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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黃奇隨命周洛提起白日鼠,由他拉着鐵練向那耳房走去,入內一看,原來那耳房中早設着他父母的靈位,周洛即知是莊蓉替他準備的,靈前高燒紅燭,香煙繚繞,他心中對莊蓉的感激,又增了兩分。黃奇看在眼裏,微微一笑,説道:“周老弟,這樣的媳婦,可是打着燈籠火把都難找的。”周洛卻早脆在靈前,哭拜起身,莊蓉已拔劍出鞘,遞了過去。周洛接劍在手,眼中噴火,切齒道:“賊子們還有何可説?”那白日鼠躺在地上,面如白紙,飛天玉狐與黑麪虎自知難逃一死,竟是不懼,飛天玉狐狂笑道:“不錯,你全家數十口,便是被我等刀刀斬絕,只可惜當年漏網了你這娃娃,斬草未得除根。”周洛目中流出了血淚,切齒道:“我爹爹與你們有何冤仇?你……你要下這般毒手!”黑麪虎忽地怒吼一聲,道:“我等已落在你手中,還有何可説的,要殺便殺,休得羅嗦!”周洛那還忍耐得住,劍尖一顫,撲哧—聲,已刺入黑麪虎心窩,未撤劍先斜身,他一步邁出,劍亦撤出,橫劍一抹,飛天玉狐人頭巳落地,左腳飛起踢倒他身軀的剎那,這次更快如電閃,回劍一掃,白日鼠也巳了帳!這三人命喪劍下,都未掙扎,除了白日鼠已成殘廢了之外。顯然那飛天玉狐同黑麪虎兩人,都和樊榮一般,已失了抗力,不知黃奇用了甚麼手法。周洛殺了三人,將劍一放,撲倒靈前,説道:“爹爹媽媽,孩兒今日替你報了大仇了。”隨即放聲大哭,覺得身邊亦跪着一人,淚眼看時,竟是莊蓉。周洛一抹眼淚,轉身向莊蓉一拜,説道:“多謝姑娘成令,我周洛有生之日,不忘大德。”只聽黃奇呵呵笑道:“白翁你瞧,他兩個未拜天地,倒先交拜起來了。”周洛聞言,起身看時,才發現他師伯白頭翁,不知何時巳返來。正站在黃奇身側,忙上前先向黃奇拜謝,再又見過師伯。白頭翁一聲浩嘆,説道:“黃兄對我等這番大恩大德,真個是存歿均感。”黃奇道:“好説了,你我親家,白翁你的事,還不同我的一般,稍效微勞,何足掛齒,我這侄女兒已是周家媳婦,替公婆報仇,理所應該。”白頭翁道:“正是,現下時已不早,你我也該替他們完婚了。”黃奇道:“白翁果是信人,家師現在廳中,已等侯多時了。”白頭翁一怔,道:“便早黃粱仙長,黃兄為何不早説,老朽理當早早拜見。”黃奇道:“家師視世事如黃粱,從不重世俗禮儀,他自飲酒睡覺,若非今晚是我侄女于歸之期,他還不來呢,蓉兒,別躲在旁邊害羞了,我們的嬌客也請啊!”那莊蓉在向周洛回拜之後,已退到屋角,周洛心下早又着急起來,現下才知黃奇早有安排,他先前只道以這三件事來難倒黃奇,推脱婚姻,那知竟會這麼湊巧,一切都早落入他的計算之中。現下又有師伯出頭,他那還敢説半個不字,而且莊蓉替他報了這血海深仇,此恩此德,何止天高地厚,他又豈能説出半個不字,當即隨着白頭翁身後,步入大廳。黃奇已搶先入內,點燃了燈火,只見那黃梁道人已倒在桌前,又已鼾聲知雷。白頭翁上前一步,向黃梁道人躬身一揖,道:“白頭翁參見仙長。”黃梁道人鼾聲立止,忽地一躍而起,道:“罷了。”原來他竟是在假寐,白頭翁道:“久仰仙長大名,何期今日得能拜見。”黃梁道人説:“你別羅嗦,老兒,現下便是吉日良辰,快替他兩個完了婚,我自做我的黃梁夢,你也該去重振你的門威。”那知他一言未了,忽聽長笑之聲入耳,那笑聲入耳之時,似在老遠,但笑聲未落人已到了門口,出現一個身高八尺的人來,身穿一件寬大的黃袍,其聲如洪鐘,説道:“你要想作黃梁夢,怕沒那麼容易呢?”這人一現身,別説後輩周洛同莊蓉不識,便是黃奇和白頭翁,亦是不知是何人?都是愕然!黃梁道人卻呵呵笑道:“我自作我的黃梁夢,不問是與非,你要想教我淌那渾水,休想得夠。”那人笑道:“你要想不管也不行,可知此事關係你這位嬌婿麼?你要不管,那我更可置身事外了。”黃粱道人吹了一口鬍子,那白髯登時飄起老高,頹然坐下,道:“罷了,這都是我那孽徒惹來的麻煩。”那人大踏步走進,黃奇雖不認這黃袍客,但見他和師傅笑談,心中一動,巳猜料了幾分,上前躬身施禮,道:“前輩光臨,請坐。”黃袍客逕往席上坐下,黃粱道人説道:“小子們,還不過來見禮。”黃奇道:“師傅,這位前輩貴姓啊?”黃粱道人呸了一聲,説道:“連天帝辛璜,你們也不識,還有臉問!”黃奇忙不送行下禮去,白頭翁心道:“當真見面勝似聞名。”也上前躬身施禮。周洛萬萬料不到此人便是天帝辛璜。其喜可知,即趨前跪倒行禮,莊蓉恰自那邊轉過來,向他斂衽下拜,兩人竟是不先不後。天帝辛璜老氣橫秋,説道:“小子們,給我起來啦,怎麼未拜天地,率先向我跪拜起來,我這‘天帝’可不是那‘天帝人’別攪錯了。”黃梁道人笑道:“辛璜,人家可是新婚夫婦,這個頭不能白受的。”天帝辛璜呵呵一笑,道:“我還以為你這老道只會做夢,無嗔無爭,原來胳膊也會向裏彎,好教你得知,你這位嬌客,我早有賞賜了。”他此言一出,各各都好生奇怪。黃粱道人呵呵笑道:“你捨不得也罷了,這小子從未見過你,何來賞賜。”那天帝辛璜道:“老道,你要不信,只管問這小子。”周洛也是茫然。兩跟望着他,瞬也不瞬,黃梁道人呸了一聲,説道:“這還用問麼?我説怎麼着。”那天帝呵呵笑道:“我且問你,大概我有些什麼看家本領,也瞞你不過。”黃梁道人説:“別的麼,我老道瞧着也不過如此,唯有你那須彌遁形,實是奇妙得緊。”要知黃梁道人的黃梁功,實是氣功之造極,內家功夫。當世無能出其右。天帝辛璜道:“着哇,你問問這小子,他所練的須彌遁形何來?”周洛才知他是指的這神奇輕功,忙躬身説道:“晚輩月前力敵華山二無常之時,多承令媛在臨敵之際,授我須彌遁形,方能脱險,晚輩感恩不盡。”他雖然這麼説,心下卻想:“這不是怪事麼?他怎知道?”黃梁道人正拿眼來望他,也才明白,那天帝辛璜已接口説道:“老道,我可沒騙你罷,這喜酒可不是白喝你的。”卻聽黃粱道人呸了一聲,説:“原來是這麼着,虧你還好意思説,那日他若不是救你那女兒,怎會力敵華山二無常。説什麼傳他須彌遁形,其實是救你的女兒是真,我老道才不領你的情呢!”周洛聞言又是一怔,那日之事,不知道黃梁仙長怎會知曉?卻聽那天帝辛璜大笑呵呵道:“這要還不算數,雜毛,那你要怎麼賞他呢?難道要我將女兒賞他?”黃梁道人説:“那又有何不可,今晚我且不逼你,他日再説啦。”隨向黃奇道:“小子,你還等甚麼,白頭翁男家主婚,我就算女家啦,來來來,辛璜,你便是客人,現今萬事俱備。正是宜室宜家,娃娃們,拜堂啦!”老道一推桌子,站了起來,堂前已燒紅燭,那黃奇司儀,即為周洛莊蓉兩人完婚。周洛這時那不能説半個不字,不但有他師伯出頭主婚,而且今晚得報大仇,可説全是莊蓉之助,此恩此德,山高水深,雖説那陶丹鳳與辛梅兩人,今後不知如何才能安排,現下也顧不得許多了。這般武林中人,那會重那世俗禮教,兩人拜天地祖先,拜過長輩,夫妻交拜,就送入洞房。那飛天玉狐真個大事鋪張,不但洞房拾掇得花團錦簇,酒筵更是豐美,洞房之中,自是説不盡旖旎風光,廳上四位武林奇人,亦是飯飽酒醉。卻説第二天早晨,兩人起身,那黃梁道人同天帝辛璜都巳蹤跡不見,便連白頭翁和黃奇,亦不知去向。周洛心中大急,道:“誤了大事,這來怎好?”莊蓉新婚,難免有些羞答答,説道:“誤了甚事啊?”周洛這才將他此來之故説出,道:“我乃是為了要去天山,才路經此地,偏巧天帝辛璜來了,不但免了長途跋涉,而且救人如救火,正可早早趕到,不料他老人家卻走了,這一來豈不糟透,以前天山雖遠,還有地方可尋,現在不知他老人家去了何處?”莊蓉撲哧一笑,説:“瞧你,急成這個樣兒,我還道什麼人事呢?你瞧。”説着,將一張紙遞給他。周洛接過一看,原來是黃奇所留,説四人天沒亮,已前往雪山去了。周洛才要看那後面數句,莊蓉忽起伸手來奪,説:“別看啦,師叔老沒正經。”周洛一揚手,將紙高舉過頭,差點兒沒被她奪去。她這一搶奪,周洛倒更要看個明白。莊蓉臉蛋徒然緋紅,腳兒一跺,轉過身去,周洛看時,原來那後面幾句寫道:“舂宵苦短,一刻千金,若然喚醒你們,豈不是一樁風流罪過,盼即隨後前來。”周洛也不禁面上一紅,心道:“黃師叔真個風雅俠士,毫不拘小節。”同時心下大喜,他們前往雪山,還有何説,自是和那武學聖典有關了。但忽心中一動,説:“咦,倒像近兩月來,我的一舉一動,他們兩位老人家知道得清清楚楚?”莊蓉嫣然一笑,説道:“不但清楚,黃師叔而且同時和你離開雪山,還陪你走了好幾天呢!只是你絲毫不覺罷了。”周洛啊了一聲,大是慚愧,莊蓉忙接着説道:“現下沒功夫,待會到路上慢慢告訴你。”周洛道:“好,那我們趕快上路。”莊蓉攜着他的手,説:“此間還有未了之事呢?你隨我來。”隨帶他到了後院,只見每間房內地上,都七橫八順躺得有人,各各衣履鮮明,周洛奇道:“這是些什麼兒怎麼睡在地上?”莊蓉抿嘴一笑,説:這些都是西羌之地有頭有臉的人物,昨兒來作賓客。師叔和我都給他們點了睡穴。”周洛心道:“不錯,黃師叔昨天吩咐飛天玉狐,原命他要風光,那飛天玉狐確是當即命那十來個人快馬加鞭請人,我説暱,怎麼昨晚—個人也沒見。原來都着了道兒?”隨道:“這般人何罪,打發他們回去罷了,何必如此,雖説點的是睡穴,時候久了,也會受傷的。”莊蓉唷了一聲,説:“瞧不出你還是菩薩心腸,你也不想想,飛天玉狐結識的人,那會有好人,非寇即霸,這還是師叔有好生之德,不願傷他們,只是將他們的武功散了,教他們從此不能為惡。説着,逐個為他們拍開了穴道,周洛也幫助動手,待那些人醒轉,莊蓉又申斥了幾句,這才和周洛上路。走出不遠,忽且一條個溪上邊,躺着一具死屍,老遠便認出是樊榮。周洛黯然,一聲浩嘆,道:“他雖罪有應得,但算是我的師兄,怎忍心讓他露屍荒野,你等等,我將她埋了再走。”莊蓉見夫婿仁厚,心中甚喜,那有不允許,待到屍首之前,卻見不遠處有一堆新土,土堆前插着一把寶劍。周洛心中一動,昨晚他師伯白頭翁將樊榮帶走之時,他師妹丁蕙蘭即隨後追出,後來白頭翁返來,丁蕙蘭卻不知去向,那時他不便詢問,現下一見這堆黃土,即想到他師妹頭上,縱身面前,伸手拔起劍來一看,果然是他師妹丁蕙蘭平日所用之劍,乃是緬鐵精英所鑄,雖非切金斷玉的寶刀,但也非凡器。周洛確知這黃土堆中,便是師妹芳魂,想到三年來他和丁蕙蘭耳鬢廝磨,從兩小無猜,到情心互許,數不清多少個花前月下,不由心中一酸,流下淚來。那白頭翁既然將她葬於此間,自也不會是他所殺,且她又有何罪,顯然是她失身於殺父仇人,再又一見周洛,必是羞憤自盡的。他再回身一看,那樊榮乃是被利劍所殺,他師伯白頭翁從來不用兵刃的,可見殺這樊榮,亦是丁蕙蘭所為。周洛在丁蕙蘭墳前再拜,然後掘土掩埋了樊榮的屍體,這才和莊蓉上路,奔雪山而去。路上,那莊蓉才説出自與他在藍田分手後之事。原來周洛和辛梅在華山被困之時,那黃奇一直隱身在側,其實周洛在潼關酒樓上和他相遇之後,黃奇並未曾離開他,不過周洛未發覺罷了。那黃奇早瞧出辛梅是假裝廢了武功,是以周洛力敵二無常之時,並不出手相助。這些事莊蓉還不過只聽黃奇説過兩句,尚不十分清楚,那晚他帶此莊蓉,即刻上路,奔西羌而來,將莊蓉交給了黃粱道人,即刻趕往雪山。那黃奇身在暗處,當日周洛下冰窟,以及出冰窟後的情形,他都瞧得明明白白,只是後面的情形,他卻一點不知,但周洛和辛梅在雪地上的談話,他卻聽得真切,那時李梅也曾似沒有人,不過來曾尋他來罷了,是以周洛北來,黃奇陪他走了幾日,見他所走的方向不差,這才趕到前頭,將所見所聞,稟知黃粱道人,暗裏做了安排。那日黃奇返回西羌之時,恰巧無名叟來訪黃粱道人,那無名叟便道:“既然如此,這事可慢不得,我便走一趟天山,將辛璜找來。”立即象一股風般去了。莊蓉説到此處,才嫣然一笑,道:“現在你該明白了,我們等了你好些日子,才等到你前來,其實説明白了,一點不稀奇。”周洛道:“這也罷了,只有一事不明,黃師叔輕功再好,也比我快不到那裏去,怎麼他卻早到那麼些日?”莊蓉小聲地一笑,睨着他一撇嘴,道:“傻蛋,黃師叔乃是熟路,沿途之上,並無耽擱,再加日夜兼程,自比你快上好幾倍。”説着,忽他臉蛋一紅,道:“前日我覺得心焦,忍不住問他,黃師叔道:你一路之上要獵食,未晚先要找宿處,再加時時把路走岔,那裏快得了。”周洛道:“不錯,若然晚間行走,我是不會差了方向,有幾次是陰天,那風又下定,當真我走差了好幾次,直到晚間見到天上的星辰,才知錯了,真的走了好多日冤枉路。”莊蓉笑道:“有這幾日,黃師叔那還不趕到前頭,將一切佈置得妥當。”周洛忽然又搖了搖頭,説道:“只是我還有一事不明,那天山相隔何止數千裏,天帝怎會在數日間即趕了來,而且又知辛梅傳了我的須彌遁形。”莊蓉道:“此則我不知了,想來必是那無名叟在半途遇到了天帝,不然也不會來的這麼快的,你沒瞧昨夜我們都沒猜出是他麼?”説着,似有些醒悟,道:“至於辛梅傳你的須彌遁形,我倒知曉一些,你們入華山之時,聽黃師叔説,無名叟那時也在潼關左近,想來那日他也入了華山,不過你們未發現罷了。”周洛暗想:“也只有這般解釋,也希望如此才好。”皆因周洛最擔心的,最怕辛梅暗中跟隨在他身後,將一切稟明瞭她的爹爹。那辛梅一直是神出鬼沒,古怪刁鑽,自昨夜起,他便一直懸心,若然辛梅知他已婚了莊蓉,不知會有何後果?莊蓉那知他的心事,一路之上,只覺周洛心神恍忽,越近雪山,陡然間有些風吹草動,亦令他心驚。那莊蓉還以為他怕了雪山派的人,心想:“他往常不是這般膽小的啊?”想來想去,忽地對周洛生出萬縷柔情,忖道:“他必是關心我,現下距雪山巳近,怕我被人暗算,這些日來他都神不守舍,我還道他不喜歡我,原來他是恁般多情的夫婿。”當即嫣然一笑,道:“你以為我這般不濟麼,當日在天目山中,我還能力敵桑家那兩個丫頭,今日我又練成了離門劍,豈會怕了他們,你放心吧!”周洛生怕她看出了他的心事,忙道:“雖説如此,我們還以小心為是,而且你不知雪山派那網兒有多厲害古怪,非是一般武功劍術能破的。”莊蓉一撇嘴,説道:“我才不信呢,再説,我師叔和天帝辛磺都打前面回來了,難道妙化夫人還強得過他們去?”周洛道:“你説的雖是,但仍以小心為是,咦,你瞧,那不是雪山麼?不覺間,我們巳到了。”莊蓉抬頭一看,只見遠處雪嶺綿延,皚皚雪峯,高聳入雲。此時已是申時光景,估計還有數十里路之遙,便道:“那我們快趕一程,天黑前趕到才好,不然怕找不着幾位老人家了。”周洛心想:“雪山派那位老前輩,顯然與天帝辛璜大有淵源,不然他也不會火急趕來,若然巳早到達,只怕早入山去了,那還會還在山下等我們。”當下與莊蓉腳下加勁,數十里地,何消半個時辰,早巳到了山下,雖是天色巳暗了下來,但四處皆是皚皚白雪,景物仍可見,周洛帶着她向他與辛梅所搭茅屋之處尋去,那日辛梅從茅屋中逃出,那茅屋本巳倒塌,想來早被冰雪掩埋,半點痕跡也沒有了,他之尋來,乃是不自覺的,當其他是怕見辛梅麼,還是時時刻刻不能忘懷,想念她。若然他當真怕見她,怎又尋來?啊,這雪坡熟悉得很,這不是疏落落的林子麼?咦!這樹樁斷痕猶新,他記得,是他折斷了這樹,用來搭蓋那茅屋的,一根,兩根……他撫摸着刀口些猶新的樹樁,眼前浮觀出了當日的情景……辛梅坐在雪地上,她假裝武功散了,那時他可不知道,被那小妞兒鬧得緊騰騰的,是以看來辛梅那麼安詳。那時,他心裏想,當真是這般想的,現下他還記得清清楚楚:“她要是永遠恁地安詳,那多好呀,我保護着她,陪伴她,她安詳地坐在一邊,看我替她做活兒。”那時,曾有一個念頭從心中掠過:她失了武功,才更加温柔可愛,那又何必定要回復武功,何必去取那上天梯。他手摸着樹樁,不由輕輕嘆了口氣,他目光移動起來。移向雪坡,那日,辛梅就是坐在那坡之上的,那皚皚的白雪,襯托出她瑩肌生暈,凍得紅紅的臉兒,更加豔麗如花……他目光在雪坡上移動,忽地一怔:只見那雪坡之上,正有個女子在緩緩移動腳步!莫非是他花了眼麼,是他想念辛梅之故,眼前出現了幻像麼?但那不是幻像,而且真真實實是個女子,那女子而且向他一招手!周洛揉了揉眼睛,再凝視一看,心下慚愧陡生,那女子哪是辛梅,原來是莊蓉,不知何時已轉到那雪坡之上,他竟也不覺。只見莊蓉向他招手之後,又向山陰之處一指!那山陰之處,正是他前些時搭茅屋所在。周洛就知那山陰之處有人,心中一動,縱身到了山坡之上,看時,他登時驚得呆了!原來他先前所搭茅屋之處,茅屋依然存在,而且有燈光漏出,顯然是誰將倒塌的茅屋,又撐架起來,在內居住,莫非……莫非當真是辛梅?周洛向上一指,低聲在莊蓉耳邊説道:“你去山頂眺望,我去探來。”莊蓉點頭道:“小心!”即奔上山去。他看莊蓉去得遠了,這才向那茅屋走去,將腳步放輕,不讓雪地上發生絲毫音響。同時留心看那茅屋,只見房頂和四周,都被雪厚厚地掩蓋了,顯然不是在三五日中搭成的,若非有微弱的燈光露出,幾乎難於發現。周洛走近茅屋,忽聽屋中有話聲傳來,但那聲音不大,夜風勁疾,未曾聽清,只是卻聽出是個女子的聲音,但巳令他心神一震,本來他巳疑心是辛梅回來重建了茅屋,而裏面又是個女子的聲音,這不是她還有誰?那知他再走近兩步,屋中又有話聲傳出,只聽有人幽幽嘆了口氣,説道:“多謝你,妹妹,不用了。”這聲音微弱得很,似乎像是病重一樣,他雖巳近在咫尺,也聽不出是誰來,這麼説,屋中至少有兩人了?隨又聽一人嘆道:“你養傷要緊,別擔心你哥哥和九公,他兩個現下雖然被困,但不會送命,待你傷好了,我們才能救他們。”周洛渾身一震,先前説話那人,自是陶丹風了,她她……受傷了,但另—個是誰?這雖是雪山之下,但地勢仍然甚高,雪夜風勁,那話聽來斷斷續續,是以聽來仍不真切。他實在想知另—個女子是誰,但得知陶丹鳳受了傷,陶六如與多九公又巳被困,心下如何不急,正要轉過面前,忽聽陶丹鳳嘆了口氣,説道,“我……只怕不行了,妹妹,多謝你這些日來照顧我,今生我是不能報答你了,唉!你不是説他就快返來麼,怎麼到今天還未見迴轉?”他!這是指誰,是指我麼,周洛不由停下步來.便聽另—個女子的聲音説道:“唉,此去天山,萬里迢迢,一時是返不回來的,至少還得—個月左右才行。”陶丹鳳又幽幽一聲長嘆,道:“那麼,我是見不到他了,我……”忽聽另一個女子連呼了兩聲“姊姊!”這次聲音大得多,是辛梅,竟是辛梅!周洛那還能再忍耐,縱身到了茅屋門口,他才要發掌推門,顯然屋中巳聽出風聲有異,那茅屋的門巳霍她打開了,隨着,燈火瀑射而出,寒光一閃,一隻長劍巳當胸向他刺到!周洛疾退半步,早看清是辛梅,急叫道:“小梅,是我!”“是你!”開門的果是辛梅,手中劍垂了下來,一愕之下,又驚又喜!周洛急道:“小梅,陶姑娘怎麼了?”卻見她眼圈一紅,道:“你還不去看她。”周洛心中雖急,卻大感詫異!這辛梅往日與陶丹鳳如向水火,又是個潑辣辣的姑娘,怎生變了個人似的?他心中雖是疑惑,但這疑問只是閃電般從他心頭掠過,忙奔進屋去,只見陶丹鳳躺在地上,那地上仍厚厚地鋪着獸皮,地身上亦厚厚地蓋着獸皮,只頭露在外面。這會是陶丹鳳麼,陶丹鳳瑩肌似雪,臉泛桃花,而躺在獸皮中之人,卻面色慘綠,面頰瘦消,目光渙散,周洛到了面前,不由一怔!她待要撐起身來,那知只是兩臂微微動了一下,即張着嘴喘氣,辛梅早奔過來按住她説:“姊姊,你別動啊!”周洛待她叫了聲周大哥,才知果是陶丹鳳,急道:“陶姑娘,你……”陶丹鳳嘴邊有一絲苦笑,但顯然找到了周洛,甚是歡喜,只是,適才她那一聲周大哥,像已是盡了極大的力才叫出,這時又太激動了,是以説不出話來。辛梅眼圈仍是紅紅的,説道:“你別問她了,我告訴你啦,姊姊為了我,中了冰蠶寒毒,你快瞧瞧,還有救麼?”周洛一聽,才明白辛梅為何象變了個人似的。對陶丹鳳姊姊叫不住口,她性情雖然刁辣些兒,豈有不知好歹的。同時,他也鬆了口氣,忙道:“你們別急,那上天梯的內功,正能軀除寒毒。”辛梅跳了起來,喜道:“當真麼?”周洛道:“如何不真,那日我正桃花塢,即中了桑氏姊妹的冷蠶,陶姑娘便是親眼所見,不消半個時辰,我即能化解了那奇寒之毒。”辛梅喜道:“那你快動手,姊姊,他説的果真麼?”陶丹鳳在周洛來到的這瞬間,精神也振作了許多,微微點了點頭,説:“妹妹,我不是説,他只要返來,就沒事了麼,如何不真。”周洛卻大是躊躇,心想:“我這要替她驅除體內寒毒,自是又要親及肌膚,這這……”那日在冰窟之中,他雖與陶丹鳳裸體相對,相處了一日,但現下他已是有婦之夫,怎不躊躇。辛梅跺腳道:“你還等什麼?”周洛嘆了一口氣,道:“你把燈火熄了,去至外面眺望。”他自西羌回來,一路之上,一直擔心,不知今後如何對待陶丹鳳和辛梅才好,他怕遇到兩人,那知才到雪山之下,不但一齊遇到了,而且陶丹鳳偏又中了冰蠶,現下非替她驅除那寒毒不可,這不是造化弄人麼?但現今救人要緊,他也顧不得許多了。卻聽辛梅説道:“你是怕妙化夫人那賊婆麼,放心,她要能下雪山半步,我們也不會在這裏住到現在了。”當真這事奇怪得很,辛梅那是妙化夫人的敵手,何況陶丹鳳身中冰蠶,她倆不遠走高飛倒在此結廬而居。但現下顧不得詢問,道:“你照我吩咐去做就是,別問。”他反手一掌,將燈火熄滅,辛梅呆得一呆,巳明白過來,低頭走出茅屋,忽聽風聲颯然,一人如飛奔至!辛梅神不守舍,對來人竟是視如無睹,卻見那人巳奔至面前,忽地退了一步,咦了一聲,説:“原來是你!”辛梅也已看清了來人,怔得一怔,説道:“你怎麼也來啦?”原來來的是莊蓉,她不見了周洛,又見茅屋中燈火突然熄滅,怕他一人遇險,忙奔了來,卻與辛梅撞個正着。莊蓉道:“你見到他麼,他在何處?”辛梅道:“他是誰?誰是他?”同時上上下下打量莊蓉,只見她穿紅着綠,甚是豔麗,象個新嫁娘一般,心中一動,馬上連想到周洛亦是衣履鮮明,大非她同他分手時可比,巳猜出了幾分,心頭嫉妒陡生。莊蓉本來心中焦急,現下一見辛梅,可就不急了,辛梅這般安詳,她夫婿自然不會遇敵。當下得意地一笑,説道:“我説是他啊,他他……”她一陣羞澀,到底仍來説出。辛梅道:“我替你説了罷,他姓周名洛,只是我要問你,周洛是你的甚麼人?”莊蓉忽地嫣然一笑,説道:“他是我夫君!你可見他了麼?”辛梅本已猜出幾分,但聽她親口説出,腦裏轟地一聲,渾身登時冰冷,道:“原來你便是新娘子,我倒失敬了。”莊蓉心想:這必是他己先向她説了,當下低頭一笑。辛梅卻也一笑,但是冷得怕人,她眼珠轉了兩轉,説道:“你來遲一步了。”莊蓉一怔,説:“他分明在此,怎麼説來遲一步!”辛梅道:“咦!怎麼你沒瞧見,他一聽説多九公和陶氏兄妹失陷在雪山之中,片刻沒停,巳去了好一會了。”莊蓉一怔,搖了搖頭,説道:“當真?”她凝視着辛梅瞬也不瞬,説:“我在高處盼望,他奔雪中,我沒有瞧不見的。”辛梅淡淡地一笑,説道:“枉你聰明一世,你們是恩愛夫妻啊,是不是?”莊蓉低下頭,又居得意,又是害羞,辛梅巳又説道:“那雪山可不是個好去處,大慨你聽説過,那妙化夫人如何好生了得,多半是他不願你跟去涉險,是以繞道上山去了。”她兩人在此一問一答,立處相距茅屋甚近,那周洛如何聽不到,只是現在他正以內功為陶丹鳳驅除寒毒,出聲不得,一時也未明白辛梅為何要騙她?只聽莊蓉道:“我不信,我在高處,四面八方都瞧得清清楚楚,無論他繞道何處,我沒有看不見的?”辛梅嗤地一聲笑,笑得甚是輕蔑,説道:“大概你也知道須彌遁形,輕功蓋世無雙,我可不是小看你,月前我施展這神奇輕功時,你娘也奈何我不得,想來你還不會忘記,他已習了須彌遁形,顧名思義,以須彌山之大,尚能遁於無形,何況是人。”原來須彌山乃是佛家指喜馬拉雅山而言,佛言須彌納芥子,即是説佛法無邊,須彌遁形,亦不過以此形容輕功之快。那莊蓉雖然不是個老實姑娘,但她關心周洛太甚,正是關心則亂,竟信以為真,急道:“噯唷,那我趕緊追去。”辛梅道:“是啊,你們是恩愛夫妻,難道忍心瞧他前去涉險麼?”莊蓉不言語,轉身就走,飛一般向雪山上奔去,只急壞了周洛,這時才明白是辛梅得知他巳與莊蓉結成夫婦,由妒生恨,周洛此時不能出聲,又不能在行功之際半途中止,故爾大聲説話,這可不由那莊蓉不信了,若説她所言有假,周洛是在茅屋之中,他會不出聲麼?辛梅見莊蓉去了,在雪地上站了好半晌,又氣又恨,又是傷心,轉身回到茅屋,依在門邊不言不吾。周洛心下好生焦急,心想:“莊蓉這一上山,她必會身入雪山派的重地,她哪是妙化夫人的敵手,被獲遭擒,那還是好的,若然有個不測……”但繼而又想:“她師祖師叔都已來了,想來早巳到了,何況還有天帝辛璜同行,以他們三人的輕身功夫,那會不比他兩人快得多,只怕巳與那妙化夫人惡鬥起來了,是則莊蓉此去,又有何擔心的?”卻因他這麼一想,他心下倒又生出懷疑來,皆因這三位前輩高人,腳程比他兩人快得多,那麼自會早到一兩日,若然雪山,已有事故,這辛梅沒有不知的,她未提起,那雪山上自是安靜如常,也可見三人並未前來?周洛想到這裏,心裏急得不得了,但陶丹鳳所中冰蠶寒毒,已有十來日,渾身青色亦巳變成黑色,可見寒毒之深,那比得那日他在桃花塢身中冰蠶之時,不但他立即行功驅毒且有多九公在旁相助,才能好得那快,此刻陶丹鳳膚黑如墨,着手冰冷,渾身巳然僵硬,別説一兩日好不了,便是十天半月,能否復原尚且難説。他這一陣用純陽真火,為她驅除她體內的陰寒之毒,他功力雖是在數月中巳精進了不少,但陶丹鳳卻仍無半點温暖,不由暗暗吃驚。他繼而一想:“是了,我雖然在行功,但適才一陣聽辛梅和莊蓉淡話,難免分心,功力自是小了甚多,而且我時時驚心,純陽真火自也閃爍斷續。”想到這裏,忙不迭擯除思想,只當那辛梅不在身邊一般,一會,便入了渾然忘我的境界。他盤膝坐在陶丹鳳身邊,陶丹鳳上衣已除,不過身上蓋着幾塊獸皮,周洛是伸手在獸皮之內,用掌心貼着她的前心,瞑目而坐。夜更深。北風在茅屋之外呼嘯,不知過了多久,忽聽一人説道:“怪事,怪事,這地方不錯,怎麼沒見茅屋,也不見人了?”周洛行功恰是一百個周天,要知他雖在渾然忘我的境界,但身外有些風吹草動,倒比平常人的耳目更加聰敏。他聞人聲,心下一動,忙睜眼一看,才知這時已有白濛濛的光亮,原來此刻天已大明,只因茅屋中天光不能射入。只透過雪層,透入了點微光。周洛看時,那辛梅已不在屋中,茅屋的門也關得緊緊的,心下大是詫異,倒非因辛梅不在之故,而是那茅屋之門,不過是樹枝編成,怎會透不入光亮,這也罷了,這才聽得外面人聲,怎又説連茅屋也不見了?他心下在想,同時瞧了瞧陶丹鳳,只見她象熟睡一般,雙目緊閉,但面上那黑色雖未減退,卻甚安詳。就知他以純陽真火為她驅除寒毒,巳然見效,略放寬心。這不過是他瞬眼間事,早聽外面又有人説道:“此事忒怪,昨日天黑之前,我們還見到那妞兒向這裏走來,怎麼不見了?”周洛聽這兩人談話的聲音甚遠,至少在二十丈外,就知道兩人口中所説的妞兒,必是指辛梅無疑,心下甚奇,若然説話的女子,倒不奇怪,心想:“這邊除了雪山派的人外,那還有男子在此,而且那話聲雖低,但絕不是多九公和陶六如,也不是黃梁道人和天帝辛璜,不但口氣不象,而且他們説話,不會放低聲音?”他即刻伸出手來,那陶丹鳳睡得好熟,他也要歇一口氣。當下站了起來,向門邊走去,生怕這兩人是懷敵意而來的。他尚未走到門邊,即已聽得先前説話那人,又在説道:“是了是了。”另一個説:“你見到甚麼?”便聽那人説道:“這雪山一帶,到處是雪坡,每一個雪坡看來都相同,本來巳不易分辨得出,昨晚後半夜和今晨,又下了一場大雪,怕不增厚了一兩尺,那茅屋本來巳快被雪掩埋盡了,這一來那還能有痕跡可尋。”另一個便道:“不錯,若果然如此,除非我們將這一帶山坡都挖盡了,不然難以尋找。”周洛巳走到了門邊,向外看時,果見門口巳被雪花阻塞了,想來是茅屋頂和雪坡上的雪,滑落下來之故,不然也堆不了這麼高。這茅屋建築之時,周洛本來先挖成了個雪坑,是以等於巳埋了一半在雪中,現今被積雪掩蓋了,自然不奇。他本想向外瞧瞧説話的是甚麼人的,現下巳不能夠了,卻聽那兩人似乎走近了一些,一個且邊走邊説,道:“何必費那麼大的勁,怕那妞兒不出來麼,我們只在遠處等侯就是了,而且要是被她發現了我們,豈不是打草驚蛇麼?”周洛忽地聽清話聲,心下大驚,原來説話的這兩人,竟是華山二無常。二無常漸行漸近,他們説到遠處去等,那知卻來得近了,周洛心下着急,生怕他們走近前來,要知他一人本不懼,但現下陶丹風身中劇毒,二無常又心狠手辣,若然被他們發現了,他絕護不了陶丹鳳,再者,這茅屋雖然被雷掩蓋了,但頂上是茅草搭成,不過是幾根粗如兒臂的樹枝,若然二無常走到上面,塌了下來了,陶丹鳳比非受傷不可!隨聽二無常的腳步聲走近了,真真象是向茅屋頂走過來了,他心裏大急,便想奔到陶丹鳳的跟前,若然茅屋塌了下來,他好趕緊護救,但繼而一想:“我怎麼這樣笨,何不衝出屋去,將二無常引走。”他心念才動,正要衝出屋去,忽聽兩人腳步停了下來,是白無常聲音説道:“都是你的主意,説別動這小妞兒,那小子必會回來的,那知一等就等了這些日,總沒見那小子回來。”周洛聽兩人並不再向這面走近,便也不再出屋去,也明白兩人口中所説的小子,便是指他。恍然大悟,才知為何辛梅與陶丹鳳在此居住,那妙化夫人和二無常竟視若無睹,原來他們都是守株待兔。周洛心道:“好險,昨晚幸喜未撞見他們,不然陶姑娘可就險極了。”他明白了二無常的心意,哪還敢再衝出星去,幸喜二無常並未再走近來。黑無常卻又嘿嘿一聲笑,説道:“你急甚麼,那小子早晚必來的,你沒瞧見他和那個受傷的妞兒,親熱的象小兩口一般,他會捨得不回來麼,而且你我要小心些,別讓那小子被那婆娘截去了。”周洛知他所説的婆娘,便是指妙化夫人,愈相信自己想得不差。隨又聽白無常道:“好,就依你啦,且再等兩日,現今,奼女金燕也來了,她和妙化女人連起手來,你我又多了勁敵,別落在她們後面才好。”兩人説着,巳走遠去,聽腳步聲,知是打茅屋下方,向對面走去的。周洛聽得奼女金燕也來了,不由皺起了眉頭,要知那奼女金燕乃是莊蓉之母,便也是他的岳母,想那黃梁道人如何會將她饒過,偏是她又與妙化夫人勾結起來,這一來是敵對的了,到時教他怎來處,而且若然黃梁道人不放過她,莊蓉豈不傷心?他越想越是為難,不由嘆了口氣,轉身走近陶丹鳳身邊,見她仍然睡得沉沉的,只是茅屋中太黑,看不出她的面容,但她既然睡得很熟,可見替他驅除寒毒,巳然見效,想起這才黑無常之言,心中又慚愧起來,心想:“她要得知我與莊蓉巳行之婚禮,不知她會有多傷心。”現下更令他傷心的是:莊蓉昨晚被辛梅騙走,辛梅又隨即失了蹤,想來她也跟隨上山去了,又不知兩位老前輩與黃奇到了沒有,多九公與陶六如不知安危如何,昨晚忙着替陶丹鳳驅除寒毒,又未曾問得。他真恨不得即刻上山,但陶丹鳳又非要連續行功不可,豈能離開,不然前功盡棄不説,只怕還有危險,是以,他雖心亂得很,但也儘量忍耐,坐到她身邊,擯除了雜念,為她驅毒哪知他才伸手進入獸皮之下,手心不過才觸到陶丹鳳的肌膚,她身軀忽地一顫,向裏一縮,驚呼道:“你是誰?”周洛一驚,昨晚見她分明中毒巳深,不信會好得這麼快,陶丹鳳卻已翻身爬起,象是立即覺出上半身沒穿衣衫,早又是一聲尖叫,忙不迭抓起獸皮來遮在身前。周洛喜道:“陶姑娘,別怕,是我。”哪知陶丹鳳聽出是周洛的聲音,鬆了口氣,忽地向後倒去!周洛忙不迭伸手抓住她的胳臂,扶她躺下,才知適才是她受了驚,並非是大好了,但也可見她體內之毒必巳除去,只是身體太虛弱了,忙道:“我再以內功助你,好得必快,快躺下了。”那茅屋之中,雖然昏暗得很,但他內功精湛,現下和陶丹鳳面對着面,自然也看得甚清,只見她淚光瑩瑩,説道:“周大哥,我幾乎見不着你了。”周洛道:“你別難過,現在不是快好了麼?”一時間他大費躊躇,昨晚在事急之時,適才在她熟睡之下,掌貼她的前心,還沒什麼,現下她人巳清醒,可就作難起來了,而且現下他是有婦之夫,對陶丹鳳已是愧對,怎能再作肌膚之親?更怕的是,因此一來,兩人間又將增了情愫。他心下遲疑,陶丹鳳似巳明白,説道:“周大哥,我們之間,難道還要顧甚嫌疑麼,何祝我早晚是你的人了。”周洛心頭一震,以往還只是心照不宣,不料她竟會親口説出這樣的話來!陶丹鳳巳又説道:“多九公和我哥哥被困了好些日,雖聽辛妹妹説,那妙化夫人並未傷他兩人的性命,但也該趕快去救,周大哥,趁這日間,你快些助我復原。”周洛道:“那得罪了,陶姑娘,你躺下來。”陶丹鳳嫣然一笑,説道:“周大哥,你怎這麼客氣啊?”她躺下之際,向屋中掃丁一眼,忽地又笑起來,説道:“咦!辛妹妹怎不見啊?”周洛道:“我也奇怪得很,昨晚我替你行功驅毒,入於忘我境界,她何時離去,竟也不知。”陶丹鳳想了想,忽然點了點頭,説道:“是了,辛妹妹這些日來,時以救出九公和我哥哥為念,必是她見有你陪着我,故爾放心去了,但這時天巳大明,也該回來了。”周洛道:“陶姑娘,我正要問你,小梅怎麼象變了個人似的,昨晚雖然知個大概,但你們都語焉不詳,到底你是怎生着了冰蠶,九公和令兄又怎生失陷的?”陶丹鳳道:“説來話長得很。”她躺了這麼些天,體內寒毒又未盡除,是以坐了一陣,巳感不支,話説得也有氣無力。周洛忙道:“陶姑娘,你躺下,我一面用內功助你復原,一面聽你説。”陶丹鳳躺下,這才説出他離開此門後,發生的一切事故。原來那日辛梅獨自走了,卻並未走遠,見周洛巳奔天山而去,便於當天晚上,偷偷進入雪山,她想:“那上天梯既已經知道所在,又何必徒勞往返,卻往天山去請我爹爹。”她也和周洛一般忖思,心想那位雪山派的老前輩必與我爹爹大有淵源,不然她不能請得動我爹爹下山,我去見她,她必會將上天梯給我。她在聽周洛述説下冰窟的經過之時,巳打定了主意,卻不言語,怕的是周洛會阻止她,再者若待她爹爹前來,上天梯到了她爹爹手中,那時她別想再練那上天梯的武功,試想她爹爹連他本門的武功,尚且不傳她,怕她惹是生非,何況這上天梯中的武功更加厲害。她爹爹更不會準她練的。她想得甚好,心想周洛此去天山,往來至少也得一兩月,有這麼久的時間,她足可將上天梯中的武功記熟了,是以待天色才黑,即刻奔雪山而去。那日她隨在周洛身後上山,已知路徑,而且仗恃她輕功神妙,雖知不是妙化夫人的敵手,但是暗入暗出,不信會被她們發現,那知妙化夫人豈是等閒之輩,那雪山入口處,設有暗卡,辛梅一入山,即巳被發現了,而且不單是雪山派的人發現了她,無巧不巧,多九公等三人在白天逃出後,以為周洛巳被獲遭擒,三人知周洛雖然被擒,妙化夫人絕不會傷害他,是以也待天色一晚,即刻也向山上走來,想去將周洛救出,恰好撞見了辛梅。那陶丹鳳只道她也是去救周洛的,心中甚喜,即要趕上前去打招呼,那知忽見雪地裏冒出一個人來,多九公忙不迭向陶丹鳳一打手式,三人一伏身,只見那人是個白衣女子,待辛梅去遠,即抖刺裏向山上奔去。多九公道:“糟了,她這一被雪山派的人發覺,山上必然巳作戒備,我等今晚要想救人,只怕不能了。”但陶丹鳳怎肯甘休,想了想,説道:“九公,只怕對我們更加有利呢,試想她這一去,豈不是成了誘敵麼,以她輕功的神妙,妙化夫人想來也奈何她不得,我們卻可趁機救人,這不是該當周大哥有救麼?”陶六如道:“妹子説得是。”多九公卻—聲浩嘆,道:“你們既然都如此説,我就拼了這幾根老骨頭,只是大家要多加小心。”要知多九公雖也佩服辛梅的須彌遁形端的神妙,但這神妙只是在方位變化之上,幻化萬端,若在妙化夫人的網下,可就英雄無用武之地了,試想那網撒開,方圓廣被十丈,便是飛鳥也不能逸脱。當下三人尾隨辛梅之後,遠遠跟着,還未上到半山,巳有兩個暗卡現出身來。多九公亦是心驚,暗叫了聲慚愧,這時辛梅走在前頭,否則他們也早巳被發現了,而那些女子皆是身穿白衣,又是隱身在雪裏,憑你武功如何了得,也休想不被發覺的,而且你休想能發現她,黑夜裏,只要相隔七八丈遠,若是她站着不動,簡直分不出是人還是雪地。待得辛梅轉過山腰,雪地上已先後冒出六個女子來,除了當先那個已去得無影無跡,餘下的五個白衣女子,卻扇形跟定她身後,辛悔走得快,五個女子也快,相距仍有七八丈遠。那雪山乃是她們生長之地,日日住雪地上行走,正是熟能生巧,帶不出半點聲音,是以辛梅在前,竟然毫無所覺。轉過那山腰,下面便是雪山派的重地,忽見那五個女子互相一打手式,多九公道:“不好,這女娃娃要被獲遭擒。”話聲才出,巳飛縱趕上。説時遲,那五個女子早巳一揚右手,同時掠出,雖是無所見,但想來必是撒出了五張網,在黑夜雪地之上,身穿白衣,尚且不易發現,何況是那白如銀絲的網兒。多九公尚未趕到,見五個白衣女子巳然出手,立即喝道:“還不向前竄!”辛梅聞聲知警,點地疾竄,一掠幾近四丈,且腳下不停,再又連續縱出,才回頭一望,她白天已曾親見那網的神妙,聽得多九公喝聲之時,已知是那話兒了。回見五張大有數丈的網,自三面向她罩來,堪堪落在她身後,亦是驚心!哪知她這一回,忽聽一聲嬌叱,已有三四面網向她罩下!恰似地羅天網,而身後那五個女子已經在剎那間,將網收了回去,而且飛快發出!辛梅這瞬間只有身後可以逃走,但五個女子的網兒又巳發出,登時逃無可逃,饒是她平日鬼討多端,絕頂聰明,一時也慌了手腳,這也是她在白天親見華山二無常尚且被圍住,那二無常是何等人物,尚且英雄無用武之地,何況是她!就在這危機如發之頃,那多九公恰好趕到,呼地一掌劈出,五個白衣女當中的一個,立即被震出—丈有餘,慘哼一聲,內臟已被老花子的掌力震裂,那網也自然半途落下,辛梅那敢怠慢,飛身急掠,從那白衣女死屍之上脱出困來。卻見這面餘下的四個白衣女將手一抖,嬌叱聲中,那網竟然不待收回,突自上空閃電般向多九公和辛梅當頭罩下!而最近的兩個白衣女,亦相隔在數丈之外,多九公要想發掌防人,那能得夠,還幸也因相隔得遠,這幾個白衣女子手中之網也不大,是以多九公與辛梅能夠撤出來身。不料這瞬間,從山那邊截來的幾個白衣女子已然自左右搶近前來,幾乎是身在空中,網已撒出!這面陶六如與陶丹鳳卻也奔到了,只聽撲哧一聲響,陶丹鳳紅綢飛出,將多九公這面的一張網託了起來。陶六如摺扇巳失,山野之中,想攏一件兵刃也不能,幸好他上山之時,就地折了根木杖在手,也為的是這些網太神奇太厲害,作了準備,此時恰好派了用場,搶上向落下的網邊一點,叫道:“姑娘快退!”辛梅身形一晃,須彌遁形的是神妙,晃眼已身在數丈之外。就在這剎那間,忽聽一聲清嘯,有人喝道:“老花子,你還要來送死!”多九公聽出是妙化夫人的聲音,叫道:“快退。”他卻以進為退,趁陶氏兄妹將近身的兩面網托起瞬間,兩掌疾速翻出,左右兩個白衣女子身才落下,恰當其鋒,早又身形飛起,被震出一丈有餘,跌在雪地之上,動也不動,顯然是沒命了!原來多九公一聽是妙化夫人來了,白天的餘悸猶存,生怕對敵之頃,再被這些白衣女子團團圍住,是以殺一個少一個,若論多九公平日為人,對這些後生小輩,豈會搶近身去,待她以網遠攻,那時實非敵手,下毒手,這早形勢所迫。這兩個白衣女子才被震出,妙化夫人已然趕到,一見地下躺了三個女弟子,那還不大怒,多九公卻早打定了主意,心知若不搶先出手,勢必有失,是以未待妙化夫人落下,縱身撲出,眨眼間已連發三掌!這三掌實是快捷威猛無倫,妙化夫人身形飄移幻化,但見冰魂寒光流轉,在瞬間連避了三掌!陶氏兄妹早在未上山之時,已得多九公指點,雪山派的網太以厲害,目前遠未想出破它之法,現今唯有對敵之時,制敵機先,搶近身去,不容她們將網發出。二人記起多九公之言,見多九公未待妙化夫人出手,則以近身搶攻,亦不怠慢,此時本是同一剎間,二人將那兩面網託高,早縱身疾掠,搶近那兩個女子身前,近身發招!一時間,六個人鬥成了三對,餘外的四個白衣女子手中雖然有網,卻也不敢發出來了,那兩個白衣女子迫得拔出劍來,與二人對敵,這兩人怎是陶氏兄妹敵手,走不到三五招,立即相形見絀!辛梅一見,心中大喜,一想:“這不是天賜的大好機緣麼,他們將妙化夫人絆住,我豈不輕易進入。”當下身形晃動,即要繞過山腰,向山下落去。就在這瞬間,忽聽陶丹鳳喝道:“滾回去!”原來她手中綢,已經將那白衣女子兩腿卷仃,隨一兜一抖,立即將那白衣女子遠遠拋出!那知陶丹鳳若不將那女子拋出,倒可無事,這一來可將全身都暴露出來了,只聽兩聲嬌叱,早見流星數十點,巳向她四面八方射來,原來那四個在邊的白衣少女,見手中網不能施展,巳將網交入左手,右手扣了一把冰蠶,一見同伴被陶丹鳳拋出,四人立即打出冰蠶!陶丹鳳此刻飛綢尚未收回,如何破得這漫天花雨!饒是她以身就網,一面猛收,以身縱入矢矯飛舞紅綢之中,巳來不及了,腿臂之上,早中了三五顆,幾股寒氣立即攻心,身子一顫,立即跌落下來!陶丹鳳這裏中了冰蠶,陶六如和多九公都巳看見,心中大驚,忙不迭撤身搶來,多九公怒嘯連天,兩掌翻飛,立即又震出了三個白衣女子,那知陶六如尚未搶到陶丹鳳身邊,一條人影已貼着雪地飛掠到了,一下子將陶丹鳳抱起,如飛而去,待陶六如看清是辛梅,她身法太快了,眨眼巳在十丈之外。原來辛梅見陶丹鳳中了暗器,要知她雖刁蠻潑辣,又豈是忘思負義之人,適才不過是三人才佔了上風,才想趁機進入雪山派的重地。現在見陶丹鳳已然受傷,人家可是為了救她,才着了暗算,她怎能不管,是以搶回,後發而先至,將陶丹鳳抱起就跑。她知冰蠶寒毒甚是厲害,若不即刻施救,待寒毒—攻心,那就完了。幸喜陶丹鳳內功也深厚,也知冰蠶的厲害,在中了暗算的剎那,已運氣護住丹田,且知覺未失,那辛梅雖然頭也不敢回,陶丹鳳卻看得明白,就在她們奔出十數丈時,多九公與陶六如,巳被妙化夫人的巨網雙雙兜住了,陶丹鳳心中一急,那口真氣便護不住丹田,立被寒氣侵入,登時失了知覺。且説陶丹鳳將以往之事一説,道:“周大哥,那冰蠶寒毒何等了得,不知辛妹妹怎麼能將我救活回來?”周洛想了想,説道:“是了,數月前她在華山被白無常的玄冥掌擊中,我只道她廢了武功,是以曾將上天梯中的內功傳她,若不是這緣故,雪山派的冰蠶寒毒何等了得,你那能支持到現在?”陶丹鳳道:“這麼説,我這條命是辛妹妹救回來的了,其實她是個好人,只是刁鑽一些罷了。”她隨又將之後的事説出,辛梅將她救回之後,曾入雪山數次,她有了幾次經驗,倒是進入了雪山派的重地,探知多九公與陶六如都已失手被擒,只是無法救出。周洛一面聽她述説往事,一面替她運功療毒,不到中午時候,陶丹鳳竟巳好了大半,巳可起身行走。這時,他恨不得天快點黑下來,又想起那辛梅卻始終來見迴轉,莊蓉也無信息,急得他象熱鍋螞蟻一樣,本來他可不用等到天晚的,但想到華山二無常現在近處守候,他若出去,必被他們阻截,但雖不怕二無常,但陶丹鳳大是可慮。周洛就在這般焦急的情形下,一直守到天黑,幸好茅屋中吃食之物不少,但天已黑了,那莊蓉與辛梅一個也未見迴轉,周洛就知雪山中必有事故了,哪還能再忍耐,當即向陶丹鳳説道:“陶姑娘,你在此不可出外,我去一探便回。”他不敢將二無常在外之事相告,陶丹鳳道:“周大哥別管我,此去若能將多九公和家兄救出,感激不盡。”周洛道:“陶姑娘放心,我必盡力而為。”他不敢開門,即在門旁挖一地道。那雪地鬆軟,並不費力,何消頓飯功夫,即已挖通一丈多長的一條雪道,迴轉向陶丹鳳説道:“陶姑娘,我走之後,若然有警,你即躲入這雪道中來,但千萬不可出去。”然後他才鑽進雪地,他先出頭來,看清沒人,正要出去,忽聽風聲颯然,他辨風知道是有人來了,忙不迭一縮頭,向外偷瞧,只見一個白衣女子站在數丈之外,面向坡下,説道:“小女子奉命,特請白老前輩入山。”那白衣女子説着,巳躬身襝衽。周格一怔,皆因那白衣女子身前,並沒有人,同時覺得這女子聲音好熟。忽聽她身前一人冷冷地説道:“嘿嘿,難道我怕你那師傅,小妖女,無常爺這兩天有事,説華山二無常日內準到。”周洛聞言,凝神一看,才發現那女子身前不遠處,站着白無常,因為他一身白衣,是以周洛驀然間來曾發現,心道:“好險,若不是這白衣女子前來,我出去豈不撞個正着!”卻見那白衣女子又躬身説道:“相請老前輩的,是敝師伯,並非家師,且尚有天山天帝辛璜、黃梁仙長,無名叟老前輩也巳到了,此外尚有多九公,小女子奉命相請,乃是善意,請兩位老前輩入山一行。”她此言一出,不但白無常大出意外,周洛亦是一怔,但隨即明白過來,心中大喜,這麼説,洞中的那位雪山派的老前輩,必是已出來了,必是天帝辛璜同黃梁道長早到的這些日中,巳助她復了原。他先前着急,是擔心辛梅和莊蓉兩人有失,現下他不擔心,倒是更着急了,這白衣女子既説是奉她師伯之命,可見妙化夫人已被制服了。他即想折回去告訴陶丹鳳,多九公既然無恙,那陶六如當然也沒事了,卻聽那白無常愕然道:“你説什麼?”白衣女子始終很恭敬,説道:“家師妙化夫人巳退讓掌門之位,現今由師伯主持,大宴各位前輩,並將上天梯公諸武林同好。”白無常更是愕然,道:“你你你……你説怎的,上天梯在你師伯手中?”那白衣女子道:“是,敝師伯已保存數十年了,不敢據為已有,特地公諸各位武林前輩。”白無常引吭—呼,便見一縷黑煙由遠而近,眨眨眼,黑無常巳到身前,説道:“我巳聽明白了,這女娃説的多半不假,我們即去走一遭。”白無常道:“嘿嘿,便有甚鬼計,我二無常也不是怕人的,走!”二無常即刻向山上奔去。那白衣女子轉過身來,難怪聲音熟得很,竟是桑虹。周洛即時從雪裏躍出,喚了聲桑姑娘,深深一揖,道:“那日多承姑娘相助,在下未曾謝得,至今仍耿耿在懷。”那桑虹一見周洛,忽然低下頭,嘆了口氣,説道:“你原來在此,那太好了,想來我適才的話你也聽得明白了,此來亦是奉命相請。”周洛忙道:“桑姑娘請先行一步,我這就去拜謁令師伯。”桑虹望了他一眼,默默無言,轉身向山上去了。周洛即刻回身進屋,卻見陶丹鳳已站在門旁,面有喜色,説道:“不料一場大劫,竟會逢凶化吉,這麼説,那位老前輩巳又出掌門户了,周大哥,你還不快去。”周洛道:“先前怕得是你武功未復,二無常又在近處,現下不用擔心了,陶姑娘,我陪你上山。”陶丹鳳得知她哥哥與九公無恙,心下如何不喜,當下周洛推開門,撥開積雪,卻見陶丹鳳走了一步,身軀一斜,幾乎跌倒。周洛忙將她扶住,一時躊躇起來,他急於想知道雪山中的情形,但現下陶丹鳳行走不得,這來怎好?陶丹鳳看出他的為難來,吸了口氣,説道:“周大哥,你一人去吧,我在這裏等你。”周洛道:“那如何行,現下情勢巳然變易了,我兩人同受那位前輩之託,現今既然大事都了,我兩人也該前去覆命。”陶丹鳳道:“只是我走不得啊!”周洛沉吟了一會,道:“現今山下無人,不如我揹你一段。”陶丹鳳巳當他是未來的夫婿,是以無半點忸怩,周洛背上她,即向雪山奔去。一路無阻,翻過兩座山頭,只見山下有燈火閃爍,他未去過,但知那燈火之處,便是雪山派的重地,才落得半山,便見雪已稀少,而樹木已漸多,越是往下,樹木越更濃密,且有陣陣花香,雪也絕跡了,而且也不再覺得寒冷。那陶丹鳳亦是未曾下來過,奇道:“怎麼雪山中,會有這等所在?”周洛也是不解,再往下,更覺陣陣幽香撲鼻,樹木漸少,蒔花遍地,氣候也温暖如春。兩人都覺奇怪,陶丹鳳突然心中一動,道:“我想起來了,周大哥,你到我們那桃花塢時,不是在春寒料峭之夜麼,但我們那桃花塢何嘗又不是温暖有如初夏。”周洛道:“這當真奇怪得很,那時我無暇問,又不便問,一直存疑迄今。”陶丹鳳道:“此間必也和我們桃花塢一般,乃是地脈所在。”周洛也不知何以地脈所在便會温暖如春,此時已快下到山腳,大片房屋裏在面前不遠,便將陶丹鳳放下,道:“這就到了,陶姑娘,我扶你走這一箭之路。”他是怕被人撞見,大是不雅。這時已快到山腳,路也平坦多了,尤其是這下面温暖如春,陶丹鳳立覺混身舒服多了,四肢也靈活起來,更兼幽香陣陣,精神也振奮起來,不用周洛攙扶,亦能行走。那前面房屋相距只有十數丈遠了,到處花木疏扶,那房屋之處,燈火雖有,卻奇怪不見人影,山下簡直靜得怕人。兩人又走了數丈,陶丹鳳忽地腳下一停,拉着周洛的衣袖,暗示他不要出聲。周洛回頭望她,陶丹鳳搖了搖頭,向他耳語道:“周大哥,只怕屋裏有蹊蹺。”周洛被她一言提醒,心中也懷疑起來,當真這裏靜得怕人,就算這裏已化干戈為玉帛,裏面既然有那麼多人,豈有不聞聲息的?兩人都停下步來,靜靜地,只見前面房屋何止百十間,右面山腳之處,便是那高高的閣樓,只是不見有燈光,且除了這大片房屋當中的數間之外,亦無燈光。周洛越瞧越覺有異,忙向陶丹鳳耳語道:“陶姑娘,你在這裏等等我,我去探他一探,若無事故,即回來接你。”陶丹鳳點了點頭,周洛欲行又止,仰面四顧,見右後面有一侏大樹,高有數丈,上面枝葉甚是濃密,即向上一指,然後抱着她,飛身而上,找了個樹椏之處,將她放下,道:“你在這裏等我,我也放心些。”陶丹鳳對他嫣然一笑,點了點頭,其實她此刻武功雖然未完全復原,經過這一陣行動,再加山下温暖,早巳復了多半了,她不言語,是教周洛對她多温柔體貼些。周洛又再靜靜查看了一會,確知沒被人發現,這才溜下樹來,借那扶疏的花木隱秘身形,向房屋之處奔去。他知此間若無事故便罷,若有,那也必然十分兇險,不過他始終不信,那天帝辛璜,黃梁道人。是何等人物,且聽無名叟也到了,就憑這三位任何一人,也不會不是妙化夫人的敵手,而且那桑虹在眾目睽睽之下,尚且暗助自己,她也説她師伯巳然復掌門,命他前去,怎會還有危險。只是,這裏靜得實在怕人?他已翻過了幾重房屋,那須彌遁形的輕身功夫,當真奇妙得很,尤其在這有房屋之處,隱秘之處甚多,他繞行斜掠,便是近處有人,也難以發現他。但他也越來越奇,他巳翻過了幾重房屋,但不未見下面屋中有燈光,而且始終未發現有人影,現下相距那有燈光之處更近了,也未聞人聲。周洛心下一橫,想道:“我在屋面之上,下面便有蹊蹺,也不易發覺,何不落下地去。”心念一動,即刻從房角溜下屋來,果然未閃過兩間房屋,即發現前面屋角之處,有人影閃動,只是一閃而逝。周洛不相信是他眼花,再留神向四處一看,果然左右前後,都潛伏有人,而且都是身穿白衣。周洛至此,心中不由大駭,立知桑虯所言有假,這必是妙化夫人安排的什麼毒計。隨即。心頭—震,心想:“若非那幾位老前輩都着了道兒不成?”周洛愣在屋角,幾乎移動不得,混身涼透了,要是這幾位老前輩都着了道兒,他能有多大本領,此來還不是送死。但他毫無退意,再説也只是這般想罷了,不一定就真個如此,當下沉着氣,繼續前行,這一來,自然更加小心,將須彌遁形的輕功儘量施展開來,當到了屋角之處,即從檐下蕩了過去,幸喜到了那有燈光之處,並未被人發覺,但越過那有燈光之處,似覺暗處潛伏的人也更多了。他心情甚是緊張,恨不得立刻瞧個究竟,轉了一個大圈子,才找到一個空隙,盪到對面檐下,那處燈光甚暗,何況他輕功了得。他心定下來,待見未被發覺,才向下溜,雙腳掛在檐上,頭下腳上,哪料他從窗隙小向內—看,登時打了個冷顫!原來那屋是個大廳,廳上設有三桌筵席,地上躺着十來人,當中,一桌旁躺着天帝辛璜、無名叟,黃粱道人,而且桌椅皆已翻倒,這面卻是多九公、黃奇,和陶六如,再那面才是莊蓉和辛梅,卻沒見有二無常,果然被妙化夫人一網打盡了!周洛這一驚,非同小可,忙不迭一縮身,將身子隱在檐下,他一看情形便已明白,妙化夫人必是在酒菜之中下了毒,不然那席上三位老前輩,任誰一位她也不是敵手。現下他更要加倍小心了,如今要救這些人,可全在他一人身上,只是奇怪得很,這房中亮着燈,怎麼卻不見那妙化夫人,聽説奼女金燕也在此地,與妙化夫人勾結起來,怎麼也不見人呢?還有就是華山二無常,已在他兩人之前來此,以兩人腳下功夫,早該到了,怎麼也不見呢?他現下自然管不了二無常了,唯有趕快探出妙化夫人在酒菜中下了什麼毒物,要下的是毒性劇烈,遲了無法救活諸人!他這時雖知得趕快想法,但巳心慌意亂,要知他武功本巳不及妙化夫人。何況還有奼女金燕在,四處又有那麼多人潛伏,別的不説,那些女人每人手中必有一張網,他只要身形一敗露,立即就得被獲遭擒,如今廳中這多人的性命,都繫於他一身,那敢大意,是以雖知事在緊急,卻好半晌乃躲在檐下,不敢動彈,憂心如焚。就在這功夫,忽聽有腳步聲傳來,似乎有四五個人,一會到了門口,只見妙化夫人當先走入,緊跟着是奼女金燕,隨後兩人卻是桑氏姊妹。周洛忽然心中一動,心想:“莊蓉乃是奼女金燕之女,她再毒狠,也不會眼看她女兒毒死,只怕從她身上,能救活這些人。”心念一動,心裏稍安了一些,隨聽妙化夫人哼了一聲,顯然她掃了地上躺着的各人一眼,轉身向奼女金燕道:“這次若不是你前來相助,我真要一敗塗地了。”奼女金燕道:“你不用謝我,這裏面我的仇人就不少,難得的是華山二無常也一網打盡,恭喜夫人,這下你可以高枕無憂了。”周洛忍不住又慢慢滑下了一些,仍是腳上頭下,向窗隙中看去,那知金燕竟對她躺在地上的女兒,連瞧也不瞧一眼。隨見妙比夫人在廳上轉了一匝,逐個查看了一會,想來她還不放心,怕其中有人中毒不深,然後説道:“此事幸好發覺得早,也是活該你我成功。那日我若不是追蹤那小子,從他口中得知上天梯早巳被那賤人得去,待這些人前來,我那時哪是敵手,那賤人竟也厲害得很,將這武林寶典藏了這多年,我竟半點不知。”周洛聞言,心下好生後悔,原來那日他在雪地之上,只是四外無人,將見過雪山老前輩之事説出,不料被她聽了去,只奇怪那雪地之上,並無可隱身之處,除非雪裏,但她怎會事先埋伏在雪裏?他雖然猜不透,但那日他若不是大意,這些人怎會着她的道兒,當真,就憑這三位老前輩,多九公亦非弱者,怎會輕易地着了她的道兒?只見奼女金燕道:“這也罷了,那日幸好你聽我的話,不然,若是即刻就迫她交出,早晚這般人會來,那時仍然不得安穩。”奼女金燕言下,大有醜表功之意,甚是得意。妙化夫人道:“現今我們得想個法兒,而且還得趕快。”説着掃了地上諸人一眼。只見奼女金燕,冷冷一哼,説道:“你也太小心了,怕毒性太劇,被他們發覺出來,不然何必多費手腳。”妙化夫人道:“要知那劇毒之物,難免有色有素,這幾個豈同他人可比,是以不敢使用劇毒之物。”周洛鬆了一口氣,只要毒性不烈,這些人未曾喪命,總可想法相救。那奼女金燕目光陡然射出冷電,説道:“其實也簡單得很,命你的徒兒們拖出去,一刀—個不也就完畢?”周洛暗暗歡喜,她們若然只命幾個女弟子下手,他已是易於對付。只聽妙化夫人向桑氏姊妹説道:“現今都一網打盡了,還戒備什麼?命她們都給我出來,先把網兒收庫,再喚八個人來。”那妙化夫人説是一網打盡了,顯然不知周洛已然返回雪山,不由拿眼來望桑虹,心下好生感激,這分明是她入山之後,發觀這些人已然中毒倒地,便沒説出他來,再聽妙化夫人命桑氏姊妹收網入庫,膽氣也更壯了,他怕的就是那些網兒,便是妙化夫人手中無網,他也不懼。桑氏姊妹應了聲是,那桑虹頭也不抬,兩人退出廳去。周洛心想:“我得想法弄一雙劍在手才行,只要手中一劍!哼!”忽見白森森寒光一閃,剎那間照得明如白晝,周洛忙不迭一縮身,愕然間,那白光瞬已熄滅,走出不少白衣女子來,而且都向前面一個廣場走去,才知那白光乃是一個信號,幸喜那白光太強,在那陡然一亮之頃,那些白衣女子必然也會跟前一黑,一時睜眼不得,不然,怕不敗露了行藏。耳聽腳步之聲雖杳,聽來似乎有百十人自四面八方,向廳前那個廣場走去。廳中,那妙化夫人又在説道:“請坐請坐,忙了這半日,當真簡慢得很。”奼女金燕説道:“怎麼你同我客氣起來,你我是同仇敵愾。”妙化夫人道:“雖然如此,但你來者是客,請坐請坐。”便聽有桌椅移動的聲音,隨聞妙化夫人喚道:“取酒來。”似乎輕笑一聲,繼續説道:“這席上雖然有酒,卻是飲不得的。”隨聽奼女金燕説道:“酒免了罷,這些人還沒料理呢?”那妙化夫人笑道:“我們不費吹灰之力,將當今這麼多高手一網打盡,自今而後,天下武林,便為我兩人獨尊了,自該慶祝慶祝,我兩人一邊喝酒,一邊看着他們一個個拖出去,豈不是一大樂事。”奼女金燕道:“如此,多謝了。”周洛又懸下半截身子,看時,只見兩人巳然坐在右面一張桌上,那妙化夫人在客位相陪,正從一個才進來的白衣女子手中,接過一把酒壺,隨給奼女金燕的門杯滿滿斟上,道:“請滿飲此杯,一者慶賀,二來聊表謝意。”隨也將她自己的門杯斟滿了,舉杯道:“請!”當先一飲而盡。本來那奼女金燕還有些遲疑,現下自是毫不懷疑了,隨也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那知杯才離口,奼女金燕巳變了顏色,右手一顫,酒杯巳落地粉碎,只説得一聲:“你好……”已直挺挺倒地,口鼻中巳流出血來,顯然那酒中下了奇劇無比之毒!妙化夫人推桌而起,嘿嘿一聲冷笑,説道:“上天梯是武林至寶,豈容你來分享,看在你助我一場,留給你一個全屍。”隨叫道:“來人了!”十數個白衣女子隨聲奔入,不待她吩咐,當先把奼女金燕的屍首抬了出來,餘外亦是兩個服侍一個,動手抬那倒在地上的八人。這妙化夫人當真狠毒之極,周洛心裏寒透了,要知那奼女金燕雖然也狡獪,但也不及她這般毒狠,而且奼女金燕乃是莊蓉之母,現今是他的岳母,感覺又自不同,當下兩腳一鬆,落下地來,那奼女金燕已是死了,生怕廳中八人又遭毒手。適才進入廳中的那十幾個白衣女子,手中網皆巳不見了,顯然已被桑氏姊妹收去存庫,膽也就壯了許多,而且事已到了危機關頭,那八個人的性命皆懸於頃刻,便是再怕,也非要一拼不可。就在這剎那間,忽聽身後風聲微動,一旋身,不料來的竟是陶丹鳳,這才放了心,見落地之頃,身法甚是俐便靈活,顯然武功已回覆了多半,心道:“你來得好,可以幫手。”忙不迭一打手式,命她隨在身後。忽聽廳中一個白衣女子説道:“師傅,怎麼……”這人一言未了,跟着又有幾人在喚師傅。那妙化夫人的聲音喝道:“你們恁地不中用,怎連這幾根老骨頭也抬不動。”周洛心中一動,忙伏在窗户上,向裏一看,恰見黃梁道人身旁的一個白衣女子跳了起來!忒心也作怪,那黃粱道人竟會一齜牙!待得妙化夫人走到跟前,卻又回覆了昏迷之狀。同時得見天帝辛璜,無名叟,兩人身旁,都站着兩個白衣女子,似有無可如何之狀,那面抬起莊蓉與辛梅的四個白衣女子,見這面發生了事,都停下步來,這面屋角,多九公,黃奇,陶六如身邊,幾個白衣女也垂手而立。妙化夫人走到黃粱道人跟前,她是瞧不出異狀,向那跳開的白衣少女斥道:“怎麼這般沒用,他巳中毒昏迷,還怕他作甚?”那白衣女子吶吶地叫了聲師傅,妙化夫人巳橫目向諸白衣女子一掃,喝道:“還不快拖出結果了。”那些白衣女子不敢遲延,兩個服侍—個,那知竟抬不起三人來,只那面抬着莊蓉和辛梅的四個人,在往外走。周洛趕緊一打手勢,要和陶丹鳳兩人轉過前面,忽聽妙化夫人喝聲:“滾開!”周洛忙又伏在窗縫上看時,只見天帝辛璜身邊的一個白衣少女,巳被妙化夫人扔了出去,摔在地下,哼也不敢哼一聲。妙化夫人一彎腰,伸臂抓住天帝辛璜的左臂,往起一提,像是她用力過猛似的,那天帝辛璜真挺挺向她懷裏倒了過去,妙化夫人雖疾一閃身,不知怎的竟未躲開!忽聽屋角有人説道:“我不欲見之矣!”隨聽一聲“無量佛,善哉善哉,辛璜,你調戲婦人女子,該當何罪?”是那黃梁道人陡然大大打了個呵欠,直是大夢初覺,笑了起來!同一剎那,無名叟呵呵開眼大笑,道:“人家豔福不淺,你這雜毛吃醋啦!”從地上直挺挺蹦了起來,那天帝辛璜向妙化夫人懷中撲去的瞬間,她巳然察覺,忙不迭掌心吐勁,向後躍退,廳中登時大亂,那些白衣少女齊聲啊呀,亂竄暴退!只見廳角已轉出兩人來,一般兒瀟瀟灑灑,前面一個乃黃奇,後面跟着陶六如,暗角里一人斜掠而出,多九公虯鬚戟張,兩手揚處,莊蓉與辛梅身旁的四個白衣少女,巳被掃倒在地,同時一手一個將兩個姑娘放落地上,兩人卻是昏迷如故。這本是在同一剎那間事,妙化夫人大驚之下,倒也能沉住了氣冷冷一笑,説道:“別以為我怕了你們。”她眼珠卻在亂轉。那天帝辛璜呵呵笑道:“好妖婦,你這點螢火之光,也敢暗算人。”妙化夫人厲聲喝道:“我不過省些手腳,哼!你們裝死也逃不過一死!”陡地右手一揚,但見冰魄寒光閃動,竟是滿天灑金錢的手法,打出一把冰蠶,只聽連連慘呼聲中,一人朗朗大笑道:“此路不通,滾回去!”那面多九公的聲音喝道:“那裏逃,看掌!”疾勁的狂飆疾蕩,冰魄寒光驟斂,真令窗外的周洛和陶丹鳳驚心動魄,要知妙化夫人何等身手,她打出的冰蠶自是威力奇大,而且那廳中能有多大,何況那幾聲驚呼,令人身心為之一悸!那知那寒光一斂,巳看得明白,這面的幾人幾乎是站在原位,並未移動,廳壁四周,那十數個白衣少女卻都倒在地上,一大半已不動彈,少數兀自在嬌啼慘呼,滿地滾動!便明白適才妙化夫人打出的冰蠶,不但未能傷敵,卻把她門下的徒兒,全都傷在那冰蠶之下了!原來妙化夫人雖然嘴硬,怎不知憑她一人,絕非廳中六人的敵手,是以暗中扣了一把冰蠶在手,驀可裏打出!同時她早打定了主意,她知陶六如在幾人中武功最弱,更見黃奇年輕,想來武功也高不到那裏去!是以手中冰蠶打出,立即向兩人這面撲來!那知黃奇的黃粱功巳成,便是拳掌之力,也傷他不得,何況是冰蠶,但他怕陶六如受傷,忙移步擋在他身前,恰好妙化夫人向他這面衝來,便喝了聲:“此路不通,滾回去!”一掌迎面劈出!妙化夫人立被震退,就勢一斜身,改向多九公這面衝來,但多九公又豈是等閒之輩,更恨透了她,發掌更加威猛無儔!若在平時,妙化夫人豈有接不下他一掌的,只因適才她是向黃奇猛衝過去,遇阻而倉促之間變換方向,其勢巳緩得多,應變也慢了,她才將右掌翻出要想接下多九公這掌來,卻早被多九公強勁的掌力震退了回去。那天帝辛璜呵呵大笑,道:“你這想作困獸之鬥,當真你要自找苦吃。”黃梁道人説:“無量佛,妙化夫人,我也不為難你,你這些弟子何罪,還不趕快救治。”那廳壁下四周地上,中了冰蠶寒毒的白衣女子,躺在滿地亂滾,呻吟之聲,慘不忍聞。那妙化夫人眼看四面被圍,自知不是這般人的敵手,而今狡計又不售,那還有心思管她徒兒死活,但聞言心中卻是一動,面上不露半點怯意,道:“好,待我解救了她們,再同你們見過高下。”無名叟道:“妖婦,你別想打主意逃走,便讓你先逃出一里地方去,你也逃不過我老人家的掌心,我説,大夥兒怎麼啦,別站着啊,請啊!請啊!”那當中一張桌子巳然翻倒,廳中尚餘兩席卻完整,邊説,巳走去坐定,斟酒就飲。黃粱道人説:“不錯,不錯,有酒不飲,有餚不吃,那是暴殄天物。”辛璜哈哈大笑,道:“有酒先生飲,妙得狠,老花子,你還望着則甚?”三人竟是不再感召妙化夫人—眼,多九公呸了一聲,説道:“我老花子也沒你們嘴饞,雖然,酒肉我所欲也。”當下四人各坐一方,飲起酒來,黃奇也向陶六如説道:“陶兄請。”陶六如朗朗一笑,道:“黃兄請。”兩人也在另一張桌邊坐下。他們不瞧那妙化夫人,她的眼卻始終掃着六人,心中又喜又氣,當真是解鈴還須繫鈴人,不知她用什麼法兒,一摸一拍之間,那白衣女的痛苦便爽若逝,看看捱到了周洛和陶六如這面窗前,陡地見她倏忽一挺身,右掌霍地向窗上拍出,身形也跟着縱起。那木隔窗自是應手而折,不料卻是向廳內粉飛,妙化夫人縱起的身形,巳陡然落下大驚後退,只見那窗上白影晃動,眨跟間,妙化夫人面前巳站定—個白衣女子,身旁侍立着兩人,一個是周洛,一個是陶丹鳳。來的乃是妙化夫人的師姐,當年雪山派的掌門人,原來周洛在見廳中諸人其實並未着那妙化夫人的道兒,便放了心,而且準知她逃不了,忙一拉陶丹鳳,在她耳邊説道:“隨我來。”皆因他想到這廳中八人雖未着她道兒,但那位雪山派的老前輩卻大是可慮,想來又已被妙化夫人拘囚到洞中去了,即刻帶着陶丹鳳向後尋去。那高樓目標顯著得很,自是容易找到,到了洞中一看,果然那位老前輩仍坐在那堆大石之上,笑道:“我算計你們該來了。”説着,站了起來。兩人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上次見她之時,分明兩腿已廢,怎麼相別不過一月,卻巳復了原?那女子微微一笑,道:“你們走近前來,我有話説。”兩人拜見之後,侍立兩旁,忽見她手中紅霞閃動,託着陶丹鳳那顆火龍珠,説道:“姑娘,老身多虧這寶珠之助,在十日之內即巳拔除了寒毒,日前又得辛璜之助,現巳復原,如今該物歸原主,姑娘收好了。”陶丹鳳恭恭敬敬地接過,那女子巳回身推開大石,從石下取出一個錦囊來,向周洛説道:“這部上天梯我保存了這些年,現在也該物歸原主了,只待此間事了,你五人便可覓地修練,行見你五人為武林放一異彩,光大我國武術,也不枉我保存了這些年。”周洛一怔之下,心中大喜,她口中所説五人,自是兼指辛梅和陶丹鳳而言,雖然這些位老前輩已是早有安排,卻不知另一個是誰?同時拜道:“老前輩,這上天梯並非晚輩之物,怎説是物歸原主,且晚輩武學淺薄,無法承受。”那女子點點頭,説道:“難得你心無貪念,可見心性空靈,我幾人果然老眼不花,要知我們都老朽了,便是練成上天梯中武功,又有何用。難道將它帶進墳墓裏去麼,我們去日巳無多,新舊交替,天道循環,理所當然,這部武林寶典,正是你等之物,而且我們尚有一個宏願,江花白藕,本來武術同源,卻因後來大家標新立異,分門立派,門户一分,成見隨也加深,互爭雄長,鬥狠爭強,致今天下武林攘擾,血腥滿地,遠的不用説了,是我幾人中,天帝辛璜威驚大漠,我雪山派領袖西南,黃粱道人遊戲中原,多九公遊俠直魯,江浙成了你括蒼派的天下,我等雖然與事無爭,但任何門派之中有良有莠,我師妹妙化夫人若不妄圖領袖天下武林,何致生出這多事故,華山二無常若不陰謀崛起,何致今日命喪與此。”説着一聲浩嘆,道:“那奼女金燕本是武林難得的人材,卻因貪念一生,害人害己,想來這時已命喪我那師妹手中了,難得我等感慨相同,發下宏願,從你們身上,合萬流歸源,也是天道循環,分久必合,武林該由亂而治,這一部上天梯此時出世,豈是偶然巧合,故而這兩日來,我已然商議停當,天帝辛璜的女兒辛梅、黃粱道人的從孫莊蓉,我們中的桑虹,姑娘你……”説着向陶丹鳳點頭微笑,繼道:“雖然未曾拜師,其實已傳了多九公的衣缽,你四人今後共事一夫,同研究上天梯的上乘妙諦。”她向周洛説道:“你的福像不淺,這四個女孩兒一個個是出類拔萃,萬不得一的,你卻一朝得四人為妻,盼你以後好自為之,善待她們。”周洛又驚又喜,那陶丹鳳羞的低了頭,只聽她又説道:“這件事雖是便宜了你,但我等也有深意在,我一併説給你們吧,乃是你五人結為夫婦後,不但同習上天梯,而且因成了恩愛夫婦之後,自今而後,自然不會再分門立派,再加上你們融會貫通,汝等五人或是家學,或是師門之長,那時能令我國武術,更加光大發揚。”周洛喜滋滋,躬身接過武林寶典。那位雪山派的老前輩又説道:“我們該出去了,他等於假手我那師妹,除去奼女金燕和華山二無常,不願血腥沾手,幾位又喜遊戲三昧,要小懲我那師妹,這才假裝中毒昏迷,她雖有不是處,但總是我的師妹,太令她難堪了,我也過意不去,你們隨我來吧!”三人到得恰是時侯,那妙化夫人陡見她師姐現身,而且阻住了去路,大吃一驚,但身居幾人的武功,無一不在她師姐之上,是以不但驚慌,而且魂飛魄散,説道:“你怎麼能脱身?”她師姐嘆了口,説道:“師妹,你到這般時侯,還執迷不悟麼?你那毒藥既不能令他們上當,我豈又真個昏迷,師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你能知悔改,我必求他們恕你的罪過。”妙化夫人一聲長嘆,道:“師姐,我知錯了,不料你竟不記怨,令我慚愧無地。”要知妙化夫人亦有一份人心,她害了她師蛆,在洞中椿坐了二十餘年,對她不但不記恨,而且還願救她,那能不感動,不由自主向她雙膝跪下。卻見她師姐淚光瑩瑩,説道:“師傅她老人家仙去之時,你太年輕,未曾多聆教誨,是我無德無能,未能負起長姐之責,致令你幾乎走入歧途,是我也有不是。”説着陡向天帝辛璜等長一輩的四人道:“今日我向四位討一個請,饒她一命,不知四位能看我薄面麼?”黃梁道人呵呵笑道:"洗心革面,如鏡磨垢,萬緣甚寂,還我本來,恭喜恭喜。”妙化夫人早起身,轉向四人行下禮去,道:“我本罪孽深重,再蒙四位恕宥,革面洗心。”無帝辛璜也呵呵大笑,道:“起來起來,其實你非但無罪,還功德無量呢?”無名叟點點頭道:“正是,若非妙化夫人生此事端,我等何能有今日雪山之會,不但從此武林萬流歸源,單是這息紛爭,開太平,夫人之功亦是不小。”那多九公更是高興,這數十年來,他念念不忘上天梯,乃是悲天憫心,怕這武林寶典落入不肖之徒手中,造成武林浩劫,現今不但遂了心願,更且而今而後,武林一統,其喜可知了,忙道:“夫人快起來,無名叟之言是了,夫人不但無過,且功在武林。”妙化夫人尚不知幾人商量之事,雖然不解,但巳大放寬心。她這裏才站了起來,忽見桑虹奔入,向妙化夫人跪下,道:“徒兒今日有違師令,特向師傅請罪。”妙化夫人一怔,説道:“何罪之有,違了甚命?”天帝辛璜呵呵笑道:“怎麼你還不明白,我等並不是金剛不壞之身,你這酒中要是真個下了毒藥,我等竟能無事。就算毒非劇毒,我四人這幾根骨頭挺得住,這四個年輕人豈會也無事麼?”妙化夫人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她今日命桑虹在酒中下毒獻酒,不料桑虹非但未曾下毒,而且暗中稟明瞭師伯。桑虹叩頭道:“便請師傅責罰。”妙化夫人一把拖了起來,而且緊緊摟着她,激動之極,説道:“難得你深明大義,為師今日能棄邪歸正,皆出於你之勸了,師傅我好慚愧。”那周洛自返廳中之後,見莊蓉與辛梅兩人兀自躺在地上,仍未醒轉,心下好生着急,卻不敢言語,待聽酒中並未下毒,雖不擔心了,卻奇怪起來!為何她兩人仍未醒轉?只是不好意思開口。他這裏心中奇怪,妙化夫人亦已發現了她兩人,道:“既是如此,這兩位姑娘為何還昏迷不起呢?”多九公笑道:“夫人不用擔心,我等既然無事,她兩人自然也沒事,這是天帝辛璜給兩人服了大還丹,替她倆個伐毛洗髓,哪是昏迷。”天帝辛璜笑道:“孫女性情頸劣,自幼我不敢授她武功,現今我可放心了,而且她着根基不固,又怎能練那上天梯中武功,是以趁此機會,給他服了丹丸。”無名叟呸了一聲,説道:“你別説得好聽,甚麼是趁此機會,你不過怕兩人在假裝中毒之後,沉不住氣罷了。”黃梁道人説道:“辛璜,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才説萬流歸源,從此武林為公,哪知你就先起了私心。”天帝辛璜大笑呵呵,説道:“你這雜毛好沒道理,別人這麼説也還罷了,你這徒孫亦曾服得我的大還丹,我又何私之有。”黃粱道人説:“這不過是順帶公文一角,她兩人在一起,你怎好意思不給,她雖得了便宜,我老道卻不領你的情,今天要不給這三個娃娃每人一顆,我可不依你。”卻不料天帝辛璜敞聲大笑,道:“這大還丹雖然費了我數十年功夫,才能採齊藥料,煉丹亦費了不少功夫,得來不易,但我既不能用它返老還童,留來何用,你這雜毛看來。”説着,將懷中一小小瓷瓶兒取出,將藥丸倒在手掌中,恰是三顆,道:“不瞞你説,我早巳準備下了。”隨抬手喚周洛、陶丹鳳,桑虹三人近前,陶丹鳳與周洛巳知幾位老人家的安排,還有何客氣的,即遵命上前,桑虹卻是愕然,那妙化夫人躬身道:“我罪孽深重,承蒙不究,已是感激不巳,小徒怎敢承受厚賜?”無名叟笑道:“呸!又不是給你的,要你推辭作甚,告訴你,你這徒兒早人家的人了。”黃粱道人點了點頭道:“原來你尚不知,聽你師姊説啦!”妙化夫人疑惑地望着她師姊,桑虹見各人笑得有異,象有預感一般,臉兒早紅了。她師姊這才微微一笑,將幾個人商量之事告之,妙化夫人也才明白過來,正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愧,喜的愛徒福緣不淺,愧的是這些人皆大公無私,沒一個將那上天梯擄為已有,忙命桑虹上前叩謝。那桑虹真羞得抬不起頭來,卻又是一半見羞也,一半見喜,臉兒紅紅,上前叩謝。天帝辛璜當即每人給了他一顆大還丹,説道:“現下你們不用即刻服下,先將她兩人送去內室,你們再閉户服用,要知一服了我這大還丹,三日之內不能醒轉。”桑虹忙應了聲是,妙化夫人道,“虹兒,我那寢室寬大,足夠你五人共處。”她一直在慚愧而又不安,恨不得獻出她所有的一切,並道:“你們抱起她兩個,隨我來。”陶丹鳳與桑虹忙抱起二人,隨定妙化夫人,入室去。到了她的寢室,妙化夫人眼看三人都服下了大還丹,這才為五人閉户而去,果然那大還丹非同等閒,才吞肚內,立覺渾身大熱,漸次昏昏迷迷。三日之後,周洛第一個先醒轉過來,睜眼一看,身旁躺着陶丹鳳與桑虹,兀自未醒,辛悔和莊蓉卻巳蹤跡不見。他翻身坐了起來,不料渾身骨骼一陣連珠輕響,他微一動彈,真力巳充沛全身,他內功巳極精湛,自然明白這是服了大還丹之故,別説是他了,便是一個從來未習武之人,服了此丹,亦有神效。他心中大喜,也明白因他功力較深,陶丹鳳與桑虹都厚之故,是以醒來較早。但辛梅和莊蓉哪裏去了呢?他也急於想知道外間的情形,更該去向天帝辛璜拜謝,就在他在開門出來之頃,忽聽有腳步聲行來,房門陡在他面前打開,門外站定兩人,正是辛梅和莊蓉。莊蓉説:“你醒啦,兩位姊姊呢?”那辛梅竟然在周洛面前害起羞來,低頭不語,其實眼角兒直向他瞧。周洛道:“她們想來也快醒了,見到幾位老前輩麼?”莊容道:“我兩人也是才醒不久,真奇怪,怎麼我們五人睡在一間房裏,適才我兩個出去,轉了轉,別説那幾位老前輩了,這裏現下除了我們五個之外,再無他人了。”周洛心中大奇,那幾位前輩走了還有可説,怎麼雪山派的人也去得一個不剩了!辛梅忽地噗嗤一聲笑,道:“這有甚奇怪的,幾位老人家既然決心消除門户之見,而那門户之見最深的,就是這雪山派,自要以身作則,這必是已遣散了徒眾,至於這幾位老人家麼,別人我不敢説,對我爹爹卻清楚得很,他老人家—直以我為累贅,現今見有歸宿,自是遨遊天下名山去了。”説道歸宿兩字,辛梅竟已若不勝情,周洛卻是喜得心頭癢癢,只望着她傻笑,那辛梅被他望得來七分兒羞也,三分兒惱,狠狠地啐了一口,説:“便宜你啦,你還笑,別得意在前頭。”莊蓉咯咯咯笑彎了腰,説:“他望望你就害羞,明兒更有教你羞的哩!”辛梅跺腳道:“你敢欺負我,瞧我饒你才怪。”撲上前去,便要撕她的嘴。莊蓉一閃身,巳躲在周洛身後,説:“洛哥哥,快幫我。”那辛梅往日善妒刁怪,此時竟巳完全變了個人似的,想到未來畫眉之樂,四美融融,喜得周洛心裏開了花,忙伸手一攔,説道:“辛妹妹,饒她這一遭兒。”那辛梅撲去之勢甚急,驀可裏被周洛一攔,便撞在他的臂彎裏,象是收勢不住,嬌軀半斜,巳滾入他的懷裏了,周洛左臂一圈,早將她摟個正着。辛梅跺着腳,説:“好啊,你也欺負我。”忽聽一笑道:“辛妹妹,誰欺負你了,跟我説,姊姊不依他。”原來陶丹鳳巳然醒了,而且坐在牀上,望着辛梅笑,顯然她巳早醒了過來。辛梅嚷道:“你笑我,原來你也不是好人。”掙扎出了周洛的懷抱,就要向陶丹鳳撲過去。陶丹鳳忙道:“小心,虹妹妹還沒醒呢。”辛梅竟會突然一縮身,吐了吐舌頭,卻見桑虹眼兒霎了兩霎,忽地露出兩排編貝,翻身坐了起來,她在幾人中,最年幼,也最温婉,是以只笑不言。辛梅説:“好啊!你們都欺負我。”幾人嘻笑了一陣,這才商量正經事,周洛道:“此間巳無人了,這雪山荒闢苦寒,乃是練武功絕佳之所,我們何不就在此共研上天梯中的絕學。”四個姑娘自無異議,自此便在雪山住了下來,三年而後,五人都已盡得上天梯中的武學秘奧,這才共結鸞倚,而且不敢負尊長厚望,即刻連決返中原,闖揚正統,光大武學。正是:昔日苦中苦,今朝人上人。(全書完)——武俠吧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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