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黑光,以迅疾無比的速度破空而至,劃過半空發出尖鋭至極的鋭嘯之聲,所過之處,山林草木都被那股激盪而起的強勁風力所瞬間鼓盪搖擺,齊齊向另一個方向倒去。只是這黑光在青雲山脈飛馳縱橫,但怎麼看都像是帶了些狼狽之意,甚至因為不太熟悉青雲山脈的山峯地勢,速度又是極快,有好幾次都險些撞上堅硬的山峯。幸好御使黑光之人道行極高,屢屢在極危險之境地施展神通,幾次化險為夷,這才能繼續飛馳下去。
距離黑光不過百餘丈的身後空中,還有一道仙氣閃爍的白色劍芒,正對着前方黑光緊追不捨,所過之處威勢赫赫,氣勢較之前方黑光有過之而無不及,似捲起漫天雲彩,傲嘯天地,懷着對前方那道黑光極深重的憎惡,帶着一股誓斬之於劍下的執念,追蹤而來。此處距離青雲山最高的通天峯已經很遠,只能遠遠望見那直囘插天際的雄偉輪廓,但青山處處峯巒起伏,依舊還算是青雲山脈的範圍之內,眼看着前頭忽又隆囘起一座險峻孤瘦的奇峯,似一柄利劍橫空出世,擋在黑光之前。也許是被身後那白色劍芒追得太過狼狽心中惱怒,同時也是焦灼萬分,那黑光突然一改之前都是繞開山峯繼續逃竄的動作,反而猛然一沉,鑽進了眼前這座山峯的下方背陽陰影處。
後方緊追的白色劍芒不過片刻便飛馳而至,只聽那仙氣寶光中有人發出一聲冷笑,並無半分畏懼,也無一絲猶豫遲疑,轉眼也調轉方向追向山峯下方了。
那山峯背陰處,灑落下來足足有二十餘丈高,落到下方一個清水小潭裏,濺起晶瑩水花無數。瀑布兩旁,古藤交織,老樹叢生,粗大的橫枝憑空伸出,上面因為水汽豐沛而生滿了青苔綠蘚,看着一派幽然之相。
黑光飛馳而至,在快要撞上地面時輕輕巧巧一個轉彎,又緊貼着地面掠出幾步,黑光有意無意地與地面似乎有所接觸。眼看那白色劍芒再度追近,黑光立刻折衝向天,再次衝起。白色劍芒中飄出冷哼一聲,劍芒微動,就要追上去的時候,忽然只聽身下一聲厲嘯,從土中猛然有一隻巨大白骨之爪破土而出,抓向那白色劍芒。
這一下異變陡生,自然便是前頭那黑光於之前瞬間佈下的暗算手段,既陰險又狠辣,而且看那骨爪白中透黑,隱隱還飄來一股奇異腥臭氣息,只怕不知還抹了什麼極厲害的毒藥在上頭,這若是被它一下抓實,只怕那白色劍芒中的人就算不死多半也身負重傷。
只是如此陰毒的手段,不知為何那裹在白色劍芒中的人卻絲毫沒有驚慌失措的舉動,倒像是早就有所提防一樣,在白色骨爪破土而出的前一刻,白色劍芒便嗖的一聲飄到一旁,隨即伴隨着一聲清朗叱喝,一道氣勢雄渾的光柱閃爍而出,其中更有七顆大星隱約浮動,彼此輝映,形成一縷絕妙的北斗星光,當空劈下,只聽咔咔脆響聲頓時傳出,那可怕的巨大白骨之爪竟然毫無反手之力,便在這七星劍芒中被瞬間擊毀。
白色劍芒一擊破敵,更不停留,又是緊緊追蹤前方黑光而去,同時那白色光輝中傳來一聲冷笑,寒意徹骨,凜然道:妖魔邪道,任你有種種手段,青雲山上也容不得你猖狂,受死!
説罷,劍芒洶洶,又是追風破雲風馳電掣般追了上去。
這一前一後、一黑一白、一逃一追的兩人,自然便是昨夜在幻月洞府裏已經戰過一場的白骨老祖與蕭逸才了。
對白骨老祖來説,他覺得自己非常非常鬱悶,多年以來,他一直深居於中土之外浩瀚無邊的蠻荒之地,在那魔教蠻荒聖殿中,因為種種原因規矩,不曾出世,直到有一天,一個從中土跋山涉水突破重重天險絕地到達蠻荒深處的神秘人物,突然現身於聖殿之中,手中竟持有聖殿早已遺失的聖物天魔策殘片,一時聖殿騷然,無數早已心靜如水一心侍奉魔神的大小祭司們盡數湧來。
而此人除了大言不慚要重開那亙古冥淵外,還不停鼓動眾多守衞聖殿的聖教長老往中土去,説是非如此不可重興聖教。然而在聖殿裏地位最崇高的七位大祭司商議之後,卻是反對意思佔了上風。且不説亙古冥淵關係太大,無人敢去輕動,便是聖殿之中古老相傳的規矩,眾多祭司長老的第一要務,還要是謹守聖殿,不得輕離。這種相對保守的想法在蠻荒聖殿裏佔據了多數,但其中也有一些想法激進的人物,白骨老祖便是其中的代表。
他出身聖教,自小聰穎,修習魔功後又是勇猛精進,時至今日也已經身居聖殿長老的高位,雖然他從心底也不敢和那七位高高在上的大祭司有所牴觸,但對傳説中遍地浮華珍寶無數的中土,卻早就是嚮往已久了。更何況,人皆有上進之心,他多年前便已明白,只要一直待在這蠻荒之地,他便永遠無法再進一步。
當日那場爭論平息下來之後,他心中便有不甘,偏偏那中土來的神秘男子發現了他有所不滿,暗中接納,幾番巧舌如簧下,白骨老祖果然狠下心暗暗隨他潛入中土,一來是看一看這修真界裏早就公認的花花世界,二來那神秘男子也對他親口説過,中土正派裏原先的確是有幾個極厲害的人物的,然而早在上次大劫中,便幾乎都死得乾乾淨淨,如今剩下的,不過都是道行粗淺之輩,哪裏是白骨老祖師的對手?
想到此處,白骨老祖躲在黑光之中,一邊亡命飛馳,一邊恨恨在心中怒罵,心想這中土世界果然是極好的,珍寶無數,自己才剛來第一次,便在這青雲山上感覺到了至寶冥河翠晶以及那一件聞所未聞的奇寶莽古蜃珠,但是除此之外,中土這些修道士的道行,卻也是出人意料的高深。雖然白骨老祖的道行也是極高,但是那看似年歲不怎麼大,此刻還緊緊追在身後的年輕敵人,在那幻月洞府中含怒一劍,七星閃爍,威力竟是無可匹敵,白骨老祖猝不及防之下,被破了法寶白骨哭不説,自己一條手臂也被斬斷,元氣大傷。
逃離通天峯的一路上,蕭逸才似乎因為白骨老祖擅闖青雲禁地,極為憤怒,竟是緊追不捨,白骨老祖用盡手段,包括在一路上施了好幾次陰毒手法,卻都被蕭逸才一一破去,直如追魂索命的惡鬼一般,將白骨老祖追得心驚膽戰。
此刻在半空飛掠中看到自己佈下的陰鬼手再度被這可惡至極的敵人破去,白骨老祖已然無法可施,在心底狠狠一咬牙,卻是調轉方向,使出全身力氣,向那通天峯下的青雲山麓方向,全力飛馳而去。
別人不知道,他卻知曉那個蠱惑他前來中土的神秘男子就在那個地方,除此之外,那男子這些年來暗中聚集了不少人馬,説是重建了昔日聖教的一個分支,萬毒門,雖然白骨老祖出身魔教聖殿,對這分支向來是看不起的,但是這些日子暗藏身後,他也發現其中確有不少道行不俗的人物,特別是那身為門主的神秘男子與另一位千嬌百媚的美豔副門主,更是道行高深莫測,連白骨老祖都有些看不清。
本來白骨老祖是是不願將此人引回去的,獨自一人回去還可遮眼一下,若是被人這般追着回去,他的臉面自然便丟得乾乾淨淨,只是形勢逼人,再不往回跑的話,白骨老祖只怕自己真的便要糊里糊塗地喪生在此人劍下了。
但只聽劍芒破空,鋭嘯連連,這一黑一白兩道光芒,在青天之下,又是再度飛馳而去了。
青雲山脈廣闊異常,但這兩人都是道行極高的人物,又是放開了手腳全力飛馳,所以沒過一盞茶工夫,白骨老祖便再度飛回了自己平日隱身的那片樹林,當下更不遲疑,直接掠進樹林。心中正自惱怒,準備喊那兩個高手過來一起對付此人時,卻發現那神秘男子和金瓶兒居然不知為何,都不在這林中,只有平日隱約記得見過一次的另一個腰戴金斧法寶的小嘍嘍站在那兒,愕然回頭。
那人腰戴金斧,自然便是夏侯戈了,此刻單件白骨老祖飛馳而至,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自己還是先走為妙,當下一聲低喝:你,速速擋住來人!
夏侯戈乃是門主親信,平日裏也見過白骨老祖幾次,知道此人的身份,此刻被他一喝,登時便是一怔,下意識地站了出來。白骨老祖則是心中暗笑,反正他天性涼薄無情,把夏侯戈這種跟他毫無關係的人當作棋子,於他當真是根本毫無壓力,也不多説什麼,嗖的一聲便遠遠飛走了。
片刻之後,夏侯戈忽然身子一震,站在林中仰頭望去,只見一道劍芒氣勢萬千,破空而至,一路上狂風捲塵,樹倒叢開,隱隱然竟有惶惶不可一世之姿,於半空中忽然而至,在他身前丈許之外猛然停住,劍芒刺目閃爍,片刻後緩緩散去,那人現身而出,在他目光注視之下落到地面,面色冷峻地看了過來。
一身墨綠道袍,手執七星仙劍,風煙滾滾熄於身後,只片刻之間,那人的氣勢彷彿便已籠罩了這整片樹林,鎖定在他身上。
面目陰沉的夏侯戈身子輕輕囘顫抖了一下,不知為什麼,卻沒有第一時間去拿起腰間的金斧法寶,又或許是一丈之外的那個男子目光冷厲,讓他不敢輕舉妄動嗎?
密林之中,像是忽然平靜下來,鳥語蟲鳴,盡數消失。
蕭逸才手中仙劍冷芒吞吐,七枚大星再次閃亮,閃爍不停,俊朗眉宇間神色漠然。只是他卻也不知為何,沒有立刻動手,而是微微眯起了眼睛,靜靜地看着前方那個面貌陰沉的男子。
這一日是個晴天,陽光温暖,懶洋洋地照在已經冷清許多的青雲別院上。
歐陽劍秋下山以後,一路御史飛劍來到青雲別院之外,發現自己是最早到此處的人,便在門口反覆細看,一縷清香從黃色符紙折成的紙燈上飄了起來,讓人精神為之一振,想必就是細雨師妹所説的含香符紙的氣息了吧?
不過,或許,這也帶了些小師妹身上的香氣呢?
歐陽劍秋剛想到此處,忽地心頭一跳,隨即連忙將這年頭丟開,一跺腳差點打了自己一記耳光,珍而重之地將這小紙燈握緊,同事心中慚愧,暗自對自己罵道:歐陽劍秋,你還有沒有良心?這是小師妹關懷你才贈你的一件小禮物,何等珍貴,你高興還來不及,怎敢起其他什麼下囘流心思?若是被小師妹知道了,豈非登時就被人家看輕了!
只是他心中終歸是有些甜蜜的,過不多時,又忍不住向手中的小紙燈看上兩眼,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便在這還是,忽然只聽旁邊風聲傳來,歐陽劍秋吃了一驚,抬頭看去,之間兩道劍芒飛下,落在他身邊不遠處,卻是柳芸和穆正懷二人,他們這些人平日裏都是相熟的,彼此見面,都是點頭微笑致意。只是柳芸眼尖,一下便看出歐陽劍秋臉色似乎有些異樣,同時手中握着的那小小紙燈也被她看在眼中,登時便笑了出來,道:
歐陽師兄,你這手中紙燈,以前可沒見過啊?
歐陽劍秋沒防備柳芸一上來居然便瞅到了這小小玩意,目光是在犀利得嚇人,就是他平日裏定力修持不錯,也忍不住臉上一熱,隨即便裝作若無其事地道:哦,沒什麼,一件小玩意而已。
説罷,便輕輕將小紙燈收回懷中,旁邊的穆正懷看了他一眼,並沒有説話,但柳芸卻像是想到了什麼,嘻嘻一笑,道:歐陽師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小紙燈似乎是符紙所折,咱們青雲門內雖然雜學眾多,但是説到符籙這門奇書,只怕還是以出身龍湖王家的細雨小師妹最為出色。咦,對啊,説起來,今天不是應該小師妹當值來這裏巡視嗎,這該不會是小師妹送給你的吧?
説到此處,柳芸已經掩口笑出聲來,便是旁邊的穆正懷也帶了幾分好奇,向歐陽劍秋的懷中方向看了一眼。
歐陽劍秋只覺得一時間臉如火燒一般,卻沒有多少是為自己,反而莫名擔心起王細雨來,這若是萬一有什麼閒話傳出去,細雨師妹會不會難做人?隨即轉念又想,該不會到時細雨師妹聽了閒話,反而誤會我多嘴説出去的吧,那我卻怎麼對她分辨才好呢
他平日也算大方開朗的一個男子,道行天資在青雲門下也算是出眾的,只是多年來一直安心修行,這還是第一次為男女情事所動心,一時患得患失起來,竟忘了回答柳芸的話。
柳芸在一旁看到他這幅模樣,先是一怔,隨後笑了起來,眼中光芒閃動,而站在一旁的穆正懷平日裏最是方正,便如他那個師父一般,此刻也是微微搖頭,最自己這個同門笑而不語。
三人在此又等待了一會兒,很快又有當值的數人到來,不過出乎眾人意料的隨着一陣略帶寒意的劍芒掠下,名列青雲門五大長老之列,隱隱然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齊昊齊長老,竟然也來到了此處。
眾人趕忙上前見禮,齊昊倒是神態温和,看着平易近人,與眾人説笑了幾番,大家才知曉齊長老也是關心山下別院,所以趁着今日有空也來巡視一番,至於掌教真人與這位青雲門第一長老之間不可言明的暗鬥,無人會知道,齊昊自然也不會跟他們説出半點。
於是接下來眾人進入青雲別院,按照自己的巡視路線自顧自走去了,齊昊則是在眾人最後,淡淡地看着這一片安靜而廣闊的別院,面色淡然地邁出腳步,信步走去。任是誰也看不出,他對自己此刻不在雲海之上而是來到這山下別院中,會有絲毫的不滿與怨意。
只是他們誰也料想不到,此刻在這座看似安靜的青雲別院深處,某個不為人知的房間裏,一個身材高大的黑影正環顧四周,也不知他在此處待了多久,只見他眼中不時掠過一絲不解之色,低聲自語道:那小丫頭身負修羅噬鬼圖,又無修持什麼厲害囘法門,本該受修羅之力日夜蝕心之苦才對,怎的反而竟能壓下修羅之力,安心修持青雲門的清風訣?
他緊皺眉頭,連平日緊裹於身的黑氣都沒有凝聚出來,只在屋中輕輕踱步,自言自語道:不該如此啊,修羅之力便是道行高深的修道士都無法忍受,何況她一個道行粗淺的小姑娘,除非他神色忽然一滯,似乎想到了某個不大可能的想法,愕然回頭,看向屋內的牀鋪,帶了一絲奇怪的口氣,輕輕道,
莫非竟然是我看走眼了,這小丫頭反是個於修道上有着極高天資的奇才不成?
歐陽劍秋替的是王細雨的班,所以這一日在青雲別院中的巡視,他走的路和昨日王細雨走的是一樣的,同樣是最靠東側的庚道。
相比起其他六條別院大路,庚道在規模上並沒有太大區別,道旁兩側也差不多都是同樣的庭院。只是眼下時候,這無數庭院裏的主人們,都在通天峯上竭盡全力地參加一場前所未有的異境之行,歐陽劍秋看着一扇扇敞開或半閉的院門,心中不禁掠過一個念頭:若我也是如同他們一般的少年時候,參加這一次的異境之行,又會拿到幾面青木令呢?
想了片刻,他哂然而笑,將這個有些異想天開的想法拋開,重新向前走去。
腳步聲聲,踩踏在庚道的路上,兩側牆內柳枝依依,透過門扉窗口,依稀可見青嫩的紙條隨風搖擺,青雲山下雖有四季,但青雲門中卻又秘法,將這些世間常見的柳樹,栽種得四季常青。
走過一個個寂靜冷清的院落,前後都未見人,好似偌大而廣闊的別院中,此刻只剩下了他一個人。歐陽劍秋是修道之人,此刻又是日頭高懸於空的白日,自然不會有絲毫害怕之意,反而是走了一段路後,看着周圍並無異狀,他忍不住又從懷中拿出那隻小紙燈籠,在收件輕輕把囘玩着,聞着那淡淡清香,眼前又浮現出王細雨小師妹那美麗的容顏來。
小師妹她會不會知道我的心意呢?
應該是知道的吧,否則的話,她何必送我這一隻小紙燈?可是小師妹人是極好的,説不定她真的只是擔心我徹夜不睡,才送了我這件小物,我若以此糾纏於她,非但是騷擾她修道靜心,自己豈非也是品格不堪至極了?
歐陽劍秋緩步而走,但心中卻是不由自主地又轉過萬千念頭,卻都在思念那位少女,心意糾纏,連面上神色也有些陰晴不定起來。就這般又走了一段路,大概走到了庚道的中間處,歐陽劍秋猛然覺囘醒,從這莫名的糾結中掙脱出來,定了定神之後,連他自己也忍不住苦笑起來,搖頭嘆息一聲,自語道:歐陽劍秋啊歐陽劍秋,你卻是從哪裏來的恁多古怪念頭,可不要走火入魔了!
説罷輕喝一聲,自己提振精神,隨後目光向兩側看去,乾脆便快步走向旁邊一處庭院,仔細查看起來,好像這樣認真幹活,便能忘掉一切不再胡思亂想了,只是後走路之間,他的手上卻還是抓着王細雨送他的小紙燈,兀自不肯放棄。
石階上,庭院門口,掛着的是庚道十五的牌子。
而就在隔了一個院子的隔壁,庚道十七的庭院裏,火字房處,那一直緊閉的房門,忽然輕輕打開了,一個高大的人影站在門內,卻沒有馬上出來,而是緩緩又回頭看了看身後房間裏,面上掠過一絲疑惑之色。
一切安好。
歐陽劍秋走出庚道十五的院子,繼續向前走去,如同之前料想的一樣,所有的屋子都安靜無人,沒有絲毫異樣,別説是不明身份的外敵了,便是老鼠也沒有看到一隻。
他大步走着,又走進了庚道十六的院子,先是看看了一眼院中的綠柳,又沿着抄手遊廊在這院子中走了一圈,細細查看看每一處門扉屋子,什麼問題也沒有。
他轉身走出了這個院落,再次向下一個院子走去,走到一半時,他忽然想起了早上在通天峯雲海之上,細雨小師妹有那麼一瞬間似乎流露出一些擔心之色,還叮囑自己下山來要多加小心。
雖然這巡視別院根本就不可能會有什麼危險可言,但是細雨小師妹顯然是真心關懷他的。想到此處,歐陽劍秋忍不住又向手心處的黃色小紙燈看了一眼,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或許,細雨小師妹對我真的會有一絲囘情意。
若能得小師妹傾心,結成道侶,這一輩子,夫復何求?
歐陽劍秋心中一陣激動,下意識地握緊手掌,但隨即突然驚醒過來,想到小紙燈還在手心裏,頓時嚇了一大跳,連忙手忙腳亂地鬆開手掌,定眼看去,只見小紙燈雖然受到了一些擠壓,有少許變形,但大部分還算完好。歐陽劍秋這才鬆了一口氣,隨即頗有幾分惱怒地哼了一聲,對自己頗不滿意,帶了幾分心疼,將那小紙燈輕輕摸了一下,心中已經作了決定,快快將這兒巡視完畢,看完下一個庚道十七院後就不再細看了,反正所有的庭院都是一樣冷清無人的。
早些結束,便早些得空,早點回到雲海之上,便能再見到細雨小師妹了。
青石台階,緩緩出現在他眼前,就在昨日,王細雨也是踏着這一處石階走入庚道十七院的。只是歐陽劍秋那一刻並不知道也不會想到這樣的一個畫面,就像人一生裏隨風飄過身邊的細小花瓣,雖有幾分顏色,卻太過微小,人們終究會視而不見,
他絲毫也未察覺,帶着心中的一絲歡喜,走進了他自己準備走的最後一座院子。
一陣清風,從遠方幽幽吹來,柳枝依依,隨風飄蕩起來,如情人的手臂,纏囘綿幽美。
只是站在台階上,歐陽劍秋臉上的神色忽然一僵,笑容瞬間消失,愕然站住身子,他竟看到這院子中站着一個身材高大的陌生老者。
那人隨即也轉頭看來,見歐陽劍秋突然出現在門口,登時像是想起了什麼,面上掠過一絲懊惱之色,但隨即面色一沉,目光移動,卻是發現自己因為着力思索,竟忘了以黑氣罩面,此刻卻是以真面目與歐陽劍秋相對,被他看到了自己的臉。
身材魁梧的老者神情登時冷了下來,眼中殺意一閃而過。
歐陽劍秋也是修道之人,對氣機感應頗為敏感,登時冷喝一聲,叱喝道:你是何人,為何擅入我青雲禁地?
那老者眼睛微眯,卻是冷笑一聲,道:青雲禁地,這地方什麼時候也敢叫青雲禁地了?
歐陽劍秋被他反問一句,怔了一下,還待再逼問兩句,卻只見那老者冷哼一聲,手掌一翻,面露殺意,卻是直接祭出了一柄清光仙劍,隱隱帶了風雷之聲,直接向歐陽劍秋劈了下來。
歐陽劍秋在瞬間只覺得呼吸為之一窒,這滿院風聲,竟是全數被那一劍引動,此人道行竟是極高,但最讓歐陽劍秋驚愕的,卻是他在瞬間便分辨出了那一劍之後的功法:
太極玄清道!
劍光如山,排山倒海般壓了下來,歐陽劍秋面色大變,情知不敵,但生死關頭哪裏還能坐以待斃,只能祭出自己的仙劍,以平生道行全力擊出,只求片刻喘息之機,他便能倒飛出此處院落,然後大聲呼喚同門,特別是今日齊昊齊長老也在別院之中,只要他及時趕來,必定能敵住這神秘莫測的敵人。
然而就在他拼盡全力抵擋那如山一般清光壓下時,忽然間清光深處閃出一絲紅芒,猶如一隻詭詐的毒蛇一般,瞬間搶在清光之前擊中了歐陽劍秋的仙劍。
歐陽劍秋全身大震,只覺得一股詭異的陰寒之力轉眼間便順着仙劍直接衝進了自己的手臂,那一刻半邊身子都僵硬了一般,隨後,在他目眥欲裂帶了一絲絕望的神態中,那清光勢如山崩一般淹沒了他,重重地劈在他的胸口,甚至沒等他作出絲毫反應,那胸口已然迸裂來一個巨大的傷口。
下一刻,歐陽劍秋才看到這老者出現在他身前,只是此刻他的臉上已經凝出了淡淡的黑氣,將面孔漸漸遮蓋起來。只是他似乎在這一刻看到歐陽劍秋時,忽然有些猶豫,沒有立刻下殺手。歐陽劍秋心中掠過一絲希望,想着這老人竟然修煉有太極玄清道,並且道行極高,幾乎不在本門諸位長老之下,當下大聲道:前輩,我是本門長老曾書書座下弟子歐陽劍秋,這中間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這四字傳入那老者而終止後,黑氣猛地一震,彷彿是在瞬間,他便想起了當日某個少女曾經在那片密林中對他説過的那番話:有人暗中跟蹤我,那人是青雲門弟子,聽説在青雲門中地位不低,道行在同輩中也是翹楚,名叫歐陽劍秋
一柄清光仙劍忽然凌空出現,嗖的一聲直接刺入了歐陽劍秋的胸膛,冰冷的堅韌準確無比穿過了心臟,冰寒的感覺瞬間貫穿了整個身軀,像是所有的力氣忽然間都離體而去一般,歐陽劍秋的身子猛地一震,隨即緩緩癱軟,只是他的眼神仍然充滿了驚愕,帶着一絲絕望,憤怒地瞪着那個神秘老人。
黑氣背後,發出一聲冷哼,似乎那人對歐陽劍秋的目光十分厭惡,手腕輕輕一翻,仙劍清光一盛,霍然拔囘出,帶出了一片鮮紅的血水揮灑開去,歐陽劍秋大叫一聲,七竅流囘血,如遭雷擊一般,身軀向後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庭院白牆之上,頓時留下了一大塊觸目驚心的鮮紅血污,隨即又滾落在地,整個人蜷縮在一團,手腳開始微微抽囘搐起來。
好像,整個世界都模糊起來了
歐陽劍秋無力地趴在地面上,身子下方迅速地流淌出大片大片的鮮血,染紅了周圍一片地面,或許是血流的太多,讓歐陽劍秋的腦子也沉重麻木起來,已經忘記了身上可怕而劇烈的痛楚,眼看着就要陷入沉眠。
他的喉嚨裏忽然發出了低沉而奇怪的嘶啞吼叫聲,誰也不知道他在呼喊着什麼,那個血泊中的男子竟慢慢弓起身子,向前吃力地爬了一步,掙扎着,就算在血泊裏,被粗糙的地面石塊撕扯着自己的血肉也全然不顧,讓鮮血彷彿如小河一般快活地在身邊流淌着,流向那孤單而安靜的小燈,空氣裏,彷彿濃重的血腥味也遮掩不住那隱約的淡淡清香。
他還聞得到
他咬緊了牙,發出最後的一聲低吼,用盡了最後的氣力,一把伸出已經沾滿鮮血的手臂,將那小燈緊緊抓在手中。
緊緊地握着,抓在手心。
臨死前那一刻,他彷彿還聽到遠方,那高高青山之上,忽然響起了遙遠而清亮的鐘聲,
還有院門之外,似乎有人大聲驚喝,一柄寒冰仙劍正飛馳而來。
可是這一切彷彿都已離他非常非常遙遠,在他被紅色血液所遮擋的眼中,終究只剩下那一個小小的染血紙燈,那一刻,他在人世間最後的一個念頭掠過心海,卻讓他的嘴角忽然有淡淡的安心笑意:
幸好,今天不是細雨師妹來到這裏啊
他垂下了頭,閉上眼,風吹過他還烏黑的髮梢,吹開鮮紅的血,就這樣,這個男子,悄然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