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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異法 (下)

    時間緩緩而過,庭院中柳樹的影子從長變短又從短拉長,當太陽下山,夜幕降臨,一間間屋子裏次第亮起了燭火,隨着星斗轉移,夜深人靜後,又再一次漸漸悄然熄滅,回覆黑暗。

    偌大的青雲別院中,這一天裏的大多數時候都顯得很安靜,幾乎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屋子裏,看着那本剛拿到手的清風訣。黑暗中,從巍峨屹立的青雲山間,吹下了冷冷夜風,吹拂過這片庭院,一片寂靜。

    只有在某個黑暗的角落,某一間偏僻的緊閉屋中,最深沉的黑暗彷彿正藏在這兒,將這一片小小的空間與屋外隔絕。有一陣極度壓抑的喘息聲,在黑暗中的某個角落傳來,那聲音滿含痛苦之意,彷彿正承受着無法形容的苦楚,帶着幾分痛苦的呻吟,甚至隱約可以聽到她因為太過用力咬牙苦忍而發出的令人頭皮發麻的咔咔聲。

    深邃的黑暗裏,單薄而模糊的身影緊縮在一處牀腳,看不清容貌也看不清動作,只有不時抽搐的身子,夾雜在痛苦的喘息聲中,彷彿一直持續着,到了後來,那聲音中甚至已帶了幾分歇斯底里般的哽咽哭音。

    幽暗中,如新鬼悲泣,絕望而無助,一點一點消失於夜色裏。

    ※※※

    如此糊里糊塗心情糾葛地過了一日,當第二天清晨醒來時,王宗景便已下定了決心,再不多想,小鼎那書中的字跡究竟如何,自己不得而知,他父親是廚子也好,絕世高人也罷,反正自己目前也是夠不上的,青雲試都沒過,青雲門還沒入,想得那麼多又有什麼用處?正經是把眼前的清風訣修好才是真的。

    這心意一定,他便頓時覺得身子上下一陣輕鬆,像是脱了一層桎梏般,就算是重新翻開清風捲的書卷,也不再有昨日那般煩亂心緒了。如此鑽研下去,定下心來,王宗景便開始修行清風訣。

    要説這清風訣的確是基礎之極的功法,但青雲門這種名門大派流出來的東西,自也有些與眾不同的地方,至少在功效上,特別是強身健體固元氣上,的確是非常見效的。時光匆匆,已過了一月,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裏,王宗景已將最基本的清風訣第一層境界修成,不過那只是最簡單的一些打坐吐納呼吸靜心明心等動作,饒是如此,他也覺得自己身體隱隱又強健了幾分,説不出哪裏是好處的,但的確有感覺身子輕了些,精力亦是更加充沛。

    同樣是在這一月裏,隨着相處日久,廿三院裏的幾個人漸漸都熟悉起來,胖子巴熊那是不用説了,和誰都是笑呵呵的,關係搞得很好,便是一直看着性格孤僻的仇雕泗,偶爾也會出來帶了幾分生硬地與人打上一個招呼,這也讓原本對他印象不佳的王宗景對他看法有所好轉,而蘇文清作為這院子中唯一的女子,生的美貌非常,性子顯露的又是温婉柔和,彬彬有禮,在幾個人中也是相處頗佳。

    至於最後來到這裏,大出所有人意料的小鼎,也已融入了這個地方,他整日笑呵呵的模樣,倒真像是眾人的開心果,誰都喜愛,便是當日有些冷的仇雕泗,日子久了之後對小鼎也客氣了許多。所以這些日子來廿三院裏的人們過得還算平靜快樂,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大概是經常有人在外頭呼呼喝喝,説是哪來的野狗到處亂跑亂尿的

    這一日清晨時分,王宗景很早便醒了過來,打開窗子一看,只見天色方微微亮,如今已是八月,到了盛夏日子,白日午間很是炎熱,大多數人都呆在屋中不願出來,王宗景也是如此,但他向來是野慣了的人,這幾日下來關在屋中修行道術,便覺得全身上下不得勁,骨頭都有些發癢起來;加上清風訣也有些功效慢慢呈現出來,他精力越發旺盛,便是連睡覺的時間少了些也全然不覺得睏倦,今日看看天色,他心中一動,便走了出來。

    庭院之中柳樹依依,其他屋子門窗關着,只有木字房小鼎住的那一間窗户大開,想來是昨夜熱了,小孩子又沒什麼顧忌,大開窗扉貪涼,王宗景信步走來過去,隔着窗户向裏一看,嘴角邊不禁露出一絲微笑,只見那松木牀上,幾乎和當初第一次見到小鼎時一模一樣,那小男孩仍是大大咧咧地睡着,四仰八叉,呼呼大睡,不同的是他這次一隻右腳搭在大黃的肚皮上,而左手則放在小灰背側,大黃的身軀龐大,倒是佔去了這牀鋪的一半位置,也自酣睡着。小灰則是收着尾巴,躺在小鼎的身邊,這個時候似有所覺,忽地張開眼睛向窗口這裏看上一眼,見是王宗景後,它又撇了撇嘴,似乎還沒睡夠的模樣,隨手又把小鼎胖乎乎的手臂抓了過來,當做枕頭,靠在白白胖胖的胳膊上,愜意地又睡了過去。

    王宗景微笑着搖了搖頭,轉身走開,出了庭院,清晨的光亮中,熱氣未落,微涼的清風吹過臉龐,帶了幾分清爽。大道上放眼看去,也是空無一人,靜悄悄的,王宗景信步向青雲別院的後山處走去,路旁庭院的大門或開或閉,一路過去,都未看到一個人影。

    很快的,他走到別院後頭的那片花園中,潺潺水聲從花園深處傳來,明媚花葉間,更添了幾分幽靜氣息。青山高聳,森林茂密,也在前方不遠處了。清新的空氣中,瀰漫着草木香氣,這讓王宗景頓時覺得舒服許多,忍不住是擴胸揮臂,一路搖頭扭身,活動着身子走了進去,多日未動,這身子還真是難受了。

    隨意地在花園裏繞了兩圈,王宗景卻還是覺得不甚過癮,正有所不甘時,忽地想到了什麼,卻是抬頭看了看後山那座石壁,還有石壁後山脊上那層層疊疊茂密無比的森林,不知有多少高大聳立的古木巨樹,正屹立於山脊之上。

    這一眼看去,便有些轉不開眼睛了,王宗景更不遲疑,大步向後面那塊數丈高石壁跑去,須臾後到達石壁,只見石面光滑,幾棵矮松高低不一地鑽入岩石縫隙,頑強地生長出來,迎風舒展着枝葉。不過最低的一棵矮松,距離地面也有兩丈來高。

    王宗景眯着眼睛,向那棵矮松看了幾眼,又轉眼看向其他周邊石壁上生長在更高處的幾棵矮松,心中盤算了片刻,嘴邊便露出一絲笑意,隨後向後退了好幾步,深吸一口氣,忽地一聲呼喝,腳下猛力一蹬,身形矯健,便如一隻獵豹般嗖地一下衝了出去,直奔石壁。

    眼看轉眼之間便要撞上堅硬的石壁,王宗景兩個大步跑來,與石壁之前腳下霍然發力,登時整個身子便飛躍起來,飛到半空,他於空中舒展長臂,正是抓向石壁上最低的那棵矮松。

    常人決不可夠到的地方,他此番卻是發力之下,一下竄了上來,片刻之間已伸手抓住了那棵矮松樹幹,松枝一陣微顫,但這等生在懸崖峭壁上的矮松往往根基扎得極深,此刻負擔了王宗景這麼一個身軀,居然也並不如何吃力。

    而王宗景身形也未就此停滯,一旦躍上第一棵矮松,身子便靠向石壁,隨後腳下又是往石壁上猛力一蹬,借力躍起,便竄向了第二棵斜上方的矮松,如此反覆,不過一會兒工夫,王宗景便從石壁之下爬了上來,來到了山脊之上的那片森林邊緣。

    一股只有叢林間才會存在的獨特清新氣息,像是迎面撲來一般,瞬間包圍了王宗景的身子,在他周圍一棵棵大樹密佈,枝葉繁茂,綠色深處,還隱隱傳來了早起鳥人的清脆鳴叫聲。林間深處,彷彿還有絲絲白氣,那是晨間的薄霧,飄蕩於樹幹中灌木上,所有的一切,在王宗景眼中突然都變得那樣親切,甚至帶了幾分熟悉,彷彿只有在這種地方這個時候,他才有放開心胸。

    他張開雙臂,略顯貪婪地深深呼吸了一口這森林的氣息,然後帶着笑意,看了看眼前一棵大樹的樹幹,粗糙的樹皮坑坑窪窪,筆直向上,彷彿頂天立地的巨人,王宗景低笑一聲,大步跑去,到了跟前一個飛躍,凌空跳起抓住粗大的樹幹,以最猿猴也自嘆不如的敏捷,嗖嗖嗖地向上爬去。

    “嘩嘩嘩嘩”

    那是森林上方,無數茂密綠色的枝葉被山風吹動的聲音,聽起來彷彿就是森林的低語,遠處,天色慢慢變亮了起來,一縷淡淡金色的光輝,浮上雲彩的邊緣,那是太陽即將升起的前兆。爬上大樹的高處,王宗景用力地拍打着樹幹,感受着手掌心傳來的那股堅實,一股心滿意足的感覺湧上心頭。

    他甚至心中有一種衝動,像是回到昔日在那片原始森林中一般,無拘無束,脱光了衣服肆無忌憚地喊叫出來,盡情地把內心所有一切都發泄乾淨。

    不過,他終究還是沒有這樣幹,心中幾番猶豫後,還是忍了下來,對着自己有些自嘲般地笑了笑,便靠着粗大的樹幹坐下,閉上了眼睛。

    周圍,彷彿是安靜了片刻,隨後,聲音慢慢的、慢慢的多了起來,風聲葉聲鳥聲蟲鳴,獸吼奔走天地呼吸,一波波一浪浪,或遠或近或大或小,彷彿整座森林正慢慢張開懷抱,而王宗景依然閉着眼睛,靜靜地聽着,聽着

    當日頭初升陽光灑落在這片森林上方時,王宗景才緩緩睜開眼睛,有些戀戀不捨地看了看周圍,在心裏決定以後要常來這地方之後,這才翻身下樹,帶着幾分滿足之意,離開了這座森林。

    回到石壁邊,高聳的距離對他來説並沒有什麼阻礙,他很輕鬆地抓着那一棵棵矮松,次第滑落,就這般溜了下來,回到了青雲別院中。正當他拍拍雙手,準備離開這裏時,才走出幾步,忽然眉頭一皺,卻是聽到在這一處原本該是僻靜無人的地方,旁邊一叢花草之後,傳來了一陣低沉哽咽,帶了幾分壓抑的哭泣聲。

    王宗景怔了一下,眉頭微皺,遲疑片刻後還是走了過去,繞過那一叢綻放的紅花,走到跟前定睛一看,登時便是吃了一驚,愕然道:

    “小憐,怎麼是你?你怎麼會躲在這裏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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