次捕得於四川萬縣,押成都府待秋決,未及半月,被高長風之徒鐵鶴尹七劫牢救走!

    柳闊英上奏:鐵鶴尹七,屢與朝庭作對,今訪實系高長風之徒,劫牢殺官,救走欽犯,罪該萬死!

    皇上御批:捉拿鐵鶴尹七與高長風,殺無赦。

    但更“罪該萬死”的是尹七與高長風參與荊襄劉通、石龍舉事。

    劉通號稱劉千斤,石龍又名石和尚,舉兵起義,號漢王,建元徵勝,“流民從者四萬人”。

    寇神戈從神勇將軍參與征戰。事畢,復得密報:鐵鶴尹七未死,現身於南通城!

    於是,寇神戈會同捕王柳闊英,到通州調兵,圍尹七於城南江邊小山劍山。

    寇神戈以“七步神戈”殺尹七!

    寇神戈於是開始頭疼了,而且疼得要人命的最大的頭疼!

    ——因為鐵鶴尹七遊俠江湖時,有一個好朋友,武藝高超、俠義道中一流高手的好朋友。

    這人叫馮一笑!“雙月定生死”馮一笑!

    馮一笑是著名的俠盜,武技出自七大幫中的濟眾幫老幫主“日月叟”司馬難追。

    司馬難追的名字,在老一輩武林人物中,也是一個輝煌的名字,雖不象名俠甄賈客、馮棋俠、黑馬左無敵留下無數膾炙人口的武林故事,但也有其卓然傲立武林的資本:輕功、信譽、日輪、月刃、“太陽神功”“日芒金針”“日月知心術”“映日刀”“日、月扇”等日月門絕學武功!

    司馬難追在其一百零七歲生日時,笑道:“我司馬難追的名字,不倒於江湖,仗的是信譽!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但臨敵對陣,要做到出言必踐,定人生死,靠的是判斷力、自信力、機智、武功!我年老了,其他可能不行了,但還有兩項,是放眼當今武林,我還可以當之為‘駟馬難追’的!這就是年齡、輕功!”

    司馬難追在同一輩人中,歲數確乎首屈一指,無人能比了!

    他也一向以輕功好自許,而且武林中能勝過他的也不多。當他説這話時,誰的輕功也比不過他!

    因為他説過後放聲大笑,在笑聲中無疾而終!

    試問還有誰能搶得過他快麼?

    馮一笑是司馬難追的第十五弟子,學得司馬難追的月刃刀絕技與輕功。

    司馬難追的大弟子是現任濟眾幫主“太陽老人”孟慈公,七十五歲,習得日輪絕技與“太陽神功”、“日芒金針”!

    司馬難追的第十二弟子是濟眾幫執法長老,司馬難追的第五個兒子司馬路人,習乃父“日月知心術”“映日刀”與“日、月扇”。

    司馬難追的前四個兒子二歿二存。二存者一被苗峒仇家害成白痴,一隨與金指扁鵲齊名的武林神醫黃山老人習醫。

    馮一笑如只是司馬難追的弟子,不過是一個俠客而已,但他偏又是十二指頭陀隨機子的高足!

    隨機子天生的雙手六指,天生的聰明靈巧,天生的多才多藝,天生的喜佛唸經,但也天生的好説好動,天生的學武奇才,天生的愛偷善盜!

    隨機子本是普陀山法雨寺的沙彌。普陀山下漁船頗多,他去散心時回來把魚偷回來了——他是用嘴叼回來的!

    隨機子天生的吃素,他偷魚只為了好玩。

    但這一玩,把七十二記戒尺玩到了小沙彌隨機的屁股上!他因此還被趕出了法雨寺。

    他漂洋過海到了寧波城,掛單在天童寺。後被天童寺方丈看中,認為他有佛緣慧根,但凡心太重!收他為徒後,教他雲遊天下以消磨“魔障凡心”。

    他這一雲遊,就闖出了“十二指頭陀”的名聲!

    “十二指頭陀”是武林與江湖中人對他的尊稱。

    另有一種稱呼可就很難聽了,那是吃過他苦頭的人叫的。

    那稱呼只有兩個字,比他的法號還少一字。

    這兩字就是:

    賊禿!

    “賊禿”之名與“十二指頭陀”一樣有名,但後來惱了官府,官府説:“凡罵賊禿者,犯大不敬,杖四十!”

    因為大明開國皇帝洪武爺朱元璋發跡前曾作過小和尚,所以有明一朝,始終對釋教弟子甚為尊重的。

    於是,吃他苦頭的人背後改罵他:“賊和尚!”

    “賊和尚”的名聲漸蓋過了被號稱“天下第一神偷”

    的張妙手。

    於是,空祖門的掌教約鬥十二指頭陀於京城!

    張妙手與十二指頭陀鬥法,比偷技!

    證人是捕神凌百年,大俠甄賈客,還有大內府前總管宮金龍與皇帝!

    這是一場千古難得一見的比鬥!而皇上當偷技賽公證人,更是妙絕人寰,非但前無古人,抑更後無來者!

    ——據説,十二指頭陀隨機子為皇上立有大功,事關社稷江山的大功,皇上為酬謝他,特湊成這樁賽事的。

    比鬥結果:隨機子贏了張妙手!(另有人説,是張妙手讓隨機子贏的。)

    不管真假如何,皇上賜十二指頭陀隨機子為“妙僧”

    卻是不爭的事實!

    ——就是這個妙僧隨機子,看中了馮一笑,收他為唯一的徒弟!

    馮一笑離開妙僧老年所靜修的報國寺後,就成了神偷!

    馮一笑就這樣成了名滿江湖的俠盜!

    馮一笑約寇神戈:單打獨鬥,八月初三寅時,狼山支雲塔上!

    寇神戈如約而往。

    雖為神勇大將軍手下愛將,但寇神戈不敢忘掉自己武林本色。

    而且,若以羣毆論,那些兵勇也濟不得事,而馮一笑的師門,光孟慈公一聲令下,濟眾幫就有八百徒眾。

    司馬難追的徒子徒孫,豈是易與之輩?

    何況那賊和尚隨機子與朝中關係密切?隨機子朋友滿天下,當一個黑馬左無敵出來,就夠受了!

    另外,寇神戈也相信自己的武功。

    七步神戈既能在那樣危困的境地下,殺掉了甘十五郎,就一定能殺得掉馮一笑!

    儘管俠盜馮一笑,也從未失手過!

    八月初三。寅時。狼山支雲塔。

    寇神戈與馮一笑立在支雲塔頂。

    馮一笑三十五、六歲,文士打扮。臉掛微笑。

    馮一笑不胖不瘦,不黃不白,不高不矮,相貌可説平常,平常得讓人不注意到他,過後記不住他。

    馮一笑如有特別的地方,那是他的手。

    世上比他更完美的手,不會超過五雙!

    有些美人的手與他相比,也變成了樹皮手、雞爪手!

    馮一笑的手指纖秀勻長,圓潤光潔。

    馮一笑的手背不厚而豐潤,不薄而扁平。

    馮一笑的掌緩呈優美的、光滑的弧線。

    馮一笑的指甲修得又圓又光滑又潔淨。

    馮一笑説話時,那雙如玉的手多很自然地垂在那裏。

    寇神戈的眼光移開了馮一笑的手迎向馮一笑的眼睛。

    這一雙湛然清朗的眼睛使得馮一笑看上去只有二十多歲。

    馮一笑的眼睛掛着一絲笑意,但在笑意後藏着的,是麋鹿般的警覺、鷹隼般的明鋭、猿猱般的敏捷、虎豹般的威勢!

    還有力量!

    還有隱隱燃燒的憤怒與仇恨!

    還有閃電一擊的速度以及準確的判斷力!

    還有……智——慧——!

    “逢人總一笑,不笑便殺人。雙月定生死,一擊泣鬼神!”

    這是武林中給馮一笑的四句評語。

    馮一笑的笑不止一種,據他好友“千變神騙”紀行世説,馮一笑的笑有九種。

    三種笑是俠客行徑中的,三種笑是盜客行徑中的,三種笑是平時的。

    馮一笑現在的笑屬於第十種:面臨生死勁敵的笑。

    別人問他,每逢遇到生死勁敵,怎麼還笑得出來?還要笑?

    他説,笑表示一種自信,可令敵手莫測高深,引起心中狐疑與隱約的慌惶不安。

    而高手相爭,勝負就在這心理變化之中。

    江風漸緊。馮一笑衣袂飄飄,白衣勝雪,猶如臨風玉樹!

    寇神戈一頓神戈,喝道:“你的兵刃呢?”

    馮一笑一笑,手一伸,雙掌掌心裏多了兩片月牙型的刀刃,薄如紙,白如雪,上面藍光遊移,顯見是以精鋼鑄成的寶刀!

    刀刃兩指半寬,六寸長,狀如初七、初八的月牙。

    馮一笑略一曲指,雙刀消失,不知藏在他身上何處去了。

    寇神戈一怔。

    馮一笑笑道:“到了該出現的時候,我的銀月刃自會出現的。”

    寇神戈冷笑一聲:“不知馮大俠定老夫為生,還是死?”

    馮一笑道:“以寇將軍殺我好友尹七之仇,乃為官家賣命,狂殺江湖同道之事,便死一千次也不足贖其罪!不過我答應過一人,不取你性命!但死罪可逭,活罪難逃!你將受到嚴懲!”

    寇神戈大笑:“豈有此理?老夫的生死還真由你來定?老夫殺人無數,便多一個馮一笑又如何?”

    説罷人騰身而起,“一鶴沖天”,至支雲塔尖頂之上,足一點,銅戈一舞,劃個弧形,戈柄槍頭直向馮一笑面門飛刺而去!

    “六陽戈中楊家槍!”

    戈中果然含有槍法!

    只這一槍亦足當天下高手四字了!

    一槍穿心!

    “青龍出水”!

    眾人靜觀鐵琴張與寇神戈之間的比試,看鐵琴張如何以琴聲令寇神戈離座!

    但聽鐵琴張的琴聲時高時低,時驟時疏,忽大忽小,忽遠忽近。琴聲飄忽不定,變化無常,有時如夢幻之曲,有時起風雪之聲,有時江濤海浪俱湧,有時雲光天色共凝。至急驟處,如項羽垓下,遭十面埋伏,十蕩十決,奔馳廝殺,來回衝突馳騁於百萬軍中。疏密時,如昏睡之老僧,半下才有氣無力擊一下清罄之聲。然時又有黃鐘大呂之聲,震聾發聵;雷霆震怒之音,鼙鼓猛擂之威,勢若錢江怒潮奔湧而崑崙絕壁崩裂,轟然騰聲,驚天動地!

    隨鐵琴張的彈琴,只見寇神戈臉上陰晴不定,時怒時驚,或懼或獰,六神不寧,時有扛鼎角牛氣粗急喘之狀,覆呈與人推拒、勢均力敵之態!

    這時,鐵琴上又彈出一連串低悶之音,若濕雷滾動,滿潮撞岸,水中聞鼓,五更虎吼。

    寇神戈兩太陽穴更見隆起,目露精光,眉宇間殺氣陡盛!

    這時,鐵琴上奏出的是一陣輕風搖動塔上飛檐風鐸之聲,檐角鈴鐸之聲,玎玎玲玲,煞是動聽。

    而寇神戈的眉頭跳了一跳,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

    接着又是幾聲潮聲。

    寂寞、單調的潮聲。

    接着是——

    靜。

    靜。

    説也怪,那琴聲不管奏什麼聲音,為風雷激盪之聲也罷,為刀槍相鳴之音也罷,無論什麼聲音,眾人心裏雖為之驚,為之愕;為之雄奮,躍躍欲舞,為之沮喪,心灰意懶,也還不覺得怎樣,但這一靜反靜得令人不安、恐懼、心慌、氣虛起來。

    這是天地萬物剎那間一靜百靜之靜!

    靜得連雲也不敢飄、風也不敢拂、波也不敢興、人也不敢喘氣!

    鐵琴張奏琴的右手抬起,並漸漸抬得更高。

    鐵琴張的臉威嚴如審犯的法官,剛毅如易水畔仗劍高歌,猛一揮袖,轉身向前奮然前行的刺秦荊軻!

    鐵琴張按弦的左手雖未按弦,但白晰的手背上青筋如春蚓遊動般凸起。

    寇神戈已屏住呼吸!

    寇神戈全身充滿殺機,直欲撲出一擊!

    驀地,鐵琴張的手落下。

    鐵琴張的手一落,快如閃電,

    隨鐵琴張的手一落,眾人的心呼地一跳,跳上喉嚨!

    這時,驀地於天地間發出一聲追魂奪魄的鋭嘯聲!

    是一口其薄如紙的刀刃發出的厲嘯聲!

    厲嘯聲尖利而怪異,直欲鑽心透髓,將人三魂六魄俱搜去、奪走!

    寇神戈只覺自己正於支雲塔上,刺出一戈“青龍出水”!

    戈距馮一笑只有三尺!

    忽有一道白光飛射向自己!

    白光中飛耀閃旋着藍芒!

    月刃刀!

    帶着追魂奪魄嘯聲的月刃刀!

    寇神戈以戈“援”橫擊飛射的白光!

    那白光未及戈“援”擊至先斜飛而出。

    而另一道白光如閃電飛射而至!

    又一把月刃刀!

    月刃刀射向寇神戈喉頭!

    寇神戈以戈急往塔頂上一撐,人躍起高三丈一尺!

    月刃刀擦靴底一閃而過!

    眾人正屏住呼吸,緊張萬分之時,忽聞厲嘯聲起。

    隨厲嘯聲,寇神戈猛地躍起,將戈拔地而起,身化“一鶴沖天”,高躍至三丈八尺!

    鐵琴張修眉一揚,目閃異彩,一串金聲玉音,輝煌奏出,眾人聞之,如鄉下人初進珠寶金銀店,抬目間只覺琳琅滿目,珠光寶氣,金碧輝煌!

    寇神戈這一躍出,只覺兩脅生翼,有股清明快暢之意,貫注全身,全身頓時一輕,而腳下似有人托住往上用力一送,直把自己送上九霄雲天似的!

    隨即只聽下面妙音曼揚,如聞仙樂,只覺下面有百幾十個明眸皓齒的美女,正抬起綠鬢雪腮的生香玉臉,用那巧笑倩兮的美目,羨慕地看着自己作九天之鳳舞!不由隨着琴聲於空中手舞足蹈起來!

    這時只聽一聲高嘯一聲長笑,又有兩條人影陡地飛起,於空中如兩人對舞一般手舞足蹈,身姿美妙非常!

    “錢總管!”

    “石道人!”

    “九天神龍錢夢熊!”

    “劍傲天下石維坤!”

    站在地下的人對着空中兩個對舞的人叫道!

    這一嘯一笑與眾人齊聲的叫聲,頓把琴聲給掩住了!

    這時只見寇神戈人在空中陡地一震,隨即一聲猛吼,連翻三個空心跟斗,然後頭下腳上,雙手握戈,從空中向鐵琴張鷹撲而下。

    鐵琴張坐着不動,面帶微笑,彈琴如故。

    寇神戈鬚髮俱動,面目猙獰之至!

    戈頭帶着嘯聲,“力劈華山”,以戈“援”劈向鐵琴張之首!

    戈頭距鐵琴張只有五尺之距,突又加快一倍速度,疾若流星!

    鐵琴張連人帶琴,坐姿不變,突後移七尺!

    鐵琴張琴聲不斷。

    寇神戈聽音辨位,知戈“援”那一劈已空,順勢推出,以戈頭刺向鐵琴張眉心,生似他本就是要使這一招的。

    鐵琴張連人帶琴又橫移三尺,依舊奏琴。

    寇神戈將戈一轉,以戈“內”啄向鐵琴張喉結!

    鐵琴張彈琴不變,但他的彈琴坐姿如行雲流水般,自然而然,也不見作勢,竟“滑”向寇神戈身邊!

    寇神戈右手獨手握戈,橫掃而出,左手一揚,射出三支小戈,呈“品”字形飛向鐵琴張面門與左右胸門!

    鐵琴張左手一撥,將掃來的戈給撥回盪開,右手一採,三支小戈已入其手,隨以三支小戈代指,在琴上劃出了一聲長聲!

    寇神戈怒喝道:“老夫與你拚了!”棄戈不用,雙手箕張,撲向鐵琴張!

    鐵琴張一笑:“寇前輩何故再放不開?”

    笑聲中隨即抬手一指。

    寇神戈隨即定住!

    鐵琴張一揮手。

    三支小戈飛向寇神戈!

    這時只見一條人影飛起,搶在寇神戈之前,接下了三支小戈!

    那人影隨即擲戈於地:“張大俠!寇神戈雖殺人不少,但大都在兩軍對壘之中,且大多殺的是黑道人物,又何必非殺他不可?”

    ——那人影竟是丐幫魔足鬼丐石浮圖!

    這時周無缺嚷道:“老叫花前輩啊!你不知,這老兒曾殺死鐵鶴尹七,又斷了俠盜馮一笑的臂呢!”

    魔足鬼丐白眼一翻,道:“老叫花又豈不知此事?他殺死鐵鶴尹七,固然可惡,但馮大俠馮一笑並沒定他死,你知道為什麼嗎?你又知道馮大俠馮一笑那臂是怎麼斷的嗎?這老兒欲殺馮一笑,他被馮一笑的月刃刀傷到什麼程度麼?這老兒在馮一笑面前曾用小戈自殺呢!還是馮一笑打偏了他的小戈,他才沒死成!”

    “馮大俠不殺寇神戈,我知道為了什麼!我還知道,寇神戈的師父六陽真人與馮一笑的師父隨機子是老朋友。

    馮一笑的臂是自己斷掉的,因為他覺得不殺寇神戈,負了鐵鶴尹七,就把與尹七一起喝酒的右臂斬掉了,埋在尹七墓前以謝罪!寇神戈欲殺馮一笑,馮一笑以月刃刀三次都令寇神戈出戈無用,因為寇神戈戈未至月刃刀已逼他非撤招不可!且月刃刀以‘刀刀斷魂復斷腸’的刀法,擊潰了寇神戈的鬥志!以後,寇神戈一生唯一一次恐懼的,便是馮一笑月刃刀的嘯聲!寇神戈自殺未遂,改在大內做事,便是與馮一笑一戰後定下的退身之計!”

    鐵琴張説至此,微微一笑,“對寇神戈,我知的不比前輩少多少!”

    “那你為什麼還殺寇神戈?”石浮圖吹鬍子瞪眼睛地道。

    旁邊妙手神丐聞百通嘆了一口氣:

    “老石,你這急脾氣什麼時候能改?張大俠本來想以這三支飛戈封閉寇神戈穴道的,你不見寇神戈的氣機亂岔,已然潰散了麼?”

    “這……”石浮圖不由呆住,隨即轉向寇神戈,欲動手施救。

    “已遲了!我用無影飛芒定了他四處穴道,其餘因被你這一衝一擋,已無法封閉。寇神戈的真氣漏泄,現已成凡人,武功全廢了,不幸之幸是命給保住了!”

    聞百通淡淡道!

    石浮圖又一呆,隨即一蹬足恨道:“嗨——!”

    這時只見寇神戈臉上現在一種悲、怒、愧、恨、苦交集的神情,最後漠然如泥塑木雕,一動不動,過了良久,發出一聲不知是哭還是笑的笑聲來,澀聲道:

    “老夫數十年來,橫行天下,也算英雄過了,現在這樣,也好,總算退出江湖武林了!”説至此又一笑,“能敗在武林奇俠鐵琴張的鐵琴之下,也算不冤了!”這一笑雖也含有苦味,但較之第一次笑,已釋然了許多!

    鐵琴張默然良久,嘆一口氣道:

    “寇前輩並不敗在在下的毫末之技下,實敗在馮大俠馮一笑的刀下!馮一笑的刀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刀嘯奪魂之術,也獨步天下!在下只不過借琴樂巧加引發,令前輩又回昔日鏖戰之幻景而已!倘寇前輩當年不因馮一笑之事,感到愧疚於心,自殺的話,功力當比現在還高三成,那晚輩就無能為力了!”

    鐵琴張説至此一頓,“以後,寇前輩之起居,晚輩代為安排,我決不讓江湖中人再相擾前輩。”

    寇神戈兩眼向天,嘆口氣,淡淡道:“多謝張大俠有此好意。家師晚年占卦,已料定我有此厄,他已預為安置了我歸宿之處。以後,説不定還能真享幾年閒福呢!”

    説到“閒福”二字,雖欲作散淡,但不由又有些變調,露出苦澀之意來!

    須知,一個人三更燈火五更雞,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風雨無阻,日積月累,積數十年勤苦之功,始得武功大成!一旦失去了,又怎不令人黯然傷懷?

    武林人物,講的是快意恩仇。如刀下斃命,倒也得其所哉!

    似這樣而告退江湖,終老於窗牖之間,又教人何以為堪?

    眾人目睹,不由俱都默然。

    這時復聽又一聲高嘯一聲長笑,場中陡地起了陣颶風,眾人俱都感到胸口一窒,有一股強大的壓力逼來!

    妙手神丐聞百通眉毛一動道:“他們下來了!”

    可不?只見石道人與錢夢熊雙雙降下,衣袂飄飄,宛若仙人。

    石道人落地後,衣帶無風自動,軒眉道:“錢大總管好廣博的武學,一十八招中含了十二個門派的功夫招式,殊為難得!”

    錢夢熊沉聲道:“錢某雜學雖多,僅得皮毛!石大俠這‘天風卧雷十八舞’才真是博大精深。錢某無論在招式還是內力,都落了下風!”

    石道人:“但這場比鬥,不知大總管又如何説法?”

    錢夢熊沉吟道:“若以鐵琴大俠與寇副總管這一戰……”

    旁邊李雲水接言哈哈一笑道:“若以鐵琴張大俠與寇副總管那一戰,哈哈,以在下之見,只能算是和局。”

    高峽浪聞言,嘿地冷笑,尖聲道:“好一個和局!長袖先生長袖善舞,令人佩服之至!但如此作評,總須説出個子醜寅卯,好讓人心服!”

    周無缺嘻然一笑道:“對,總得説出個名目來,否則,憑你這一句話,咱大師兄這一場比鬥不白比了?”

    李雲水抹髭一笑,不慌不忙地道:“在比鬥開始前,鐵琴大俠説好以一曲琴曲為限,對面而坐,離座者輸,是不是?”

    高峽浪點頭道:“是呵!不過我聽大師兄剛才之話,好象是寇副總管如在一曲彈畢,一直坐在原地,當算大師兄輸……”

    李雲水微笑道:“條件是相等的,雙方應一樣。”

    高峽浪語塞。

    周無缺怒聲道:“但寇副總管先離座!他又被大師兄點穴定位,並在大師兄琴學武功中,內力被破,形同廢人,這還不算輸?一何況,寇神戈自己還……”

    鐵琴張輕輕叫了一聲:“無缺!”

    周無缺被鐵琴張這一喝,猛悟自己言語間對寇神戈太沖撞、刻薄了!不由住口不語,低下了頭。

    李雲水淡淡道:“先離後離,總之都離了原位了。何況,鐵琴大俠所奏,似乎已非一曲了!”

    趙慕湘接言道:“是啊是啊,鐵琴大俠的琴聲雖好聽,但中間停過一會的!”

    妙手神丐聞百通笑道:“趙大人名雖風雅,奈何不解風雅:連琴中‘此時無聲勝有聲’都不懂!”

    李雲水道:“李某不才,不過略知琴學。鐵琴大俠適才所奏,先是《燕爾琴瑟樂》的曲子,後又奏的似乎是《秦王破陣樂》的變曲《神功破陣樂》。是兩支曲子……”

    鐵琴張一笑道:“李先生所言不錯,但豈止是兩支曲子,在下這一曲琴曲,名叫《隨心引》,乃是隨心遂意、寫情言志之曲,七情六慾,文章武事;宴歡之樂,別離之苦,應有盡有!這是在下融《燕樂琴瑟樂》、《破陣樂》、《霓裳羽衣舞》、《廣陵散》、《十面埋伏》等曲於一爐,自創的新曲!李先生既言是二曲,這一局為和局,便和局罷!”

    石道人目光凝注錢夢熊,沉聲道:“錢總管,看來,你我這一戰,是避不開了!”

    錢夢熊大笑道:“好!既然如此,讓錢某再來領教石先生絕學武功!”

    正説話間,忽聽鐵扇青衫客趙慕湘與雲中黃鶴高峽浪同時喊道:“不好!我們被包圍了!”

    石道人放目四望,只見證果寺圍牆上,忽無聲地升上了一批黑衣武士,這批黑衣武士揹着一式的雁翎刀,人數有五、六十人之多,顯見是訓練有素的武功高手!但俱立在圍牆上,默不作聲,只是靜觀!

    石道人臉色一寒:“錢大總管,這是怎麼回事?”

    錢夢熊冷笑一聲:“地方是你們約的,我也正想問石大俠你呢!”

    這時只聽一個聲音從山下送上來,甚為雄勁、悠長、清晰:“山上證果寺中聽着,朝陽城朱大公子、刑部總捕頭柳闊英柳總捕頭,會同廠、衞、御林軍高手合圍於此,查辦有關人犯事端!妄動者,殺無赦!”

    “是朝陽城的‘聲聞九天’金師子這老小子的聲音!”

    趙慕湘嘀咕道。

    錢夢熊面色一變,自語道:“看來,朝陽城的高手都來了!”

    石道人眉頭一動,把眼望向鐵琴張。

    鐵琴張答道:“朝陽城是朝陽王爺王府城堡,武林各大門派都有高手被徵於此,以作為忠於朝廷的表示。合朝陽城所有高手之力,足以與天下任一武林門派相抗衡!”

    這時,周無缺過來在石道人身邊低語道:“我四處看過,山下各道都有黑衣高手圍守!”

    石道人不言不動,立在那裏。

    他的眉心現出一個深深的“川”字來!

    他的心裏,有一個聲音反覆地問自己——

    這些黑衣高手,圍寺困山,意欲何為?

    突有一陣風吹過,吹得樹葉颯然。

    風將人的鬚髮吹亂,也將人的衣角吹起!

    邱漱梅見狀忽想起一句詩,不由心向下沉去——

    “山雨欲來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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