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了房中男子的氣話,一陣莫名的狂喜襲上尹進的胸口,瞬間掩蓋過他原本的怒火與苦澀。
只是……為什麼那男人會説她寧願頂着被劃花了的小臉,也不願意要王妃派人去將寶物找回來?以王妃寵愛她的程度,就算是上貢給皇上的貢品,王妃搶也會搶回來給她治臉才對。
尹進阻止不了自己像個偷聽的歹徒一樣,全神貫注地聽着房中人的對話。
“那根本就不知是真是假的東西,身為神醫之後的你,怎能隨便説説?”氣惱的女聲拔尖,很明顯地透露着她正在生氣的訊息:“我才不要嬤嬤高興一番後,才發現那兩樣東西根本不存在,到時候,嬤嬤會傷心的……”而她,更會承受不起那種痛。
“這真的是那個任性得讓人想痛宰一頓的柳應兒嗎?難道你不單單是被人劃花了臉,連你的腦子也一併傷了嗎?”顯然男人不懂得她的心情,逕自説着更加無情的話,他想激起她的鬥志,只是他用錯了方法。
“對,我是沒有膽子,那又怎地?我妨礙到你哪裏了?”這一回,除了尖嚷外,還有着扔東西的聲響;房中的柳應兒被尉遲彥激得怒髮衝冠,禁不住拿起玉枕扔向他,“你給我滾出去!我不要再見到你!”
“應兒姐姐。”杜琉璃見她變成這模樣,心疼地坐到牀沿抱住她顫抖不已的身子,“別難過,琉璃在這裏。”她用着從小到大,安撫柳應兒鬧彆扭時的姿勢來安撫着她,不料這一回卻失效了……
“琉璃,你也出去!”別過臉,推開暖暖的懷抱,柳應兒此刻只想獨自一個人,不想教任何人瞧見自己脆弱難過的一面。
“應……”杜琉璃想留下,但卻被她的相公強行拉着出去,“彥!應兒姐姐她……”
“璃兒,交給他。”將親愛的娘子拉出房間,讓她瞧見一直佇立在門外的男子,尉遲彥咧嘴一笑,“你應該全都聽見了……所以,她就交給你勸服。”
他?
看着眼前英偉不凡的男子,尹進錯愕。
什麼勸服?
什麼交給他?
“裏頭的女人,你搞定吧!”
被尉遲彥推進了柳應兒的閨房,有一瞬間,尹進想奪門而出,可是那太過窩囊了,他做不出來,只好挺身面對牀上那怒目瞪視着他的女人。
那男人,是在耍他嗎?他是什麼身份,可以勸得了王爺的大養女?更何況,就算他願意好言相勸,也不代表這一點也不喜歡他,甚至稱得上討厭他的應兒小姐會願意聽他的勸告。
“屬下見過應兒小姐。”像在提醒自己牀上人兒的身份,他半垂下臉,沒有直視她的麗容。
“出去!”轉過身子以纖弱的背對着他,她冷冷地下達命令。
該死的尉遲彥,怎能沒有經她的同意,就將這男人推進她的房間?還有,他説的“搞定”,是什麼意思?待她體力一旦恢復,她發誓,她一定會將尉遲彥挫骨揚灰!
尹進凝睇住她僵直的背,如果他一離開這房間,她是否又像方才一樣,獨自一人偷偷地啜泣落淚……思及那情景,莫名地,他並不想離開,放任她無助地哭泣。
“屬下的職責,是保護應兒小姐。”抱拳作揖,他的語氣恭敬得令人無法挑剔。
“你剛剛不也已經奪門而出了?怎麼了?後悔了,想跟我這個醜女人玩一玩嗎?”她冷冷地嘲諷:“來啊,我在牀上等着你呢!”
這一次,他沒有被她惹怒,她的小把戲,他已經看穿了!
若他沒有猜錯,她很擅長看穿一個人,並集中攻擊那人的弱點;就因為她知道他剛直嚴肅的個性,所以才會説出那種不知羞的話來,無非只是想要逼他離開而已。
“屬下並不覺應兒小姐醜,應兒小姐不需要妄自菲薄。”他淡淡地道,像尊木頭人一樣站在窗邊。
這並非謊言,若她別過臉,掩去受傷的左頰,她無瑕的右邊臉也已經足夠叫天下的男子拜倒於她的石榴桾下。
“大膽尹進,你是什麼身份,憑什麼向我説教?”見自己的話沒有成功逼走他,她生氣極了!忘了自己臉上的傷,她轉過身,瞪住那個像是沒知覺的男人。
雖然她左邊的小臉包住了白紗布,而且她現在還在盛怒的邊緣,可無法解釋原因,他還是不覺得她醜。
“屬下不敢!”
“好一個不敢!”她體虛,無法下牀趕人,只好繼續咄咄逼人,企圖藉此可以趕走他。
“若你真的不敢,馬上給我滾出去!我不想瞧見你的臉!”吼聲還未完,她的聲音已顯得疲弱,但她仍硬撐着直到説完。
“應兒小姐該休息了。”尹進覺得自己不太正常,只因他寧願見她虛偽地巧笑倩兮,至少,那個時候的她精神奕奕,不像現在如此虛弱無力。
“我不需要你來告訴我,我要做些什麼!”她也知道自己該休息了,受傷後她一直都沒有好好地休息,雖然已經回到了美人閣,回到自己的東築小樓,但她仍是無法放鬆下來。
尉遲彥説,若她再不好好地休息,除了她的臉外,她身上的毒也難清。
月嬤嬤沒有説錯,她這一次受的傷太重了!只因除了自己引以為傲的芳容受損,最教她心痛的是,與她從小一塊兒長大,情若姊妹的丫環春蘭,居然為了一個並不是真的愛她的男人而向她下毒!就因為沒有防備,就因為中了毒,她才會栽在一個無名小卒的手中!
臉上的傷,加上身上的毒,一再告訴她,她這一次同時失去了容貌與一個好姊妹;春蘭被嬤嬤關進了大牢,傷了她臉的人也被王爺流放至南方疆界,永生永世再不許踏進盛王朝一步;但這一切,都無法換回她已經失去的東西……
為什麼?為什麼為了一個男人,春蘭就能對她做出如此殘酷的事來?
她的心,受傷了……無法對春櫻放下戒心,也沒有法子對一直站在她房中的男子全然信任,只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將他驅離自己遠遠的。
“滾出去!我不想見到你!”不知為何,他像抹影子般佇立在窗邊,教她怒火更熾。
他不像尉遲彥那樣對她冷嘲熱諷,不像杜琉璃那樣柔聲細語地勸着她,要她告訴月嬤嬤去找兩樣至寶回來治好她的臉。
他明明就不作聲,靜靜地守在她的房中,為什麼她卻會如此生氣?因為他不勸她?還是因為她不想讓他瞧見自己受傷的臉?雖然她是不想讓人家看見她的臉,可面對其他人時,她的反應也沒有那麼激烈……為什麼只有他,才教她格外地介懷?
“請恕屬下無法從命;王爺與王妃交待屬下,必須寸步不離地待在應兒小姐身邊保護。”
“難不成我沐浴更衣時,你也要寸步不離地守在我的身邊?你就這麼想看我的身體嗎?好呀,我成全你!”氣得口不擇言、氣得不經大腦,她扯開了綁在胸前的衣結,任由身上的罩衫滑落……
就在她想進一步解開外衣鈕釦時,一隻大掌握住了她蠢動的小手,“王妃説過,若應兒小姐做出非禮的舉動用以逼走屬下,應兒小姐再也不許踏出東築小樓一步!這一點,您沒忘吧?”墨眸中閃過一抹氣憤,可他迅速地忍耐下來,沒教她發現自己的異樣情緒。
這下子,他更加可以確定她觀人入微的能耐,她只須捉住對方一小段異樣的情緒,就足夠讓她做出最有效的攻勢,所以一向冷靜自恃、近乎無感覺的他,也着了她的道,被她氣走;為免再一次上當,在她面前,他都必須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
温熱的手心握住她冰涼的手,那暖暖的體温透過手心傳來,叫她的心房冷不防緊縮起來;她屏着息,昂首看向靠近的他。
之前數回她只顧著作弄他、逼走他,並沒有真正地打量他,原來,他是那麼的高大,那壯碩的胸膛看起來是那麼地有安全感,讓人情不自禁地想靠近……
“應兒小姐?”發現她的失神,尹進輕喚。
他的輕喚,喚回了她的神智,意識到自己在想些什麼,她臉頰一燙,急忙忙地收回自己的手。
她還沒有忘記,兩人第一次遇見,他眼中不屑的目光有多熾;她不是沒有被其他人用這種目光瞧過、瞪過;相反,因為她用以掩飾的花娘身份,每一回她出閣時,街上都有着不少不屑的目光投在她的身上,她早就學會了不以為然。
可是,唯獨他!他的目光卻令她感到氣憤,感到花娘的身份是多麼下賤,心慌慌然的,有一種害怕的感覺油然而生,使她再也不敢再想下去……
不可能的,她與他只不過是巧遇過一次,彼此的感覺都不對,她怎麼可能……不對的,一定是她沒有好好休息的緣故,所以才會有這種怪異的感覺出現……
沒錯,只要她好好地休息過後,這感覺必定會消失的!
“出去!你到門外守着,我休息時不要有人看着。”抬指指向門板,她命令似地説完後,拉過錦被將自己密密蓋住。
她逃避似的舉止何為?
尹進不懂,只是凝睇了她的背影一會,才吶吶地道:“屬下告退。”
悄然無息地退出她的房間,他佇立在門外,反覆思考着自己最近怪異無比的感覺……
在彼此都有着無法解釋的怪異情緒下,轉眼間,尹進待在美人閣已有兩週;而柳應兒臉上的白紗也可以拆下來,一如她想像,兩道長短不一的粉色疤痕猙獰地盤踞在她左邊的臉頰上,乍看來就與大人們口中用來嚇小孩的鬼夜叉沒有分別。
望着這兩條可怕的傷痕,不用月嬤嬤開金口,柳應兒也自己乖乖地待在東築小樓,鎮日將小臉裹在面紗之後,免得嚇壞了人,自嘲地想着;她甚至將所有的門窗通通關了起來,不教半絲好奇的目光投進東築小樓中。
昔日充滿着歡欣笑語的東築小樓,如今卻與死城一般陰暗沉寂,春櫻不禁輕嘆出聲,只覺這一次的意外,改變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小姐,春櫻給您送午膳來了。”一手拿着托盤,春櫻空出一手敲了敲門板後,順勢推開。
放下手中用來佯裝的通俗小説,柳應兒瞧也不瞧午膳一眼,只揮揮手,慵懶地吩咐:“撤下吧,我不想吃。”
不料春櫻卻沒有依言撤掉膳食,相反地還將精緻的美食一樣樣地擱到桌上,“小姐,您已經好幾頓沒吃了,如此下來您的身子會受不了;春櫻替您準備了您愛吃的櫻花烙餅跟桃花榚,您嚐嚐味道可適合?”拿起玉箸跟小點,她將東西送至主子面前。
清香的味道撲鼻而至,教人食慾大振,只是柳應兒心不在此,再香、再美味的食物也進不了她的眼。
“我不想吃,撤下吧。”她老早就習慣春櫻不會乖乖聽話撤了東西,只好懶懶地翻過身,躲過春櫻欲將食物放進她口中。
“小姐,您想吃些什麼?春櫻馬上給您準備好不好?”
“春櫻,我現在還沒有胃口,東西你拿過去北築小樓給憐兒,她也挺喜歡這幾樣小點的。”她大方地將美食轉送給妹妹。
“可是小姐……”
“不要可是了,送過去吧!”不給她再囉嗦的機會,柳應兒打斷她,逕自地拿起小説,心不在焉地看着。
就在春櫻着急再如此下去,主子的身子會受不了時,一聲仿如天籟的聲音便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