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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三、毀滅與新生

    1、自由

    黑蛇沿着教堂外壁盤旋而上,巨大的蛇頭彷彿一間小屋子,那對彷彿金色巨炮的眼睛俯視着雷娜塔和零號。雷娜塔知道這個自由的夜晚就要結束了,最美的一刻就是落幕前的一刻。她站起來拉起小睡裙的裙襬向着黑蛇屈膝:“謝謝。”

    這是她從書上看來的禮節,那些美好的像天鵝般的芭蕾舞女演員便是在滿場的歡呼聲中行這種屈膝禮。雖然雷娜塔從沒看過芭蕾舞,但她想那一定美極了。

    零號大大咧咧地揉着她的頭髮,以對僕從的口氣對黑蛇説:“送我們下去。”

    他牽着雷娜塔的手登上黑蛇的頭頂。黑蛇帶着他們平穩的降落在雪地上,恭順的把頭貼在雪地上,方便他們踩着張開的鱗片下去。“晚安。”零號説。

    “晚安。”雷娜塔説。

    “説了晚安就要好好睡哦。”零號聳着肩,痞氣地用大拇指摳住了腰間的腰帶,歪着頭看着雷娜塔,“很快我們就要離開這裏了,相信我就對了。”

    “嗯!”雷娜塔用力點頭,“我們説好的!”

    他踩着冰面,向着自己住的那棟建築小跑過去。零號默默的看着她小小的背影,眼底那抹瑰麗的金色如同萬花筒般變換,彷彿金色的繁花在他的眼睛深處盛開,猙獰冷酷的目光取代了小海豹般的可愛眼神。

    “我不會放棄和出賣你的,雷娜塔,”零號低聲説,“但這份合約大概不能維持到死亡的盡頭,只能維持到你對我沒有用了為止……”雷娜塔緩緩的睜開眼睛,牀頭的小鬧鐘閃着熒光,現時已經是早晨6:50了。孩子們都在7:00準時起牀,還差着10分鐘。小屋裏一片漆黑,外面靜悄悄的,黑蛇和零號好像都是一場夢,而她已經醒來了。每次醒來都得重新面對這個討厭的世界。

    她並不期望推開門能看見黑蛇留下的滿屋頂的金箔麋鹿,那些都是夢裏的東西,帶不進現實裏來的。何況她也打不開門,機械密碼鎖釦得好好的……

    “7234……9961……12……11”這串毫無規則的數字好象自己從她嘴裏蹦了出來,恰好是……十二位數字!

    她猛地打了個哆嗦,渾身都是冷汗。呆坐了幾分鐘之後,她輕手輕腳的走到門前,在密碼鎖上按順序摁下了那串數字。她的手指僵硬心臟狂跳,緊張得就像是要打開所羅門寶藏的小賊。打開這種密碼鎖不需要鑰匙,只需要一套十二位的密碼。以前她也曾試着在鎖上亂摁想把門打開,但從沒成功過。亂摁摁出密碼的可能性是一千億分之一。最後一個數字摁下的同時,鐵門裏傳來機械轉動的聲音,鎖舌“啪”的一聲收回,“吱呀”一聲微響……風從門縫裏透了進來!

    夢裏的一切忽然清晰起來,零號的笑容犀利如刀鋒,他用手指在雷娜塔的掌心划着,“7234,9961,1211.記住這串數字,他會打開囚禁你的第一扇門。我們要做的很多準備,你必須先離開那個小籠子才行……按照我説的做,只要不犯錯誤,就不會有任何危險。記得我們的誓約,它已經生效了。”雷娜塔呆呆的看着那道細細的門檻,忽然捂着心口緊緊靠在門上大口呼吸。她不知道那是驚恐還是歡喜,黑蛇不是假的,零號也不是,一切都是真的,如她所期待的那樣!她終於把夢裏的東西……帶到現實裏來了!

    而在那場夢裏,她獲得了一個“自由”的許諾!

    夜黑得就像一場噩夢,雷娜塔抱着佐羅,輕手輕腳的爬行在通風管道里。也只有她這種還未發有的小女孩才能在這種直徑不到40cm的管道中行動,身體稍微結實一點的男孩都會卡死在裏頭,即使雷娜塔也沒法穿着棉衣通過。好在管道里流淌着温熱的風,他並不覺得冷。“管道系統是天峨港不同的區域送暖用的,利用它你才能到達禁區。”夢中零號的囑咐清晰詳盡,他在雪地上繪製管道的佈線圖,“要離開這裏我們需要食物、交通工具和武器……重型武器!”

    “58……”每經過一個通風口雷娜塔就默默的記一下數,這是第58個。雷娜塔用小扳手把螺絲擰開,這件小工具是從護士辦公室門口的工具箱裏拿的。

    “不用害怕接近護士辦公室。他們每天晚上都會打牌,只在整點的時候出來查房。也就是説,你有一個小時的行動時間。工具箱在設備櫃的三層,拿裏面的6號扳手。”零號在夢中是這麼説的。

    小心的挪開鐵網之後,雷娜塔鑽了出去。這麼做之後她先把自己帶過來的一個破墊子扔了進去。

    “從58號通風口鑽出去,那裏有很多管道,你可以踩着管道一級一級往下走。但是最上面的管道很燙,要帶隔熱的東西墊着。”零號在夢裏説。雷娜塔沿着那些不同顏色的管道從屋頂的通風口下到地面,貓着腰跑到旁邊的雜物堆裏,把一個大個的紙箱翻過來扣在自己頭上。幾分鐘之後,她就聽見了沉重的軍靴聲。幾名提着波波沙衝鋒槍的戰士走過這間倉庫,用雪亮的電筒四下照射。他們沒有發覺什麼可疑的東西,隨即離開。

    “倉庫的巡邏是每15分鐘一次,三個戰士。全副武裝。但是不用緊張,他們只是很粗略的看一眼。以你的個頭,只要有大紙箱釦住自己就會很安全。”零號在夢裏説,“那裏有足夠的大紙箱。”

    雷娜塔掀開紙箱鑽了出來,像一隻在垃圾堆裏覓食的小野貓那樣在箱子中間爬動。他並不很緊張,這不是她第一次沿着通風管道外出了,她已經有些“駕輕就熟”的感覺。開始恐懼大到能把他的心臟撕裂,但漸漸的他已經熟悉了“遊戲規則”。這遊戲很容易玩,零號的話就是遊戲規則,只要一板一眼地按照他説的做,就絕對安全。

    她用自己帶熒光的小鬧鐘照着木板箱上的標記,終於,在倉庫的最深處,他找到了那個箱子。木箱足有雷娜塔那麼高,因為日久天長已經有些腐朽了,雷娜塔用扳手把螺絲擰下的時候,木板發出了令人驚悸的摩擦聲。

    踱步到門外的戰士忽然站住了,軍靴的腳步聲停止,雷娜塔嚇得蜷縮起來。

    “該死的老鼠!”戰士嘟囔着説,然後又傳來了火石摩擦的聲音,戰士點燃了一根煙,繼續他的巡邏去了。

    雷娜塔縮了好一會,繼續像小老鼠一樣勤奮的作業。所有螺絲都被卸下,她小心的把木箱拉開。裏面那巨大的金屬玩意兒是黑色的,散發着濃重的機油味,三角支架每一根都有雷娜塔的手臂那麼粗,長度接近兩米的巨型槍管上層層疊疊的都是散熱片,説明這東西發射的時候是多麼的火爆,若不散熱,槍管都會軟化。

    德什卡1983高射機槍,12.7mm的超大口徑,蘇聯在二戰期間的功勳武器。在班用輕機槍的口徑只有7.62mm的如今,這東西看起來簡直是一門小炮。

    “德什卡1983,傑格佳廖夫設計,1983年定型。最大射程5.4公里,戰鬥射速125發每分鐘。”零號説,“雖然跟現在的武器比起來已經過時,但這是我們能在這個港口裏搞到的威力最大的武器。我們要把它戴上,還有那箱12.7mm的大口徑子彈。那隻槍有幾十年的歷史了,不過油封的很好,應該沒問題。這裏的人已經不記得那支槍了,所以你把它拿走,沒有人會注意。”

    雷娜塔推着德什卡1938,穿過一條長長的貨運通道,在接近狗圈的地方,她找到了零號説的小隔間。她把德什卡1938推進去,掩上門,然後躡手躡腳地打開通道盡頭的小門,輕聲説,“喂,晚安啦。”

    那些警覺的雪橇犬沒有狂吠而是發出了嗚嗚的低聲,雷娜塔把手伸到狗籠前,雪橇犬温順地舔了舔她的手。

    幾天之前,這些雪橇犬和雷娜塔成了朋友。按照零號説的,雷娜塔把一種無色透明的液體灑在肉上丟給這些雪橇犬。

    “那是一種致幻劑,對犬類有用。那東西不會傷害它們,但會讓它們覺得你是可以親近的朋友,它們會對你比對主人更忠實。”零號説,“我們需要交通工具,而這裏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狗拉雪橇。”

    在巡邏戰士們返回倉庫之前,雷娜塔鑽回了通風管道里。她打着呵欠原路返回,今晚的作業就這麼結束了,剩下的時間剛好夠她回去,把扳手悄悄放回工具箱裏,然後睡個好覺。

    距離聖誕節還剩16天,她的作業一天一天地完成。她將在交卷的那天獲得完整的自由!

    此刻,直線距離300米,零號房中,帶着面罩穿着拘束衣的男孩緊緊地捆在木架上,睡得很安靜。他忽然睜開了眼睛,嘴角帶着一絲嘲弄的笑意:“做得真好,我的小公主。”

    2、預謀

    “莫斯科的回信已經來了”邦達列夫把一封信放在博士的桌子上,“我們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來搬遷整個黑天鵝港了。”

    博士面無表情地打開那封信看了一眼:“寒流?”

    “是的,那本我們準備讓列寧號冒險破冰接近黑天鵝湖,來搬運人口和大型設備。但是極低洋流預測,今天拉菲傑夫海上的冰凍會厚達3米,這已經超過了破冰船的極限。”邦達列夫説,“而莫斯科的局勢很急迫,我們偉大的蘇聯政府會結束,邦聯的每個共和國紛紛宣佈獨立。”

    “一旦蘇聯結束,我們的秘密檔案都會公之於眾,對麼?”博士沉吟,“會有更多的人對黑天鵝剛產生好奇心。”

    “正確,而且這個港口還潛藏着一個知道我們秘密的人,他還沒能從這個地鼠般的地方偷走,沒能把消息送出去,但如果外面有人來……”邦達列夫緩緩説。

    他俯下身,盯着博士的眼睛,“必須做出決斷了。博士,我們沒法搬走整個黑天鵝湖,只能帶走最重要的……拋棄其餘的!”

    漫長的沉默,長達幾分鐘之久。博士仰起頭,深呼吸,吐盡肺裏的濁氣,“我經營了這個港口幾十年,把自己的人生都獻給了他,而如今我只有親手毀掉它….少校同志,列寧號現在還停泊在距離不遠的海面上,此外還有一架直升機可以調用,這是我們所有的交通工具,對麼?”

    邦達列夫點頭,“一架米格26重型直升機,最多每次可以搬運20噸的物資。”

    博士思考了片刻,“大型設備全部就地炸燬,基礎的全部帶走,資料和圖紙全部帶走,此外我需要帶走幾個孩子。”

    “就這些?”邦達列夫一愣。

    “就這些。”博士輕聲説着,走到門邊仔細檢查了門鎖,為了防止那個看不見的侵入者,每次博士和邦達列夫談話之前必然用紅外線夜視儀徹底搜查整個辦公室,然後鎖死厚達20cm的鑄鐵門,刺客這個位於地下沒有窗户的辦公室徹底封閉了,一絲聲音都不會外泄。

    博士轉過身來,那雙一直以來優雅的温和的眼睛裏已經冷到沒有温度了,“少校同志,我們要讓知道了我們秘密的傢伙離開這裏嗎?”

    “顯然不。”邦達列夫説。

    “但我們不知道誰是那個混血種,”博士説,“離開這裏的人越多,我們的秘密被泄漏的可能就也越大。”

    邦達列夫一正,作為精鋭的情報人員,他嗅出了這談話裏的濃重的血腥氣。

    “研究接近尾聲了,絕大多數的研究人員已經失去了價值了,”博士走近,拍了拍邦達列夫的肩膀。“很快我就能在人類的基因段中嵌入一部分的龍轉基因,雖然不清楚這樣的基因是否穩定,但後無疑問,這會讓跟多的人類擁有超自然的能力,我們即將掌握偉大的全能了,掌握着權能的人就像是君王,君王是不會和別人分享他的權力的。”

    孩子呢,他們每個人的血統都很寶貴,不都帶走?所有的孩子我們都保留了他的門組織切片,裏面有他們全部的基因,他們中大部分人已經沒有價值了,我們只需要帶走有價值的那部分。邦達列夫沉默了很久。您就像一位君王那樣充滿了決斷力,或者説,您是一個法西斯暴君。

    而您呢?您就像一位不分善惡的賞金獵人,為了鉅額的回報不惜生命,所以您才會冒險來到黑天鵝湖,成為我的合夥人。博士微笑着向邦達列夫舉杯。法西斯暴君和賞金獵人,我們會是很好的組合。邦達列夫舔了舔牙齒,笑了,就像狼和狐狸天生就該是好朋友….想必除了毀掉,爆破計劃,您也有一份早已制定好的,“撤離計劃“吧?博士微微的點頭,有兩個東西阻撓我們撤離這個令人絕望的港口,第一,他緩緩的捲起袖子,露出自己肌肉依舊分明的小臂,一個引爆圈植入了我的手臂,大概有一根粉筆的五分之一大小,如果我越過黑天鵝港的邊界,這東西發出的無線電信號就會引爆已經堙沒好的高爆炸彈,根據我和我的前任僱主的協議,我絕對不能離開黑天鵝港。離開就意味着背叛,我必被殺死,同時“e計劃”中止,黑天鵝港也被從地圖上抹掉“邦達列夫上前,用手指按壓博士的小臂,感覺到了那個堅硬的東西,”就是用於爆炸計劃的那枚炸彈?“"是的,在黑天鵝港的地下,一共堙沒了48枚,都是巨型真空炸彈,它在第一次引爆的時候會把高爆炸彈的粉塵吸入空氣中,在粉塵和空氣完美混合之後會再次引爆,您知道粉塵爆炸的原理對吧?”

    “是的,那麼假如和空氣均勻混合的不是一般的粉末,而已本身就極度危險的爆炸粉末呢?”博士説,“這就是巨型爆炸真空炸彈的原理,雖然是常規炸彈,但是威力等同於小型核武器。48枚小型和武器同時爆炸,想象一下,即使我們坐着直升飛機離開,爆炸的氣流也能把我們的旋翼折斷!”

    “我們能拆除這枚引爆器麼?”

    “這東西設計得很精巧,試圖拆除的話,一樣會引爆炸彈。”

    邦達列夫皺眉,“它被植入您體內多久了?”

    “大約四十年。”

    “什麼電池能連續40年給它供電?”

    “沒有電池,它靠我的神經生物電流供電,也就是説,如果我死了。我的屍體是能平安地離開黑天鵝港的。”博士微笑。

    邦達列夫挑了挑眉:“也許您能接受偉大的犧牲,讓您的右臂死去?”

    博士撫摸着自己的右臂,“把它切斷?”語氣很平靜。

    “雖然缺少右臂會讓您的生活和研究有點麻煩。但是和您正在從事的事業相比,一條右臂的犧牲微不足道。”

    “我同意您的觀點,博士微微點頭,”但是我其實想到了更温和一點的方法。“我可以試着讓我自己的右臂暴露在外面零下40度的低温中……”

    “那樣您的右臂組織會很快失去知覺,在幾個小時裏壞死。”

    博士點頭“是的,那會讓我的右臂處在一種“假死”的狀態中,這時我們可以動手術把它取出來,但是時間不能太長,太長的話我就會真的失去右臂了,我們需要一個能在極端低温下動手術的人,而您恰好有抗寒的天賦。”“沒有問題,我有一雙很擅長抄刀的手,也不會因為寒冷而顫抖。”邦達列夫微笑,“這樣我們就解決了第一個障礙。另外一個呢?”

    “另一個是駐紮在維爾霍湯斯克的那個航空中隊,他們裝備着Su-27重型戰鬥機和R-33超遠航空空號彈,航空火箭彈,這幾乎是目前世界上最強的空中力量。憑一架直升飛機我們絕對無法和他們抗衡。而他們接到的命令式,一旦察覺到黑天鵝港這邊有任何異動,就會起飛作戰,最糟糕的情況她們會選擇用火箭彈摧毀這裏,沒有人能夠逃過這支空中力量的追殺。”博士説,“您的家族能設法撤銷他們的命令麼?”

    邦達列夫沉吟了幾秒鐘,搖頭“我很擔心我們已經沒有時間這麼做了,要取得那個航空中隊的控制權需要較長時間。”

    “那麼只有唯一的辦法了,在氣候最惡劣的時候逃離,”博士説,“未來一個月內的天氣分析已經出來了,預期將是整整一個月的風雪天氣,而這次的壞天氣會在聖誕節前後達到高潮。能見度會下降到極點,衞星都無法監視我們的行動”

    “但在那種天氣下直升機是絕對無法起飛的。”

    “我們必須準備從地面撤離。”

    “徒步?”邦達列夫搖頭,“戴着幾個孩子,一個基因庫和資料圖紙?”

    “狗拉雪橇。”博士説,“最原始的方法也是最可靠的方法,在這個港口裏始終養着大約50只血統優異的雪橇犬。”

    “呢麼,時間就是聖誕節前後,”邦達列夫説,“您什麼時候能把基因庫和資料圖紙準備好?”

    “這很快,只需要幾個大箱子就能裝下。”

    “要跟我們撤離的孩子有幾個?”

    博士想了想,“我需要幾天時間考慮,除了絕對必要的,其他都留下。”

    “那個零號要帶走麼?”

    博士搖頭,“他的血統並不特別,我們特別地對待他,是在他身上注射不同的致幻劑,看能否激發混血種的潛力。他對致幻劑有很大的抗藥性,但是沒有表現出我們期待的超自然能力。”

    “那個叫蕾娜塔的女孩呢?看起來您很關心她。”

    博士飲盡杯中的伏特加,“是的,蕾娜塔是個很乖巧的孩子。在這個接近北極的地方連人的臉都像被凍住了似的,每天我看的都是僵硬的面孔,只有蕾娜塔不同,她是一朵鮮活的小花,她的笑容會讓我的心裏温暖起來。但,”他起身拍了拍邦達列夫的肩膀。“我們很快就要離開這該死的地方去波羅的海了不是麼?哪裏很温暖很濕潤。四處都是鮮活的小花。我為什麼非要帶着一朵小花去鮮花盛開的地方呢?”邦達列夫愣了一瞬,點了點頭:“鮮活的小花所以珍貴是因為她開在寒冷的北極圈裏,在花叢中她就一錢不值。”

    “所以就讓她留在北極圈裏吧。”博士淡淡地説。聖誕節一天一天的逼近了,黑天鵝港裏瀰漫着温暖的氣息。雖然暴風雪簡直能把港口淹沒了,但大家還是高高興興地準備着聖誕節的慶祝。

    每個人都在等待盛大的聖誕晚會,博士對大家宣佈莫斯科來的邦達列夫上校正設法幫助黑天鵝港解決冬季物資。物資很快就不是問題了,所以聖誕晚會要把庫存的食物和酒都拿出來,大家要盡情地鬧一鬧。

    雷娜塔也期待着,她已經做完了零號佈置給她的所有作業,剩下的只需等待奇蹟。她經過零號房的時候會盯着房門使勁的看,想知道里面的零號在幹什麼。那天晚上鬼使神差地她打開了那扇門,她滿心歡喜,從不後悔,放出來的是天使和惡魔她都不在乎。

    這世界盡頭的港口太孤單了,對於這裏的人來説,無論天使惡魔,都可以當做救贖。暴風雪暫緩的間歇,戰士們在雪地裏開闢了一條通道,通往碼頭的盡頭,按照赫爾佐格博士的要求,在那裏放了一把椅子,然後所有人都撤回了建築裏。

    博士挺直腰背坐在那張椅子上,用鋒利的戰術小刀割掉了自己厚呢大衣的袖子,把整條手臂暴露在極度的嚴寒中。手臂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僵硬變色,博士臉上的肌肉抽搐,身體微微顫抖,但是他忍住了。很快,他恢復了平靜,用手指輕輕觸摸裸露的右臂。

    “感覺像是在觸摸一具屍體,”博士對站在一旁的邦達列夫説,“不用麻醉,不會有知覺,剩下的就看你了。”

    邦達列夫捏着鋒利的柳葉刀,目光中滿是讚許:“果然暴君先要對自己足夠殘暴。”

    “堅定的意志是通往偉大成就的唯一道路。”博士淡淡地説。

    邦達列夫緩緩地把鋒利的刀刺入博士的小臂,堪堪貼着起搏器的側面,沒有血流出來,血都凝固了。刀鋒在博士的小臂中來回,行雲流水般自如,稍微冷凍過的肌體切割起來更加容易。

    “看您用刀的手法,似乎有不錯的醫學素養。”博士居然還有閒心評價邦達列夫的技術。

    “我學過人體解剖學,成績優等。我不用對照圖標就能説出所有動脈、靜脈、神經節以及骨骼的分佈”邦達列夫自信地説到這裏,忽然一愣。

    “怎麼了?”博士也愣住了。

    “我好像隨手把您的動脈切斷了……”

    博士震驚的看着邦達列夫,説不出話來。

    邦達列夫撓了撓頭:“我是在克格勃學習人體解剖學的……主要培訓內容是……如何割斷最重要的動脈,在屍體上實踐過幾百次,動作已經定型,所以我很順手的就切斷了您的動脈。”

    “您會縫合血管麼?這樣我的右臂在解凍之後會血流如注吧?”博士眼角抽搐。

    “克格勃只教授殺人技術……但如果您辦公室裏有縫合教程的話,我想我能很快學會……”“書架從上往下數第三層……”

    邦達列夫簡單地把一張毛氈披在博士身上為他阻擋寒風,兔子般向着黑天鵝港狂奔而去。赫爾佐格博士獨自坐在碼頭盡頭,小臂上插着一柄柳葉刀,對着無盡的冰海,幽幽地嘆了口氣:“有時候,信任盟友真的是件很難的事啊……”如預報的那樣,越是臨近聖誕節,暴風雪越是劇烈。大雪已經把黑天鵝港的門都堵死了,但室內温度卻達到了前所未有的28度。博士給鍋爐房提供了額外的兩噸燃油,好把建築裏燒得如春天般暖和。儘管他因為前幾日和邦達列夫少校“在碼頭上觀察雲層不慎摔倒”而必須卧牀,但還惦記着隆重的聖誕晚會。

    “要讓女孩子們有穿短裙跳舞的温度。”博士是這麼説的。

    發給雷娜塔的新衣服是帶繡花邊的白襯衣,一身駝色帶皮毛滾邊的呢子短裙、還有簡形的皮帽子和一雙駝色的毛靴,她生平第一次有這麼漂亮的衣服。她決定在見爸爸媽媽的時候穿上這身好看的衣服,讓他們吃驚,多年不見的女兒會那麼漂亮的忽然出現。

    孩子們都穿上新衣服跑來跑去,去別人的房間裏展示,唯有零號房一如既往的封閉着,甚至沒有聲音傳出來。

    夜裏,雷娜塔終於忍不住了,偷偷的越過禁區線,趴在零號房的鐵窗口往裏看。依舊是那個木架,零號穿着白色的拘束衣,靜靜地躺在上面,全身被皮帶拴緊,像是睡着了。雷娜塔小聲的喊他,零號卻沒有絲毫反應。這讓雷娜塔對於夢裏的事情又有點不放心了,她分明已經按照零號説的把所有的事都做好了啊,為什麼零號一點都沒有高興的表情呢?

    慘白的燈光照在零號那張被面罩擋住一半的臉上,就像照着一具沒有生命的雕塑。

    明天就是聖誕晚會了,雷娜塔很期待,也有點害怕。此刻在堅硬的凍土層下方,一個漆黑的人影正蹲在平滑的冰面上,冰下就是那條巨龍的殘骸。

    黑影吧一個摺疊金屬支架釘在冰面上,然後把一個軸承狀的東西安在支架上,這套小型設備看起來就像一個帶三腳架的相機。一道酒紅色的下載光束從那個軸承狀的東西里射出,垂直射入冰層中,那是一個精巧的固體激光器,同時金屬支架推動着激光器沿着圓形的軌道旋轉起來。

    就像鑽頭打入地殼,高温高壓的激光在堅硬的冰層上切出了細長的垂直通道。

    冰層是透明的,激光在完全打通冰層的時候已經照射在龍的遺骸上,細小的紅色光點落在巨龍白色的左眼上。

    那是黑影的目標。

    激光切縫到達了龍眼位置,黑影關閉了激光器,用一把冰鉗咬住冰面,把那條切割出來的圓柱狀冰提了出來,足長5米的冰柱,但對他而言並不很吃力。現在沒有冰阻擋在他和龍眼之間了,龍眼的質地看上去就像是堅硬的白色石頭,表面有着瑰麗的細紋。龍的眼珠大約有籃球般打,和巨大的龍軀相比並不很大,跟鯨類的眼球差不多。

    黑影用一根細鋼線把冰鉗垂入孔洞中。冰鉗觸及龍眼,自動張開收緊,把龍的整個左眼抓住了。黑影慢慢地用力,把龍眼從龍的眼眶中“提”了出來。

    他用戴着手套的雙手小心翼翼的抱住那顆眼球。這東西是生物肌體的一部分,本該連着豐富的血管和神經管,但表面上完全看不到這些結構,這東西出乎意料的“乾淨”,就像是一個鴕鳥蛋。黑影試着搖晃眼球,裏面似乎有液體晃動的感覺。

    似乎是錯覺,眼球表面閃過金色的微光。幾乎同一瞬間,黑影感覺到從上方降下的重壓,如山一樣,好像要把他壓垮。那不是氣壓或者重量,而是……威嚴!令人驚怖的威嚴!如同降世的神,僅僅是一個呼吸便足以壓垮人類!

    “領域!”黑影低聲説。

    一個肉眼不可見的領域瞬間佔據了整個地下空間,這領域不像那個男孩的領域那樣會把氣體變得膠水般黏稠。它簡單、純粹、暴烈到極致,一個龍威的領域!

    眼球表面盪漾着金色水波般的光,彷彿一個巨大的生物正在黑影面前緩緩的睜開眼睛!這是至荒誕的事,一顆已經被剝離下來的眼球,卻自己“睜眼”了。

    與此同時那龍威的領域中響徹刀劍轟鳴般、暴風海嘯般的巨聲,又彷彿成千上萬的神袛齊聲呼喝。事實上沒有任何聲音,偏又稱耳欲聾。

    黑影以極快的速度把龍眼放進旁邊的金屬罐裏,金屬罐被打開的時候乳白色的蒸汽沿着罐子的內壁迅速爬出來,又沿着外壁往下流淌。那是液氮的蒸汽,金屬罐中的是零下兩百度的液氮。黑影把一個裝滿液氮的鋼瓶和金屬罐聯通,灌入更多的液氮去“冷卻”這顆暴躁的龍眼。

    超低温令龍眼中躁動的那股力量漸漸的平息了。好像這東西里面孕育着一個小小的卻擁有無限偉力的狂徒,現在他重新歸於沉睡,那可怕的威嚴瞬間消失,黑影抹了抹額頭的冷汗。

    “還是一枚卵就這樣暴虐,”他拍着金屬罐,輕聲説,“等到你孵化了,該是怎樣一個魔鬼啊!”

    萬籟俱寂,平安夜的前一夜,整個黑天鵝港都沉睡着,懷着對明天晚會的期待。雷娜塔抱着佐羅,牀前掛着她的新衣服,明天她就要逃亡了,她只想帶這兩件東西走。

    而黑影悄無聲息的從風雪中走過,提着沉重的金屬罐。

    零號房的黑暗中,一雙金色的眼睛無聲地睜開,從男孩口中吐出的是夢囈,或者末日的詛咒:“子民們,你們將以白骨的花環,迎接我的重歸麼?”平安夜,博士對着鏡子一粒粒扣好襯衫的扣子,帶上鐮刀和鐵錘的鐵袖釦。

    “這些就是基因庫?”邦達列夫撫摸着桌上的幾口白鐵箱子。

    “是的。”博士點頭,“那些黑色的箱子裏是資料和圖紙。要帶走的孩子一共四名,我們會在晚會進行到中途的時候悄悄帶走他們。他們都表現出了出色的超自然能力,血統十分優秀。”

    邦達列夫看了一眼腕錶:“聖誕晚會還有十分鐘就要開始了,您應該準備去致辭了。”

    “列寧號那邊沒有問題吧?”博士吃力的穿上軍裝外套,受傷的右臂完全包紮在紗布裏,行動還不自如。

    “沒有問題,燃氣輪船全功率開啓,我們一旦登船,立刻起航。唯一的問題是暴風雪比我們想的還猛烈,能見度只有五米,我們得確保雪橇犬們能找到列寧號。”

    “相信雪橇犬,它們是北極的精靈。”博士紮上紫色的絲巾,在胸口掛好列寧、紅旗、十月**三枚胸章。

    “真空炸彈會在凌晨12:00準時引爆,整個地塊都會塌陷。

    為了避免被爆炸波及,我們要離開黑天鵝港至少十公里。”邦達列夫説,“記得要在11:00茜撤離。”

    博士微笑:“9:00開始,通風管道會往各個區域輸送帶有微量致幻劑的暖氣,致幻劑的量逐漸增大,大家會玩得越來越開心。到了11:00,他們已經不會注意到我們的離開了,完全沉浸在平安夜的歡樂中。”

    “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神,我們一定會下地獄的吧?”邦達列夫調侃。

    “神不會懲罰惡行。”博士深深地看了邦達列夫一眼,“如果他懲罰,我應該活不到這個年紀。”

    3、聖誕節

    他推開大門,春風般的暖氣和歡快的音樂聲一同撲面而來,漫天飄落金箔碎片。燈火輝煌的金色大廳裏,戰士們拉着手風琴,年輕女孩們載歌載舞。小夥子們圍着巨大的聖誕樹,踮着腳尖去夠上面的禮物。牛肉湯、烤甜餅和女孩子身上的香水味瀰漫在每個角落。

    博士的出現引發了潮水般的掌聲,博士微笑這高舉雙手向大家致意。

    “我親愛的朋友們,今天是聖誕節,也是黑天鵝港的重要日子。我們來自莫斯科的朋友邦達列夫少校已經向我確認,我們的研究工作得到了上級的高度讚揚!很快我們就可以分批安排大家回家探親,這裏的每個人都會受到獎勵,你們會有軍功章,能去裏海度假,你們是國家的功臣!唱歌跳舞吧!在這個美好的晚上!”蕾娜塔站在聖誕樹的後面,看着所有人都歡呼雀躍,戰士們和護士們激動地彼此擁抱親吻,孩子們也手拉着手使勁地蹦着。能夠離開這個寒冷的地方回家是這裏每個人都期待的事,可不知道為什麼,蕾娜塔並不相信博士所説的,相比起來她寧願相信零號。

    博士和大家碰杯之後就回去休息了,金色大廳裏越來越熱鬧,漸漸有些狂亂起來。室內温度越來越高,年輕人們跳着水兵舞,熱得把軍服脱下來扔在一旁,戰士們脱到最後赤裸着上身,護士們則只穿着背心,露出內衣的白色花邊,他們都喝了很多的酒,看向彼此的眼神中赤裸裸的都是挑逗,旺盛分泌的荷爾蒙氣息壓過了香水味,刺激得他們每個人身上發紅。他們舞蹈着就擁抱在一起,戰士們把手伸到護士的背心裏去,彼此咬着對方的嘴唇,像情人又像嗜血的野獸。

    這場面讓孩子們也躁動起來,他們中好些人已經十幾歲了,對異性的好奇和渴望悄無聲息地萌動。他們學着大人的樣子拉着手跳舞,偶爾也彼此面頰相貼,一張張臉燒得通紅。找不到男伴的女孩們就湊在一起跳舞,笑得肆無忌憚。

    蕾娜塔很害怕。她隱約意識到有什麼地方不對,但她説不清那種感覺。他一步步退往角落,躲在聖誕樹後瑟瑟發抖,這地方,這些人,都不對……所有人都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裏,好像明天就是末日那樣縱情狂歡,不知休止。

    只留下她獨自一人。

    那種“獨自一人”的可怕感覺,是你站在來來往往的人羣中,他們談笑他們歌舞,可你就是大聲呼喊也不會有一個聲音回答你,甚至沒有一個厭棄你的眼神……

    她戰慄着,貼着牆壁往門邊摸索,想要暫時地逃離這喧囂的地方。

    門被鎖死了!三道金屬密碼鎖從不同的方向鎖死了這道鐵芯包桃花心木的巨門,她踮起腳尖要從鎖眼裏看出去,鎖眼裏竟然填滿了融化的松香!

    她心裏那個幽靈般遊蕩的陰影忽然變得巨大和猙獰。是的,某種危險正在臨近,可他們連逃走的路都沒有。誰做了這一切?她不知道,她只能跑去搖晃那些沉浸在歡樂中的男男女女,想找個清醒的人告訴有什麼東西就要來了!就要無法挽回了!可沒人願意聽她説話,每個人都粗暴地甩開她,依舊興高采烈,大喊大叫。

    琴聲和歌聲把雷娜塔的呼喊聲吞沒了,便如用貝多芬的《歡樂頌》湮沒一隻小狗臨終的哀鳴。

    雷娜塔喊不動了,她背靠着那扇大概永遠也打不開的門,面對那些歡樂的人們。其實就是這樣的啊……即使這些人正常的時候……有誰認真地聽過她的話?有誰想知道她的噩夢?有誰好奇過她在噩夢中喊過的名字?一直以來她獨自一人地生活在這個荒蕪的港口,其他人和她都不在一個世界。把她困在這裏的不僅是帶鐵欄杆的窗户和帶密碼鎖的鐵門,還有這些跟她不在同一世界的人。那麼多年來。她默默地現在一個由混凝土、鋼鐵和奇怪陌生人組成的牢籠中,透過縫隙看北極罌粟年復一年的盛開和凋零,緊緊抱着被磨掉了毛的布袋熊。

    嗨,佐羅,你是那個英勇的男人麼?那你的劍能劈開這一切麼?

    她害怕得想哭,但是哭不出來。

    “雷娜塔,你怎麼不跳舞?”有人在她身旁輕聲説。

    她驚恐地扭頭,看見了滿臉潮紅的安東。安東住在14號房,是孩子們中最年長的,他很瘦,膚色蒼白,窄窄的臉上有着細碎的雀斑,下巴上有一層從沒刮過的但黃色細絨毛。安東黃褐色的雙眼直勾勾的看着看着雷娜塔,用舌頭來回舔着乾燥的嘴唇,渾身酒氣。

    “你熱不熱?”安東用一種古怪的聲音問。

    雷娜塔瞪大眼睛,縮在角落裏使勁搖頭,額角全是冷汗。

    “你流汗了。”安東一步步逼近。

    “我……我不熱……”雷娜塔嘶啞地説,聲音全不似她自已的。

    “不,你熱的,你和我一樣熱……”安東嘿嘿地笑了起來。她的雙手搭上蕾娜塔的雙肩,一把就把披肩撤了下來。在蕾娜塔的驚呼聲中,瘦削的安東爆發出驚人的大力,雙手捏住蕾娜塔的腿把她抱了起來。

    安東的皮膚防毒炭一樣灼熱,他抱着蕾娜塔跳進環舞的圈中,發出一聲古代勇士獵獲戰利品的歡呼。她一把抓住蕾娜塔的皮帽子,一頭彷彿正午陽光的淡金色長髮傾瀉而下,細軟如一匹華美的絲綢,一隻垂到蕾娜塔的小腿。每個跳舞的人都鼓着掌大喊,安東圍繞着蕾娜塔跳起了奇怪的水兵舞,他着魔似的甩動小臂和小腿,全無任何規律,只是眼睛始終直勾勾地盯着蕾娜塔看,一寸一寸,不遺漏任何細節。

    蕾娜塔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安東緊緊的拉着她的手,舞蹈的人們把他們圍得水泄不通。安東時而湊近,時而遠離,放肆地觸摸蕾娜塔的頭髮,面頰和脖子。

    “吻她!吻她!吻她!”所有人都歡呼叫好。好像這個夜晚就該沒有規矩,所有想做的事都能做,所有夢寐以求的感情都能變成真的。

    “吻她!吻她!吻她!”呼聲越來越高。

    蕾娜塔僵硬地被安東抱住,她則死死地抱住佐羅,安東的酒氣纏繞着她,就像是鎖鏈。安東笨拙地摸着她,伸長脖子要吻她。這是他夢想成真的美好夜晚……

    可這並非蕾娜塔想要的,她想要的無非回家……或者死去!

    開門的“吱呀”聲步並不多麼響亮,卻在一瞬間壓過了所有歡呼所有舞蹈的腳步聲。所有人都回頭,金色大廳的門不知何時已經打開了,三道機械密碼鎖好像都失效了,被灌入松香的鎖孔也不是障礙。門開了,好像它原本就該開着那樣輕易。微笑着的男孩雙手抱懷,靠着門上的金色五星。

    只有他能做到,當他想無視規則的時候,沒有規則能阻擋他。

    男孩轉身把門重新關上,走進環舞圈中。人們好像認識他似的為他讓路,最後他站在了蕾娜塔和安東的面前,嘴角動動,露出一個不屑的,瘩氣的表情。

    “嗨!你為什麼拉着我的女孩?”他用眼角的餘光瞅着安東,冷冷地問。

    安東用驚疑不定的眼神盯着男孩看,這變化突如其來,他還緊緊拉着蕾娜塔的手,攬着少女柔軟如六條的腰。

    “問你為什麼拉着我的女孩。”男孩伸手一巴掌扇在安東臉上,不重,但是非常響亮。

    人羣一片譁然。感覺到痛的安東齜了齜牙,眼中閃過一絲憤怒,抓着蕾娜塔的手受收緊了。

    “為什麼拉着我的女孩?”又是一記耳光

    安東的眼神就像是野獸捕食前的一瞬,兇猛好鬥,把蕾娜塔往自己身後一拉,挺起瘦弱的胸膛迎上了那個男孩。

    “為什麼?”第三記耳光。

    安東還沒有來得及反應,第四記耳光接踵而來:“問你。”

    至始至終男孩那驕傲的瘩氣眼神都沒有變過,不逼近亦不後退。他並未流露出暴戾,也不聲色俱厲,他滿不在乎,還有些不耐煩。好像他做這一切理所當然。

    這裏看到他的女孩被別的男孩拉住了手,他就要給那個不知好歹的男孩一點顏色看看,理直氣壯地聲明着自己對女孩的擁有權。

    安東兇猛的眼神中出現了一絲動搖,好像是被男孩的理直氣壯擊潰了。他流露出一絲慚愧的表情,像是知道自己做錯了,小心地鬆開了蕾娜塔的手,一步步回退。

    “看什麼看?”男孩環視所有人,不耐煩地。

    所有人都自覺地收回了目光,被打斷的無回重又開始,沒有人意識到這男孩的出現有多突兀。他們依舊歡歌熱舞,大口喝着烈酒,似乎剛才的一切只是舞會中一個不愉快的小插曲。蕾娜塔呆呆地看着男孩,眼淚無聲得流了下來。她説不清為什麼在最害怕的時候哭不出來,這時候眼淚卻控制不住。

    也許只是不高興吧?因為有的人……來晚了啊。

    “汪!汪!”男孩衝着蕾娜塔笑,討好的神情就像一隻小海豹。

    蕾娜塔愣了一下,帶着眼淚就笑了。那是小魔鬼啊,小魔鬼們太聰明瞭,他們是不會讓你哭的……在你還沒有把靈魂賣給他們的時候。

    “生日快樂!”零號説。

    “謝謝……”蕾娜塔低聲看着自己的腳下。

    “來跳舞!”零號拉起蕾娜塔的手,不由分説地旋轉起來。

    “誰教你跳舞的?”蕾娜塔抬頭,呆呆地看着零號。

    “書上學的咯。”零號眯眼。

    “門……”蕾娜塔想起這件重要的事。

    “門被鎖死了。”零號説,“因為有人要把這個港口沉入地下,我也是剛剛知道的。”

    “沉入地下?”蕾娜塔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他們還通過通風管道釋放了致幻劑,所以你看到這些人不一樣了,因為他們所見的都是幻覺。這裏清醒的人只剩下你和我,”零號摸摸蕾娜塔的頭,“你的血統和我一樣,任何致幻劑對你都是沒有用的。遞減的族類怎能以那些骯髒的東西傷害我們?”他的唇角帶着一絲冷酷的笑意。

    蕾娜塔茫然地看着他。

    “還記得通風管道的地圖麼?”零號問。

    蕾娜塔使勁點頭。

    “從通風管道回到你住的那棟樓,來零號房找我,我們離開這裏,要快,”零號看着牆上的壁鐘,“我們要在12:00之前撤到安全的距離之外,希望狗狗們能跑得快一些。”

    他摸了摸蕾娜塔的臉,目光清澈而深邃:“按照我説的做,別怕,佐羅會保護你的。快跑!快跑!我的小公主!”

    博士擦燃了打火機,求入灌滿燃油的水槽中,熊熊烈焰只用了一秒鐘便衝入冷庫中。烈火靠着堅厚的冰,冰層中隱約凍着拇指大的胚胎。

    “下一個目標是檔案室,我們得把不需要的圖紙全部焚燒掉。””真見鬼,看起來像是柏林陷落的時候希特勒焚燒掉所有的文件。“邦達列夫嘟嚷着把一大罐燃油扛在肩膀上,和博士並肩走出鍋爐房,踩過粘稠的鮮血。

    鍋爐房值班的中微倒在值班台上,手中還提着一瓶紅牌伏特加,一個彈孔貫穿了他的心臟,子彈來自邦達列夫得意的馬克洛夫手槍。額外調撥給鍋爐房的燃油不光是用來取暖的,還用來焚燒黑天鵝港最機密的幾個地方。邦達列夫和博士走出幾百米後,隨着一聲雷霆般的巨響,轟天的烈焰吞沒了冷庫,燃油爆炸把幾層樓板和那些嬌嫩的胚胎一起化為灰燼。”我們還剩餘20分鐘。“邦達列夫滿不在乎地看了一眼腕錶。

    蕾娜塔用盡全身力量爬行在通風管道中,做個被她用腰帶捆在背後。連續不斷的爆炸震動着整個黑天鵝港一股又一股衝進通風管道的熱風和灰塵嗆得她幾乎無法呼吸。”蕾娜塔!不能停!蕾娜塔!不能停!“她不斷地對自己説,”馬上就能回家了……不能停!“

    他她氣喘吁吁地推開零號的鐵門。木架上穿着拘束衣的零號彷彿從一場大夢中緩緩醒來,愣愣地看着蕾娜塔,此刻他不是狡詐的小魔鬼也不是可憐的小海豹,呆締的眼神跟那些做過小手術的孩子夢遊時一模一樣。”如果你來找我的時候我像是夢遊,那是正常的,不要害怕拉我我就會跟你走。坐狗雪橇離開。“夢中,在教堂頂上零號盯着蕾娜塔的眼神交待。”不用害怕,如果你需要我,我隨時會醒來的。“他微笑着撫摸蕾娜塔的頭頂。

    她跑過去,從木架下面摸到了用膠帶粘在哪裏的剪刀,零號説過這東西在這裏,她吃力地把木架上的皮帶都剪開,拉着零號就往外跑。零號順從的跟着她,可因為穿着拘束衣,跑得跌跌撞撞。蕾娜塔跑了幾步,忽然扭頭,看見零號手裏拿着一個白鐵的小盒子,裏面是一朵枯萎的話枝。男孩握得呢麼緊,好像那時他的命似的。

    蕾娜塔愣了一下,又拉起零號飛跑。

    通往碼頭的雪地上,博士和邦達列夫氣喘吁吁地站定,回望烈火中的黑天鵝港,每個窗口都噴出熊熊烈焰,爆炸聲此起彼伏。

    歡樂的手風琴聲和聖誕歌聲在爆炸聲中隱隱約約。

    “他們的聖誕晚會還沒落幕麼?”邦達列夫聳了聳肩,把銀色的金屬管插在吳諤地裏。

    “那種致幻劑會讓他們誤以為回到了莫斯科,”博士説,“他們都很想回莫斯科,受到祖國的嘉獎,實現了夢想,應該好好慶祝。”

    “用致幻劑的效果來實現夢想?然後在夢裏把人燒死?”邦達列夫咧嘴笑,“真是百分之百的翻拍才能説出的話。”

    “幾個人能分清虛幻和真實呢?”博士輕聲説,“很多時候人們緊握着支持自己活下去的,也不過是虛幻而已。”

    “哲學我學得不好。”邦達列夫笑笑。

    金屬管爆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光點升入高空之後炸開,化作一片瑰麗的激光。

    “沒問題了,列寧號已經知道我們出發了,他們會派人迎接我們。”邦達列夫仰望着極光説,“雖然能見度很低,但是以這種人造極光的亮度還是能觀察到的。”

    “問題是暴風雪的天氣是不會有極光的。"博士抹了一把臉上的雪末,”維爾霍揚斯克的空軍中隊也會觀測到這種怪異的“自然現象”,他們會派Su27戰鬥機來查看,它可以在雲層上空飛行,只要成功起飛就可以不被冰雪天氣干擾。“”這麼惡劣的天氣,不確定的狀況,他們必然為起飛做很多真被,時間足夠我們到達列寧號上安全離開了。“邦達列夫説,”我計算他們會在00:45前後到達,那時候距離爆炸只剩下15分鐘,他們如果在空中盤旋,真空炸彈的氣柱能把飛機都擊落。“”精密的計算,這就是我所謂“賞金獵人”的做事方式。“博士讚許。”謝謝,暴君陛下。“邦達列夫摘下軍帽致意。

    兩架狗拉雪橇停在冰凍的海面上,雪橇犬的利爪們深深地陷入地面,隨時準備奔跑。

    一架上面拉着四個沉睡不醒的男孩,另一架則是基因庫和資料箱。博士和邦達列夫分別走上一架雪橇,抖動纜繩鞭打在雪橇犬們的背上。雪橇犬們排簫起來,博士的雪橇立刻馳入了風雪中,邦達列夫的雪橇卻沒有動,雪橇犬們完全不理會邦達列夫的只會,衝着不遠處燃燒的黑天鵝港大聲吼叫,聲音中透着躁動不安啊=的情緒,連人類也能感覺到。”怎麼了?“博士調轉雪橇回來。”見鬼!你的狗完全不聽指揮!“邦達列夫用繩子胡亂地打在那些雪橇犬的頭上,克格勒沒有教過他如何對付雪橇犬。

    博士一皺眉,”可能是母狗在裏面沒有出來,這些雪橇犬們都是少數幾條母狗的後代,他們在等着母狗。鞭打是沒用的,這時候他們絕不會聽從人類的命運,一架雪橇也足夠我們離開,把東西搬到我這架雪橇上來。“

    邦達列夫愣了一下:”好!“

    基因庫的白色箱子和資料的黑色箱子一個個搬到博士的雪橇上,最後是一個沉重的金屬罐,通過鋼管連着一個壓縮鍋瓶,鋼管上都是因低温而凍結的緻密白霜。”液氧?“博士皺眉,”這是什麼?“

    邦達列夫伸手輕輕撫摸那個金屬瓶。看起來完全沒有被金屬的低温凍傷:”卵。“”卵?“博士一愣。

    邦達列夫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着博士:”您研究龍類這麼久,難道沒有發現偉大的初代種是不能被人力殺死的麼?打他們死去後,會結出所謂“卵”的東西,孵化自己的新軀殼……“博士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邦達列夫的馬卡洛夫手槍已經貼上了他的左胸,連續發射,剩餘的子彈一枚接一枚洞穿博士的胸膛,把他那顆衰老的心臟撕成無數碎片。博士吐出一口鮮紅的血,裏面混合着肌體的細小碎片,他的肺部也在槍擊中全毀了。他呆呆地看着邦達列夫,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這位尊貴的龍王,,便是因為在被殺時來不及結卵,因此不得不把卵保存在自己遺體之中。“邦達列夫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守着一個純血龍類的卵幾十年,卵中有一枚高貴的胚胎,你卻從未發現。太疏忽了,赫爾佐格博士。“”難怪你要截斷我的動脈,在我卧牀的時候,你才方便去偷取那枚卵……相信盟友……果然是很難得。“博士嘶啞地説。

    邦達列夫的眼底盪漾起華美的金色,就如無數金幣被投入夕陽下的河流,這美麗的金色忽然收斂,化作鋒利之極的芒刺,刺入博士的眼中。僅僅憑着一次對視,邦達列夫毀掉了這個老人的眼睛!他浩大磅礴的領域在冰封的海面上激發,就像那種人造極光一樣,表面流淌着瑰麗的諸色光芒。”最後一個問題,你是……“博士問。”跟你一樣是個德國人。“邦達列夫把博士的屍體推向冰面,”你在古籍中找到的那些資料對於龍族而言,還是太淺薄了。但是,謝謝您多年以來的研究,作為專家您非常敬業,資料和圖紙我帶走了。至於這些孩子,“他更換了彈匣,”混血種的人生註定是場悲劇,不如沒有。“

    他扣動扳機,四枚子彈分別射入四個孩子的胸口,孩子們在強效催眠藥的藥力中死去,沒有一絲掙扎,純粹的屠殺。

    邦達列夫登上雪橇,最後看了一眼博士的屍體,大概45分鐘後,從維爾霍揚克斯起飛的戰鬥機會到達這裏,他們從空中會看到你,根據命令他們不會下來檢查你是不是一具屍體,而是用火箭彈直接摧毀你,這樣我留下的痕跡也被磨掉了。這才是賞金獵人的精密計算。最後要説的是,賞金獵人和法西斯暴君絕不是好夥伴,賞金獵人自由地或者,不會成為任何人的僕從。”

    一堆雪橇犬們狂奔着馳入風雪中,另一隊則對着烈火中的黑天鵝港大聲吠叫。

    走廊頂部也開始燃燒了,燃燒的樓板一塊塊墜落在地,裂成碎片,通風管道的裂縫中射出熾熱的白色蒸汽,那些紅熱的鋼管漸漸彎曲的聲音就是這隻黑天鵝垂死的歌吟。

    蕾娜塔牽着零號奔跑在那些蛛網般的走廊中,警報蜂鳴,警燈血一樣的紅光一輪又一輪地掃過地面。窗外的高塔上,巨大的探照燈無目的的掃射,就像是彷徨無助的獨眼巨人站在上面俯瞰荒原。

    零號的膝蓋上血跡斑斑,在越過一道門時他把自己絆倒在門框上,鋒利的金屬門割破了拘束衣和他的膝蓋。他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疼痛,臉上仍舊是漠無表情,只是跑得跌跌撞撞。如果放開他蕾娜塔也許能跑得更快一點,早點找到離開這裏的路,可是蕾娜塔沒法放開他,因為零號緊緊拉着她的手,就像人流中的孩子抓住母親。

    蕾娜塔使勁吹着犬哨,這種哨子能發出人類聽不到的超聲波來呼喚那些對她友好的雪橇犬們,這也是零號教她的。可雪橇犬們怎麼離開封閉的狗圈來找她呢?她的新一點點地被絕望滲透,他們就要死在一起了,這場精心設計地逃亡因為“意外”的火災而失敗了。

    零號忽然站住了,死死地盯着一閃漆黑的牆壁,蕾娜塔用力拉他,可是這個順從的男孩現在像是鐵石般不可撼動。

    零號伸出手,揭開了牆上難以察覺的一塊鐵板,露出後面的機械密碼鎖。他機械地輸入密碼,密碼通過,機械運轉聲中,整面牆壁移開,暴風雪狂嘯着撲面而來,雪橇犬們歡騰地在蕾娜塔面前蹦跳,舔她的手心,好像她從小養大的寵物。這些忠誠的狗狗們其實一直在蕾娜塔的身邊,只是隔了一道牆壁,它們追着蕾娜塔奔跑,不離不棄。蕾娜塔的眼淚譁得湧了出來,抱緊這些雪橇犬的脖子。

    不知道什麼人已經給雪橇犬們拖上了雪橇。零號拉着蕾娜塔踏上雪橇,揮舞長鞭,不知何時他好像恢復了神智,驅趕雪橇的動作熟練得像愛斯基摩人。他的動作強硬有力,蕾娜塔完全無從拒絕。雪橇沒有去向南方,而是沿着黑天鵝港狂奔。在狗圈旁零號停下雪橇,從匿藏的小門後扛出了蕾娜塔蒐集來的食物和厚重的防寒服,他扛着整箱“德什卡0938”大口徑機槍和子彈箱走出來的時候蕾娜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這男孩瘦弱的身軀竟然把重達180公斤的槍和50公斤的一箱子彈扛在肩上。

    蕾娜塔不明白這沉重的武器對他們有什麼用,黑天鵝港裏大概只剩他們兩個活人了。

    零號似乎懶得解釋這些,把機槍安置在雪橇的末尾,驅趕着雪橇犬們登上一出坡地。在這裏他把子彈帶卡入槍機中,槍口對準了黑天鵝港的正門。

    誰能從這個烈火地獄般的黑天鵝港裏逃出來?蕾娜塔的想法被彷彿野獸野獸嘶吼的聲音打斷了,大門裏面傳來沉重的撞擊聲,好像黑天鵝港裏藏着什麼太古的兇獸!

    難道是黑蛇?蕾娜塔靜得哆嗦了一下,可是作為黑蛇的主人零號為什麼要把槍口對準他自己的寵物?

    門被巨力撞到了,黑色的影子們攜着烈火撲入冰天雪地中,他們的眼瞳是色森嚴的暗金色,狂奔在荒原上,熱一羣劣勢中的狼。探照燈的光柱在原野上掃過,瞬間蕾娜塔看清了為首的人。恐懼彷彿大手捏住了她的心臟,奔跑在最前面的,是安東。那個瘦弱的安東此刻魁梧得像書中説的北美野牛,鐵青色的鱗片覆蓋着她他的身軀,臉上遍佈暴突的血管,他凸起的脊椎上,無數鋒利的骨刺穿透皮膚!

    那不可能是安東……是借了安東面孔的怪物!蕾娜塔在心裏説。

    但是跟隨在安東背後的,無一不是蕾娜塔熟悉的面孔。那些孩子,他們隱藏在血統深處的兇性甦醒了,宛若妖魔!

    “賤種。”殘酷的二字從零號冰冷的嘴唇中吐出。

    “德什卡1938”發出能震碎腳下冰層的咆哮,一米長的槍口火焰吞吐,如一條憤怒的紅龍在突襲。12.7mm槍彈貫入那些孩子的身體裏,巨大的衝擊力把他們推得飛退,但遠超正常人的肌體力量讓他們在半空中就翻轉過來,穩穩地落在冰面上,大口徑子彈在他們的身上留下了巨大的創痕,卻未能徹底撕裂他們的肌肉和肌腱。而以這種子彈的威力,甚至可以擊落噴氣式戰鬥機!

    很快就只剩下衝在最前面的安東和緊跟他的雅可夫了。安東總能冥界地閃避逼近的彈道,可雅可夫在狂奔中高喊着,聲若古鐘,肉眼可見邊界的領域在他身旁張開,冰冷的空氣粘稠如膠水,連機槍子彈都不能穿透!零號把全部的火力都傾瀉在安東和雅可夫身上,儘管領域中的空氣粘稠至極,但“德什卡1937”畢竟不是馬卡洛夫手槍那樣的輕型武器,巨大的動能偶爾能讓子彈射中雅可夫的身體,雅可夫的鮮血溢出,一絲絲瀰漫在膠水般的空氣中,他發出了野獸般的咆哮。

    狂烈的進攻姿態凝固在空中,利爪在捏碎蕾娜塔頭蓋骨的前一瞬失去了力量。比機槍子彈更加兇猛的武器擊碎了安東的固體領域,把它的兩側太陽穴貫穿。

    一柄漆黑的軍用刺刀,刃長36cm,凸起的北極泛着森冷的光輝!

    “對於死侍,活着才是悲劇!”零號緩緩地拔出軍用刺刀,便如甩開一塊破布那樣甩開安東和雅可夫的屍體。他在拘束衣上查實着軍刺上的液體,扭頭去眺望雪中燃燒的黑天鵝港主樓正在坍塌,無數火星瀰漫如漆黑的夜空。他瞳孔中的金色比火焰還刺眼!

    他扭頭看着蕾娜塔,用命令的語氣:“不用為這些東西悲傷,他們不是你的同類。戰鬥機羣很快就會來,我們向南,離開黑天鵝港十公里之後你會看見一道隆起的的冰脊,藏在下面,不要被戰鬥機羣發現,他們的任務是不留任何活人。”他忽然抓住蕾娜塔的手腕,以軍刺割開了她的手背,從皮膚下拔出蒙着血的黑色芯片。蕾娜塔痛得淚眼直流,卻看見零號如法炮製地從自己手背上也拔出了指甲蓋大小的小芯片。

    零號吧兩件芯片扔進雪裏:“追蹤芯片,進入黑天鵝港的都是敵人,再不被允許回到活人的地方。“

    做完這件事之後他把軍刺插回拘束衣中不知何處,發出一聲沉重的喘息,暈厥在雪橇上,這個強到能無視規則的男孩,其實也用盡了力量才能擊殺安東和其他變異的孩子。

    5、諾言

    三架Su=27組成箭形編隊,以接近音速的高速掠過黑天鵝港上空,清一色的雪地迷彩塗裝,上面是王牌飛行中隊的五行徽記。

    中隊長拉動操縱桿,返回黑天鵝港上空”阿爾法呼叫,開啓“永凍”計劃“”永凍“計劃是最惡劣情況下才會啓動的,在國家機密面臨泄露的情況下,這個中隊獲得授權射殺任何存活者。黑天鵝港中的哪怕一縷頭髮都不能流出,除非燒成焦炭。這個港口中的每一個人都被看做軍人,他們有義務為保護這裏的秘密獻身。即使港口被毀,秘密也要永遠封凍在凍土層深處,蘇聯的凍土深處,不能流入外國人的手中!

    雖然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麼樣的秘密。

    飛行員打開操縱枱上的屏幕,密密麻麻的瑩藍色光點閃動。每塊芯片都要和它的主人一起被燒燬。Su-27戰鬥機以俯衝的姿態傾瀉蜂巢火箭彈,這些鋼蜂衝入火場,隨即發生一連串的爆炸,光點在屏幕上接連熄滅。”貝塔呼叫,任務執行完畢。“左側僚機在頻道里説。

    中隊長看了一眼時間,11:59,他撥動操縱桿,準備最後一次在火場上空巡視。忽然,一個明亮的橙黃色光點出現在昏暗的屏幕上,高頻率地跳動。”赫爾佐格博士?“代號”貝塔“的僚機飛行員吃了一驚,那個特殊的光點代表着黑天鵝港的負責人,此刻這位負責人出現在火場的正中央。

    哪裏是數千度的高温!絕對沒有人能在那裏存活!”撤離!撤離!“中隊長在頻道里大吼,”那是真空炸彈點火的信號!“”真空炸彈“四個字驚得飛行員,們腦海中一片空白,Su-27們以驚險的動作在空中摺疊俯衝,全速從火場上撤離,這高難度的動作像一隻燕子躲避高空撲擊下來的雄鷹。

    爆炸的巨響震得人後腦發麻,戰鬥機尾翼搖晃。飛行員們把噴漆發動機的推力放到最大!他們清楚那聲爆炸並非結束,只是毀滅的開始!圍繞黑天鵝港,48枚真空炸彈從地下露出,第一次小型爆炸把烈性爆炸物的粉末散播在天空,幾秒鐘後……混合均勻。高温電弧在暴風雪中閃現,混合了爆炸物的空氣連帶着整個黑天鵝港的一切成了一枚超級炸彈!

    它爆炸了,白色的光如創世般耀眼。

    盤旋的48道氣柱龍捲風般升起,把火焰吸上天空,它們匯聚在一出,組成了直徑100米,自然界罕見的超級火龍捲。火焰,白色的塵埃混在一起迅速上升,升到一定高度後猛地膨脹為一朵雪白的蘑菇雲。僚機貝塔的機翼被一道氣柱掃過,便失去動力被高速膨脹的蘑菇雲吞噬了。

    僅剩的兩架戰鬥機飛出兩公里之後回望,閃爍着火色光輝的蘑菇雲仍把夜空照得瑩然發亮。蕾娜塔裹緊防寒服,坐在那道冰脊的下方,雪橇犬們也悄無聲息地聚成一團取暖。她呆呆的看着遠方地平線上那個閃着火色的氣體蘑菇,以前那是她的牢籠,現在她離開牢籠了,卻忽然不知該去哪裏。她的家鄉還在麼?父母還在麼?

    戰鬥機低空飛行的氣震好像要摧毀她的耳膜,Su=27尾部噴管的火焰在極夜的背景下尤其清晰,正向着這邊逼近。從天空裏看,冰脊下方有着一疊疊的並紋,披着白色防寒服的蕾娜塔和白色的雪橇犬們在冰紋的背景上,混入了背景中,視覺無法判斷。這道理就像吧一匹斑馬藏入森林,蕾娜塔不懂這些,也不明白這些冰紋是數萬年的冰層移動造成的,她只是按照零號説的做而已。

    Su-27忽然俯衝下來,高速機槍吐出烈火,子彈在冰面上打出一連串的彈坑,幾隻雪橇犬倒在血泊中。蕾娜塔呆住了。他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她相信零號是不會錯的,呢麼只能是她做錯了。她和零號的追蹤芯片分明都取出來了,戰鬥機為什麼還能在高空中發現他們?

    剩下的雪橇犬門顫顫巍巍地看着蕾娜塔,就像一羣受驚的孩子。他們收到致幻劑的影響,把蕾娜塔看作了母親般的東西,蕾娜塔讓它們不要出聲,他們就不敢發出聲音。但巨大的恐懼和動物的天性要它們分散逃走,它們焦躁地原地踏雪。

    雷娜塔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她爬到一隻雪橇犬的身上,拔下它的項圈,在脖子的皮膚下摸到了小小的芯片。

    不能離開黑天鵝港的不僅是人,狗也一樣!戰鬥機並不是檢測到了她或者零號的信號,而是狗狗們的信號。她只要遠離狗羣,用眼神命令雪橇犬們不要靠近她,她就仍然是安全的。但這個念頭根本沒有在她的腦海裏閃現,她站了起來,跑到雪橇犬的身邊,給它們解開了套索。

    雪橇犬們四散奔逃,僚機在荒蕪的雪原上追逐獵殺它們,把它們一隻只地化為血漿。中隊長則低空高速掠過雷娜塔身邊,那顯然是個孩子,中隊長第一輪不由自主地讓機槍槍口偏離。彈坑在雷娜塔面前裂開,濺出的學塵飛揚起來。雷娜塔呆呆地站在那裏不敢動,距離她大約100米,零號僵硬地睡在雪地上,唯有輕微的呼吸能證明他還活着。

    如果森林中藏着兩匹野斑馬,被獵人發現的那隻會向另一隻尋求庇護麼?

    這份脆弱一點用也沒有,只會把同類也害死,可是致命的彈幕中誰能抗拒跑過去尋求庇護的渴望呢?哪怕只有一秒鐘的安全感。

    雷娜塔遠遠地看着零號,沒有動。

    “這一路上我們將不彼此拋棄,不彼此出賣,直到死的盡頭。”她輕聲説。

    這是她一生中的第一個誓言,她決定遵守這個誓言。

    中隊長終於閒了決心,這一次的這方,他把槍口對準了那個小小的影子。狂風暴雨般的槍彈貼着雷娜塔的身軀射入冰雪,它們隔開了雷娜塔的防寒服和珍稀的新衣服,隔開了少女的皮膚,只差一點點就要了她的命,她小小的身體目標太不清晰了。中隊長厭惡這種市售的感覺了,把武器切換到了蜂巢火箭彈,再次折返。

    雷娜塔的臉上都是血,一顆子彈擦着她的鼻樑過去,犁出幾毫米深幾釐米長的血痕。她黑沒有來得及照亮男孩眼眸的臉永遠地毀了,子彈巨大的動能讓皮膚裂開,鮮血撰進她的眼睛。

    真的就要死了麼?其實相比死亡……還是更想回家啊!

    這個心念在她的心裏彷彿爆炸般閃亮,她奔跑起來,奔向雪橇,那上面架着那件可以擊穿戰鬥機的武器,“德什卡1938”!

    不知何處來的力量幫助她讓機槍低垂的頭高高昂起,指向高速逼近的Su-27。她從未學過操縱這件武器,但這一刻她眼前浮現的是零號的眼睛,開始射殺安東和雅科夫的時候,零號那雙燃燒着金色烈焰的眼睛。彷彿海潮般的書頁湧入她的腦海,“德什卡1938”在一瞬間被拆解為無數的部件,每一個尺寸,每一處關聯,分析!分析!分析!

    分析完畢!重新組合為武器!

    她理解了這件武器,便如武士理解他的劍。

    彈道……準星……距離……分析!分析!分析!她茹一泰完美的計算工具那樣運轉!

    分析完畢!

    中隊長忽然感覺到撲面而來的巨大殺機,彷彿被利劍指着眉心那樣,而且清楚地知道對方一定會刺下來!他扣動了蜂巢火箭的發射按鈕,一枚高爆火箭離開了蜂巢

    雷娜塔扣動了“德什卡1938”的扳機……

    “咔噠”一聲,子彈鎖死在槍機中。雷娜塔在一瞬間意識到了自己的死,原本她要在空中擊爆那枚火箭,但這支偉大的機槍太古老了,零號用以射殺安東他們時候已經耗盡了它的餘力。它的金屬老化了,卡了膛。火箭彈擦着雷娜塔的肩膀射過,但這一次不同於機槍子彈。在雷娜塔的背後它爆炸了,高温和巨大的衝擊波把她背後的衣服整個地燒燬,把她遠遠地拋在冰原上。彈片摧毀了她的臟器,削去了她的一塊顱骨,燒燬了她美麗的長髮,她的身下血斑越來越大。

    她的意識模糊了,想起了爸爸和媽媽。她用盡最後的意識抱緊了懷中的佐羅,她心愛的小熊被她用身體擋住了,沒有被爆炸的火焰波及到。

    “喔!被打成這樣,變醜嘍!”有人在她耳邊輕聲説,“起來啦,雷娜塔。”

    雷娜塔勉強地睜開眼睛,看見那雙小海豹般討好的眼睛。戰鬥機走了麼?她的意識有些混亂。零號醒來了,而她……“我要……死啦……”她輕聲説,忽然忍不住哭了起來、

    零號無所謂地抱起這個噱頭模糊的女孩:“為什麼不跑到我那邊去呢?”

    雷娜塔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她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爆炸摧毀了她的一部分神經。她的意識正漸漸暗下去,那是死神的陰影籠罩了她。

    零號嘆了口氣:“你對我已經沒有用了……可逆為什麼要信守那個愚蠢的諾言呢?這讓我覺得我是個壞人,好吧我確實是個壞人,可我討厭欠人東西的感覺。”

    “我將延長和你的契約,我將始終帶着你在我的身邊不放棄,不願理。只要你對我仍舊有用。”他撫摸着雷娜塔滿是血的臉。

    “我要……死啦……”雷娜塔喃喃地説。

    “不,雷娜塔,還沒有到放棄的時候。記得Papayradicatum麼?它,對的,他不會死,世界上永遠有種生命,她的每一次死亡都會為了歸來。”零號把一個鐵盒子放在她的手中,一株能黃的北極罌粟在這極夜和極寒中盛放,那枯萎的花莖綠得讓人想起春天。

    “我曾許諾你以自由。那是你的生日禮物,唯一的生日禮物。每個女孩都該有的生日禮物,沒有生日禮物的女孩太可憐了。”他親吻雷娜塔的嘴唇,“要活下去,雷娜塔,外面還有很多沒的東西,你不知道,也來不及體會。比如擁抱,比如親吻,比如被人用手撫摸額頭,比圖男人和女人的相愛。你的生命中總會有被一個那人點亮,活下去就終有那一天……”

    他把雷娜塔放在冰上,捧起雪蓋在她的臉上,唸誦古老的真言。恍惚中蕾娜塔看見了漣漪,那是温暖的水,一雙堅硬有力的手臂拖着她,把她沉入温暖的水中。

    那是歡迎的禮節,彷彿數千萬年離別後的重逢,如此的欣喜又瞭然冥冥間他們之間有着那份數千萬年為計的契約,一份能使一切死亡重獲新生的契約,他終於持着這份契約回來找她,對着整個世界申明對她擁有的權力。

    那是她的……命運!

    中隊長再次折返回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個穿着拘束衣的男孩緩緩的站起來,瘦削的背影頑強地你這風停止,他用自己的身體遮擋了死去女孩的屍體。

    零號踢開了彈箱,彎下腰,拾起一枚子彈,隨手把它放在空中。子彈懸浮在他的頭頂,彷彿擺脱了地球的引力。一枚又一枚的子彈被他放置上去,如同神以星辰不知他新造的天空。12.7mm的大口徑槍子彈微微顫動着,就像一羣精靈從夢中甦醒過來,再次呼吸這世界的空氣,忍不住興奮地顫抖,它們斑駁的黃銅彈頭泛着微光,古老的花紋在上面浮現。

    零號高舉雙臂,把那些子彈約束在Su-7逼近的方向上:”花費一生來等待的生日禮物,試圖剝奪它的……應該死!“

    極度殘酷的微笑閃滅,在零號的狂笑聲中,所有子彈的底火被激發!數以百計的子彈同一刻想着Su-27傾瀉,筆直的彈道彼此平行,子彈密集得能夠在空中碰撞!更多的子彈沿着虛空中看不見的丹桂滑到零號為它們指定的位置,連續激發。被他約束在雙臂空間中的,不是一支槍,而是美國人用在艦船防空上的”機槍密集陣系統“類似的東西!

    他縱聲狂笑,如傾世的優伶;笑聲中所有的蜂巢火箭都被摧毀,Su-27堅厚的裝甲板被無數子彈穿透,這架高科技戰鬥機居然在這種有半個世紀高齡武器面前完全無還手之力,掠過零號的頭頂,爆炸,化為巨大的火球。

    “還不放棄嗎?賤族!”他扭頭看着回來救援的僚機。僚機在極度的驚恐中釋放了全部四枚空空導彈。

    以對抗戰鬥機的跟蹤武器來打擊一個人,在戰術教官眼裏這種舉動只能是瘋了。可面對那超越人類想象力極限的一幕,誰也無法把那個荒原上的影子當作“人”來對待。

    蕾娜塔緩緩地睜開眼睛,世界在她的眼裏格外的清明,一切意識重回她的身軀,她如死而復生般煥然一新。戰鬥機、蜂巢火箭和空空導彈一齊撲進,但這都算不了什麼,因為有那個能超越世界的規則的人在她身邊。導彈在空中盤旋,調整着彈道。

    零號痙攣着張開手臂,彷彿被捆上十字架的耶穌。某種力量拖着他離開地面,痛苦的掙扎在半空中。濃郁的黑氣纏繞着他,毒蛇般。

    “醒來吧畜生!縱然冰封,也當盛放!”

    濃郁的黑色氣息從零號的眼睛、鼻孔、嘴、耳朵裏噴出,在風中結成無數古老的文字,又如煙一般散去。

    大地震動,冰川和萬年的凍土開裂,巨大的壕溝貫穿地面直通向黑天鵝港的方向。黑色的氣息沿着這條壕溝迅速地流向那邊,隨即傳來的是震耳欲聾的吼叫和無數鐵鱗撞擊的巨響。一個黑色的影子從仍在燃燒的廢墟上騰起,只用了短短幾秒鐘的時間便出現在蕾娜塔的視野中,一條殘缺的龍形正褪去它一身枯骨和腐朽的血肉,黑色的巨蛇越空翱翔,展開巨大的膜翼,牙齒間流淌着閃電,狂嘯。

    荷載了蕾娜塔幾十年希望的怪物和朋友,在此一刻獲得了偉大的生命!它用長尾掃蕩那些導彈,在空中點燃一團團列光,用巨大的身體纏繞最後一架戰鬥機,把它絞成一團鋼鐵!它對着天空嘶吼,彷彿凱旋,而後隨着爆炸的戰鬥機,化為極夜天空中耀眼的星辰。

    6、莫斯科

    1992年1月,莫斯科在這個漫長的冬天裏分外蕭條。

    冰封的莫斯科河面上,退伍的老軍人裹着軍用長棉衣,遙望着被封鎖的紅場默默流下眼淚,大口地喝着酒罐裏的烈性伏特加。

    “請問,科學院圖書館怎麼走?”一個略嫌稚嫩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老軍人詫異地扭頭。他曾經是個出色的偵察兵,卻沒有聽見有人從他的背後接近,人走在冰面上的聲音本該十分清晰。站在他背後的是一個年輕人,確切地説,是個大男孩,大概十三四歲模樣。男孩的眼睛是黑色的,面龐柔和清秀,顯得有些靦腆,顯然不是俄羅斯人,而是中國人或者日本人。但他説一口還算流利的俄語。

    不用老軍人開口,男孩很知趣地遞上一隻不鏽鋼酒罐。作為同路的禮物,這手筆太大了。

    “你算問對人了,我退伍之後就在科學院看門,圖書館的話,沿着前面的公路一直往南,經過大彼得羅夫大劇院,之後你會看見一個十字路口,右拐就到了。”老軍人擰開孩子的酒罐深吸一口氣,居然是一罐法國造陳年白蘭地。

    “那太好了,圖書館裏有位葉夫根尼.契切林教授麼?”男孩的眼睛亮了。

    “契切林?哈,只是個圖書管理員。那是個不學無術的傢伙,他的教授資格別取消了。”

    老軍人説,“你找他有事?”

    “有位朋友的問候要帶給他。”男孩點點頭,轉身離去,

    “女人!女人!該死,我的酒怎麼沒了?”醉醺醺的男人把怔怔一書架的書都搬空之後,卻沒有找到他藏在書後面的酒,於是勃然大怒。

    “葉夫根尼你這個廢物男人,你就靠酒活着吧!醉死你最好!”遠處盥洗室裏傳來女人的嘶聲大吼。

    盥洗室的門被“咣”地一腳踢開,半老徐娘穿着高跟鞋大步走出,狠狠地瞪着自己的丈夫,夫妻之間顯然有些差距,男人身材臃腫,半禿,有着肥碩的肚子因為常年酗酒鼻頭紅得像是燈泡。妻子卻風韻猶存,身段窈窕,搭配白淨的皮膚的白金色的長髮,在舞場上還是很撩人的女性。

    “看看你!葉夫根尼,看你狗一樣的臉!你想過你是有家庭的男人麼?別人的丈夫都知道出去找點錢,去黑市上買點食物,至少搞點炭來取暖,你呢?你只會喝醉了在這裏吼叫!還自命科學家?醒醒吧!你早就不是什麼科學院的教授了!你只是個可憐的圖書管理員!你的薪水換成美元都不夠買一雙絲襪!”女人翻着描了眼線的眼睛。

    “你穿成這樣是想幹什麼?”男人怒吼起來,高舉拳頭,“你又要出去跳舞?我跟你説過不準出去跳舞!那些男人只是趁着跳舞摸你佔你的便宜!”

    “可他們至少知道摸過我佔過我的便宜之後請我吃一頓地道的牛排!”女人冷笑,“葉夫根尼,你還想怎麼樣,打我麼?我可以跟你這個醉鬼離婚,你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我只是可憐你。你抽的煙還是那些邀請我跳舞的男朋友送的!”

    男人呆呆地站在那裏,慢慢委頓下來,坐在椅子上:“當年你只是個鄉下姑娘,是我帶你來了莫斯科見識了上流社會……”

    “別可笑了!你有什麼資格説這話?”女人尖叫,“是你把我生下來的女兒當做樣品獻給那個什麼研究項目才換來的教授頭銜”

    “該死別提那個教授頭銜了!”男人沮喪地抱着自己的禿頭,“他們欺騙了我!他們覺得我配不上教授頭銜!他們只是想要我的女兒……要是蕾娜塔還在……要是蕾娜塔還在……

    她也許還能幫上點我們什麼……”

    他抬起頭來,眼睛裏流淌着慾望的光,搖晃着走向妻子,撫摸她成人漂亮的腰胯,“

    親愛的,我們再生一個孩子吧?我們年紀都不小了,我們需要一個孩子……”

    輕輕地咳嗽聲驚動了他。男人猛地扭頭,看見圖書館的門開了,一身黑色的男孩站在微雪中,提着棕色的公文包。他用拳掩口咳嗽,目光低垂,大概是不小心撞破了這對夫妻的私密談話,有點羞澀。

    “您好,是葉夫根尼,契切林同志麼?”男孩走到桌邊坐下,把公文包放在桌上。

    這是一付地道的克格勃問話的架勢,出自一個男孩的嘴裏,顯得有點滑稽。但他的語氣中隱約帶着一股不容人抗拒的意思,男人不由得也坐直了。

    “是我,您是?”男人趕緊拉了拉妻子的手,示意她也坐下。

    “看外表顯得太年輕是麼?”男孩微笑,“我是負責關閉‘∈計劃’的軍官。”

    “軍官。”男人有些懷疑。

    “在西伯利亞的某地,我曾經和蕾娜塔.葉夫根尼.契切林共處過一段時間。”男孩並不解釋而是從公文包裏取出一份文件遞給男人,“根據這份出生證明,他是您的女兒。”

    科學院前教授葉夫根尼.契切林的手顫抖起來,像是丟棄一塊火炭似的把這份文件丟在桌上,緊張地看着男孩,“她……她出了什麼事麼?”

    男孩搖搖頭,“不,沒什麼,‘∈計劃’終止後,參與者都被遣返,她的年紀未滿十八歲,應該被父母監護,我是來辦理這個手續的,”他微微蹙眉,“您很擔心她?”

    “不不,不不,”契切林和他的夫人一起擺手,陪着笑,“她很奇怪,我們是擔心她做出什麼傷害別人的事來。”

    “傷害別人的事?比如……”

    “她生下來就像是被惡魔附身一樣!”契切林用他得意的、科學家似的口吻描述女兒,“

    具備其他孩子三四歲的智力。她能迅速模仿所見的任何事,無論多麼複雜,她會模仿醫生為她接生的動作,會模仿我敲擊鍵盤,從電視上聽過一次就能模仿赫魯曉夫同志的發言,連聲調都一模一樣!他在母親的子宮裏就有學習能力,準確地説,她像一面鏡子能夠模仿一切!這太驚人了!如果能弄清楚原因,絕對是跨世紀的科學發現!”

    “太驚人了,我沒有意識到她那麼特別。”男孩玩弄着鋼筆,卻沒有寫下一個字,“然後呢?”

    契切林和他的夫人對視一眼:“我們把她……捐獻給了國家。”

    “捐獻給國家?”男孩挑眉。

    “她是獨一無二的研究對象!她的細胞,她的DNA,他的骨骼,她的腦幹組織,都是珍寶啊!美國人如果知道有她這樣的人,不知道會花多少代價來搶她呢!”契切林用很篤定的語氣説。

    “檔案顯示,您曾經為‘特殊貢獻’被授予科學院教授的頭銜。是指您為了科學事業貢獻了女兒麼?”男孩點了點頭。

    “還有我在基因學方面的一些研究成果,也很重要……”契切林補充。

    “這樣就清楚了。”男孩合上文件夾,“現在的情況是這樣的,如果您有意把她接回身邊,國家會滿足您的要求,你們可以一家團聚;但是鑑於她在科研上的價值,如果您願意把她再次捐獻給國家,國家會授予您一筆特別獎金,並恢復您的教授頭銜。由您決定,不過如果您再次捐獻她,她可能會被送去遙遠的研究基地,您和她未必有再見的機會了。”

    “不用不用!這樣很好!”契切林激動地大聲説,“我們全家都願意為科學貢獻終生!”

    “我想請問,”契切林夫人完全無視自己的成年女性美麗對於這樣的男孩大概沒有,興奮地扭動腰肢,“那筆獎金大概有多少?”

    “十萬盧布,怎麼樣?”男孩微笑,“要知道這個價格在黑市上可以買十個處女的貞操了。”

    十萬盧布!這對於契切林夫婦而言是一筆不敢想象的鉅款。他們興奮地對視。契切林夫人把丈夫的手握緊了放在自己豐滿的胸口,仰頭讚歎這份意外地恩賜。有錢就好辦了!什麼都好辦了!他們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位“克格勃軍官”説出“十個處女的貞操”這樣奇怪地話……還有那唇邊詭異莫名的微笑。

    “那麼成交?”男孩伸出手。

    “成交!”契切林夫人撲上去握住男孩的手。

    男孩從公文包中取出成扎的盧布,整整十紮,推到葉夫根尼.契切林面前,“那麼從今天起,蕾娜塔.葉夫根尼.契切林就屬於我了。”

    “當然當然!如果您不介意,我想,”契切林先生搓着肥胖的手,“你能在檔案中把她的名字改掉麼?我覺得保留葉夫根尼沒有必要……您看,她已經是國家的了,沒必要冠上父名……”(作者注:俄羅斯姓名的特點是,他們會用父親的名字作為中名,在“蕾娜塔.葉夫根尼.契切林”中,葉夫根尼就是中名,根據中名就能對應到他的父親。)

    男孩無聲地笑了,“我理解的。我説了嘛。它屬於我了。不會有人因她而再度找到您,葉夫根尼可以抹掉,連契切林都可以抹掉,蕾娜塔也可以。”

    “那可太好了……”契切林先生伸手去抓那些錢,但他沒能説完這句話。

    一根鋒利的軍刺刺穿了他的心臟,軍刺的另一端握在男孩手中。蘇聯制式AK-47加長版軍刺,形如長匕首,兩側開血槽。男孩從公文包裏把它慢慢抽出來時,開心的契切林夫婦完全沒有注意到。契切林夫人的驚呼聲還沒有出口,男孩迅速地從契切林先生的心臟中抽回利刃,刺入契切林夫人那被無數男人愛慕的酥胸中。契切林先生已經無力發出慘叫,跌跌撞撞地後退,男孩緩慢地擰動軍刺,讓契切林夫人的鮮血從兩側血槽中噴湧而出。

    他猛地一抖手腕,軍刺被抽回。契切林夫人以天鵝只死的優美姿勢倒在桌上。

    “對於螻蟻的存亡,我並沒有什麼興趣。也不想因此把自己的手弄髒。但是我答應過蕾娜塔要幫她找回家庭……可我失敗了,你們放棄了她,不希望她的名字繼續留着父親的姓。這個結果會讓她很難過。”男孩用白色的手帕擦拭着軍刺的血跡,“相比起來,我覺得‘你的父母都已經死了,他們在有生之年裏一直等待着你回家可惜他們沒能挺過這個燃油缺乏的寒冬’這樣的消息會讓她覺得舒服一些。”

    “所以。”他輕聲説,“死吧!”他清秀羞澀的臉上,突有猙獰如狂龍的表情,一閃而逝。

    契切林先生倒在自己的血泊中,男孩用腳把十紮鈔票踢到他的手中,拎起公文包,頭也不回地扎進了門外的飛雪中。

    7、重生

    莫斯科火車站。

    高大空曠的穹頂下,候車的人們收緊肩膀,各自看守者自己的行李一言不發,女人們用大披巾矇住頭,男人們默默地抽着煙。不相識的人們偶爾目光相撞,立刻就會警惕地閃開,都像是叢林中的野獸相遇,彼此抱着敵意。

    他們在等候國際列車,通往遠東的K4快車,一週時間穿越茫茫冰原之後便會到達中國的首都北京。那裏有充足的食物和商品供應,24小時的暖氣,遠比這個冬天的莫斯科好過。但入境簽證卻不容易獲得,此刻在莫斯科火車站候車的旅客,要麼是中國人,要麼就是有門路的權表。

    在他們中間,一個女孩顯得非常突兀。她大概十三四歲,素白得像冰窖一樣,顯然是個美人胚子,但小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冷漠得也像是冰窖。

    這樣的女孩一個人去遙遠的中國?難道不該有父母陪麼,喜歡八卦的女人們偷瞥着她竊竊私語。

    她們的低語進入蕾娜塔的耳朵裏,每一絲都清晰地如雕刻家筆下的紋路。目睹那條黑色的狂龍破冰而出之後,她血脈中沉睡的力量慢慢地甦醒過來,就像是乾枯的藤樹在春風裏長出鮮翠的心也。聽覺和視覺都十倍百倍地明敏鋭來,念頭在她腦海中生滅就像雲端中電光閃滅般迅速,原本顯得有些乾澀的皮膚在幾個夜晚之後褪掉了一層,暴露出心聲的如如玉石般無暇的皮膚……不,新生的絕不僅僅使皮膚,她整個人都在脱胎換骨!

    就像幻覺中所見的那一幕,她遵循千萬年的長約甦醒,“應命”重生!

    在這段時間裏,零號一直守着她。從黑天鵝港回到莫斯科的一路上,幾乎每次她從夢中醒來,都能看見零號坐在她牀邊,認認真真地看着她,看着她一天天變得美麗,全身上下各種不完善處因血統甦醒逐一消失,零號露出滿足的微笑。

    確實是“滿足”的微笑,並非“含情脈脈”,零號觀察她的眼神,樸實得像老農觀察自己田裏生長的麥苗。麥苗長得好,今年的收成就好,就能賣更多的錢。

    蕾娜塔並不反感那種眼神,如果她確實是零號種的麥苗,她希望自己能賣很多錢,這樣她對零號就是有用的,零號就不會隨便離開她,就會好好地照顧她,知道分別的那一天。那是個小魔鬼般變化莫測的男孩,蕾娜塔清楚自己不可能瞭解他,更不指望能用任何方式和他達成什麼約定。

    零號很高興地帶着她去黑市上買衣服,都要最好的,每一件配飾都經過他的嚴格篩選,然後隨手掏出一把美鈔付賬,奢華得就像是沙皇時代的大公。

    零號有時候會對她動手動腳,就是在她出現變化的時候,他幫着蕾娜塔把蟬翼般的死皮剝掉,高興的撫摸她的臉。沒有任何猥褻的感覺,就像小女孩給自己洋娃娃穿上新買的裙子後好好地欣賞。

    是的,很多次蕾娜塔都覺得,對於零號而言,自己就是一個洋娃娃。

    所有的洋娃娃,最後都會被扔在箱子底下。

    銅鈴聲響了起來,這是K4東方快車準備登車的消息。整個候車大廳裏的男男女女同時起立,就像聽見**號的士兵,他們拎起大包小包,拖着自己的家人,不顧一切地往進站口的方向擠。巨大的人流在蕾娜塔身邊擦過,她縮起肩膀,緊張的瞪大眼睛。

    人流中忽然有隻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拽到了角落裏。

    一身黑的零號就這麼出現在他的面前,領子上帶着星星點點的雪花。他摘下手套,把雙手搓得暖起來後,摸了摸蕾娜塔的頭,這傢伙難得少有的流露出一種名為“欲言又止”的表情:“很抱歉,我帶來的是壞消息,你的父母都已經死了,他們在有生之年裏一直等待着你回家,

    可惜他們沒能挺過這個燃油缺乏的寒冬。”零號握住雷納塔的手,盯着蕾娜塔使勁地看,臉上的表情似乎是在問,“聽到這個壞消息要不要我擁抱你一下以示安慰?”

    出乎零號的預料,蕾娜塔直視零號的眼睛,沒有驚怖恐懼,也不悲傷。

    “我知道啦。”沉默了很久,蕾娜塔輕聲説:“我們登車麼?”

    “哦。”零號鬆開了她的手。他也懶得多問,這件事就這麼順利過去了對他而言很好。

    軟卧包廂裏,外面的景物迅速飛逝,零號認認真真地讀着一本書。他永遠對讀書有着超乎尋常的熱情,蕾娜塔默默地看着窗外,端莊如一位公主。

    “你殺了他們。”忽然,蕾娜塔輕聲説。

    零號頭也不抬:“你怎麼知道的?我身上殘留了血的味道麼?”

    “你忘記了麼?我靠近你的時候,就能複製你的能力,以你的能力不難聽出一個認識不是在説謊,對麼?所以我也能。”

    “真是糟糕,早知道就該把你人在西伯利亞不帶你回來。”零號笑笑,繼續低頭看書。

    過了很久,零號聽見對面傳來低低的哭聲。

    “又怎麼啦?”零號嘆了口氣,頭也不抬。

    “他們不愛我啊。”

    零號一愣:“愛有什麼用呢?”

    “你父母把你獻給了國家,得到國家愛的獎金。他們不喜歡你,希望你一輩子留在西伯利亞,不要回去打攪他們的生活。因為你是個異類,你的存在讓他們不安,你能給他們多換一點東西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孝順。”零號冷冷地説,“所以他們不是你的父母,你沒有父母,你也不再姓他們的姓,不用再使用他們給你起的名字。明白麼?從今天開始我會叫你38號……真難聽……零吧,我叫你零!記住!你是我的東西,應該用我的名字!”他蠻橫霸道地説。

    沉默,零號繼續看書,他很會討好蕾娜塔,但這一次他似乎懶得用這種能力。

    “你哭起來就變醜了!我最討厭我的部下難看了!”零號不耐煩的大聲説。

    蕾娜塔仍舊沒有回答。

    “如果非要愛什麼才能讓你有信心活下去的話,不如愛我好了!至少我出賣你,一定會是交換很大價值的東西,不會只是十萬盧布!”零號有點負氣似的,扔下書轉身走出包間。

    “好呀……”蕾娜塔看着他的背影,輕聲説,聲音被呼嘯的風雪聲吞沒了。

    零號沒有回答也沒有轉身,也許他已經厭倦了這種對話,也許他根本就沒有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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