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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烏雲密佈是天黥

    這時候白下亭前的遊人都已做了鳥獸散,孫小真從書攤子底下扯起個瑟瑟龜縮的老頭子,鶯聲道:蒯先生趕緊回家吧,明天、明天我再去找你聽故事。白愛飛嘆口氣,也與元寶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兒,咱們也得趕緊挪個窩。

    當下一干人疾行而去,直至一處荒僻無人之地,白愛飛適才駐步道:方才那一亂,別驚動了五方湖主才好,不然更是棘手。這才與眾人引見那位灰衣人,原來也是半十中人,在天下刺客中排名第七,喚作龍王失首蕭水隱,卻比蜻蜓劍客等人還早到了金陵幾日。

    稍做寒暄,蕭水隱道:我依大叔安排,與幾個水性好的兄弟,日夜輪替在湖裡暗探訣去樓,卻始終不見有人出入。我便潛上那樓所在的沙洲,尋思著探探有無人煙。誰知碰見那宗東西,我費了大力才網了兩條回來,奶奶的!還沒進門就破了網可、可是痛死我了!

    他說痛,眾人還道他受了傷,他卻將一張半大的漁網甩在地上,只見黑油油的仿似烏金絲編就,其間破了兩個大洞。原來這乃是他的獨門兵刃,喚作龍撈,也就是這般兵器,不然也捉不住兩條飛魚。

    白愛飛便道:蕭兄神眼照水,藝可屠龍,也不必太過心痛,待尋幾個巧匠,必將這龍撈補好了就是。

    蕭水隱嘆道:只怪我大意,以為已是死魚,哪知這東西死猶不僵,剛才誤觸機關,終究落了個魚死網破,唉

    白愛飛也嘆道:這般飛劍,想來應是訣去樓的一重機關,喚作萬劍歸。眾人聽了,一時竟然都面上變色!時才區區兩支飛劍,已是殺得雞飛狗跳、魂飛魄散。倘若萬劍齊飛那是何等景象?人若擋之,篩子是成不了了,直接做了肉泥!而這還只是訣去樓重重機關之一,鳳毛麟角罷了。

    樓邊還未沾得上,先已危風貫耳,這訣去二字,登時便叫眾人齊打了個冷戰。趙香童凝眉道:可惜連完屍也沒留下,否則多用些心思,先破了這一重機關也好。

    蕭水隱道:趙爺說得是。不若,不若我再去網他幾說到這方想起龍撈已破,又頓足一嘆。

    白愛飛看看眾人臉色,忽然笑道:也不必過慮。訣去樓縱然險惡,卻也不是鐵桶一個。又道,以大叔之意,實不願與五方湖主翻臉,不過他老人家也說了,若時勢所迫,破釜沉舟也是無奈,是以,還須做好攻樓的準備才行。

    西門青聽出了些門道,振眉道:莫非已經有了良策?

    白愛飛呵呵一笑:你想訣去樓千奇百巧,浩大繁複,其中必有一份機關經略圖,才好按圖索驥,維護修葺。這圖若能到手,各樣機關一目瞭然,便等同拿住了心臟,還攻不陷區區一幢樓麼?

    西門青略一思忖,道:便是有,必也在五方湖主手裡,只怕沒那麼容易。

    白愛飛笑道:也不一定從她手裡去得。你想這樓斷不會是憑空生出,必然有一班能工巧匠才能夠建成。只須尋見這些人呵呵。

    西門青登時擊掌道:著啊!白小哥果然好心機,不知那些工匠現在何處。

    白愛飛道:你我想得到,五方湖主也想得到,她一早便將這些匠人一同遷走。不過大叔乃山中之龍,藏在水底或不好找,在這陸上,呵呵,卻還逃不出大叔的眼皮子底下。早已查知,這班人居於一塊僻壤,叫做豕守塢。

    說到這,孫小真驀地鶯聲道:豕守塢?我知道我知道!玉姊姊領我去過的,那裡有巴掌大的蝴蝶兒,還有水裡遊的白皮豬可好玩了!

    她這一脫口,眾人都莫明其妙,只不知她說的玉姊姊是哪個,什麼又是水裡遊的白皮豬。白愛飛急忙牽著她的手兒去了一旁,低語了幾句,忽向蕭水隱道:蕭兄,我有個不情之請。

    蕭水隱忙道:白小哥但說。

    白愛飛指指孫小真:煩請蕭兄送飛飛回府,然後蕭兄還依大叔的安排去盯著訣去樓,只是再不可妄動,免得打草驚蛇。

    蕭水隱還未應聲,孫小真先不幹了:我不,我不,我要和白哥哥白愛飛早已斷了她的話道:飛飛,你若不回府,小心你阿爹再不讓你出門了。孫小真這才沒了音兒。直待跟著蕭水隱走出老遠,方回頭嗔道:白哥哥,你要去豕守塢,對麼?哼!

    人蹤漸杳,白愛飛方轉過臉來,與眾人赧笑道:飛飛素來跟著我慣了,各位各位元寶早在一旁吃吃笑道:各位啥也沒看見,啥也沒聽見,還各什麼位。

    白愛飛也不敢接茬,輕咳一聲,與西門青道:大叔已為諸位安排好了住處,本應先落了腳,再談餘事。不過方才一亂,我只怕五方湖主有所警覺,又牽出什麼異變來,是以

    西門青便道:哪有那些講究,白小哥只管引路,大夥跟著便是。

    於是一干人馬不停蹄,又奔了西北方向而去。曲曲折折,許久方進了一山,此山名為石首,原本緊依長江,日日聽濤,可惜唐以後長江水道西涉,終於山水反目,日漸疏遠,這山便梗塞涸轍了起來。

    眾人不駐煙塵,直至一處山坳子頂上,這裡還看得出當年水盛時,澤被一方之痕,如今只剩了一條匆匆過逝的支流。白愛飛指著坳子裡隱現的一叢叢青磚碧瓦道:這便是豕守塢了,大叔早便遣人在此監探,決不會有誤。

    西門青望了望,不由道:倒還乾淨雅緻,五方湖主卻也沒虧待了那些匠人。

    白愛飛笑道:她那般有錢,養幾百個閒人又算什麼了。

    這時,遠側的樹林子裡一人捷行而來,與白愛飛匆匆見禮。白愛飛道:今日可有人出入?

    那人笑道:周遭幾十雙眼睛張著幾十把刀候著,哪能叫他走了人去。

    白愛飛登時皺眉道:不是叫你們只盯梢麼,難道傷了人了?

    那人忙道:沒有。前幾日倒還有人出入,昨日至今卻是鳥也沒飛出一隻來,兄弟們便是想傷,也傷不著。

    白愛飛不由凝眉望去,只見塢中一派沉寂,時近傍晚,卻是煙不嫋、窗無明,死氣沉沉的宛如一小座空城。他思來想去,驀然驚道:不對!必得進去探個究竟才是。身形一飄,散淡的白衫在坳邊勾了一抹白痕,便就不見。

    餘人也都三兩而下。元寶站在坳邊,左看看右望望,正叨叨咕咕嘟嘟囔囔,身後一張豆蔻的臉探出來,小心地扯著元寶袖子道:十六哥,白哥哥不叫我來,要是你帶我下去他就不會罵我了,好麼?正是孫小真。

    原來她隨蕭水隱回府,打了個馬虎眼便又溜了來,倒真是跟著白愛飛慣了。石首山的山廓便緊依金陵城的北角,她從城中直行,反而比這些人早到了片刻。

    元寶便道:白哥哥不叫來,就不來唄,不怕跟屁蟲似的討人嫌麼。

    孫小真道:我我眼圈忽地紅了幾分,忙是轉過頭,指著山坳裡的流水道:十六哥不知道,這裡可好玩了,水裡遊的白皮豬,等人喂的魚說到這,眉紋堆得深了些,眸光潺潺,好一會才又道,現在水都小了,也不知有沒有了。

    最愁莫過未雨時,元寶瞧了瞧她的水臉,心尖兒竟都酸悵了起來,突地攜起她的手兒道:老爺便作個主,帶你去玩!

    於是便領著她一同下了山坳,鶯聲燕語,不由少了許多寂寞。這才知道原來那水裡遊的白皮豬,就是江豚,水大的時候老在塢口守著,等人來喂吃的,是以這地界便取了石首山的諧音,喚作豕守塢。

    待進了塢中,只見這地界青磚民居,挑角亭臺,竟不比城裡的十里煙羅遜色。只是萬籟俱寂,瞧不見一個人影,也不知白愛飛他們都去了哪裡。這時的天色也越發幽然,異影四起,陰森森地哪還像孫小真說得那般好玩。

    兩個人進到一處巷子裡,也不知該向何處,突聽左近劍聲霍霍、人聲赫赫,卻不知是什麼人在打鬥。疾行幾步,方見斜次裡的一處房上,三人縱橫跳躍,竟然是段無邪與蜻蜓劍客兩兄弟!元寶不由大奇,方還同舟共濟,怎麼這一會就刀劍相向了?

    第四章烏雲密佈是天黥

    只聽段無邪咯咯笑道:老而不死是為賊,業內若讓你們兩個老賊拔了頭籌,大夥都不用混了。

    西門青立時還聲道:我兄弟便是老,也是大器晚成,不像你老不知羞,禿袖子攬蝴蝶,猶扮青娥。

    孫小真便不由悄悄道:我只見過大白鵝、小白鵝,可不知道還有青鵝

    元寶嘿嘿笑道:那姓段的乃是個半老徐娘,還整天裝嫩,可不是猶扮青娥麼。

    青娥便是稚女之意,孫小真似懂非懂,只聽東郭亭又道:這也罷了,還做些畜生之行,真是丟盡了五絕的臉!

    這孫小真倒是聽懂了,於是道:我知道了,這個絕壞絕壞的壞蛋一定又幹了壞事啦。

    只見蜻蜓劍客勢分左右,劍無先後,上下紛飛擊刺,直映得簷上青抹藍洗,一片瑩瑩作色。利刃劃空,竟然疾無聲、快無風,便是蜻蜓振翅也沒有兩人的雙劍這般輕逸靈動。段無邪卻是運指作劍,那根蔥白似的食指或點或劃,便有一道無形之炁洞射勃發,青藍二人運劍無息,他的指尖真氣反而剛烈激盪,霍霍驚風,直破了一空的劍聲!

    元寶呱唧呱唧拍了幾下巴掌,道:這可好看了,一個五絕之末,一個半十之首,必打出個三十來。

    孫小真想了半天,原來五絕之末便是五,半十之首卻是六,五六三十,好難的一道算術。這時間打鬥的三人已都看見了元寶,段無邪登時道:十十六兄給做個證,是他倆先尋的茬子,這事可不賴我!

    東郭亭怒道:胡說!你剛做的壞事,還在房裡擺著,難道不許人管嗎!

    元寶這才看見那簷下的窗子裡,一個人影兒瑟瑟發抖,縱去一瞧,竟是個丫頭,比孫小真還小一些,衣裙不整面無血色。登時他便醒過味來,飛身出窗,罵道:混賬東西!你他娘還是人麼!

    原來段無邪進了塢中,四處打探也不見人,卻在這幢空房子裡遇見個孤身的丫頭,於是便動了那天真之念,恰被蜻蜓劍客撞破,這才鬥將起來。元寶不由也是火往上衝,一抖手,三片銀鋌現於掌上他在白下亭妙手擒劍,用的便是這物。

    這時間,簷上三人鬥勢愈疾,段無邪的指尖真氣大開大闔,風聲雷動,大有指點江山之勢。蜻蜓劍客以有劍鬥無劍,以無聲御有聲,竟也毫不落下風。他方拈起片銀鋌來,忽見段無邪一指橫掃,頓時氣若匹練,迫得蜻蜓劍客一退,瞬即縱身逃向遠方。

    蜻蜓劍客哪肯叫他走了,斂劍疾追。元寶不由也是疾追,幾人七折八拐,追來追去,不覺到了塢尾,前方一條湍流,一處小渡,幾個人竟不約而同住了腳,也忘了鬥,忽然便都遠遠近近瞪著眼珠子,發起了呆來。

    只見白愛飛、趙香童等人也在左近傻站著。小渡前面有一叢修石,風清姿綽。石並不奇,奇的是一串串朱光在石後時隱時現,忽綻忽斂,宛似有神仙在那揮灑瓔珞,瑰光四溢直映紅了小半個渡頭。

    這時天已漸黑,那一串串的朱光分外醒目,看去竟是字跡,卻憑空浮現,亦不知誰這般筆下琳琅,居然以夜為宣,妙寫天書。西門青細細看去,不覺喃喃念出了聲來:蘇作興感昭恨神,辜罪天離間舊新登時不由與東郭亭雙雙脫口道:璇璣圖?

    這呼聲立叫一干痴人夢醒,皆往前湊去,方看見石後坐著一個背影,應是個道士。木簪麻衣,寧謐自若,似執著一管筆,對空疾書,筆鋒過處,串串朱字珠連不絕,竟然一字一劃久久不去。

    眾人大眼對小眼,只不知這豕守塢裡怎會天降來個仙人,在這默寫天機。蜻蜓劍客還看得懂他寫的什麼,趙香童的一干隨人卻都是豪客,先還以為奇觀,漸漸便都嚼蠟得不行,立時有幾個人縱去道:兀那道士!裝什麼神忽然戛止。幾人頓悟了似的,便都直佇在道士身前打起了立禪來。瞬即朱光一暗,道士嘆道:九千零一,九千零二可惜了。

    聞聲,眾人皆噫地一驚!原來聲如珠玉,卻是個女道士。只見她飄然起身,眾人又不由噫的一聲驚歎!原來素顏如雪,清麗絕俗,無施粉黛已是眉目如畫,且膚若凝脂,玉蘊輝山,好一個皎然出雲的女道士。

    這般天人,服飾卻極質素,道衣飄若羽披,卻是普普通通的白麻,高髻秀如青峰,也只簪了枚木簪。眾人又不由噫的一聲低嘆,這回卻是惋惜,美人如玉,卻做了青燈黃卷的道士,未免暴殄天物。

    只見這女道士冷冷地道:把這些木樁子抬走。

    眾人一愕,不知她與誰說話,見她瞧著眾人,適才知道她竟是向這些人施令。言之冷,色之遠,彷彿這幹人皆是呼之即來的小廝家奴。不過眸光清冷,卻別是勾魂攝魄,叫人直欲俯首聽命,登時元寶便直縱了去,嘎嘎笑道:老爺不怕累,就讓老爺來吧。

    說話間他已捉起一人那幾人果真木樁似的任他擺佈,隨捉隨擲,奪奪奪奪,皆直挺挺地落在趙香童身邊。只見他們瞠目結舌,有的伸手欲探,有的張口欲言,卻都凝如木塑,趙香童便驚道:十六兄點了他們的穴麼?

    元寶將手一攤:可不賴我,我哪有那本事。說著,賊兮兮去瞟那女道士,滑眉溜眼的直似要開出了花兒來。

    女道士依舊冷如冰玉,這時方見她手中兩物,右手一筆,淡黃如竹,筆尖似染了硃砂,一點鮮紅。左手之物卻似是而非,乍看仿似一面羅盤,卻有圈圈玉珠串列其間,好似一面圓圓的算盤,而盤上縱橫交錯,銘文無數,又彷彿九宮八卦盤。最奇的是整面盤金澤熠煜,又瑩如綠玉,亦不知是何材質。

    這時趙香童身後又躥出幾個人來,喝道:兀那道士!可是你點了我兄弟的穴?原來他們欲給那幾人解穴,解數使盡也不得法,便發作起來。

    女道士眼亦未挪,道了聲:是我。惜字如金,多一個字也不捨出口。

    白愛飛忽然道:列位少安他似要阻止,卻晚了一聲,幾條漢子已是欺了上去,其中一人看看女道士,眉目便有幾分輕佻:你個女冠,不在家做鎖骨菩薩,卻跑出來招風,若是想爺們兒了,咱們兄弟可是在行。

    女冠便是女道士,意多輕佻,鎖骨菩薩更加不是好話。幾條漢子平素粗豪慣了,只覺這話說得勁道,都哈哈大笑了起來。然而眉飛色舞之瞬,突地殺氣潑面!叮叮咚咚,竟有兩人交上了兵刃!

    一是元寶,掌擎一柄金刀,凌鋒畢現光華燦燦,掠起一片烈日似的金芒。一是那女道士,那面圓盤輪如青月,輕輕一抹,便將金光抹殺,霎時刀盤交撞,奏琴也似響了數聲!兩人一觸即分,只聽女道士冷哼道:你擋得住我麼?

    幾個漢子這才醒過味來,原來女道士憤而出手,幸好元寶離她不遠,適才替他們擋下一災。只見元寶圓臉漲紅,分明氣息不暢,幾下交手竟似吃了苦頭!一條漢子不由驚道:他本想說十六兄沒事吧,卻如啞子一般說不出話來,陡地胸中騰起一片熾浪,不由呀的一聲怪叫栽倒在地。登時幾個漢子,彷彿吃醉了酒,接二連三栽了下去!

    白愛飛搶上前去,只見幾人仰面朝天,胸腹之間七橫八縱,竟被人在身上寫了斗大一字!朱字分明,竟是九州之鐵鑄一字,不多不少,七人七字。但見這七人面目扭曲,喉頭作響,身上卻無一星血痕,白愛飛摸了摸脈門,面上竟落下幾點冷汗,瞠視那女道士道:膻中、鳩尾、巨闕、神闕你這永字八法,也忒狠了些!

    瞬間交手,又有元寶從旁擋駕,竟不知她是怎生寫得這幾字。女道士冷冷地道:不這般哪會知錯,這一錯,可叫他們記上一輩子。

    九州之鐵鑄一字,可不正是錯字。別人不懂,蜻蜓劍客怎會不懂,但又奇怪:永字八法不過極普通的書法入門,她寫的又非永字,怎麼個永字八法了?不由生出幾分敵愾之心,於是雙雙上前,與那女道士道:果然了得,還請賜教幾招!

    女道士尚未開腔,白愛飛卻把手一橫:萬萬不可。

    第四章烏雲密佈是天黥

    東郭亭便有些不悅,只道他輕看兩人,於是冷笑:我們雖不才,卻也沒什麼不可。

    白愛飛只是搖頭:非常之時,我說不可便是不可。

    西門青再掛不住臉,哼聲道:那倒是有何不可?

    白愛飛看看那個女道士,清俊的面上驀然泛出一分雪色,良久,方道:只因她便是五方湖主玉鏡遲。

    白愛飛之語,叫眾人又都噫的一聲驚歎!這女道士露面,眾人已驚了數驚、嘆了四嘆,然而誰也未曾料想,她竟然便是與孫玉叔比肩雙玉、朝廷亦要看三分顏色的江南第一大賈,玉鏡遲!

    賈已驚人,不想武亦驚人,她那幾筆字,輕描淡寫左右開弓,迫退元寶不說,又叫那七個漢子鑄成大錯,這等身手,不世應龍孫玉叔或也做得到,但若揮手之間呵成七字,這份以武應文潑灑自如,卻非尋常武學大家可以為之的了。

    玉鏡遲的秋眸轉了轉,向蜻蜓劍客道:討教幾招麼?我卻沒那閒工夫。輕輕將手中的圓盤黃筆,納入隨身的一個香袋,與白愛飛道,我已候了你一日,等你來,便是要告訴你,此地的人早已遠離金陵,勸你以後莫再打他們的主意。

    此時月華漸濃,映在她的身上,那羊脂似的肌膚竟然隱隱透明,便升起一層皎潔的光暈,皓如姑射之仙,不可方物,莫可逼視。

    白愛飛趕忙挪開了瞳子,心底卻是更驚:眾人馬不停蹄,便是怕夜長夢多,驚動了這位五方湖主,她卻竟然早已在此恭候。這且不說,豕守塢周邊暗哨監探,夜不敢寐,卻不知她是怎生把豕守塢的幾百號人都遷走了去。無怪他們一路尋來,塢裡頭早已唱了空城計,於是強自笑道:好好手段,在下當牢記於心。

    牢記就好,玉鏡遲道,後會有期。倏然轉身,往那渡頭行去。

    遠近諸人直盯盯地瞪著她,一時都有些無措。忽然有一人大聲道:要走了麼,且慢!只見青頭嫩面的一人,原來是段無邪。

    段無邪看了她幾眼,疾縱至白愛飛身旁道:白小哥可是糊塗,我們來此是為了什麼?好大的一張拜帖便在眼前,還愁登樓無路麼?

    白愛飛一愕,既而恍悟他的言意。這時趙香童亦過了來,在他耳邊低聲道:段先生所言甚是,所謂相逢不如偶遇,不可錯失良機。

    白愛飛聽得不由心動,玉鏡遲固然武功驚人,但好漢還難敵四拳頭,此間又高手如雲,未必就勝她不得,倘若能逼著她去訣去樓,鍾謨那賊的首級豈非唾手可得,也省卻了無數手腳。

    兀自猶疑不決,渡下的水中遠遠飄來一條烏篷,隱約可見船上立著幾人。玉鏡遲便與段無邪道:我這就要走,你若攔得下,請便。說完,回身面水,竟然把後背留給了段無邪。

    段無邪不禁粉面泛白,好歹他也是五絕之末,縱橫久矣,還未有人敢這般輕視他。那根蔥白似的食指不覺探出袖外,小匕首般地跳抖不已。這時那條烏篷漸行漸近,眼看她要登舟而去,段無邪再按捺不住,探指疾刺她的後背,冷笑道:慢走,不送哎呀!

    他先出指,後出語,便是要叫她猝不及防。然而指尖真氣方射出半截,玉鏡遲已然轉身,出筆,筆尖直迎他的指尖,霎時針鋒相對,不偏不倚,反將那截真氣倒逼了回去!

    段無邪的一脈天真氣,專修手陽明經絡,乃將真氣由食指的商陽穴迫出,凝氣成劍,銳可穿石,端的是雄沛無極。卻只覺一股熱流摧枯拉朽也似,迫著他的真氣自商陽穴倒灌而入!登時指頭裡似鑽進一條火蛇,駭絕之下便哎呀呀地驚呼了起來!

    他急運真氣,欲將火蛇逼出指去,然商陽穴被筆尖一迫,竟氣結不流。他欲縮手,又怕那筆趁虛而入,只好向後飛退。他退她則進,筆指相抵,砰的一聲,將段無邪逼撞在一棵樹上!霎時玉鏡遲的黃筆直遞了進去,點睛也似點在他的人中穴上。段無邪只覺鼻子下面似烙了塊火炭,不由又大駭欲呼!眼前一花,這點睛之筆卻一觸即去,連同它的主人倏然而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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