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葬禮
“主啊,請讓逝者安息,以永恆之光照耀他們的靈;
主啊,你的孩子們在錫安唱你的名,在耶路撒冷歌你的至高無上;
主啊,傾聽我們的祈禱吧,所有人終將至於你的面前,接受審判;
主啊,請賜予我們以憐憫。”
威爾第,《安魂彌撒曲》,擴音系統反覆地播放着這首悼亡的合唱樂,歌聲迴盪在巨大的空間中,空靈得像是離羣的鳥。
意大利,米蘭,米蘭大教堂,夜。
一場宏大莊嚴的葬禮剛剛結束,哀悼的人們已經三區,古老的哥特式教堂顯得格外空曠,穹頂上垂下紫羅蘭色的帷幕,一捧又一捧的白玫瑰被燭光映紅。
中央祭壇上擺滿了銀燭台,每個燭台上都是六根點燃的白色蠟燭,就像一片發光的荊棘。荊棘叢的中央擺着一具精美的六角形棺木,它的蓋板是晶瑩剔透的水晶玻璃,以便讓哀悼的人們能清楚地看見亡者的臉。
透過水晶玻璃,沉睡在白色玫瑰花從中的是一個穿着白色長裙的女人,那麼美,那麼安詳,讓人會誤以為她在午睡,乃至於不敢發出聲音,生怕驚擾了她靜謐美好的夢。
整個教堂裏只剩下一個活人,十三四歲的男孩,穿一身合體的黑色西裝,戴着精美的白色領結,胸前掛着耶穌受難的十字架,海藍色眼睛,頭髮黃金般耀眼。
男孩趴在六角棺的蓋板上,端詳裏面的女人,又抬頭望着數十米高的穹頂。
透過拼花玻璃的穹窗,他可以一直看進夜空裏。這一夜沒有星辰,米蘭的天空中黑色的捲雲飛速流淌,烏鴉在教堂頂上單調枯澀地叫着。
世界真寂靜啊……靜的好像只剩下他一個人。
但又有許多人在含笑私語,水晶玻璃酒杯彼此碰撞,銀質的叉子敲着餐盤,帶着醉意的男人邀請女人舞蹈,女人尖細的鞋跟敲打地面……彷彿一場魔鬼的盛宴正在冥冥中召開。
就在不遠處,一場宴會正在舉行。
按照教會的習慣,葬禮結束後,送走了致哀的客人們,家族成員們便會聚集起來,由牧師主持一場彌撒,然後是領聖餐。
這宴會合乎禮儀,只是太熱鬧了些,喧鬧歡騰,倒像是一場盛大的慶祝。
慶祝這棺材中的女人的……死麼?
他們並不想讓男孩知道他們那麼開心,於是特意把餐會的地點安排在地下室裏,小心地掩上了沉重的木門。在男孩不知道的地方,他們便可以無所顧忌,便可以肆意狂歡。
可常人看不見的小小黑影卻從門縫中“滑”了出去,它是那麼輕盈那麼薄,就像紙剪的蝙蝠,這世界上沒有它到不了的地方。
黑影飄飛着,掠過長長的走廊和微寒的夜色,飛進森嚴的教堂,飛過燭光的荊棘,趴在男孩的肩上,送來它剛剛捕獲的獵物。
一句話,獵物是一句話。
那句發生在地下室中的對話在幾秒後穿越不可思議的長距離來到男孩的耳邊,“小孩子就是這樣的,會多愁善感一些,不過總會長大”。
而後這個小信使立刻撲動膜翼返回地下室,再去獵取新的話。
僅僅是一句話當然沒什麼意義,但很多句話組合起來就不一樣了。
成千上萬的黑影飄飛在地下室和教堂之間,它們墜落在男孩的肩上,密密麻麻地把整個地方遮蔽了,好像憤怒的馬蜂把入侵者的身體整個鋪滿那樣。
但黑影們絲毫不會傷害男孩,他們若是落在男孩的胳膊上,便會恭敬地曲着兩腿和膜翼爬行,便如奴隸在主人面前那樣,把自己的獵物恭恭敬敬地送到男孩耳邊,再離去。
男孩便是他們的主人。
每個黑影都帶回一句話或者一串笑聲,於是奢華晚宴上一絲一毫的聲音都延遲幾秒鐘後復現在男孩的耳邊,甚至那些男男女女的心跳聲呼吸聲,都被捕獲送來。
如果有人能看見這些信使般的黑影,那將是至為震撼的一幕——輝煌的米蘭大教堂此刻就如一個蝙蝠洞,黑色的影子來來去去如大潮,有些則在男孩的頭頂盤旋組成了巨大的黑色漩渦。
被黑影們遮蔽的男孩靜靜地聆聽,身旁伸展出成千上萬的黑翼。
這世界上,確實存在着能夠超越“規則”的力量!男孩便以這種力量把這神聖的教堂變作魔鬼祭所般的禁忌之地!
“你們準備火化她的屍體?”碰杯的聲音。
“古爾薇格這個姓氏總算是結束了,就讓一切都化為灰燼吧,明天火化。”淡然沉穩的男聲。
“愷撒已經在那裏趴了三天了,沒關係麼?”
“小孩子就是這樣的,會多愁善感一些,不過總會長大。”
“我覺得他還是很依戀母親的,為了和那女人交流,他甚至學會了手語。”
“他要是號啕大哭我會覺得自然一些,可你注意他在葬禮上的表情了麼?那可是他的母親。”
“小孩有時候就是那麼奇怪,即便他有無與倫比的血統。可不用擔心這些,每個奇怪的小孩都會長大。”
大人有時候就是那麼幼稚,總以為隨着時間流逝,孩子就會懂事就會孝順,不再叛逆不再哭喊,變成他們期待的樣子。
男孩懶得聽下去了,站起來揮揮手。
黑影們正如潮水般撲向他,但隨着這記揮手,彷彿無形的屏障在男孩身邊張開,黑影們不敢越過這層屏障,翻飛轉向,匯聚成黑色的長龍從洞開的窗户離開。
一切都安靜下來了,地板上滿滿的都是水晶羽毛般的東西,把地毯的顏色都遮住了。
男孩踩着這些“水晶羽毛”走向教堂勝出,在那裏某個東西被黑色的防雨布蓋着。
隨着每一步的踩下,無數的聲音在他的身旁爆開。那些水晶羽毛似的東西其實是“聲音的碎片”,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被黑影們超乎常規的力量具象化了,這就是他們捕獵來呈現給主人的獵物,世界上所有聲音都可以是他們的獵物。
羽毛被踩碎,聲音就會釋放出來,羽毛堆積起來如密集的雪花,聲音爆發出來便如洪流。
男孩的耳邊迴盪着那些人對他母親死亡的慶祝,尖厲扭曲,此起彼伏。
“在震怒之日
世界將化為灰燼,
大衞和西比曾這樣預言。
當審判之日來臨,
對一切嚴格地衡量,
世界會怎樣戰慄。”
音樂進行到了《安魂彌撒曲》的第二節,《震怒之日》,整個教堂裏轟然迴盪着這如神威、火焰和雷霆般的高歌。
重錘落在大鼓上,如雷電穿行在漆黑的雲層中,渾厚的男聲和高亢的女聲混合,就像是末日降臨的審判。千千萬萬的天使飛翔在天空中,高歌神的威能,白色的羽翼遮蔽天和地。
這首名曲不僅僅是寫來哀傷地悼亡,同時也是審判的歌!
男孩跟着高唱,他的發音經過最好的訓練,兼着高亢和渾厚,吐出的每一聲都是磅礴之音!
他猛地扯掉黑色的防雨布……
一輛摩托!黑色的亞光漆,改裝過的銀色四排管,極速輪胎的邊緣鑲嵌細細的紅線……一輛哈雷·戴維森產的FatBoy低座特別版!1991年上映的《魔鬼終結者2》裏,那個叫施瓦辛格的男人便是騎着這樣的摩托,旋轉着來福槍上膛,一槍接着一槍,把T-1000型液態金屬機器人轟飛!每個男人都會夢想着擁有這麼一輛哈雷,它靜止不動的時候也如一隻蜷伏的豹子!
只是這輛哈雷比普通版的要小很多,儘管每個零件都符合哈雷的品質要求,但這小傢伙就像一羣哈雷大哥里的小弟弟,座高只有正常版本的2/3。
一輛完全特製版的哈雷,每個零件都要重做模具,剎車傳動都要重新調試。雖然有圖紙,但生產這東西根本就是手工造一輛全新的摩托,價格高到不可思議。這是他九歲時的生日禮物,必須特製,因為那時候他的身高沒法騎乘一般的哈雷摩托。
花再大的代價也不算什麼,因為女人已經等不及了。
他還記得女人把木箱劈開露出這輛摩托的時候,女人摸着他的頭頂:“騎上它就像個真正的男子漢了,愷撒,給媽媽看看!”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理解女人的用意,並不是要用花錢來體現母愛,而是女人等不到他長大的那一天……從他誕生之日起,他的媽媽就註定等不到他長大成人。
可是女人那麼地想看到長大的他啊……
於是那天他騎着這輛摩托,凌空飛越過整個花園,落在他爸爸的勞斯萊斯轎車頂上,在閃亮的噴漆上留下傷痕般的輪胎印。
女人大聲地為他叫好,他很高興,他喜歡女人為他自豪。
男孩跨上摩托,提起了方形的鐵皮桶,一桶煤油。
他發動摩托,慢速行駛到中央祭台上,靈巧地繞開所有燭台,來到六角棺材旁,把整桶煤油淋在棺木上。
他對棺材中的女人比着手語:“媽媽,那些曾令你……痛苦的人,都將為他們的所作所為支付……代價!”
他拿着一個Zippo打火機,舉着,最後一次低頭看女人的容顏,面無表情地凝視。女人説男人是不該哭的,因為哭沒有用,怯懦的人才哭,“在你還有事可做的時候,哪有時間哭呢?”
所以他想他的一生大概只有死之前才會哭,那時候他才用盡了一切力量、再也無路可走。
他把打火機扔在六角棺材上,在飛騰的火焰撩到他的衣角之前,他伸手抓住了紫色帷幕上的流蘇,用力一扯。這張巨型帷幕遮擋住大半個穹頂,邊角吹落到六角棺的上方,此刻整個墜落,把棺木和所有燭台都蓋住了,彷彿天傾。或是被壓下幾秒鐘之後,整個紫幕被燒穿了,彷彿化為七八米高的燎天烈焰。
火警裝置瞬間啓動,暴雨般的水幕從天而降,但在水幕把火勢徹底撲滅之前,六角棺必將化為灰燼。
水火的大幕之間,哈雷摩托咆哮着越過中央祭壇,黑色的車影獰利如刀!
晚宴中微醺的男女們正款款起舞或輕輕碰杯,忽然聽見引擎轟鳴的巨響在長長的走廊間迴盪!
根本不容他們做出任何反應,厚實的木門被人從外面撞開。一輛黑色的小摩托月起來行駛在了擺滿酒瓶、鮮花、水果、燭台和水晶玻璃器皿的餐桌上,肆無忌憚地把一切都撞飛碾碎。紅酒和果汁在空中飛濺,那些穿着晚禮服蹬着高跟鞋的雍容女郎們尖叫着抱頭閃避,男人們則有人伸手到隨身的包裏,在這個熱鬧的家族晚宴上,這些優雅的紳士居然在包裏塞着武器,象牙柄的手槍……或者古老的馬來刀!
有人立刻靠近把這些握住武器的手按回了包裏。
“是愷撒。”試圖控制局面的人低聲説。
小摩托在長桌的盡頭漂亮地甩尾,把一件大師製作的水果銀盤撞飛出去,嵌入了牆壁裏。男孩把摩托的車頭提起,揮舞着一片餘火未熄的幕布,同時囂張地擰着油門把手,讓這件小而兇猛的玩具發出更加霸道的咆哮聲。四排管的熱浪襲人,裸露着胳膊的貴婦們被掃到了,抱着胳膊尖叫。
男孩使勁甩頭,金子般漂亮的頭髮閃亮,他咬着牙,雪白的牙齒也閃亮,他驕傲地俯視這些被他驚嚇的男男女女,這些都是他的“長輩”,但他眼裏寫滿諷刺,目光閃亮得叫人不敢逼視。
“愷撒!你要幹什麼?”有人試着呵斥。
“付賬。”男孩冷冷地説,把幕布扔在某位姑媽的面前,掏出一張沒有填數字的支票扔在地上,簽名是飛揚的意大利文。
“抱歉打擾你們的慶典,我剛為媽媽舉辦了一場火葬,大概是把中央祭壇燒了,”男孩冷冷地看着那個試圖控制局面的老紳士,“叔叔,請你幫我填上合適的數字給主教先生。告訴他雖然我很感謝他為我母親做的彌撒,可我不喜歡他的口音。”
紳士盯着男孩的眼睛,語氣異常嚴厲:“你已經長大了,不該胡鬧了,你是加圖索家的繼承人,你要懂得規矩!”
“我看見規矩寫在你們的臉上了,”男孩歪着頭,環視她尊貴優雅的長輩們,“可我想做的,只是從上面碾過去!”
他發出那種最街頭最叛逆的少年才會發出的吼叫,躁動張狂,無所顧忌,那是一個男人在荷爾蒙分泌最完善的青春時才能吼出的聲音,如幼獅咆哮。他掛上了檔,摩托沿着來路返回,再次碾壓過整條長桌,落地之後又是一個漂亮的甩尾,出門之後沿着長長的走廊遠去,撞開了地下室的雕花鐵門,沿着花園小道遠去。
四排管的轟鳴聲跑得很遠還能聽見,代表了他的嘲笑,對他尊貴的家族、掌握權勢的家長們……甚至全世界。
一個人,唯有在最盛大最輝煌的年少時,才有權利發出這樣的嘲諷!
留下滿屋的長輩目瞪口呆,彼此看着的眼神里都透着不安。沒有人告訴男孩他們在這裏舉行晚餐,男孩卻像是對一切都清楚了。他大概也知道家族對他母親的死滿懷喜悦。
其實那個死去的女人根本不算什麼……但他的兒子名叫愷撒,那是偉大君王的名字……什麼君王會放過令他的母親蒙受痛苦的人呢?
想到這件事就叫人不寒而慄。
叔叔默默地拾起地上的支票,簽名是……“愷撒·古爾薇格”。
“他居然用母姓……這是要否認他是加圖索家的人麼?”一個長輩湊上來看了一眼,聲音裏透着不安。
“我們在慶祝古爾薇格這個姓的消失,但是看起來,一切還遠未結束啊……”叔叔低聲説。
“這樣的孩子要繼承家族?”
“必須馴服他,不惜一切代價,誰繼承家族不是我們能決定的,是他的血統,他萬中選一的血統!”
“灣流”商務機穿透雲層,燈火通明的巨大城市出現在機翼下方,四通八達的高速公路被照成熔金般的亮色,織成一張閃光的蛛網。
愷撒·加圖索緩緩睜開眼鏡,看了一眼腕錶,這塊精密的電子計時裝置即刻顯示出此刻的地理座標,“東經140度50分,北緯35度44分”。
日本東京,亞洲最大的城市此刻就在下方,他們即將到達目的地。
對面寬大的沙發椅上,他的兩個同伴都還睡着,其中之一手中扶着一柄黑鞘的日本刀,坐得筆直甚至僵硬,顯然在睡眠中他的肌肉都是繃緊的,而另一個嘴裏叼着一根沒吃完的牛肉條,沒骨頭似的靠在扶刀的人身上不知道在做什麼好夢,嘴角垂下幸福的哈喇子。
“那邊最亮的地方就是銀座,日本經濟泡沫最厲害的時候,一個銀座的土地價值便可以買下整個美國。”愷撒扭頭看着窗外。
“對銀座興趣不大,任務結束後如果還有時間,想去‘千鳥之淵’看看。”扶刀的人緩緩睜開眼睛。
愷撒知道他沒有睡着,被“鐮鼬”極限強化的聽力令愷撒可以通過心跳聲和呼吸聲瞬間洞悉對方的狀態;而對方也明白愷撒是在跟自己説話。
作為競爭對手而言,兩個人這種默契似乎有點過分了,放在某些流行小説裏,很可能被看作“同性相吸”而獲得少女羣的追捧。
卡塞爾學院獅心會會長,楚子航。
“名字很美,但其實是個公墓,二戰無名日軍墓地。”愷撒挑了挑沒,“而且在靖國神社旁邊,作為中國人,對那種地方會有興趣?”
“聽説有條一里長的櫻道,一路上有800株櫻樹。”楚子航淡淡地説。
“真像你的風格。”愷撒聳了聳肩。
他預感到這次任務不會很有趣。東京這座城市對他而言是築地與市場的鮮切金槍魚片、葛西臨海公園的“鑽石與花之大摩天輪”、新宿的歌舞伎町、當然還有銀座豪華的購物中心;而對楚子航,這只是無名公墓上櫻花紛墜的晚春。愷撒想象楚子航盤膝坐在櫻花樹下,膝蓋上橫着長刀,不像是來旅遊的,倒像是來切腹的……
人和人的區別,就是這麼大啊!
當然,對於那邊流口水的小子來説,所謂東京,就是秋葉原的電器街和美少女們在絲襪和短裙之間露出來的“絕對領域”吧?
這個任務組真是卡塞爾學院歷史上最不合理的組合,把三個氣場完全不搭的人硬拴在一起。其實在愷撒看來完全是區區小事,他或者楚子航單槍匹馬就能擺平,何苦要勞師動眾?不過校長大人也有充分的理由,“把最優秀的學生組合在一起作為偶像團隊,能給其他學生更大的鼓勵啊”!
最優秀?愷撒歪着最苦笑了一下,抓起一張紙巾扔給楚子航,“幫路明非擦擦口水,他把你的肩膀都弄濕了……”
楚子航接過紙巾在路明非嘴角抹了抹,相當平靜:“我得告訴你我現在穿的是你的校服。”
“喂!我們的友誼到目前為止只是不再用衝鋒槍對掃的冷戰階段吧?什麼時候好到可以互換校服來穿我怎麼不記得了?”愷撒看清楚了楚子航袖口上的刺繡名字,抓狂得快把自己的金髮扯下一縷來。
那確實是他的校服,儘管卡塞爾學院的訂製裁縫手藝相當精湛,但愷撒還是按照自己從小到大的習慣在一百年曆史的英國薩維爾街定製了自己校服,從小看着愷撒長大的英國裁縫老爺爺刺繡愷撒名字總是那麼優雅。愷撒很注意養護這幾件校服,價格對於加圖索家的少爺而言倒不是什麼問題,但兩次試穿到成衣半年的時間他耗不起。
“機艙的温度有點低,這架飛機的內飾又是訂製的,空調系統在哪裏我找了半天都沒找到,又不好意思去麻煩空姐拿毯子,她在後艙睡着了……”楚子航略帶歉意地説。
“可你有自己的校服不是麼?”
“我們飛越白令海峽的時候已經被他的口水弄濕了……”
“這貨是個口水龍吧?”
“什麼是口水龍?”
愷撒一愣:“就是那種吐口水泡泡的遊戲,同樣顏色的口水泡泡黏在一起就會炸掉,最後你要把全部的口水泡泡都炸掉!你果真沒有童年!”
“那叫泡泡龍,”楚子航平靜地説,“愷撒你的童年看起來也並不比我豐富多少。我想你是看過這種遊戲的簡介吧?”
這次愷撒沒有回答,他靜坐沉默了幾秒鐘後,緩緩地靠在椅背上,低垂眼簾。昂貴的薩維爾街訂製校服忽然間對他不重要了,他忽然覺得一切都很無聊。
楚子航最後那句話真給力,揭開了他為自己營造的種種偽裝,露出下面的小屁孩來。
是啊,愷撒·加圖索其實是個沒有童年的人,從他的母親死後它就變成了一個被稱作“家族繼承人排序第一位”的奇怪物種,再沒有人跟他玩什麼無聊的遊戲,取而代之的是昂貴的帆船,他十六歲就駕着帆船橫渡大西洋;定製的沙漠之鷹,象牙手柄上雕刻着墮落天使,十五歲,他腰裏彆着這對禮物夾着吉普車在非洲草原上捕獵羚羊;他的名字在各種豪華酒店都有登記,在那裏他可以獲得最頂級的服務,不用付錢,記賬;當然還有那輛特別版的布加迪威龍,設計師親自用激光在車身上簽名紀念……他所謂的“童年”的每一秒鐘都被用於培養,目標是一個絕對優秀的男人,懂得物質享受、體驗殺戮快感、富於冒險精神……甚至開快車泡妞都得是一把好手!
關於那個叫“泡泡龍”的小遊戲愷撒委實只是從遊戲雜誌上看過簡介,因為他覺得自己多少得會一點“正常男孩”玩的遊戲,否則在別人談起這類話題的時候他只有乾瞪眼。
“你玩得很好麼?”愷撒抬起眼簾,冷冷地看着楚子航。
楚子航愣了一下,作為在“童年”這種事上同樣沒有優越感的人,他選擇了沉默。
路明非快樂地哼哼了一下,似乎對於這兩個在“童年”領域慘敗於他的學長髮出無情的嘲笑。
楚子航想了想,乾脆把紙巾塞進路明非張大的嘴裏……如此這條口水龍就被暫時封印了。
愷撒和他的宿敵又一次戰平了,雙方扣緊安全帶,又一次誰也不理誰了。
機身震動,空氣轟鳴聲從機腹下傳來,起落架已經放出了。耗時12個小時,加圖索家的私人飛機穿越整個太平洋,即將降落在東京成田機場。此刻距離他們接到這次緊急任務只有15個小時。
機身的震動帶來輕微的眩暈,愷撒閉上眼睛,微微咬緊牙關……眼前再次浮現出那些陽光瀉落如瀑布的午後,在他還擁有那種被稱作“童年”的東西時,渾身彷彿透出白色光芒的女人在纖長的之間套着一根兩端系在一起的紅繩,跟他玩那種無聊的、把繩子翻出各種花樣的小遊戲……對他彷彿命中註定輝煌的人生毫無幫助,可那時候小小的他那麼地樂此不疲,因為玩出漂亮的花色出來,那女人會無聲地輕笑起來啊!
一再一再地跟自己説,別認輸別認輸別認輸,流淚就是認輸了,不能在那些彈冠相慶的男男女女面前暴露自己的懦弱。在他們想看你流淚的時候,你就偏要用摩托車的轟鳴聲把他們轟醒,碾壓着他們精美的古瓷餐具,揮舞燃燒的帷幕,惡狠狠地跟他們示威。
因為那才夠拽,才像你內心深處期待的、兇狠的自己。
可每當想起那些柔軟的時光和畫面時,一切的驕傲一切的狂妄都不復存在,心底深處還是有那麼一點點想哭的衝動。
因為她死了啊,無論你怎麼冷硬怎麼張揚,即使你已經能在那根紅繩上玩出21種完全不同的花樣……她都不會再活過來了。
2011年02月03日,在飛越太平洋的班機上,愷撒·加圖索再一次夢見了母親,隔着六角棺上厚厚的玻璃。
第二章日本攻略
跑道盡頭,黑色的加長版悍馬越野車沒有熄滅引擎,並打亮大燈,迎着漆黑的跑道照射。
一身西裝的年輕男人雙腿分立,站在大燈的正前方,被燈光勾勒出的剪影每一根線條每一個角都堅硬如生鐵。比車燈更強的光柱迎面射來,同時來的還有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和刮面的強風。
“灣流”在沒有航道燈的情況下盲眼降落,這是戰鬥機飛行員都不敢輕易嘗試的危險操作,而“灣流”的駕駛員顯然駕輕就熟。
飛機以250公里的時速在跑道上滑動,輪胎和地面摩擦發出撕裂耳膜的噪音,發動機逆向推力全開。跑道比常規的要短,飛機在竭力避免滑出跑道的結果。
可年輕男人都完全沒有躲避的念頭,恰恰相反,他從口袋裏摸出煙盒,掏出一支日本產的“柔和七星”紙煙。他把煙捲夾在手指間,舒展手臂指向左側斜上方。
只剩下50米就要衝出跑道了,飛機的時速仍高達100公里以上。如果這不是一架飛機而是一輛超級跑車,它也許可以在這個距離上剎住,但是……
飛機前方猛然出現一道熾烈的火焰,明亮如日出。那是一台隱藏在機腹下的俄羅斯AF-31FII矢量推力發動機,這東西是Su-30戰鬥機的標配發動機,推力之強足夠把這架商務機加速到超音速,也能瞬間把速度刷清到零!“灣流”在男人面前幾米的地方穩穩地站住了,男人的手變魔術般再噴口的慾火中反轉,那支煙一瞬間被點燃了。他好整以暇地叼上煙,整了整自己的衣領,瀟灑地打開悍馬車門。
他對自己的這次亮相覺得很滿意。作為學院的駐日本專員,迎接本部來的“臨時專員”,這麼做有點不友好的意思……但來之前這幫臨時專員的資料被諾瑪以加密方式發到他的手機上,用紈絝子弟、危險分子、校園黑道或者“中二少年”來總結他們似乎都沒有錯,無論如何都會讓人想給他們點“下馬威”之類的歡迎式。
年輕人期待着“後生仔們”敬佩、崇拜、乃至於誠惶誠恐的目光時,艙門開了,舷梯放下,木屐的嗒嗒聲清脆悦耳……
木屐?年輕人一愣,好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混進了這次精心設計的亮相中來。
三個介乎男人和“大男孩”之間的傢伙,每人一身黑色的和服、豎條紋的下裙,非常地道的“紋付羽織桍”,腳下則是白襪和木屐,為了抵禦海洋性氣候的寒風,圍着同樣花色的Burberry羊絨圍巾……其中最風騷的傢伙是金髮和海藍色瞳孔,還在背後用燙銀工藝印着自己的家徽!加圖索家的“墮落的聖天使”!
這派頭是來日本度假的吧?完全沒有任何專業精神啊!緊張感更無從提起!跟預想的完全不同,這仨全然沒有自命不凡的精英氣質,要是給他們每人發一個煙鍋抽着,就像三個提前衰老的怪叔叔,走在明治時代那條名為吉原的大街上勾搭遊女再合適不過啊!
三個傢伙似乎都懶得跟他廢話,有一個還在不停地往外吐着奇怪的白色紙屑,悶着頭鑽進悍馬,完全把駐日精英專員看作了酒店門口服務生一類的角色。
“哦……好像是……輸了。”專員兄的心裏沉重,然則不得不承認。
那個吐着白色紙屑的傢伙探出腦袋來:“哇達西哇……這個……路明非……呆死……”同時揮舞着一張酒店的名片。
“東京半島酒店,我知道在哪裏,不過很遺憾,時間緊張,我們必須先趕往目的地,完成第一階段任務之後才能入住酒店。”專員兄不耐煩地説,“我叫源稚生,卡塞爾學院執行部駐日專員。都是那所鬼學校出來的,我的中文和英文説的都和母語一樣好,你可以把你的蹩腳日文收起來了。”
路明非愣了一下,意識到自己冒犯了這位師兄的尊嚴,必須彌補一下,但他剛性不久的腦袋裏有點空白,於是……
“你地……中文……大大地好!”他豎起大拇指做出極力稱讚的樣子。
源稚生對自己的人生忽然生出了微妙的絕望感。
楚子航微微點頭,冷漠地表達了自己的禮貌。
對於源稚生怒氣衝衝的口氣他有點不理解,從他們踏上日本的國土以來似乎沒有任何冒犯這位專員的意思,不知她何以滿臉不爽的樣子。但是作為一個殺胚,他雖然有足夠的名改讀,卻沒有關心陌生人的熱情,於是抱住自己的揹包,在幾秒鐘裏進入了睡眠狀態。
他看過任務説明,到達目的地後的一段時間裏他將必須保持精神最集中的狀態,完全沒有放鬆的機會,所以必須抓緊時間休息,每一秒鐘都不能放過。
獅心會會長的時間安排永遠是這樣,機械般精密。
“和服很正宗。”源稚生冷冷地打量着為首的愷撒,語帶諷刺,“去景點的額話,就不用租和服拍照了。”
“謝謝!我請的是芝加哥最好的和服裁縫,他給湯姆·克魯斯《最後的武士》做過戲服。”凱撒略帶得意地打了一個響指。
他去過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安珀館他的卧室裏懸掛着一張巨大的地圖,每個去過的國家都貼上一枚帶磁性的賽車小旗,表示他的足跡曾至彼處,這樣入睡前看一眼,很有成就感。
但作為東方重鎮的日本一直是空着的,愷撒對此的遺憾好比征服了埃及的亞歷山大大帝未曾去金字塔頂撒尿留念那樣……
看諾瑪的右鍵,他們這次能在日本多帶兩週,於是愷撒在上飛機前飛奔進圖書館,把借書證扔給管理員,抱了一本《LonelyPlanet》的日本卷就跑。(作者注:《LonelyPlanet》,譯名《孤獨星球》,由託尼·惠勒和莫林·惠勒夫妻編篡,其實是一系列的旅行圖書指南,是全世界揹包客的聖經,戰全世界旅行指南銷量的1/4。)在飛機上他整理出了一張表,是一定要去參觀的景點,還有一張表,是一定要去吃的東西,還有一張表,是各地最棒的温泉……如此精心設計的旅行當然應該是“十足日本風格”的,自然就該穿上民族服裝,好比去夏威夷度假的第一件事就是換上夏威夷風格的鮮花短袖衫,最好再掛一個花環……他很高興源稚生作為一個日本人肯定了他對和服的品味。
愷撒就是這樣,喜歡法國人稱讚他對紅酒的品味,德國人稱讚他對汽車的品味,古巴人稱讚他對雪茄的平穩……其實他最希望某個中國人稱讚他對女人的品味,但是那個叫諾諾的妞兒每次都犯愁似的看着愷撒説:“你找我當女朋友怕是會被我害死哦……真愁人吶!”
源稚生感覺自己被什麼東西噎住了,噎得無比備份。這種諷刺被人直接當作讚美笑納的感覺,都不知道怎麼吐槽。
愷撒不知從哪裏抽出了一把日本太刀,精美的薩摩刀裝,黑色配金色,看起來是件價值不菲的工藝品。他把這東西插進和服的要代理,又有點疑惑,用詢問的眼神看着源稚生:“這種帶刀的方式對麼?”
源稚生處在抓狂的邊緣了:“你們這是幹什麼?”
“武士道,Samurai,”愷撒特意用英文強調,“你們日本不就是這樣麼?”
源稚生扶額:“然後你會覺得我們日本的温泉都是男女共浴的對不對?”
“哦哦哦!不是麼不是麼?”路明非從車裏探出腦袋來,神情很激動很蠢蠢欲動,“風呂!你叫風呂對不對?男女共浴,每人頭上頂一塊白毛巾,還有猴子一起泡澡!”
源稚生不想解釋什麼了,他明白這種動漫愛好者是如何理解日本的了,接下去如果他們還不知收斂地繼續問他第三新東京市有沒有直達火車或者能否帶他們參觀木葉忍者村……他就在高速公路上把他們踢下去!
“繫上安全帶,接下來得飈一會兒車,”源稚生握住方向盤,“否則沒法甩掉那些傢伙。”
他發動悍馬,經過改裝的8.0升排量渦輪增壓引擎發出巨獸甦醒般的咆哮。
“什麼傢伙?”愷撒很疑惑。
幾乎同一刻,鋪天蓋地的紅光和刺耳的警報聲由遠及近,路明非驚訝地抬頭眺望,羣馬縣黑色的連山間,彎曲的高速公路上,密密麻麻麻的警車拉着警笛奔來!
“見鬼!你剛剛搶了銀行麼?還是你的後備箱裏塞着一具屍體?”路明非衝滿臉鎮靜的源稚生大喊,“你要甩掉的是那一百輛警車麼?皇軍!拜託了!我們可是良民!什麼都沒幹!”
源稚生聳聳肩:“看看你們周圍。”
路明非這才意識到周圍不對勁……沒有航道等,跑道是老舊的石灰跑道,而且短得出奇,周圍的黑暗裏隱隱約約是無數的飛機殘骸,二戰時日本王牌的零式戰機。高中時候也曾是個偽軍迷的路明非認得出來。
他們難道不該在成田機場降落麼?難道不該享受迎賓車一直開到機翼下階級的VIP服務麼?難道不該走貴賓通道過海關麼?難道不該有穿着女僕裝的美少女伺候他們茶水麼……
就算沒有女僕裝和美少女他們也不該在一個飛機墳場降落啊!
“剛剛諸位成功地突破了日本領空並安全着陸,根據飛機上的雷達顯示你們在穿越國境線的時候曾經暫時被導彈鎖定,當然諾瑪的及時干擾讓導彈失去了目標。兩架升空追蹤你們的F-16也被諾瑪釋放的干擾信號引開了。”源稚生漫不經心地説,“你們大概是日本歷史上最彪悍的偷渡客,已經上了CNN的即時新聞,被懷疑是UFO。所以觀測到你們的着陸地點後,大概整個羣馬縣的警車都趕來了。”
“喂喂!我們不是非法勞工!我受中國大使館的保護……我們堂堂中華上過……”路明非揮舞着他的中國護照。
“這次任務的級別是‘S’,最高保密等級,你們在三峽和北京的兩次屠龍已經引起了巨大的關注,現在你們出現在哪裏,就會透露出‘龍王將在這裏復甦’的信號,全世界對龍王有興趣的混血種都會向日本匯聚。所以學院認為你們不應該留下入境記錄。”源稚生説,“否則你們為什麼要乘私人飛機來?我們本可以為你們定新日航的頭等艙。”
路明非一個長在紅旗下的好少年,羣架沒打過,派出所也沒進過,一直以為自己和警察叔叔的關係是“軍民魚水情警民一家親”,看見警察叔叔還會諂媚地上去説“報告叔叔我撿到一分錢”這類白爛話……平生第一次犯法就高出了侵犯領空這類轟轟烈烈的大事,被懷疑為UFO,還勞動導彈兄和F-16兄,唯有目瞪口呆五雷轟頂。
可楚子航好像沒有聽到,愷撒則若無其事地打開旅行袋,檢查着裏面一紮一紮的現金。
“喂!老大!現在是數錢的時候麼?”路明非搖晃着愷撒,“你沒有聽到麼?我們已經是偷渡客了!”
愷撒抬頭瞥了他一眼:“就是因為偷渡客不能劃卡,所以必須帶足現金。”他扔給路明非何處支行各幾疊五千日元面額的大鈔,“省着點兒花,等風聲過去……”
這淡定的語氣顯然是已經進入了逃犯的角色啊!可目前還只是偷渡客好麼?這咬着牙花子説話的狠勁怎麼好似他們剛剛打劫了一輛載滿黃金的火車?
愷撒從包裏摸出三本護照,把其中兩本分別遞給路明非和楚子航:“假護照,入住酒店時可以用,但不能用在海關和機場,聯網查詢就會發現都是假名。”
路明非打開護照看了一眼,自己的大頭照旁邊的那個名字……讓他忍不住一口血就要噴在愷撒臉上,“西門總二”……
他搶過愷撒那本假護照打開……“道明寺”……
再是楚子航那本假護照……“花澤類”……
(作者注:這三個名字都出自日本漫畫作家神尾葉子的少女漫畫《花樣男子》,中文譯名《流星花園》。漫畫中所謂花樣男子四人組分別是道明寺司,這是一個日文不太好的豪門闊少,做事不喜按常理出牌;花沢類,中譯花澤類,自閉孤僻的少年;西門總二郎,茶道世家繼承人,好色的花花公子,對美女來者不拒;美作玲,父親是黑社會,自己是個花花公子,喜歡年長女性。該漫畫的台灣電視劇由F4和大S主演。)
“尼瑪我們來日本是來演《流星花園》的麼?”路明非幾近抓狂,“拜託傻瓜也能看出我們這名字是假的好麼?”
愷撒無所謂地聳聳肩:“不必擔心,這三個人物的日本名字和中文翻譯的區別都很大,比如道明寺的全名其實是道明寺司,而我現在姓道,道先生,名字是明寺,入住酒店的時候,店員會用中文拼音來做記錄。就算是能認識中文的店員,也只會覺得驚喜而已。”
“你長得根本不是個中國人好麼?”
“誰會在乎這個?我是個持中國護照的中意混血難道不可以麼?”
“中國人也沒有姓道的!”
“那你就錯了,道姓原本出自姬姓,根據《通指·氏族略》記載,周朝有道國,就是現在的湖南道縣。後來道國被楚國吞併,道國的後代就以故國的國名為姓。”愷撒對於終於得到機會炫耀自己的文史知識顯得很高興。
“到底誰給我們起的假名?”路明非抓着自己已經如亂草般的頭髮。
“諾瑪。”楚子航終於睜開眼睛,結果自己拿本護照,繼續閉目養神,“我雖然不知道原因,不過這是小事。假護照只是迫不得已時才要用到的東西,為了確保我們的行蹤不被察覺,我建議保持移動,儘量離開城鎮這類聚居點。在野外我們能夠自給自足,酒店那種東西,並不需要。”
“花澤類兄你這口氣淡定得好像做好了十足的準備來日本當野人!”
“只要通過‘野外生存Ⅲ’那門課的考試,學員都可以獨自在野外生存一年以上。這對執行部的專員而言是家常便飯,遠不是最嚴苛的任務。總二,你要學着接受。”楚子航面無表情。
“如此輕鬆地改口以‘總二’稱呼是怎麼回事……”路明非捂臉。
總之事已至此,獅心會會長和學生會主席都順理成章地接受了“我們現在就是偷渡客”這個定位,並未考慮到連“野外生存Ⅰ”的考試都沒能通過的路明非。
那門課的期末考試只能攜帶一口獵刀、一塊帆布、一卷繃帶、少量**和少量高熱量食品在美國和加拿大交接的山區中獨自生活三天,而所謂的高熱量食品只是兩塊巧克力夾心餅。帶路明非進山的是獅心會的二號人物蘭斯洛特,鑑於路明非曾在校內聽證會上力挺楚子航,蘭斯洛特對路明非的印象很好,一路上傳授他不少訣竅,令路明非對於不掛科滿懷期待,雖然他有時是個吃貨,但讓他宅着如烏龜般不吃東西,也頗能忍幾天,何況還有兩塊巧克力夾心餅不是?他準備在山裏安心宅三天,打獵什麼的就算了。
臨走蘭斯洛特拍拍路明非的肩膀説:“其實三天很快就過去了,我覺得對你這樣的‘S’級絲毫沒有難度……唯一遺憾的是你不夠高。”
路明非一愣説:“這野外生存跟身高也有關係?”
蘭斯洛特説哦,這個你要知道,野獸都畏懼比它高的動物,不敢輕易地發動攻擊,但是這個地區的馬熊一般都有180cm以上,若是你有愷撒的升高,就可以避過多數馬熊的攻擊……蘭斯洛特走了以後,路明非哆嗦着把兩塊巧克力夾心餅吃完了,立刻按動對講機上紅色的“退出”鍵。則表示自願放棄資格,考試中止,立刻會有直升飛機來接他。他因此創下了最快退出該項考試的記錄,只用了區區八分鐘,因為沒有水喝生吞兩塊巧克力夾心餅……還真得八分鐘……
“出發前我就知道這次進入日本的方式是偷渡,但我好奇你們會怎麼善後,有氣勢怎麼處理飛機,”愷撒説,“那是加圖索家的財產。”
“小問題而已。”源稚生輕描淡寫地説。
“一架裝有矢量推力發動機的改裝版灣流,裝備部的作品,任何國家得到它都會對它的技術驚訝,這會泄漏我們很多秘密。顯然學院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愷撒挑了挑眉,“侵入領空的雷達記錄或者其他證據你們都可以通過諾瑪來抹掉,但這架灣流不同,它不是電子流不是數據,是實物,而且很大,你們總不能憑空抹去物質。十分鐘後會有幾百個警察頭目目擊這架突入日本的飛機,這消息會上CNN的頭條。”
“你既然知道是裝備部改裝的,那麼你也該清楚,裝備部不會沒有善後方案。”源稚生説。
愷撒若有所悟:“也是,裝備部的作品,就算沒有設計自毀功能……也總是意外自毀的。如果你們把它炸掉我不會有什麼意見,但我的叔叔弗羅斯特大概會勃然大怒。”愷撒對於家族財產的關心遠不如對自己的校服。
“不,我沒説炸燬,我是説把它藏起來。”源稚生微妙地笑,“在日本,我們有傳統的、能夠隱藏巨大物品的魔法。”
“魔法?”
“要不要打個賭?”源稚生趴在方向盤上,“五分鐘內,我讓這架飛機從我們面前消失,等你們離開日本的時候,再把它完好無損地還給你們。如果我能做到,就是我贏了。你就欠我一個人情。”
愷撒忽然抬起頭來,眼神出奇地亮。
雖然反應是慢了一些,但他終於覺察到了源稚生的“對抗”,從他們下飛機以來,這位驕傲的日本專員似乎一直想給他們留下一點“深刻印象”。
愷撒並沒有因此不高興,恰恰相反,他興致勃勃。他喜歡源稚生那種能挑起戰火的笑容和眼神,這會讓日本之行更有趣。源稚生感覺到了有如冷冽的刀頂着自己的背心,那是楚子航不滅的黃金瞳在凝視,唯有那雙異樣的眼睛能在背後就給人以如此重壓。獅心會會長也來了興致。
一羣好鬥之徒。
“喂!諸位學長!我必須説警車離我們可越來越近了!”路明非哭喪着臉,“我們這些花樣男子要是被抓進去,可沒有杉菜來送飯!”
“沒事,頂多我一會兒飆車飆得狠一點。”源稚生温潤可人地笑,直直地盯着愷撒,“甩掉警車不是太容易了嗎?實在不行後備箱裏還有步兵導彈……”
“喂!”
“五分鐘?”愷撒也露出那種意大利陽光般的燦爛笑容,直視源稚生的眼睛。笑容一個比一個燦爛,臉湊的確實越來越近,直到兼具只剩下5cm……這位線距離,要麼他們準備打個kiss,要麼就是兩頭野牛在決鬥前的凝視……路明非不敢説話了,這種好鬥之徒也許比外面逼近的上百輛警車更危險。
“五分鐘。”源稚生咬着牙笑。
“如果你沒能做到呢?”
“那自然是我欠你一個人情,你可以隨時要我還這個人情。”
愷撒瞥了一眼楚子航:“獅心會會長也欠我一個人情,我跟他很熟悉,相信他的一個人情抵我的一個人情。但我跟你還不熟悉,不知道你的一個人情有多大的價值,換個別的賭注吧?”
“你要什麼樣的賭注?”源稚生皺眉。
“書的人在新宿最貴的牛郎店包場,載歌載舞,搭香檳塔,每個路過的人都能進來免費喝酒。請新聞記者到場拍照,上報紙頭條。”愷撒微笑。(作者注:牛郎店,日本風俗場所的一種,準色情場所,由英俊的男性陪女客人飲酒。陪酒的男性通常會勸説女客人搭巨大的香檳塔來增加消費……作者未曾光顧過牛郎店,對此的瞭解來源於網絡和某部日本惡搞動畫。)
尼瑪這純粹就是賭不要臉好麼?路明非在訂立悲憤地吶喊……不過……説起來那盛大的場面……倒也蠻值得期待的……
“如果加圖索家的少爺不介意留下載牛郎店包場的負面新聞,我又有什麼可以在乎的呢?”源稚生也微笑。
“成交!”
“成交!”
源稚生摘下自己的計時腕錶,擊掌,擊掌的同時按下了計時鈕。
掌聲在黑暗中分外響亮,路明非緊張又好奇地左顧右盼,要在這荒郊野外藏起一架灣流商務機,絕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這裏不靠海,意味着不能把這東西從海上運走;陸地方式也不可行,灣流的翼展超過20米,陸地運輸也不可能,它的寬度幾乎和一條高速公路相當;空中呢,這時候在升空大概一發導彈就給揍下來了;難道真要瞬間挖個大坑把整架灣流埋起來?
就像愷撒説的,一個那麼大的“物質”,要抹去它的痕跡太難了。玩魔術的都是玩點光影小把戲,但是“巨大物質”是他們跨不過去的難關,你可以把一張撲克藏在衣袖裏,你卻沒法把一頭大象塞進禮帽。
隨着源稚生的掌聲,好像是一個個沉默的蟻巢被驚動了了,黑影們從飛機墳場的每個角落站了起來,彎着腰,排着隊,高速靠近灣流。
他們衝進了機艙,十秒鐘後,被扛出來的是機師和空姐……他們被塞進黑着燈駛來的箱式貨車中;二十秒鐘之後,這些黑螞蟻一樣的傢伙開始拆卸機翼了!一分二十秒後,兩面機翼同時落地!兩分三十秒後,矢量引擎被整個的從機腹下拖了出來,直接吊上了一輛平板卡車;三分五十秒,在激光切割工具的火花中,機艙被整個的切割為三截,分別吊上三輛平板卡車,蓋上巨大的防雨布;四分三十秒,這些人已經把地面上散落的螺絲都被編號歸類,收入特定的收納箱中,壓路機把飛機降落留下的輪印完全抹去……
最後,他們用三十秒在飛機墳場的中央畫了一個巨大的同心圓怪圈,就像總是伴隨着UFO出現的那些麥田怪圈一樣。
源稚生再次按動計時鈕,四分五十三秒。四分五十三秒內,這些神奇的日本人拆掉了一架中型商務機,就像一羣螞蟻把一隻大過它們百倍的死甲蟲拆掉扛回家,一路上高舉甲蟲的胳膊大腿,整齊有序輕描淡寫。
廂式貨車和平板卡車駛向了比鄰的高速出口離開。完成工作的黑影們遙遙地面對源稚生列隊,同時鞠躬。
“這是……你們的忍者隊伍麼?”路明非瞪大眼睛。
“不,”源稚生摸出一張名片遞過去,“自我介紹一下,卡塞爾學院駐日專員只是我的身份之一,另一個身份是日本卡塞爾重工的銷售總監,你們面前的是卡塞爾重工下轄的工程隊。”
“卡塞爾重工?”路明非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卡塞爾學院下屬機構,學院也利用這些下屬機構賺錢來填補學院開支的缺口,”愷撒説,“就是你們中國人所謂‘校辦產業’。”
“真樸實的解釋,明白了。”路明非豎起大拇指。
“見識了日本的效率,有些話就可以攤開來説了。我理解諸位從總部來,擁有最好的血統,有和龍王對面的經歷,會把駐日機構的專員們看作‘地陪’什麼的。”源稚生冷冷的看着愷撒和楚子航,他掠過了路明非,夾在愷撒和楚子航之間的路明非就像被兩個悍匪挾持的人質,“但我得説日本和各位所想的不一樣,不是武士道,不是秋葉原,沒有女僕也沒有EVA和高達,這是一個現代國家。”他加重了語氣,“一個東方的現代國家,你們會在這裏見識到不亞於歐洲和美國的效率和敬業精神,希望這是我們下一階段彼此合作的基礎。作為王牌專員,我從未有過任何失敗記錄,‘源稚生’三個字是成功的保證,我可不希望總部派來支援的優秀的年輕人們是我失敗的開端。”
凌厲如宣戰般的發言,路明非原本以為愷撒這種中二病患者只能在校園中出現,居然王牌專員中也有這樣顯而易見的中二病患者啊!説什麼“‘源稚生’三個字是成功的保證”,學院駐日機構與其説是一個重工企業不如説是中二症患者的俱樂部吧?
“很震撼,好吧,美作,我們成交了。”愷撒微笑着握住源稚生伸出的手。
坦誠的笑容和強有力的握手讓源稚生無法拒絕……但“美作”是怎麼回事?不要那麼輕易把人拉入你們花樣男子三人組好麼?源稚生滿心無力。
“輸掉的賭注還是得支付的。”源稚生説。
被莫名奇妙的安排了“美作玲”那種迷戀老女人的奇怪角色,他還想抗爭一下。
“當然當然,這個完全不用擔心,我已經在新宿最棒的牛郎店‘高天原’訂座了。”愷撒很坦蕩地説,“大家一起去,我買全場的單。”
“喂!老大你什麼時候訂座的?”路明非説,“你剛才連手機都沒摸。”
“我在飛機上就通過Mint俱樂部預訂了,你得明白高天原那種頂級牛郎店要包場可不是小事,Mint俱樂部也需要一些時間來安排,臨到去再訂肯定來不及……”愷撒侃侃而談。
源稚生臉上勝利者的笑容僵硬了:“你……根本早就做好準備要去牛郎店參觀了吧?”
“是啊。”愷撒很淡定的説,“我聽説日本的牛郎店是全世界頂級的,雖然我對於男人陪我喝酒沒什麼興趣……但我不會錯過任何頂級的東西!”
楚子航從後座伸出手來,惋惜的拍拍源稚生的肩膀。“如果你多調查一下愷撒的背景就會明白,他絕不是那種會把去牛郎店上新聞這種事看作恥辱的人……你只需要擔心牛郎店的香檳夠不夠,他如果喝得興奮了,是會跳進香檳游泳池挑戰400米蝶泳世界紀錄的那種人。”
在鋪天蓋地的警笛聲中,源稚生默默的捂臉。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認,總部對這次的任務非常重視,派出了無與倫比的團隊,這麼些極品……招生委員會到底是怎麼發掘出來的啊!
第三章龍淵
漆黑的船浮在海面上,船型鋒利如同一隻黑色的日本刀。摩尼亞赫號,這一次它被偽裝成一條深海漁船。海面不安地起伏着,烏雲閉月,摩尼亞赫號上的探照燈把巨大的光斑打在海面上,平緩的掃過。這是漲潮時分,月球對地球的引力之弦漲滿。
船尾停着一架黑色的輕型直升機,船頭則是巨大的金屬吊臂把深海魚網從海水中拉起來,數以噸級的海產品傾倒在甲板上,從銀紅色的真鯛、紫青色的梭子蟹到白色的蝦菇,一應俱全。
楚子航走到魚槽邊,抓出一隻鮮活的帝王蟹,在船舷上敲暈後扔進船頭架起的煤氣蒸鍋裏。幾分鐘後全身呈橘紅色的帝王蟹出鍋,在楚子航的刀下輕描淡寫的被分拆開來,雪白帶一抹紅的蟹肉拆出來。
那邊愷撒已經磨好了新鮮的山葵根,用上好的海鮮醬油調開。楚子航把蟹肉放進芥末醬油裏浸泡幾秒之後,源稚生抓一片塞進嘴裏,自然原始的海味瀰漫在他的口腔裏,純淨甘冽。
作為從小吃魚生的日本人,他也不得不承認愷撒和楚子航在廚藝方面的配合堪稱完美。令人懷疑他們視彼此為對手的傳聞是否準確。從廚藝配合上看,他們簡直是同一個母親在廚房裏分娩生下的雙胞胎。
愷撒麻利的打開一瓶法國伊甘堡產的“貴腐”甜白葡萄酒,把色澤金黃如蜂蜜的酒液傾入四隻杯中。
“從我家酒窖裏精選的貴腐酒,這種酒的產量很少,是用被‘貴腐黴’感染的葡萄作為原料釀造的酒。葡萄釀造前都脱水乾枯了,糖分含量很好,所以釀出的酒很甜,搭配龍蝦和蟹類是優選。”愷撒顯然得意於自己對美酒的瞭解,慷慨舉杯,“預祝我們這次任務成功!”
路明非、楚子航和源稚生一齊舉杯,蟹肉中天然的甜味和貴腐酒的甜味混合在一起相得益彰,也多虧楚子航烹調帝王蟹的出色技巧。
路明非一口酒下肚,趴在甲板上嘩嘩地吐。
“貴腐酒變質了?”愷撒吃了一驚。
“沒有,”路明非拿紙巾抹抹嘴,指着源稚生,“是美作剛才開的快車……”
他們從羣馬縣着陸,因為打了一個賭耽誤了點時間,於是源稚生飆車甩開警察的時候便格外出力。
那輛改裝過的加長悍馬如一輛狂暴的坦克般在高速上狂奔,一路上路明非時而在座椅上,時而被顛得臉貼着車頂,最後撞斷了高速出口的欄杆駛入山道才算擺脱了警車羣的追捕。
這還不算完,他們到達的是一個小碼頭,碼頭上等候的是一艘小型汽艇,接下來是海面上一個小時的摩托艇大賽,終於登上了摩尼亞赫號。那種感覺就像整整兩個小時都在“中庭之蛇”上狂甩。
“我並不覺得被稱作美作很有趣。”源稚生不耐煩的説。
“那杉菜吧,我們叫你杉菜怎麼樣?”路明非臉色慘白,但是白爛之心不死。
“隨便你們!”源稚生鐵青着臉。
“那杉菜君,我們總不是來船上吃生魚的吧?下面的任務是什麼呢?”楚子航滿臉嚴肅。
源稚生愣了幾秒鐘,幾次想勃然大怒,但對方三個人圍在一起吃蟹腳,完全沒有呼應他怒火的意思。
“如果你們非要堅持不可,還是美作吧……我寧願是個迷戀**的色棍,”源稚生嘆了口氣,“我不希望在做任務陳述的時候被叫做杉菜君,我會被打斷的説不下去……”
“好吧美作,”愷撒點頭,“説説我們為什麼被派來這裏,這裏除了帝王蟹還有什麼?龍王麼?”
“首先你們要知道我們所在的位置。我們現在懸浮在日本海溝的正上方,這是日本海的最深處。從地質學上説它是太平洋板塊撞擊歐亞大陸板塊的結果,這種撞擊導致亞歐板塊的隆起,喜馬拉雅山就是這麼形成的,在遠古它還是一片海洋。在兩個板塊撞擊的交界處,海洋板塊俯衝入地幔中被融化,形成了一線極深的海溝。日本海溝最深的地方被稱為塔斯卡羅拉海淵,深度8513米,曾被認為是世界上最深的地方。當然,現在這個稱號被馬裏亞納海溝的斐查茲海淵奪走了,它的深度是11043米……”源稚生好像一箇中學地理老師講解地質構造。
“我下次來日本想找個好導遊的話,我會給你打電話的。”愷撒打斷了他。
源稚生聳了聳肩:“那麼下面一句話就不是導遊能説出來的了,目標就在塔斯卡羅拉海淵中,”他頓了頓,“正下方,離我們的腳底大約8500米。龍類,階級很高,次代種或者初代種,有可能是龍王。”
三位臨時專員同時沉默了。
楚子航從公事包中取出了他的iPad,調出了諾瑪隨郵件發給他的任務細節。
愷撒沉默的把蟹肉從殼中剔出來,淋上紅醋後貼在飯糰上,再纏上一圈紫菜……至於路明非,他一直在努力地吃這些精美如工藝品的小飯糰,所以未能開口對“龍類就在我們腳下的深海中翻滾遨遊”這種可怕的事發表意見。
海風吹過甲板,涼的沁骨,彷彿龍王的陰影鋪天蓋地地襲來。
“活的?”愷撒低聲問。
“活的。”源稚生説。
“好吧,我們已經知道,並且承認了你們的天才。”愷撒比了一個“閉嘴”的手勢,之後轉向源稚生,“所以,這是一個龍類的心跳信號?”
“龍族胚胎。”源稚生在筆記本屏幕上調出另一張心電圖,把兩張心電圖疊合起來對比,“圖像A是我們從海平面下8000米監測到的心跳信號,圖像B是陸龜胚胎的心跳信號,重合度極高。我們知道龍類的生理結構和爬行類非常相似,比如,兩者都有三個心室,再比如……容易推導出兩者的胚胎髮育也有相似之處……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那是一個爬行類的胚胎在深海中緩慢的孵化着。”
“喂喂,這個‘容易推導出’未免太容易了吧?”路明非大聲打斷,“這就好比你證明一道平面幾何題到黔驢技窮的時候直接畫一個箭頭上面寫‘易證可得’然後寫上結論啊!”
他有資格吐這個槽。他曾親眼看着龍王芬裏厄從古老的岩石中爬出,枯朽的骨骼瞬間重生出新鮮血肉,直接以成年巨龍的姿態跳起滅世的舞蹈,絕不是什麼抱着尾巴的可愛寶寶從蛋裏孵出來。
“總之我們在水下8000米的生命禁區裏發現了一個爬行類胚胎的心跳信號,根據心跳強度測算,它的體積……至少和成年藍鯨相當!”源稚生説,“它總不能真的是隻超大個的陸龜,對麼?”
愷撒微微點頭:“一隻陸龜潛入水下8000米的話,龜殼都會被壓碎。”
“陸龜那樣的大型爬行類動物,沒有任何一種能潛到500米深的水下。”源稚生説,“此外還有一個佐證,把最近4個月裏我們對海底的廣域掃描圖打開。”
一張新的聲納圖出現在屏幕上,與剛才的不同,這次不是十字座標系,而是一個三維座標系,沒有起伏的心跳信號,而是星星點點的亮斑。
這張廣域掃描圖是在不斷變化的,越變亮斑越少,最後三維座標系裏不剩任何亮斑了,乾淨的就像是被清空傢俱的屋子。
“這是過去4個月裏我們對周邊十平方公里的海域整體掃描的結果。最初我們還能掃描到類似鯨魚、鯊魚和大王烏賊這樣的大東西,鯖魚羣和比目魚羣也很多,但是漸漸地,魚類越來越少。隨着海淵深處那東西的心跳不斷加強,海洋生物們似乎意識到了危險,爭先恐後地離開這片海域。我們觀察到不可思議的魚羣遷移,就像……”
“地震到來之前老鼠成羣結隊的跑上山?”愷撒説。
“是的。”源稚生説,“我們分析了水質,沒有任何問題,海底地殼也很平靜,太陽射線也沒有問題。總之,這片海一切正常,但如今沒有魚類敢於靠近這裏,順着洋流必然經過這裏產卵的魚羣不惜繞道上千公里去北方海域。這些帝王蟹和真鯛其實是從這片海域之外捕撈的,離開這片海域,魚羣就非常活躍,而一旦我們駛入這片海域,無論網眼多密都撈不上任何東西,哪怕是一條小小的魚苗。這裏已經是一片死海!”
“龍威,”楚子航低聲説,“高階龍類的威嚴,低等生物比人類對此更敏感。魚羣是感受到龍威所以離開這片海域的。”
“很有意思。”愷撒點頭,“海底8000米處確實是避開人類的好地方,作為埋骨地很不賴。”
“如果我們不能阻止他的孵化,他會直接以成年龍類的外貌浮出海面?”楚子航説。
“難説,你們能想象一條成年巨龍從日本海海面浮起這類新聞出現在CNN頭條麼?”源稚生説。
“好吧,我們能做什麼?”路明非問。
“下潛!”源稚生説得斬釘截鐵。
路明非嚇得差點蹦起來:“搞什麼飛機?不是説是生命禁區麼?不是説陸龜下去也能給壓成碎片麼?不是説T800也得掛掉麼?這活兒我幹不了!我潛水很差的,我在三峽也就下潛幾百米,差點嗆死!8000米?你還不如在我腳上捆塊石頭直接把我給沉底算了!”
“我們知道你並不擅長水下作業……”源稚生的口氣裏滿是理解。
“哥哥你早説那麼瞭解我,我也不至於嚇成這樣不是?”路明非大大地鬆了口氣,“現在讓我為你介紹學院本部帆船健將道明寺先生和有‘海底小蛟龍’之稱的花先生澤類……都是水下以一當百的強者,而且我以人格擔保他們之間沒有任何感情瓜葛,不會違反學院‘情侶’不得組隊進行水下作業的規定啊!”
源稚生根本沒理他,自顧自的往下説:“但越是接近海底,龍威的影響力越大,輕則驚恐不安,重則產生幻覺。要抵抗龍威,必須擁有足夠純度的血統。不,不僅是純度,最好是擁有接近‘古龍’的基因排列!跟血統比起來,是否擅長水下作業根本不重要!”
“尼瑪你這邏輯好似聖女生來就要祭海神,會不會游泳沒關係。”路明非算是聽懂了。
“所以我們被編為一組,不是説這項任務多難完成,而是必須由血統最佳的組合來完成,對麼?”楚子航説。
源稚生微微點頭:“根據諾瑪傳給我的資料,你們中的一人,愷撒·加圖索執行了對‘青銅與火之王’諾頓的滅殺任務,而另一人,楚子航執行了對‘大地與山之王’芬裏厄和……”
啪!
愷撒扔掉手中的蟹腳,沒來由的一巴掌,穩準狠地扇在源稚生臉上,生生地把那個名字扇回了源稚生的肚子裏。
源稚生捂着鼻子,怒視愷撒:“你幹什麼?”
愷撒抬頭望天:“剛才有隻蒼蠅停在你的鼻子上……”
源稚生心裏不信,也不由得抬頭四顧:“可笑的藉口!以為我是小孩麼?”
“對,一隻金綠色的蒼蠅,朋友你沒有親眼看見,不可能知道它趴在你鼻尖上是多麼叫人噁心。”路明非上來一把摟住了源稚生的肩膀,大聲説,暗地裏衝楚子航那邊努了努嘴。
源稚生這才注意到楚子航的眼神,這個披着和服提着黑鞘長刀的男孩剛才還跟他們湊在一起吃着帝王蟹的蟹腳喝着貴腐酒,只一瞬間,他站立的姿勢沒有絲毫變化,卻讓人感覺距離他忽然就遠了。他低着頭,對着那根嚼到一半的蟹腳發呆,風吹起和服的袖子,黃金瞳裏空蕩蕩的。珍饈和美酒忽然就對他不重要了,這世界上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有些人的名字呢,不能提,提了呢,也不要緊,只是會死。”路明非壓低了聲音,在源稚生耳邊説。
“傻逼,你就算提,也拜託你別在他手裏握着刀的時候説好麼……”路明非心裏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