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居然也就這樣悄然過去了,那片黑暗裏再也沒有動靜,也是是觀望的人太多,大家都在等待着某個契機又或是等待着別人先上,所以到了最後,大家都沒上,然後看着夜色漸深,便悄然退去。
王宗景等人約摸是在半夜時分,看着巴府之外的形勢已變,便悄然退走了,一路回到了那兒破舊的土地廟中。徐夢紅這個時候似乎也冷靜了許多,並沒有任何衝動的舉動,只是回到休息之地後便很少説話,一個人坐在僻靜角落裏沉思不語,不知道是不是在想着什麼對策。
清冷的月光從頭頂有些破洞的屋檐照了下來,給黑暗的廟裏添加了幾分微弱的光亮,敖奎抱着狼牙棒躺在另一頭的地上,已經睡着了,發出輕微悠長的鼾聲。廟外吹寒冷的夜風,幾片枯葉被風吹落,也不知哪裏來的寒鴉在樹枝梢頭呱呱叫了幾聲,聽起來分外淒涼。
王宗景倚坐在神案桌角邊,雖然夜深卻無睡意,看了一眼分開各自休息的其他三人,他手腕輕輕一番,那柄倉白色的骨劍又出現在他的手間。
手指在刀刃的邊緣輕輕滑過,那不知名的似玉非玉蒼白顏色的劍刃,隱約倒映出一張年輕卻頗有風塵的臉龐,劍柄之上鏤刻的那兩個蒼劫古字幽冥,此刻正散發着淡淡的幽光,悄悄照到他的臉上。
隨着那蒼白骨劍的微光輕輕閃爍,忽然,王宗景的眉頭皺了一下,體內氣脈之中一股冰冷徹骨的寒涼氣息猛然間蠢蠢欲動,陰冷中藏匿着詭異的力量,如沉眠的冥府惡魔,忽然雙眼微動,便要睜開一絲眼眸冷冷看來。只是幾乎在同時,王宗景緩緩低下了頭,在深埋於膝的雙眼裏,淡淡温和的青色光芒亮了起來。
過了片刻,那寒涼的氣息悄悄安靜了下去,彷彿心中的惡魔又重新睡着。
他沒有再動彈,就這樣抱着雙膝,在這樣一個寒涼的夜裏,蜷縮在一個廢舊殘破的土地廟神案邊上,靜靜地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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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喧囂、熱鬧與活力,無數的人包括遍佈大街小巷形形色色的修道士,都再一次出現在涼州城裏,將這巨大的城池擠得滿滿當當,人氣鼎沸。
有人的地方自然便有做生意的去處,特別是在如今這種情勢下,大多數人心中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但目前基本束手無策,所以幾乎都是閒的,於是涼州城裏如今最熱鬧最擁擠的地方,便是街頭巷尾大大小小的茶館、酒館乃至酒樓了。
人多了,消息便會靈通,傳言就多,雖然真假難辨,但總好過一無所知滿頭霧水不是?所以當日頭重新照在這座城池上,為這片土地帶來幾分温暖的時候,關於昨夜在巴府內外發生的一幕幕故事,已經再次傳遍了整座涼州城。
大碗居是涼州城裏小有名氣的一家茶館,臨街兩層的鋪子,老闆姓蔣,是個五十多歲的黑瘦老頭,平日裏最喜歡的便是女人,只是自身本身稀鬆平常,對那些道行在身神通廣大的女修道士,他是絲毫不敢冒犯的。也就是看在眼中畢恭畢敬,人後便露出猥瑣面孔自顧自狠狠詛咒幻想些不堪畫面,自我滿足罷了。
不過他家的黑巖茶,卻是正宗的涼州土茶,別有一番風味,倒也吸引了不少愛茶之人。加上近日涼州城的情勢僵持,所以老蔣頭的大碗居里日日滿座,倒是讓他高興得整日笑眯了眼。
這一日辰時三刻,徐夢紅便帶着王宗景等人離開了那座土地廟,穿街走巷一路到了這大碗居。平日這個時候大碗居差不多也才剛剛開門,老蔣頭睡眼惺忪一副沒精打采地招呼手下夥計打掃做事的模樣,但今日他們到了這裏的時候,卻發現大碗居已經早早開門,一切準備妥當,並且店裏已經坐了一半客人。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老蔣頭眼尖,一早看到來到門口的這四位,迎了上來,一雙有些濁黃的老眼先是狠狠盯了一下徐夢紅那凹凸有致勾人魂魄的身子,一邊對着她笑道:紅姐,今天怎麼會這麼早來啊?
徐夢紅面紗微動,不知是不是對着老色鬼那垂涎欲滴的眼神有些反感,但並沒有表露什麼,只是開口道:過來坐坐,你給找個位置。
老蔣頭呵呵一笑,道:你可是我家老客人了,一樓有些雜亂,再過一會兒來的人還要更多,到時候咋咋呼呼的你也難受,不如去二樓找間雅座先喝些茶水,如何?
徐夢紅微微點頭,道:好。老蔣頭便轉身叫過一個夥計,吩咐了幾句,然後帶着徐夢紅一行四人噔噔噔上了二樓,果然吵鬧的聲音小了一些,不過還是依稀能聽到底下高聲笑鬧聊天的聲音。王宗景看了那老蔣頭一眼,老蔣頭聳了聳肩,道:客官,小店簡陋,也就這樣了。
説着帶他們又往前走了幾步,一條走廊便一字排開對街四間雅室,門上倒也直接,掛的牌子乃是甲乙丙丁四字,渾然不像更雅趣的所在,都要在門上取個風雅的名頭,諸如梅蘭菊竹,又或蟲魚鳥獸,又或風輕雲淡雨雪飄飄等。老蔣頭帶着他們徑直走到第三間丙字房外,推門走了進去。
茶室雅間不算大,七尺見方,難得的是對街開窗,窗明几淨倒是讓人身心一暢。屋中擺了一張茶桌五張方凳,老蔣頭請諸人坐下了這時聽到外頭踩踏樓梯的腳步聲傳來,是剛才的夥計泡好了香氣瀰漫的黑巖茶端了進來,同時也送進了幾個小碟,都是些涼州城本地小瓜果,一一放在桌上了。
老蔣頭嘿嘿一笑,親自動手給眾人倒了一杯茶,尤其是在給徐夢紅倒茶時,動作似乎慢了好些,目光滴溜溜在她面前停留的時間久了不少,末了眼看茶水就要漫出茶杯了,這才戀戀不捨地移開目光收了茶,笑道:紅姐,咱們也算是老交情了,怎麼最近到我這裏來,都戴着這怪面紗,看了怪累贅的,不如脱了吧。
徐夢紅面紗微動,緩緩抬眼向老蔣頭看去。
王宗景、敖奎與西門英睿三個人紛紛低頭喝茶,雙眼都是隻看前面茶杯,半分目光也不偏移,更不用説開口説話了。
茶室之內忽然安靜了下來,氣氛有些微妙詭異起來,老蔣頭怔了一下,不知怎麼忽然覺得背後脖頸處有些涼涼的,乾笑一聲,道:哈哈,我下面還有客人要招呼,紅姐你們慢慢喝茶,有什麼事叫我上來就好。
説着轉身就走。
等一下。卻是徐夢紅忽然開口,叫住了他。
老蔣頭身子一僵,過了片刻才慢慢轉過身來,看向徐夢紅,道:紅姐?
徐夢紅凝視了他一會兒,隨後淡淡道:有沒有什麼新的消息?
老蔣頭心裏鬆了一口氣,隨即搖頭道:紅姐,這才一日功夫,沒什麼新動靜。頓了一下之後,他又看了徐夢紅一眼,眼珠一轉,卻是向前走了一步,道,不過昨日你走了之後,我在茶館裏確實還聽人説了,這一次盤古大殿的動靜極大,不但其餘八州有些名氣的門派來人不少,散修更是不計其數,就連名聞天下的三大門派中的青雲門和蓬萊仙宗,也有人看到他們門下弟子在涼州出現的蹤跡。
青雲門?
老蔣頭這話一出,王宗景手持茶杯沒什麼動靜,敖奎和西門英睿都面色微變,看了過來,徐夢紅沉默了片刻,開口道:三大門派來了兩個,還有一個天龍殿呢?
老蔣頭一攤手,道:這就沒人説了,沒人看到他們的蹤跡,便也不曉得他們到底有沒有來,反正那天龍殿向來神神秘秘的,誰知道他們想幹嘛?
徐夢紅點了點頭,道:好吧,多謝你了。
老蔣頭嘿嘿一笑,退了出去,走出去的時候順手還關上房門,然後隔着那木門冷哼了一聲,臉色露出幾分猥瑣與色迷迷的神色,狠狠瞪了一眼,似乎隔着一間房都想將裏頭的徐夢紅吞到肚子裏一般。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雅室內傳來一聲清咳,聲音低沉卻又幾分怒意,老蔣頭嚇了一大跳,連忙掉頭就走。
正下樓梯的時候,便看見一樓的夥計一臉笑容陪着一撥三人走上了二樓。老蔣頭連忙移開身子,讓出一條通道,一副殷勤模樣。抬頭看去,只見三人都是男子,前頭兩人丰神如玉,都是俊逸不凡的青年,而走在最後的卻是一個和尚,白白胖胖,看着年歲也不大,一臉笑容,十分和善。
走過老蔣頭身邊時,夥計笑着説這就是我們大碗居的老闆,那兩個青年微微點頭,便走了過去,倒是那白胖和尚禮數周到,居然還停下來,笑嘻嘻地對老蔣頭一合十,道了一句好:
老施主好。
這一句話讓老蔣頭頓時對這和尚大有好感,忙不迭笑道:師父好,師父好,請上去喝茶吧,本店的黑巖茶芳香甘甜,包您滿意。
那胖和尚哈哈一笑,點了點頭,走了過去,走到的方向是最靠裏面的丁字房,只是在他路過第二間乙子房和第三間丙字房時,腳步似乎都微微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