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恨天呆呆地愣了半晌,跟着猛然跪倒在地,連連磕頭不止,同時連聲痛哭:“孩兒不孝!孩兒不孝啊……”説着左右開弓猛搧自己臉頰,直搧得自己淚血飛濺也不停手。
只見棺中並排躺着的三具女屍,正中一具被黃裱紙遮住了面目,左右兩具在棺中香料的燻氲下面色如生,一具做丫鬟打扮,一具則是一布衣老嫗,看打扮像是穩婆。兩具屍體項下都有明顯的劍痕,身上也濺有不少乾涸變黑的血斑。正中那具上身衣衫潔白如新,下身底裙上則滿是乾涸的血跡。只一眼蕭恨天就明白了其中原委,正中那具就是因難產而死的母親,左右兩具屍體則是一丫鬟和一接生婆。想必當年她們因未能救回母親性命,被殺了陪葬。不知憤然殺人的是父親還是蕭伯。
見蕭恨天臉頰轉瞬間就腫得老高,吳法吳天二人忙拼命架住他的雙臂,把他生生拖出了墓坑。蕭恨天此刻神情已有些痴狂,拼命以頭搶地,瘋狂哭號:“蕭恨天啊蕭恨天,你失手殺了蕭伯不説,還不顧他臨終前的哀告,竟讓母親因生你慘死二十年後還要受你驚擾,死後也不得安寧。你……你是全天下最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啊!”
眼看蕭恨天頭破血流,眼中閃出癲狂之色,吳法忙出指閉住他後心靈台穴。蕭恨天這才渾身癱軟,頓時昏死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當蕭恨天終於醒過來時,只見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周圍飄着滿鼻子煮肉的香味,以及柴禾煙灰的味道,這感覺恍惚就像是回到兒時,聞到蕭伯煮好野味等自己起牀時的情形。蕭恨天呆呆地望着木屋斑駁的頂棚發了會兒愣,這才想起蕭伯已經不在了。慢慢翻身坐起,身旁立刻有人小心翼翼地問:“賢弟,你……你總算醒了?”
聽到義兄的聲音,蕭恨天空洞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漣漪,澀聲反問,一張嘴,才發覺自己的嗓音是如此的嘶啞,乾澀得就像粗糙的沙礫在相互摩擦:“我……我醒了?”
“你可醒來了!”吳法的聲音裏滿是欣慰,“你不知道你整整昏迷了三天,可把老哥哥我給嚇壞了。”
吳天也笑道:“雖然我吳天有先見之明,知道兄弟你吉人自有天相,可也沒少擔心啊。”
“我……我母親呢?”蕭恨天説着就掙扎着下牀,剛一落地才發覺自己手腳痠軟幾乎站立不穩。吳法忙扶住道:“我們已把她重新葬了,你不用擔心。”
蕭恨天茫然地點點頭,跟着又喃喃道:“我……我要去拜拜她,不敢要她原諒,只求她懲罰我這不孝之子!”
跌跌撞撞地來到母親墳前,蕭恨天無言跪倒,呆呆地對着想象中的母親怔怔發愣,吳法吳天一連催促了數次他都充耳不聞。直到天色漸亮,晨曦初起,朝陽漸漸投射到墳頭時,他才終於站了起來。吳法吳天擔心地望着失魂落魄的他,小聲問:“賢弟下一步有何打算?”
蕭恨天想了想,木然道:“我想在這兒陪陪母親,然後回關內找尋父親,無論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他。我要當面問問他,他處心積慮地騙我這麼久,就是要我為蕭家報仇?楚臨風真是我蕭家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賢弟,無論你要做什麼,要去哪裏,老哥哥都陪你。”吳法吳天伸出手同聲道。望着這兩個難得如此正經的義兄,蕭恨天空洞的眼中,終於閃過一絲久違的暖意,忍不住伸出雙手與二人緊緊相握。
次年,早春二月的北京城依舊寒冷如冬,空氣中那不多的水分也像被凍成了雪粒兒,深吸一口氣就乾澀得硌人肺腑。鵝毛大雪雖然看不到了,可時不時還有像鹽粒一樣的細雪飄灑下來,落滿北京城的城頭街道、屋宇飛檐,把整個北京城裝點得茫茫一片瑩白。就在這一片瑩白中,三個反穿皮襖的漢子正緩緩從北門進入京城。他們那身珍貴的紫貂皮的毛色與粗劣的縫製技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使他們的裝束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以至守城的兵卒都忍不住在心中鄙夷地嘀咕了一聲:土包子。
蕭恨天緩緩走在北京城筆直寬闊的街道上。在長白山老林中,經過一個冬天的蟄伏和調養,身上的傷已徹底痊癒,但心中的傷卻再難癒合。吳法吳天二人望着蕭恨天那日漸消瘦蒼白的臉,心中也是暗自擔憂。任誰也看得出來,蕭恨天雖然像以前一樣吃飯睡覺做事,但悲慼、傷痛和自責,已成為他眼裏的底色,再難抹去。尤其他那三天難得説上一句話的沉默,使一向嘻哈慣了的吳法吳天都不知不覺地受他感染,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漫步在寒風凜冽的街頭,北京城的巍峨宏大並未吸引蕭恨天多少注意力,此刻他的心思早已飛到祁連山黑風崖。也許是出於一種直覺,他總覺得詐死的生父定與魔教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與其在茫茫人海中漫無目的地找尋,不如直接上黑風崖找義兄金刀法王,找他了解生父的過去和現在的詳情。
正胡思亂想間,陡聽前方有人高喊:“瑜琳長公主出獵歸來了,大家快去看啊!”隨着這聲吆喝,無數躲在温暖的酒樓、茶館、店鋪中的閒漢三三兩兩地冒着寒風來到大街上,眼裏滿是期待地相互詢問:“在哪兒?長公主在哪兒?”
像是回答閒漢們的詢問,一陣奔馬踏雪的“嚓嚓”聲吸引了眾人的注意,眾人立刻往前方馬隊即將經過的街道湧去。一向好看熱鬧的吳法吳天立刻嚷着去看公主,一路上還爭論着公主是不是都美得像仙女一樣。蕭恨天不忍掃兩位義兄的興,只得懶懶地跟了上去。來到街口一看,三人都一陣失望。只見一小隊騎手正由遠而來,打頭那匹雪白的駿馬上,是一個身着粉紅色獵裝的少女,少女身影嫋娜,即便是縱馬狂奔的身姿都湧動着極美的韻律。只可惜一頂帶着輕紗的范陽斗笠遮住了她的容顏,不過從眾閒漢殷切的目光中,蕭恨天三人已猜到這就是他們口中的“瑜琳長公主”,並且這位公主的容貌想必極美,才能讓眾人如此崇拜和尊敬。不過一位公主如此拋頭路面,在大街上縱馬狂奔,多少也有些驚世駭俗。且除了寥寥幾個隨從,並沒有起碼的儀仗和鸞駕跟隨,實在不像皇家金枝玉葉的威儀和做派。
少女從蕭恨天三人面前一閃而過,突然,一陣朔風吹起了她遮面的輕紗,驚鴻一瞥間,蕭恨天渾身陡然一震,面如死水的臉上驀地閃出異樣的神色,眼中更湧出一種難言的情愫。直到那一小隊騎手去得遠了,他猶愣在當場,呆呆的不知所以。
“怪了!這公主的模樣怎麼有些像琳姑娘?”吳法大驚小怪地叫道。話音剛落,吳天立刻便反駁:“你是老眼昏花了?這公主哪能及得上琳姑娘?不過也是極美的了,大概極美的女子模樣多少都有些相似。”
二人這一問一答,立刻引來身旁眾閒漢怒視的目光,顯然眾人是惱恨二人把大家心目中的天女貶得不如別的女子,眾人只是見吳法吳天二人相貌不善才沒有羣起而攻之。蕭恨天生怕吳法吳天再胡説什麼引起眾怒,忙拉起二人趕緊躲開,直來到僻靜處蕭恨天才放開他們。然後才對二人苦笑道:“這公主只是與阿琳有幾分相似罷了,想阿琳温柔嫺靜,説話都輕言細語,怎麼會像這位公主那般張揚?”
話雖這樣説,可蕭恨天自己心中都有個疑團揮之不去,忍不住在心中不停地自問:天底下難道真有如此相似的兩個女子?
領着兩位義兄拐進街角一間古舊的小酒店,酒店中温暖而喧囂。蕭恨天揀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立刻有小二殷勤地過來招呼。吳法吳天在別的事上有些糊塗,不過在錢財上面卻精明得很。二人在長白山的老林中,一個冬天沒少打獵,弄到了不少珍貴的皮毛,一路上換成了銀子做盤纏,三人這才不至於囊中羞澀。
在吳法吳天爭着點菜的當兒,周圍眾食客的議論不斷鑽入蕭恨天耳中。聽眾人不斷提到“瑜琳長公主”,蕭恨天不禁留上了意,稍一凝神,眾人的議論頓時在耳邊清晰起來:
“……瑜琳公主堪稱咱們京城第一美女,且最為憐貧惜弱。唉,只可惜了她那絕世的容貌和菩薩的心腸。”
“老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一個操着南方口音的漢子不解地追問。方才那個滿口京腔的老者有些意外地壓低聲音道:“兄弟你是外地人?難怪不知道瑜琳公主的底細。”
那南方口音的漢子滿是疑惑地一連追問了三次,那京腔老者這才惋惜地低語:“其實這個公主並不是真正的皇家金枝玉葉,她是從民間挑選出來,效法漢朝昭君出塞和親匈奴,以當今聖上之妹的身份獻給瓦刺大汗也先的貢品。”
“不會?”那個南方口音的漢子怪道,“蒙古韃子不是早就被太祖爺趕到極北的蠻荒之地,早就被太祖爺手下的徐達、常遇春這些猛將打得抬不起頭來了麼?怎麼還會作怪?”
“你是從邊遠山區來的?”京腔老者言語中滿是不屑。也難怪,北京城作為大明京都,就是一個尋常百姓也比邊遠州縣的父母官還要了解國事和朝政。天子腳下一介尋常百姓,其洞察力和消息的靈敏度遠遠超過尋常地方官,議論起時政來個個都有一套,能把外鄉人侃得雲山霧罩,不辨真偽。那南方口音的漢子也不例外,稍稍慚愧了一下後,忍不住厚顏虛心請教。那京腔老者稍稍拿了拿架子後,終於也忍不住其天生的侃癮,於是便滔滔不絕地敍説開來。
“這蒙古韃子現在不叫蒙古韃子,他們早已分裂成幾大部落,瓦刺就是其中實力最雄厚的一族,就像是咱們戰國時的盟主。”京腔老者大概是這一帶的權威,他這一開説,別的人便自覺地閉上了嘴。酒店中一時靜了下來,只剩下京腔老者那滔滔不絕的聲音:“瓦刺的大汗也先可不是個善主兒,不僅吞併了草原上好幾個大部落成為霸主,更建立了幅員千里的瓦刺新帝國,還攻佔了我大明屬國哈密,悍然進犯大同和宣府。若不是有新進兵部侍郎于謙於大人曾經上書朝廷,專設大同、宣府巡撫以鎮守抵禦,恐怕也先早已南侵。雖然瓦刺説起來還是我大明的屬國,每年都要向咱們進貢馬匹牛羊無數,但朝廷每年給予瓦刺貢使的賞賜遠遠要超出他們的進獻,可見朝廷已對日漸強大起來的瓦刺生出懼意。比如這次也先向聖上求親,要聖上嫁一位公主與他,以求締結兩國秦晉之好。朝中大多數大臣雖認為此舉不妥,但也不想為此激怒也先。不過皇家哪有那麼多合適的公主?於是便有人給聖上出主意説,可於民間尋找絕色女子,效法當年漢朝皇帝認宮女王昭君為公主之舉,也為聖上認一皇妹作為長公主嫁給也先,以安也先之心。這個新認的公主就是現在的瑜琳長公主。”
“哦,原來如此!”那個南方口音的漢子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道,“為了天下的安寧與和平,朝廷獻上一女子原也是無可奈何之舉,只不知這女子是誰?她能作為聖上御妹嫁給瓦刺大汗也先,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那京腔老者稍稍猶豫了一下,這才不確定地道:“聽説她出身江南望族,在江南頗有地位和勢力,所以她才與尋常民間女子有所不同。就連聖上也要容忍她幾分,準她在皇宮中自由出入,甚至可以不守皇家禮法和規矩,所以京中也才有了這樣一位驚世駭俗的長公主。”
眾人聽到這俱連連點頭稱讚,不知是讚歎這位民間公主的美貌還是她那些不守禮法的“壯舉”。那京腔老者借題發揮,不由侃起了瑜琳長公主的一些秘聞趣事。就在此時,只見一個反穿皮襖的年輕人一閃就來到自己面前,眼露鋭光盯着自己澀聲問:“這位長公主原來叫什麼名字?”
大約感受到年輕人眼中那逼人的戾氣,老者一時訥訥地説不出話來,木然半晌,總算勉強囁嚅着小聲道:“我……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原來好像是複姓南宮。”
蕭恨天聽到這面色大變,終於明白,世上原本沒有如此相像的兩個絕色女子,這位瑜琳長公主,就是出身南宮世家的南宮琳!
失魂落魄地出了酒樓,蕭恨天望着暮色四合的長街茫然不知所措。雖然自己是南宮琳的殺父仇人,是不同戴天的死敵,可乍然聽到她將作為貢品獻給異族首領,蕭恨天心中還是異常難受和酸楚,只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南宮琳。
吳法吳天也跟着蕭恨天來到大街,二人一時還沒鬧明白南宮琳怎麼會成為公主,猶在喋喋爭論不休。足有好半晌二人才注意到一臉酸楚的蕭恨天。吳法不禁擔心地問:“賢弟,你該不會對南宮琳那丫頭還不死心?難道你忘了上次她那一劍差點要了你的小命?老哥哥我能救你一次兩次,可不一定能救你三次四次!”吳天也接口道:“就算咱們能救你三次四次,也不一定能救你五次六次。女人最麻煩了,難怪老祖宗都説,只有小孩子和女人最難養活了,還是少招惹的好。”
蕭恨天啞然失笑,跟着又變成苦笑,搖搖頭黯然道:“我現在哪還有心思想那兒女私情?我只是想不通南宮琳為何要做這活的貢品?以南宮世家的家世地位,也不該任由她往火坑裏跳啊。我無論如何也要當面問問她,不然我不甘心!”
吳法吳天聞言面面相覷,忙要勸阻,蕭恨天已抬手阻住二人道:“你們別説了,我心意已決,今晚便要去夜探皇宮。”
瑜琳長公主因為特殊的身份,所以只在皇宮附近有一處新建的別院,由錦衣衞重重把守着。公主出遊也有錦衣衞寸步不離地緊緊跟隨,不知是為保護她的安全還是為防備她逃離。當蕭恨天與兩位義兄乘着夜色來到這裏時,發覺它的戒備並不比皇宮大內稍差。蕭恨天讓兩位義兄在外等候,自己則向這別院內摸去。雖然費了些周折,也還是有驚無險地躲過了無數暗樁崗哨,摸到這處別院的後進,這裏該是公主安寢的內院了。蕭恨天剛點倒兩個巡邏的錦衣衞翻進內院,遠遠便聽到瑜琳公主那刁蠻任性的聲音,在寂靜夜色中尤為清晰。聽到這聲音,蕭恨天心中不禁一痛,終於可以完全肯定,這就是南宮琳的聲音。
“我不吃不吃就不吃,你們別再來煩我!”聽聲音南宮琳顯然是在大發雷霆。認識這麼久,蕭恨天還從來沒想到過一向温柔文靜的阿琳也會如此蠻橫不講道理。與她的聲音雜在一起的,是另一個女人温順的勸慰,似乎在小心賠着不是。不過回答她的,是南宮琳越加嚴厲的訓斥:“滾!你們都給我滾!讓我一個人安靜一會兒!”
蕭恨天循着聲音,藉着假山怪石的掩護,悄悄向南宮琳所在的那間廂房摸去。尚未來到那廂房附近,遠遠便見廂房門“咦呀”一聲開了,一個身材嫋娜的中年美婦扭着水蛇腰正從門裏悻悻地出來,顯然是剛吃了南宮琳的訓斥。陡見那美婦,蕭恨天心中一驚,忙把身形隱在假山之後。只一眼他就認出,這美婦自己曾經見過,居然就是上次在雁蕩山雁峯之下,殺害南宮世家老家人林峯,並圍攻過自己的金、木、水、火、土五奇之一的水蛇!
突然見到她,再聯想上次五奇的惡行,蕭恨天立刻想到南宮琳定是被那五奇掠來,強迫做了這貢品公主的,所以才性情大變,喜怒無常。一想到這蕭恨天心中又是一酸,當即便打定主意,無論多麼艱難,都要助南宮琳跳出這貌似顯貴,其實是堪比火坑的富貴陷阱。
正胡思亂想間,只見門裏又閃出個一身潔白輕裘的少女。只見她面色略顯蒼白,緊身的輕裘也掩不去她腰身的纖細,使她那傾國傾城的容顏又增添了一種惹人憐惜的柔弱。蕭恨天見狀心中一陣難過,這不是南宮琳是誰?只是比上次分手時消瘦了許多。
“公主這麼晚了還要去哪裏?”門外的水蛇見南宮琳衣着齊整地出來,不禁意外地問道。南宮琳滿是不快地瞪了她一眼,大聲反問:“我想出去散散步行不行?”
“這麼晚了,天又這麼冷,公主還是……”水蛇話沒説完,立刻就被南宮琳大聲斷喝:“既然我是公主,還輪得到你這賤奴來教訓?快去給我備馬,我要出去散散心!”
“出去散心?”水蛇一怔,阻攔的話還沒出口,見南宮琳面色一變就要發火,她忙垂首道,“我這就叫兄弟們備馬,再讓錦衣衞派人追隨。”
“不必了,前呼後擁的我還散什麼心?”南宮琳説着便往外走。水蛇緊追兩步,慌忙道:“上面有交代,公主想做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能離開咱們的視線,更不能單獨出門。”
“怕我跑了嗎?”南宮琳邊往外走邊沒好氣地道,“你放心,既然我已決定做這公主,自然會永遠做下去,你們沒必要搞得如此緊張。我就在這後花園中散散心,行了?”
水蛇一怔,似乎長鬆了口氣,忙垂手笑道:“如果是這樣,我當然不敢打攪公主的清靜,只要公主不出門,我們自然不會來煩公主的。”
聽得二人的對話,蕭恨天只覺十分意外,沒想到以五奇的桀驁不遜,居然也做了朝廷的鷹犬,弄得水蛇要忍受南宮琳這小丫頭無禮的訓斥和喝罵,實在不像一派高手的作風。正奇怪間,只見南宮琳已獨自一人來到花園中,在一個幽暗的涼亭內坐了下來,以手支頤望着遠方怔怔發愣。水蛇與兩個丫鬟在廂房門口遠遠地守候了片刻,終於受不了雪夜的寒意,最後都先後躲回房中避寒去了。
涼亭離蕭恨天藏身之處不遠,從那兒正好能看到南宮琳大半個側面,見她眼神空洞茫然,隱隱有一種無奈和孤獨閃爍其間。蕭恨天心中憐惜之情油然而生,不禁冒險故意發出點聲響,立刻引起了南宮琳的注意。她便把目光轉向蕭恨天的藏身之處問:“誰在那裏?”
“是我,阿琳。”蕭恨天説着緩緩現出了身形。乍然聽到他的聲音,南宮琳渾身一震,眼中驀地閃出一陣莫名的激動和驚喜,跟着又變成痛苦和自責,望着雪夜裏那個面目模糊的人影顫聲問:“你……你還沒死?”
“我人沒死,心卻已經死了。”蕭恨天苦笑着緩緩走入涼亭,直到與南宮琳面面相對。看清蕭恨天的面容,南宮琳臉色越見蒼白,盯着他顫聲道:“你……你別過來,上次你僥倖不死,難道你還想一直都有這麼好的運氣?”説着南宮琳拔出了隨身的短劍,遙遙指住了蕭恨天的咽喉,泛着粼粼寒光的短劍,在雪光映射下不由自主地微微發顫。
蕭恨天望着三尺外南宮琳那痛苦、矛盾、仇恨、愛憐交織的眼神,不禁苦澀一笑道:“如果你要為你爹爹報仇,我決不會怪你。你爹爹雖然不是我親手所殺,卻也是被我逼死。只是我一直不明白,南宮世家為何沒有追殺我這個大仇人?不然我根本逃不出江南地面。”
“是啊,我也奇怪,”南宮琳也咬牙喃喃自語,“不知爹爹自殺前為何要留下那麼一份遺書,以宗主的身份嚴令南宮世家所有人不得報仇,更嚴禁所有人為難你,不然你豈能逃出南宮府邸?”
蕭恨天一怔,這才明白何以自己會如此走運。想了想忍不住道:“大概你爹爹以前做下了對不起咱們蕭家之事,現在終於良心發現,自殺謝罪了!”
“不許你侮辱我爹爹!”南宮琳一聲嬌斥,手中短劍終於一刺而出,直指向蕭恨天咽喉。蕭恨天不躲不閃,眼睜睜看着那劍鋒顫動着逼人的寒光刺向自己,直到硬生生停在自己咽喉之上,寒意直由脖子上的肌膚侵入肺腑骨髓。
“你……你為何不躲?”南宮琳悽然淚下,眼中幾次閃過狠色,這一劍卻終歸刺不下去。蕭恨天悽然一笑道:“雖然逼死你爹爹我一點也不後悔,可害你失去父親卻讓我內疚萬分。如果我的死能稍稍減輕你失去父親的痛苦,那麼,我願意死在你手裏。”
南宮琳含淚搖搖頭,哽聲道:“父親的死讓我痛不欲生,但你若死則會讓我的心痛苦到麻木,再也了無生趣。我也不能違背爹爹臨終的遺命,你走!我今生都不想再見到你!”説着南宮琳收劍轉過身,以手捂嘴,堵住了那痛苦的抽泣,但瘦削的雙肩仍不可抑制地劇烈抽搐起來。蕭恨天見狀心中劇痛,忍不住伸手緩緩扶向她的肩頭。剛觸到她的衣衫,南宮琳卻一下子逃開,背對蕭恨天厲喝:“你走!你快走!不然我要叫人了!”
蕭恨天黯然道:“阿琳,我知道你這個公主是怎麼回事,跟我走,無論你將來願不願意再見我,都先脱離這陷阱再説。”
“走?”南宮琳的聲音中滿是無奈,“我現在已不能走,也不敢走了。”
“是因為五奇?”蕭恨天眼中閃過一絲逼人的寒芒,森然道,“他們若敢攔你,我定要讓他們付出慘痛的代價!”
“五奇?”南宮琳苦澀一笑,嗓音中滿是不屑,“他們不過是五個走狗而已,真正要我安心做這個公主的,不僅有滿朝文武、全天下百姓,更有我南宮一族,甚至……甚至包括我親生母親!”
蕭恨天一怔,不解地問:“你母親怎會如此糊塗?難道她不知道這是個貌似富貴的陷阱和火坑嗎?”
南宮琳哈哈一笑:“陷阱?最多是我的陷阱,卻是他們的振興家族的機會。不僅如此,所有人都在開導我,要我做今日的王昭君,以一己的犧牲換來邊關的太平。我做不做這公主已經不是關係到我一個人的生死或南宮一族的興衰了,而是關係到天下千千萬萬百姓和無數邊關將士的性命,甚至關係到我大明朝的江山社稷。犧牲我一個人,總好過犧牲無數將士與虎狼一般的瓦刺大軍開戰。母親也對我説過,女孩子總是要嫁人的,嫁給瓦刺大汗也先也不算辱沒了我。”
“這是什麼話?”蕭恨天怒道,“你並沒有像真正的皇族一樣享受過世人的尊崇和天下的富貴,為何要像皇族公主一樣為江山社稷把自己當作祭品?天下女子千千萬萬,為何一定要你去犧牲自己的一生幸福,甚至可能是生命?”
南宮琳苦澀一笑:“這倒也不怪旁人,誰讓我生得有幾分姿色呢?誰讓我的肖像偏偏又到了也先手裏呢?誰又讓也先一見之下便遣使求親呢?”
“這是怎麼回事?”蕭恨天聽到糊里糊塗,忙問,“也先怎會向你一民間女子求親?”
南宮琳悽然一笑:“上次五奇是為皇上搜尋絕色女子,見過我之後就有把我獻給皇上邀寵的心思。被你和劍廬石龍石虎兄弟阻止後,五奇還不死心,便出重金買通了我一個貼身丫鬟,把我一幅畫像盜出給了他們。他們則把那幅畫像獻給了當今皇上,想在皇上面前請功,不想皇上卻把那幅畫像當成了尋常之物賞給了也先的使者。使者帶回畫像後,也先一見之下便驚問畫中之人是誰?同去的明使信口開河説是位公主,也先就立刻遣使向皇上提親。為了不激怒也先,皇上只得先答應了下來,然後火速傳詔宣我進京,跟着就認我為御妹,封我為瑜琳長公主。”
蕭恨天總算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不禁呆在當場,心知這事確實關係重大,已經不只是南宮琳一人的幸福和前途了。她的婚姻已經跟朝廷對外政策聯繫起來,甚至關係到大明朝的信譽和與瓦刺國的關係。對於國家大事蕭恨天向來沒什麼概念,一時也理不清南宮琳的命運和國家大事比起來孰輕孰重。默然片刻,只得轉而問道:“五奇既然是朝廷的人,他們豈能做那種強男霸女偷雞摸狗的勾當?這與盜匪何異?”
南宮琳猶豫了一下,不敢肯定地道:“他們好像只是東廠客卿,並沒有正式的官家身份,不過聽説就連東廠廠公對他們都十分尊敬,禮遇有加。”
“他們居然是東廠的人?”蕭恨天不禁皺起眉頭。雖然從來沒見過權傾天下的東廠廠衞,但廠衞們橫行天下的囂張任誰都聽説過,那可是凌駕於律法之上的特權組織,任誰聽到東廠的字號恐怕沒有不皺眉頭的。他們對尋常百姓和普通官吏,可是予殺予奪、毫無顧忌和約束的,是大明朝僅次於皇上,甚至與皇上並立的極權,天下人無不聞之色變,就連蕭恨天也不例外。停了停,蕭恨天忍不住又問,“像五奇這樣的高手,怎麼會做了東廠的走狗?”
“還不止呢!”南宮琳忍不住道,“聽他們無意間提到過,東廠目前好像有一妖二神三長老,四絕五奇六星君,共二十一位客卿,就連東廠廠公對他們都禮遇有加,不敢怠慢。”
“一妖二神三長老,四絕五奇六星君?”蕭恨天喃喃重複了一句,不禁自問,“這都是些什麼人物?若個個都像是五奇那般的高手,那可是讓任何人都恐懼的勢力,東廠真是藏龍卧虎啊!”
“恐怕不止,”南宮琳搖了搖頭,“聽水蛇提到過客卿之首的飛妖,看她的表情,簡直就是把飛妖當成神靈一樣的人物來尊敬,五奇根本不敢跟他相提並論。”
“飛妖?那是個什麼樣的人?另外那些客卿又是叫什麼?”蕭恨天輕聲問。南宮琳搖頭道:“其他人我也沒聽説過,好像個個都很神秘,很少聽人提起過他們。”
蕭恨天見南宮琳這會兒已忘了自己是她的殺父仇人,便趁機道:“管他們是些什麼人,只要我們悄悄離開這兒,他們也無可奈何。”
“離開?”南宮琳苦笑着搖搖頭,“無論是為國家為民族,還是為百姓為邊關將士,或者只是為家族為母親,我都只能繼續做這個瑜琳長公主,然後安安心心地嫁給也先。”
“你只想着為別人,難道從來就沒想過為自己?又或者……”説到這蕭恨天的聲音低下去幾分,悄聲道,“……為我!”
“你別説了!”南宮琳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愫,跟着猛地握緊了短劍,厲聲道,“從你逼死我爹爹那一刻起,咱們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格於爹爹的遺命我不能找你報仇,但我們之間也決不可能再有什麼關係,我永遠都不想再看到你!”
説着南宮琳轉身便跑向遠處那間廂房,再不回頭。方才的聲音終於驚動了屋裏的水蛇,她立刻從廂房中閃了出來,向涼亭這邊張望,只是她剛從明亮的屋裏來到朦朧的月下,一時竟看不清涼亭中的情形。蕭恨天見狀只得隱在涼亭柱子後,無可奈何地望着南宮琳跑遠。
黯然離開這別院,外面的吳法吳天兄弟早等得不耐煩,不過二人一見蕭恨天臉色,便都不敢多問,只是故意説些逗樂的話轉移蕭恨天注意。三人心情各異地回到所住的客棧,吳天終於還是忍不住問:“我説老弟,那個什麼公主到底是不是南宮那丫頭嘛?”
蕭恨天沒有回答,只怔怔地望着吳天反問道:“你説,如果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是不是就可以隨意犧牲你親人的幸福甚至性命?”
吳天怔了怔,立刻道:“江山社稷是別人的江山社稷,跟我吳天有什麼關係?我就只有你和二哥兩個親人,誰要以任何藉口犧牲你們的幸福或性命,我吳天肯定不幹,不然我豈不成了傻子?再説我就是黎民百姓,活了大半輩子,從來都只見過黎民百姓為達官貴人犧牲,還沒見過誰為黎民百姓犧牲。凡是張口閉口要為百姓犧牲的,多半都是騙人的鬼話!”
“是啊!”吳法也接口道,“官家最常用的一句假話,就是為了江山社稷、為了黎民百姓要如何如何。無論大官小官、老官少官、壞官好官都是這樣説,你可千萬不能當真。”
“也是!”蕭恨天眼裏露出一絲釋然,微微點點頭道,“世上絕大多數人首先都是考慮自身的得失,誰會真把旁人的利益放在心上?卻偏偏要求別人都做聖人,一心為公不存私念。自己嘴裏也愛以普渡眾生的形象自許,其實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幌子罷了。”
“是啊是啊,”吳天也贊同道,“如果一個人連自己的親人都不關心,又豈會關心天下百姓呢?如果親人都可以犧牲,那旁人就更不用説了。這樣的人你能相信他會為黎民百姓犧牲自己嗎?”
蕭恨天眼光漸漸由迷茫矛盾變得清澄起來,突然高興地拍拍兩位義兄的肩頭讚道:“以前我還沒發覺,現在才知道你們其實一點都不傻,你們遠比常人要明白事理得多!”
“我們當然聰明瞭!”吳法洋洋自得地挺起胸脯,“我們的智慧又豈是你這個毛頭小子可比的?不然怎麼做你的兄長?”
“沒錯沒錯!”蕭恨天連連點頭,“我總算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如果也先要進犯我大明,決不會為一個女人就放棄;如果也先沒有膽量嚮明軍挑釁,也決不會為一個女子就翻臉。不然他就不可能成為縱橫大草原的霸主。其實阿琳嫁不嫁給他,他對我大明的計劃都不會改變,這才是一代梟雄的作風。既然如此,我豈能看着阿琳白白犧牲?”
想通這一點,蕭恨天興奮地一跳而起,望空擊掌道:“這樁親事我總要讓它煙消雲散!”
北京的老茶館是京城小老百姓們愛去的地方。這裏消費低廉,熱鬧喧囂,花上兩個銅板就可以喝上一天的大碗茶,聽上大半天的白書或京韻大鼓。除此之外,這裏還是各種小道消息的流傳中樞,上到朝政國事、宦海風雲,下到張家寡婦偷漢子、李家老漢討小老婆,無不是小老百姓們閒來無事耐心咀嚼的美味。尤其是像現在這正午時分,説評書的唱大鼓的都吃飯去了,茶館中就成了各種真假莫辨的流言橫飛的地方:
“張叔,聽説你兒子定親了,是誰家的閨女啊?”
“李大爺,你老好一陣子沒來了,該不是被八大胡同的小翠花把魂勾住了?”
“趙哥兒,聽説你二姑媽的公爹的表兄弟的乾兒子做了吏部李侍郎的門房,以後有什麼大煩小事可得找他幫忙啊!”
蕭恨天與吳法吳天三人穿過喧囂的大堂,揀了個稍微清靜點的角落坐下,然後讓小二上了一屜饅頭和一碟酸白菜。京城的東西死貴,他們都不願把不多的盤纏花在吃上,所以就選了消費最低廉的老茶館解決肚皮問題。一屜饅頭剛下去了一半,周圍眾人的議論已漸漸集中到目前京城中最惹人注目的瑜琳長公主身上。以她的來歷和特殊的身份,以及絕世的容顏和大膽的舉止,要不成為小老百姓們議論的焦點也難。
“聽説沒有,那瓦刺大汗也先已遣使來京,除了奉上每年固定的牛羊馬匹等貢品外,還要正式迎娶瑜琳長公主了!”説話的正是那個眉目清秀的“趙哥兒”。眾人聽到這話,亂哄哄的茶館中喧囂聲一時弱了不少,顯然大家對這位公主的一切都很感興趣,便都停下自己的嘴,豎起耳朵等那個有親戚在李侍郎府上看門的“趙哥兒”説下去。
“趙哥兒別賣關子了,誰不知道聖上早已答應也先的提親,他來迎娶長公主也是遲早的事,沒什麼稀奇。”一個提着金絲鳥籠的破落子弟不屑地撇撇嘴。那趙哥兒見有人對自己的消息不以為然,便漲紅了臉,忍不住拋出點內幕:“可你們有誰知道,這門親事是皇上無奈答應的麼?”
眾人一聽這話,全都不由自主地豎起了耳朵,注意力全都集中到趙哥兒身上。他才滿足地清清嗓子,故意壓低點聲音繼續道,“去年咱們天朝使者帶着賞賜去瓦刺,也先一見長公主的畫像,頓時魂不守舍,驚問是誰。同去的監使趙公公便信口説是位公主,也先當即向使者求親,使者不敢作主,趙公公卻貪也先許下的重禮,便自作主張一口應承下來。趙公公是司禮太監王振的親信,所以回來后皇上也沒怎麼責怪。為了維護天朝的信譽,只得把那位畫中的姑娘認為長公主,以應付也先。”
其時太監當權,尤其司禮太監王振,由於是他侍候着年幼的英宗皇帝長大,所以最得皇上寵信,權勢熏天。司禮監更四處派出親信太監為皇上監察國情軍情民情,監察軍情的叫監軍,監察礦務的叫礦監,監察税務的叫税監,監察外出使團的叫監使,權力均在朝廷正官之上。所以那趙哥兒的內幕倒也有些根據,眾人一時不禁議論紛紛,厚道的嘆息一聲:“可惜了那麼好一個姑娘。”淺薄的嘀咕一句:“只便宜了也先那韃子!”正直的更是拍案怒道:“那瓦刺使團明説是給咱們進貢,其實他們每年都謊報人數和貢品,逼朝廷回饋給他們遠超那些牛馬貢品的財物,如今又強索咱們大明公主,都是太監誤國,真是可恨可嘆!”
正議論間,陡聽茶館外一聲厲喝:“妄論國事!誹謗廠公!統統給我拿下!”
眾人一驚,忙轉頭望去,一時盡皆變色。只見門外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三個頭戴圓帽,身穿褐色長衫的彪形漢子,個個神情冷厲。眾人認得是橫行天下的東廠廠衞,不禁暗暗叫苦,在心中把趙哥兒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都怪趙哥兒説事兒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俱沒有發現他們的到來。要知道東廠廠衞有權不經刑部捉拿審訊一般官員和百姓,隨便給人安上一個罪名就能把人整得傾家蕩產。何況眾人在這兒聽趙哥兒議論國事,自然有連坐之罪。
蕭恨天與吳法吳天二人卻不知這是些什麼人,見三人大搖大擺地來到茶館中,先把呆若木雞的趙哥兒鎖了,跟着領頭那人信手指點,點到的人無論是誰,便都乖乖站起來,任那兩個褐衫漢子把自己和趙哥兒拴在一起。蕭恨天因為衣着怪異,也在那被點之列,不過他卻不像旁人那樣乖乖站起來任人鎖拿,只是坐在那裏毫無反應,頓時引起了兩個廠衞的注意。
“好小子,不懂規矩嗎?”領頭那個一臉橫肉的頭領斜着蕭恨天三人冷喝道,“難道還要爺給你加上一條拒捕之罪?”
蕭恨天不亢不卑地反問道:“不知咱們何罪之有?”
“妄論國事,就是大罪!就算沒有議論,聽而不避,也是連坐之罪!”那頭領的言語頓時嚴厲起來。蕭恨天卻忍不住一聲嗤笑,質問道:“這是哪一朝哪一代的規矩?再説他們議論的也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咱們在此吃飯不小心聽到,為這就要獲罪?”
“唷嗬!這兒還有一位講理的主兒啊!”那人面露調侃嘲弄之色,居高臨下地盯着蕭恨天冷笑道,“東廠拿人,誰敢問聲為什麼?你倒是難得一見的異數,就不知你進了我東廠大獄還會不會有如此多問題?”説着向手下一揮手,“給我拿下!”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