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嬤嬤凝睇住她白晢蛟美的臉蛋,那受傷的半臉,並沒有徹底地毀去她得天獨厚的麗容,雖不勝往昔那教人一見驚豔的國色天香,但平添了楚楚動人之感,令人心生憐惜。
嬤嬤的注視,教柳應兒回過神來,她連忙半側過臉,下意識地想以長髮遮去受傷的臉;在佯裝尹進之妻時,她為了不引起他人的側目,所以大着膽子不以面紗遮臉,沒想到短短的日子,她已經習慣了不戴面紗。
她,猶不能從那段美好的日子裏走出,不,或許該説,她猶不願意從那段日子裏走出,面對接下來的日子。
“嬤嬤,應兒的臉己毀,若見了瀟湘劍客……興許會壞了美人閣的名聲,應兒還是……”
美女如雲的美人閣中,怎能有她的出現?
“他只要你一人,你知道的,不是嗎?”月嬤嬤輕嘆,打斷了她的妄自菲薄。
瀟湘劍客可是一等一的痴情種,若應兒對他有意,兩人必定是一對只羨鴛鴦不羨仙的佳偶,可這個娃兒,就只喜歡另一個男子。
“嬤嬤,那是因為他還不懂應兒的臉已經不如昔日了。”柳應兒吶吶地道。
她還記得,瀟湘劍客曾經説過他最愛的是她的臉,若給他見到她如今的臉,怕是會嚇得他半夜再不敢出門罷了,往後再也不敢光顧美人閣;瀟湘劍客可是重要的消息來源,她可不能冒着失去他的危機。
月嬤嬤當然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但她可不允許柳應兒不去見瀟湘劍客,“你以為瀟湘劍客是什麼人?他能知道那麼多的秘辛,他會不知道你臉已經受傷一事嗎?”她緩緩一笑。
柳應兒一怔,的確,她受傷一事雖然僅有少數人知道,但以瀟湘劍客的能耐,他會知道也不足為奇;但她已經醜若無顏了,為什麼他還會想見她?
“他説了,他不介意你花容不再了;這一次他找我,甚至跟我提了一件事。”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地頓了口,月嬤嬤才緩緩地道:“他願意往後一輩子繼續提供消息給美人閣,而條件只有一個。”
這不會是瀟湘劍客會做的事情。柳應兒眨了眨水眸,“這不是什麼簡單的條件吧,嬤嬤?”
“應兒丫頭,他要娶你。”
仿如平地響起的雷聲,任柳應兒再精明的腦袋,在此刻也無法思考。
娶她?
他不但不介懷她麗容不再,甚至還想要娶她?
柳應兒不敢置信地看着月嬤嬤,她從不知道,瀟湘劍客會對她用情至深,甚至不介意她的臉已毀。
以她現在的處境,不但無法回去美人閣當花魁,甚至連找一個夫君也相當困難;瀟湘劍客對她用情如此的深,她該感到萬幸、該知足,也該馬上答應下嫁於他,可,她不能。她的心底,已經被一個男子所進駐,若強逼自己嫁給瀟湘劍客,她會感到愧疚。
“嬤嬤,應兒不能……”
“應兒丫頭,要不要嫁,是該由你自己告訴他。”伸手牽起了她的小手,月嬤嬤憐愛地輕拍了拍白晢的手背,“還有,丫頭,你這些年來所做的,已經足夠償還你口中所謂的養育之恩了,希望你能夠找到自己的幸福,懂嗎?”
“嬤嬤,您與義父對應兒的恩情,應兒還一輩子都不足夠……”當初若非他們在人口販子手中買下了她,如今的她可能就是在其他的窯子院裏,當一個一雙玉臂千人枕的花娘,所以她做得再多也不足以償恩。
“夠了,嬤嬤説夠了就是夠了!你這娃兒怎麼總是如此?”想要佯裝有點怒氣,可月嬤嬤最終仍是無法做到。這傻娃兒,總叫人心疼不已!她啊,只希望這娃兒能早一點找到一個真正能疼她、愛她的好男子,那就心滿意足了。
“總之,你好好想想,是否要嫁瀟湘劍客,嬤嬤不逼你。”月嬤嬤再看了她一眼,才緩緩離開她的閣房,唇畔則帶着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只可惜,柳應兒看不到。
離開柳應兒閨房後,月嬤嬤立時回到安野王府,走進夫君的書房;書房內,除了至愛的夫郎外,還佇立着一個高大的男子。啊,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不用她到處去找人,這男人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
一見到進來的人是自己最心愛的女子,安野王臉上不禁露出一抹寵愛的笑,完全沒有被人打斷話題的惱怒。
“妨礙着你們了嗎?”一手拉過她,讓她坐在大腿上,安野王無視房中第三者的存在,將臉埋入愛妻的頸項間,輕嗅她的馨香氣息,“事情,有眉目了。”
有眉目了!還沒有來得及害羞,月嬤嬤就被這四字吸引住所有的心神,“是哪個兔崽子這麼不怕死,膽敢逆掃龍鱗?”
“是七皇子。”
“七皇子?”月嬤嬤挑眉,“你還沒有將他通敵賣國的事轉告皇上?還是,你不相信應兒丫頭的能力?不相信她拿到的消息?”在不久前,柳應兒才得到消息,先皇庶出的七皇子叛國,企圖聯合鄰國的軍隊逼宮。
“因為事情牽上了王室,還沒有完全掌握足夠的證據前,打算自己登上帝位。貿然察告皇上,會引來一場朝廷鬥爭。”安野王淡淡地解釋。
千古以來,兄弟為了帝位而兵戎相見,這非罕見,也不值得感到出奇;只不過皇上如今有安野王坐鎮,外加有眾多的的賢臣加以輔助,以七皇子的膽,他敢做出如此膽大包天的事來,實屬詭譎。他必須蒐集足夠的證據,讓事情的發展在能夠控制的範圍之內,好讓皇上沒有後顧之憂。
“所以,就算應兒丫頭陷入危險裏,你也不管了?”她撐起眉,不悦地問。
“你不相信我??”語氣沒有高低起伏,但與他夫妻數十載的月嬤嬤,仍是能夠聽得出其中的怒氣。
她連忙擠出笑容,“怎麼會呢?我當然相信你!呵呵……”
安野王凝瞬住她,她能夠從他的眸瞳中,看到自己心虛的倒影。別過視線,眼角瞄到了不欲看見兩人打情罵俏的男子,正想悄然無聲地離開書房。
啊,怎能讓他離開,至少得聽完她接下來要講的話後才能離開。她清清喉,假裝不經意地道:“王爺,攸關叛國證據,很快就會得到的了。”
“喔?”
“因為瀟湘劍客已經收集到部分的證據,今天晚上就會拿給應兒丫頭了。”眼角瞄到那男子停下的步伐,月嬤嬤勾唇一笑。
瀟湘劍客?那個最常到美人閣與柳應兒促膝夜談的江湖劍客?尹進無法控制自己的雙腿,只能像個木頭人一樣佇立在門前。
安野王低頭,在她耳邊低問:“你又想做什麼事?”
“讓應兒丫頭開心啊。”月嬤嬤回以同樣的耳語,然後再次提高聲浪道:“還有王爺,應兒丫頭怕是往後再也不能待在美人閣裏頭了。”
“為什麼?”在她的眼色下,安野王無奈地回應。
在夫君臉上輕吻一記作為獎勵,她續道:“因為瀟湘劍客打算迎娶應兒丫頭,她嫁人後,當然不能再待在美人閣裏頭呀!”
嫁人!
尹進回頭,不敢置信地瞪住那兩個交頸纏綿,互相説着“悄悄話”的夫妻!
佯裝沒有瞧見尹進臉上的表情,“想想,咱們的應兒丫頭都已經快二十了,換作是尋常人家的女兒,早就是幾個娃兒的娘了,現在有人想要娶她,難不成咱們要等她真的成為老姑娘,才讓她嫁嗎?”
“她答應了?”
問她的,並不是願意乖乖配合她的夫君,而是那個釘在門前的尹進。
月嬤嬤回頭看他,故意地説:“尹護衞,應兒丫頭的事,你似乎不適宜過問。”
“她是我的妻,我怎能不過問?”尹進不及思索,話就衝口而出,但他一點都不後悔,也不懊惱。
“你的妻?”月嬤嬤眯眼,“你是説,在回美人閣時,你們逼不得已假冒夫妻之事?既是假的……”
未待她説完,尹進候地單膝下跪,“不是逼不得已,而是尹進將計就計,拐騙她與我假扮夫妻,而且求王爺與王妃降罪,應兒她已經是我的人。”
喔?終於講出心底的話來了!
她還在想,以尹進的本領,不扮成夫妻,也能瞞天過海,為何卻獨獨要裝成夫妻呢?原來是有心設計。
不過,若現在不再煽火,她要的結果可能就會沒有了;月嬤嬤勾起唇,只見尹進剛毅的臉上,已經瞧不見平日的冷靜自恃,好樣的應兒丫頭,竟然可以讓一個喜怒不形於色的男子,為她着急至此。
“就算她已非完璧之身,但我想身為江湖中人的瀟湘劍客,袂不會為此而放棄迎娶她的念頭。”也不枉她辛辛苦苦為這對男女傷神。
“不!尹進決不會讓自己的妻嫁給其他男人!”尹進抬首,不顧什麼主從之禮地瞪向月嬤嬤,堅定地一字一字地道。
“張口閉口都是你的妻,你什麼時候娶了她?你有跟我這個當人家孃的提過親嗎?還有,雖然應兒丫頭只是我的養女,但我待她猶如己出,她嫁的非名門將相,便是江湖名士,你僅是一介護衞,你憑什麼來迎娶她?”
聞言,安野王稍稍在她腰間施力,示意她不要説得太過分,否則待會尹進若真的跑去考武狀元或將軍什麼的,他不就平白少了一個得力又能信任的助手?
“憑我愛她!”狠狠地一咬牙,尹進吐出收藏在心底的話語。他以為,他不會也不可能道出這句話來,只因如王妃所言,他尹進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護衞,壓根兒就沒有資格去迎娶安野王的女兒。但王妃的咄咄逼人,以及她要下嫁他人的事幾近要逼瘋他,所以他豁出去地説了。
“縱使尹進僅是一個護衞,但我必定會守着她、保護她,決不會讓她受半點的委屈跟傷害,就算她要我的命,我絕不會有二話,必定會雙手奉上。”他費了很大的勁兒,才能道出這番話,“尹進,只求兩位讓我迎娶應兒小姐!”
“早一點説出來,不就好了嗎?”一改臉上的晚娘表情,月嬤嬤滿意地呵呵輕笑。
“王妃?”尹進沒想過有這種結果,不禁一楞。
她揶揄地問:“若不是這樣做,你打算到什麼時候才跟我們提親呢?怕是等到應兒七老八十的時候,你也只會在一旁看着,不敢提親吧?”
被説中了,尹進的臉不禁染上一層紅。
“有一件事兒,可能你不知道,美人閣不是一般的花樓,我們的姑娘所賣的,除了是她們所有的才藝外,我們還賣消息!天下無論大小的消息,我們都販賣,端看有沒有人願意付出代價,不過,應兒不一樣。她提供的,是有關朝廷的一切,而這一次七皇子通敵叛國的消息,也是她找來的。”
月嬤嬤看着尹進臉上的表情,“為此,她毀了臉,也差點賠上了性命。”
雖然隱約猜得出美人閣的不同之處,但尹進從沒有想過美人閣暗中是一個消息的集散地,他更沒有想過,自己心愛的女人,居然是做着這種危險不要命的事!
“為何要讓小姐做這種危險的事?”若是他,他絕對不會讓她做這種會傷着她自己的事。
“因為那丫頭在報恩。”輕嘆口氣,月嬤嬤也是頭疼得很,“那丫頭一直都為我們從人口販子手上買下了她而感激着,所以就算事件有多危險,只有能幫助王爺或是我的,她都不會理會。”
從人口販子手上買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