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九月十六着一天的晚上,夜空晴朗,月明星稀,一輪圓月皎潔如玉盤,懸掛於夜幕天穹之上,散發出皎潔的月光,灑落在巍峨屹立的通天峯上。
月光如水,清輝微寒,將沐浴在夜色中的玉清殿襯托得美輪美奐。殿前石階,白玉欄杆,還有巨柱飛檐,此刻看上去都帶了幾分幽靜的美。
明陽道人站在玉清殿外,憑欄遠眺,望着遠方的蒸騰雲氣,望着月光皎潔的明月,面上神情似有幾分出神,也不知心中在想深那麼。間或一回頭,他會向那玉清殿大殿裏看上一眼,然後又很快移開目光。
與殿外被月光照耀得清亮如白晝相比,玉清大殿上雖然還點着燭火,卻仍然讓人覺得昏暗,空曠殿宇昏黃的燭火下,有兩個身影並排站在那三清聖象之前,一個是蕭逸才一個是王宗景。
遠遠望去,蕭逸才神情淡然,香案上燭火搖曳,光芒落下照得地面上也變成了光暗兩面,隱約中只見他似在輕聲説着些什麼。而王宗景則是在面上神情變幻,時而驚訝,時而疑惑,時而茫然,不過始終都沒有開口説話,只是沉默地聆聽着。漸漸地,王宗景臉上的神情變得麻木起來。
就這樣,兩個人的身影在大殿神像下站了很久很久。
明陽道人站在殿外,一直耐心地等待着,沒有人知道在那大殿職中,蕭逸才對王宗景説了些什麼,而明陽道人獨自佇立時的神情,不知怎麼,卻總是讓人覺得有幾分蕭索之意。
就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忽然從背後傳來,明陽道人轉身看去,只見王宗景一臉疲憊,同事帶了幾分茫然,慢慢地走了出來,看到明陽道人站在殿外的身影,王宗景默默點了點頭,但不知為何他此刻看上去顯得格外疲倦,像是連打一個招呼的力氣都失去了,就這樣神色木然地走過明陽道人的身邊,順着玉清大殿的石階,緩緩走了下去。
明陽道人一怔,踏上一步剛想説些什麼,卻只聽身後又傳來一個聲音,正是蕭逸才走了過來,淡淡道:“明陽,天色已晚,你先回去歇息吧。”
明陽道人踏出去的腳步立刻便收了回來,向着那個少年在月光下漸漸走遠的孤獨背影看了一眼後,他低聲答應了一句,便轉身離開了。蕭逸才目送明陽道人遠去,然後緩緩走到石階上方的白玉欄邊,向下方望去,只見王宗景正一步一步沿着石階向下走着,月光如水,照得他身後拉出了一條細細的影子。~在光潔如玉的白石台階上一頓一頓地掠過。
石階很長很長,山風很冷很大,吹在身上,彷彿有種被勁風托起吹走的錯覺。衣衫飄動着,在這空曠無人的夜晚,王宗景緩緩走了下來,似乎感覺太過疲憊,他站住了腳步向四周看了一眼。石階下方不遠處,是一處佔地頗大水面平滑如鏡的水潭。明月當空,倒映水中,彷彿近在眼前一般。
水潭周圍,是連片成林的數目,更遠處便是堅硬高聳的山體石壁。王宗景依稀記得自己那天被帶上玉清殿時,有不少青雲弟子在路過這個水潭時都停下行禮。
可是他們究竟是對誰行禮呢?
王宗景那時心中就有這疑問,不過這個時候,他只覺得自己腦子中一片空白,什麼都不願去想,一切都只靠自己的本能行事。下意識中,他便慢慢走到那水潭邊上,靠着一顆小樹坐下來,然後緩緩地吐出一口長氣,將頭埋在了自己的臂彎間。
月華皎皎,明亮清澈,灑落在這篇碧水寒潭間,樹影婆娑,在山風裏微微晃動,將王宗景的身影掩蓋至陰影中。也不知過了多久,那碧水寒潭裏的水波忽然一陣波動,隨即迅速加快,片刻間“嘩啦”一聲大響,水花四濺,確實從那深潭中浮起一隻巨獸,在這月圓之夜冒出了頭,低吼一聲後,便一搖三擺地慢慢走上了岸。
無數的水珠化作小河一般,在這隻巨獸離開水面的那一刻,從它粗糙而龐大的身軀皮膚間紛紛滾落,尤其是一顆巨頭之上,兩隻眼睛幾如小兒腦袋一般大小,閃閃發亮,如黑夜裏的透亮的火把,間中喘息處,有着兩隻巨大獠牙的血盆大口,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陰影中的王宗景,看到月光之下的這一幕,特別是這隻巨獸上岸的方向,正好是向他這附近來的,徒然之間,身子便崩了起來,那一刻,彷彿是回到了那片古老森林中遇見了即可怕的妖獸。只是還沒等他作出什麼反應,原本安靜的巨獸卻理科也感受到了什麼,龐大的身軀突然一頓,口中一聲低吼,如銅鈴般的巨眼猛地向這片陰影中看了過來,大嘴微張,緩緩露出了兩顆獠牙。
在它身後原本見見安靜下來的碧水寒潭,突然間也好想是感受到了什麼刺激一樣,大片大片的水花猛然濺起,隨即形成了一個急速旋轉的漩渦,一道粗壯的水柱,赫然緩緩升起,如一隻水龍般,甚至還能在半空中彎曲扭動,緩緩對準了王宗景的隱身處。
一股如山崩地裂般令人窒息的感覺,瞬間籠罩了王宗景全身,他甚至在那一刻全身都無法動彈,一股他平生從未感受過的凜冽殺意,如洶湧的波濤般淹沒而來,將他團團圍住。
就在這危急關頭,距離碧水寒潭不遠處的石階上,蕭逸才身影突然出現,山風吹動那一身墨綠色道袍,他沒偷微皺,確實遠遠地揮了揮手。從碧水寒潭中出來的巨獸扭過頭,向蕭逸才處看了一眼,噴了一個響鼻,似乎是哼哼兩聲,隨後那條盤旋而上的水龍停頓了一下,瞬間像是失去了神秘力量的支撐,化作無數大片的水花,嘩啦啦從天落下,猶如下了一場小雨。
凜冽殺意眨眼消失,王宗景直到這時候才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悶氣,大口喘息不止,隨即只聽蕭逸才的聲音在遠處悠悠傳了過來,道:“這隻靈獸叫‘水麒麟’,是本門鎮山靈獸,歲久通靈,道行高深,門中弟子往往遵呼其為‘靈尊’。”
王宗景怔了一下,磚頭向那隻巨獸看了一眼,確實想起了什麼,低聲道:“原來,這就是靈尊”
向那邊看了兩眼,他邁開腳步,從那片樹林陰影中走了出來,來到石階下方,再遠一些的地方,隱約可以看見黑夜中那條渺若驚龍般的虹橋,蕭逸才淡然地向那條黑暗而空寂的路看了一眼,淡淡地道:“剩下的路,你一個人走下去吧。”
王宗景默然無語,站在原地停了好一會兒後,終於還是轉過身子,獨自一人向那條黑暗的路走去。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喧譁聲,確實水麒麟似乎有些不耐煩被這些俗人打擾,噴了兩個響鼻,搖晃着巨大的腦袋,又走回到那碧水寒潭中,隨着低沉的吼聲迴響起來,一個巨大的身軀一個翻騰,頓時水花四濺,又潛入到水底深處去了。
這一年的青雲試,從人數規模上來説都是要比往年大了不少,於天下間的名望,也是高漲許多,不過相比往年的平靜,今年的青雲別院中卻好像是麻煩不斷,特別是對於乙道廿三院中的人來説,這種感覺便更加強烈。好像總是有事在不停地發生,一猶如海浪湧來,直到最後,這浪潮突然高漲,如驚濤拍岸,當波濤緩緩退去時,他們卻發現這院中的人,已經少了一個。
那個胖子的名字,已經再沒有人提起,像是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一個忌諱,也許再過一段日子,關於這個人的記憶,也都會為所有人悄然淡忘。最後,這世間便再也沒有他所留下的絲毫痕跡了。
他從哪裏來,又往何處去,忙忙碌碌辛苦為誰,成天和善笑臉的背後,誰會知道他心中所想?
這一切,終究是煙消雲散了。
有是一個晴朗的日子。
九月中下旬的時候,青雲山一年中最熱的夏季早已過去,正是天高氣爽的時節。這一日早上,因為天氣晴好,乙道廿三院內難得熱鬧了些,大家都出了門在院子中走動走動,比起前些日子巴熊剛剛出事那幾天的死氣沉沉,看起來諸人的心情都似好了不少。
只是站在院子中,低聲聊天或換不慢走的時候,也有人偶爾會在轉頭時望望那一間已是人去樓空的屋子,在這片安靜祥和的院子中,平添了一份寂寥。
王宗景活動了一下身子,順着抄手遊廊走去,這些日子來他似乎變得有些沉默寡言,連平日與他要好的小鼎,這幾日間説話也少多了。不知不覺間,走過了土字房的窗外,看着土字房門窗都敞開着,裏面空蕩蕩,桌椅有些凌亂,那是當日青雲門笛子過來搜查時留下的很急,站在窗外看去,還能望見牆角處散亂的一頁白紙,沾染了積分污穢,死氣沉沉地落在地面上。
王宗景的目光在那白紙上停留了片刻,便收了回來,面無表情地轉過身,走到庭院中的青草地上,之間不遠處兩棵柳樹之下,蘇文清與仇雕泗站在那兒。仇雕泗似乎在對蘇文清説着什麼,蘇文清微微點頭,嘴角也掛了一絲温婉笑意,只是不知怎麼,彬彬有禮的神情中,仍是有一絲隱約的疏離。
正在這時,看到王宗景走了過來,蘇文清雙眸一亮,笑着向他招手道:“王公子,過來説話吧。”
在她身後的仇雕泗原本話説了一半,眉頭微皺間,也向王宗景這裏看來,悄然隱去了剩下的話語,神色間有些不快,但轉眼即逝。王宗景倒沒發覺什麼,走過來看了他們一眼,道:“你們在説什麼呢?”
蘇文清微笑道:“也沒什麼大事,只是昨日我那位哥哥過來與我聊天,卻提到他熟稔的一位師兄説,今日青雲門中,會另外安排一人來這院中居住。”
“嗯?”王宗景雖説這幾日心情有些低落,情緒不高,但乍一聽這消息,仍是吃了一驚,面上露出幾分異色,不過很快他就像是想到了什麼,有些奇怪地道,“在着青雲別院中居住的,不都是和我們一樣參加青雲試的弟子嗎,可是所有的人都早已分配好住處了,為何會有人還住進來?”
蘇文清搖了搖頭,道:“這個就不知道了,我也問過我哥哥這問題,但好像那位説起這事的師兄也不是很清楚。”她想了想,帶了幾分猶豫,遲疑道,“莫非,到了這個時候,還有什麼新人會被收錄進來嗎?”
王宗景眉頭一皺,還沒説話,倒是站在一旁的仇雕泗冷冷道:“我想是不會了吧,畢竟已經過期兩個月,若是此刻還能進人,豈非對這別院中九百餘人,都沒有公平可言了?”
王宗景怔了一下,只聽蘇文清輕笑一聲,卻是微笑道:“可是,若果然新人這時進的話,確實比仇公子你少修煉了兩個月時間啊。這麼説來,其實新人反而是吃虧的。”
仇雕泗勃然色變,但並沒有發作出來,只是沉默地看了蘇文清一眼,搖了搖頭,欲言又止的模樣,蘇文清輕輕一笑,卻像是剛才説的話如無心之語般,有轉頭與王宗景説了幾句,仇雕泗看着她站在樹下美麗的身影容貌,面上神情又緩緩柔和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木字房那頭一陣腳步聲傳來,院中三人轉眼看過去,只見小鼎大步走出來,精神飽滿滿面笑容,大黃,小灰都跟在他後面,看着居然也有幾分興奮之意。
王宗景笑道:“小鼎,今日又是回家的日子嗎?”
小鼎哈哈一笑,招手道:“是啊王大哥,蘇姐姐,仇大哥,我先走了啊,明天就回來。”
王宗景微笑頷首,看着小鼎一蹦一跳地帶着大黃、小灰跑出了院門,隨後轉頭過去,道:“你們慢聊,我先回房了。”
蘇文清看了他一眼,帶了幾分關懷之意,道:“王公子,你這幾日好像氣色不大好,可有什麼事嗎?”
王宗景怔了一下,隨即搖頭,對蘇文清略略點頭,道:“沒事的,我很好。”隨後對站在旁邊的仇雕泗也點頭示意了一下,便走回自己的屋子,蘇文清靜靜地看着他走去,沉默片刻,轉過身子嫣然一笑,對仇雕泗道:“我也想回去看書了,回頭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