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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雨落狂流之暗

    雨點噼裏啪啦地打在窗上。水花濺開,水沿着玻璃嘩嘩得往下流,形成一層透明的水膜。

    操場上白茫茫的一片,雨流狂落,這根本就不像是下雨了,是天空裏有個什麼水閘開了閘門,不是什麼雨點,而是指頭粗的水柱貫通天地。下午就開始颳風,放學時忽然一聲暴雷,教學樓前的的面上嘩啦啦一片水點子,像是有人那大筆沾了濃墨甩在生宣上。剛開始的時候,校工部的人還穿着雨衣在操場上跑來跑去檢查排水系統,怕雨水把草皮還有美國進口的顆粒塑膠跑道給泡壞了。

    而現在,草皮已經被暴雨徹底打翻了,露出一塊塊斑駁的黑色泥土,塑膠跑道上,積水沒過腳面。從橫的扯着在泥土上留下了交錯的印記,門衞攔不住來接人的家長,私家車紛紛開到操場上等着,就在半個小時前,那裏熱鬧的彷佛集市,每個人都在死摁喇叭,雨幕裏學生們認不出自家的車,沒頭蒼蠅一樣亂轉。

    最後所有人都被接走了,操場上空無一人,“仕蘭中學”的天藍色校旗飄揚在天幕背景上。

    楚子航站在玻璃前,望着外面發呆,教室裏只剩下他一個人了。天黑得像是深夜,教室裏全部的等都是亮着,蒼白的燈光照在他的背後。

    他摸出手機撥號,嘟嘟的響了幾聲後電話接通了,他把話筒貼近耳邊。

    “子航你那裏下雨了吧?哎呀媽媽在久光商廈和姐妹們一起買東西呢,這邊也下雨了,車都打不着,我們喝杯咖啡等於小點兒再走,你自己打個車趕快回家吧。你爸爸不是給你錢了嗎?或者給你爸爸打個電話叫你爸爸派個車來接你,子航乖,媽媽啵一個”,話筒裏傳來清脆的“啵”聲,而後電話掛斷了。

    楚子航默默的合上手機,從頭到尾他一個字都沒説,他也沒準備説,習慣了,每次都是這樣。

    他只是問問媽媽在哪裏,同時告訴他自己沒什麼事兒,讓她安心的該幹什麼幹什麼。

    可楚子航不想給爸爸打電話,他知道爸爸會讓司機開着那輛頂級配置的奔馳S500來接她,爸爸是個很有教養的優質的好男人,非常喜歡當舞蹈演員的漂亮媽媽,也愛屋及烏地對他好。嘴裏最常説的就是,子航啊,有什麼需要就説出來,我就是你爸爸。會對你盡義務的。

    有個有錢的的爸爸要對他盡義務,聽起來很不賴。

    可楚子航沒提過什麼需要。

    教室的門敞開着,秋天的寒風夾着雨絲灌進來,亮的有點刺骨。楚子航裹緊了身上的Diese罩衫,緊了緊那條Burberry的格子圍巾,雙手抄在口袋裏。

    “楚子航?一起走吧,雨不會停的。天氣預報説是颱風,氣象局發出預警了!”嬌俏的長髮女生探頭進來説,長髮的髮梢墜着一枚銀質的HelloKitty髮卡,秀氣的笑臉微微有點泛紅,低垂眼簾不敢直視他。

    “你認不認識我……我叫柳淼淼……”女生沒有得到回答,聲音越來越小,蚊子哼哼似的。

    其實楚子航認得柳淼淼。柳淼淼,比他小一級,還在初中部,但在高中部也蠻出名的。柳淼淼初三就過了鋼琴比賽十級,每年聯歡晚會上都有他的鋼琴獨奏,楚子航班上也有幾個男生為柳淼淼較勁兒,楚子航想不知道他也沒辦法。

    “我今天做值日,一會再走”楚子航淡淡的説。

    “哦,那我先走拉。”柳淼淼細聲細氣地説,把頭縮了回去。

    隔着沾滿水珠的玻璃窗,楚子航看着柳淼淼的司機打開一張巨大的黑色巨大的黑色罩在柳淼淼的頭頂,柳淼淼脱下腳上的涼鞋,司機蹲下身幫她換上雨靴。柳淼淼跟在司機後面,踩着積水走向雨幕中的那輛亮着“天使眼”大燈的黑色寶馬轎車。

    “喂喂,柳淼淼柳淼淼你捎我吧!”一個初中部的傢伙在屋檐下衝柳淼淼大喊。

    “路明非,你自己走吧,我家和你家又不是一個方向!”柳淼淼頭也不回。

    其實楚子航家跟柳淼淼也不是一個方向,楚子航家在東城邊開盤價號本城第一的孔雀邸,柳淼淼家住在城西邊有名的加州社區,裏面最大的一個獨棟就是柳淼淼家。

    初中部的小子蹲在屋檐下,看着寶馬無聲地滑入雨幕中,尾燈一閃,引擎高亢的轟鳴,走了。

    他歪着脖子,聾拉這腦袋,沿着屋檐慢慢地走遠了。手指掃過一旁旁古屋檐上垂下的水簾。楚子航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自己也許能稍他一乘。可那小子忽然一縮腦袋,那外衣裹住腦袋,喪家之犬似的竄進雨幕裏。他跑的還真快,在楚子航來得及喊他之前,他已經透濕濕的很遠了。

    一個雷從天上直砸了下來,耳邊轟然爆響,隨後是一片空白,雨好象更大了,可能柳淼淼説的是對的。這不是一般的雨,是颱風。

    楚子航掌心裏轉着手機,轉了很久,忽的握住。

    他輸入一條短信,雨下的很大,能來接我一下嗎?而後默默的念一遍,確定語氣無誤,發出。

    接下來的幾十秒鐘裏他攥緊手機,聽着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

    “叮”的一聲,短信進來,楚子航打開手機,“我這裏剛完事,你在學校等着,一會就到。”

    楚子航看了一會,刪除了信息。站起來拎起腳下的水用,把整桶水破潑了擦了好幾遍的黑板上,水嘩嘩地往下流,楚子航抄起黑板擦用力地擦弒起黑板來。

    班主任喜歡楚子航的原因不僅僅是他功課好,還有他從不偷懶,而包括值日這種事,出自行都做得比別人認真。別人擦過的黑板上人就是滿是黑板粉筆痕,楚子航擦過的簡直像是從店裏新買來的,連邊邊角角的筆記都給擦的一乾二淨。

    “天才,百分之一是靈感,百分之九十九是汗水!你們都能像楚子航一樣,我做夢都能笑醒了,愁什麼升學?”班主任對全班訓話總少不了這句。

    班主任從不知道楚子航為什嗎總那麼認真,包括擦黑板這種小事。

    其實楚子航根本不喜擦黑版,只是他認真認真做每一件事的時候,可以把腦子放的空空的,什麼也不想。

    用力擦拭,大開大闔,好像俠客一套剛猛無仇的劍法。水珠四散飛濺

    父親

    擦完第三遍的時候,雨幕裏響起了低沉的鳴笛聲,楚子航扭頭看向外面,氙燈拉出雪亮的光束,找的人幾乎睜不開眼。

    一輛純黑色的轎車,車頭上三角形的框裏,兩個M重疊為山形。一輛邁巴赫62,奢華Maybach,品牌,奔馳車場頂級車中的頂級車,比爸爸那輛奔馳還要貴出幾倍的樣子。楚子航對於車不太瞭解,這些都是車裏的男人對楚子航吹噓的。

    雨刷器掛去前擋風玻璃的上的一層又一層彷彿永無止境的雨水,每次有短暫的半秒鐘,楚子航能看見裏面駕駛座上中年男人的臉,使勁衝着他的招手,滿臉笑意。楚子航一直不明白,他怎麼老是笑的那麼開心,好像過得很開心,一點煩心事都沒有似的。

    楚子航整了整衣領,把圍巾繫好,背上爸爸從倫敦給她買的Hermes包大步走到屋檐,猶豫了一下,像剛才那個初中部的衰仔一樣把外套照在頭上。車裏的男人急忙推開車門,打開一把巨大的黑傘,裏面是Burberry家華麗的格子紋,像柳淼淼家司機那樣殷勤地迎上來,把傘照在楚子航頭頂。

    楚子航看也不看,推開傘,直接走到車邊,打開後車門鑽了進去,現乳白色的NAPA皮沙發中。

    男人一愣,扭頭回到駕駛座上,把濕漉漉的雨傘收好遞給後面的楚子航,“插在車門上,那裏有個洞口專門插雨傘的。”

    “知道,你説過的。”楚子航默默的把傘插好,用手撐着下巴,看着外面的雨,“走吧。”

    “衣服濕了吧?我給你座位後排的座椅加熱打開吧,誰用誰知道,舒服的要死!”男人又開始吹噓他的車。

    “用不着,回家換衣服。”

    “哦哦。”男人清了清嗓子,對櫻桃木的中控制枱説“啓動!”

    屏幕亮了起來,儀表閃過微光,那台強勁6升V12雙渦輪增壓引擎無聲的自檢,車裏感覺不到震動。

    這台車語音啓動。

    “900萬的車,攝製的時候只有3個人的聲音能啓動,一個是我,一個是老闆,還有一個人你猜是誰?”男人得意洋洋。

    “不關心“楚子航面無表情。

    男人討了個沒趣,倒也不沮喪。邁巴赫無聲無息的後退,獲得足夠的空間後,這台6米多長的超大型轎車在大排量引擎的驅動下像豹子般前竄,一瞬間劈開雨幕,駛出了仕蘭中學的大門。

    楚子航默默的回頭,門衞在崗亭裏挺胸佔得筆直,表示了對於這輛車和他豪華的象徵。

    楚子航想他其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尊重什麼,邁巴赫什麼的,你坐久了,免得哪可能你會發現他只是用來扯淡的。

    路上很空曠,能見度這麼差的天氣裏絕大多數的車都回去歇着了。還在路上跑的車都亮着大燈,抬頭天空漆黑如墨,只是偶爾有電光閃過,像是天空開裂,四面看去大雨茫茫,100米外都模糊一片,邁巴赫駛上了橫貫城區的高架路。

    “這麼大的雨你媽也不知道來接你。”

    “還好上午沒去洗車,無接觸洗車,一次80塊,洗了就人在水裏了。”

    “上學期成績單你到現在也沒給我看看。”

    “你們學校門衞開始不讓我把車給開進去,我説我接兒子放學,這麼大的淋一下都濕你不讓我進去怎麼辦?費了不知道多少唾沫。”

    “最後我給他説老子這車買下來900萬,市政府進去都沒人攔,你個仕蘭中學還那麼大規矩?他一下子就軟了,哈哈。”

    男人一邊開車一邊嘮嘮叨叨,車內音響迴盪着愛爾蘭樂隊Altan的《DailyGrowing》,渾厚的女聲和滄桑的男聲對話:

    Thetreestheygeowhigh,theleavestheydo

    Growgreen,

    Manyisthetimemylovelveseen,

    Manyanhourlhavewatchedhimallalone,

    Hesyoungbuthesdailygrowing.

    Father,drarfather,youvedonemegreatwrong,

    Youhavemarriedmetoaboywhoistootoung,

    lamtwicetwelveandheisbutfourteen,

    Hesyoungbuthesdilygrowing.

    路面上滿是積水,車輛側濺起的水如同水牆,楚子航默默的看着窗外,沒有人搭理男人的任何話。他在聽着那首歌。

    “不錯吧不錯吧?他們都説是張好碟我才買的,講父愛的!”男人從後視鏡中看到了楚子航的樣子,立刻明白了,楚子航聽音樂的時候總是心不在焉的看着什麼空曠的地方。

    楚子航對於神經大條的男人有點哭笑不得,“你聽不出來嗎?是個女孩和父親的對話。你放給我聽不合適,

    “生男生女有什麼不一樣?都是父愛嗎。”男人一愣,“你能聽得懂嗎?我聽人説你英語在你們中學裏頂呱呱,競賽得獎了……可你媽都不跟我説一聲。

    樹在長高,也在變綠,

    許多次,我看到他的可愛,

    幾多時,我獨自對他長久凝視,

    他還小,但他還在長大。

    爸爸,親愛的爸爸,你對你的女兒犯下偉大的錯

    你把我嫁給沒有成人的男孩

    我二十四,他十四,

    他還小,但他在長大。

    楚子航隨着節拍滿意歌詞給男人聽,“這首歌是Altan樂隊的,唱的是一個父親把女兒嫁給一個十四歲的年輕人,女兒不願意,擔心等到丈夫長大了,自己已經老了。但是父親説……”

    女兒,親愛的女兒,我給你的安排並沒有錯,

    我把你嫁給豪門的兒子,

    一旦我老去,它將是你依靠的男人,

    他還小,但他在長大。

    楚子航接着翻譯,“但是後來女孩的丈夫還沒長大就死了,女孩非常悲傷,在綠草如茵的墓地上用法蘭絨給他織壽衣。

    “這是什麼鬼歌?一點意思也沒有,女孩的丈夫就這麼死了,這算怎麼回事?”男人算是明白了。

    “沒什麼意思,就是愛爾蘭民歌,講人生的吧,反正放給我聽不合適。”楚子航淡淡的説道,他其實蠻喜歡這首歌的,很憂傷,可是到底是在講什麼,他確實不知道。

    “不想聽就關了,我們爺倆聊聊。”男人關掉了音響,“我跟你説了嗎我們公司新蓋棟樓了嗎?老闆在那裏面長的蒸汽浴室和健身房,我們用都是免費的,裏面的東西XXX的高級……”他又開始囉嗦了。

    男人一輩子大概是囉嗦慣了,要不是這樣也不會那麼失敗。

    那也虧的他那麼羅嗦,否則她什麼也沒有吧,楚子航默默地像。

    因為羅嗦,才能把年輕貌美的媽媽哄的團團轉,直到哄的嫁給他。楚子航帥的足以在仕蘭中學裏刷臉吃飯都是靠媽媽的基因,媽媽年輕的時候是市舞蹈團的柱子,一支《絲路花雨》跳得彷彿敦煌飛天,崇拜者多如過江之鯽。但是這男人居然考一張嘴織美好的未來,在羣雄之中把媽媽迷倒誰昏顛倒,終於在她坐車去杭州旅遊的時候糊里糊塗答應了嫁給他,也是那一次懷上了楚子航。直到在結婚證上恩了手印,漂亮糊塗了一輩子的媽媽才知道那車根本不是男人的,他只是個給單位開車的司機……

    也是因為囉嗦,才會被黑太子集團的大老闆看中,讓他開着輛邁巴赫。和媽媽離婚後他拍着胸脯對楚子航信誓旦旦,説按月賺錢寄給她母子養活他們。他倒也豪氣得很,掉頭去單位把穩定的司機工作給辭了,出門要找像樣的工作。大概在勞務市場掛了三四個月之後才得到這份工作,還是開車,不過車好了,待遇卻差了。而漂亮的媽媽那次倒滿能幹的,以淚洗面後幾天把楚子航往姥姥家一送,重新購置了化妝品,裝好精緻的妝容和姐妹們出去玩了,不到一個星期就給楚子航帶回來一個爸爸來,這次楚子航媽媽挑男人用心思了,選了個千里挑一的,爸爸名下三個公司,離過一次婚沒有子女,求婚時信誓旦旦,絕對不再生孩子把楚子航當親兒子養……

    同學都覺得楚子航的人生很極品,卻沒有料到背地裏他的人生遠比別人想象的更極品。

    但這實在無法歸功於他,是他親生爹媽太極品了。

    “看不看DVD?有《玩具總動員》……不過是槍版的。”男人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喋喋不休是在對牛彈琴。

    “不看,週末我們仨要一起去看。”楚子航説。

    “後座空調熱不熱?”

    “行了,別老像個司機似的説話,”楚子航覺得有點累,“我這裏不要司機。”

    “給兒子當司機有什麼丟臉的,”男人臉皮根本就是厚如城牆,或者神經迴路遲鈍得賽過烏龜,“小時候我還給你當馬騎呢。”

    楚子航的心裏微微抽動了一下,懶得再和男人説什麼了。

    真煩,老是淡定地説出讓人添堵的話來,好不容易有個相處的時間,正正經經説點話不行麼?就説小時候那小破屋裏騎大馬也行,可別東拉西扯的,楚子航默默地想。窗外一片漆黑,透過重重雨幕,路燈的光微弱得像是螢火,路上已經看不到車了,大概開始封高架路了。

    “你媽最近怎麼樣?”沉默了好一會兒,男人忽然説。

    “跟以前一樣,上午起來弄弄貓,下午出去買東西,晚上跟那幾個阿姨喝喝酒,喝完一起回來接着聊天,第二天早晨又睡到九點十點。”楚子航猶豫了一下,“反正爸爸也老是出去應酬,有很寵她,她這樣子爸爸也覺得蠻好的,不煩人,就是10點左右打個電話回來問問她到家沒有。”

    楚子航覺得輕鬆了很多,他知道男人一定會問這個問題,説出來就好像大出一口氣,媽媽是過得蠻好的,反正肯定不想他,姥姥説媽媽從小是個沒心肝的閨女,可是沒心肝又漂亮,就能過很好的生活了,媽媽沾了這個光,現在覺得“爸爸”好像就是她的第一任丈夫,以前不開心的事情都不去想了;當着這個男人的面叫了另一個男人“爸爸”也讓他鬆了口氣,不再那麼彆扭了,這就是楚子航答應過“爸爸”一定要做到的,提到他就要叫“爸爸”,而不是“叔叔”或者其他什麼奇怪的稱號,比如“分頭佬”。

    這麼久了,男人也該習慣了吧,反正這個兒子的撫養權他當時也沒出力去爭取。

    “好好照顧你媽啊。”男人説,從後視鏡看去,那張至今還算英俊的臉沒啥表情。沒一點反應,果然是遲鈍如他該做的。

    “嗯,按你説的,晚上睡前盯她喝牛奶,她要是跟那幫姐妹聊天,我就把牛奶給她熱好端過去。”楚子航説。

    這就是男人唯一叮囑楚子航每晚要做的事,真奇怪,把女人都弄丟了,卻還記得一杯牛奶,又有什麼用呢?媽媽從小就養成每晚要喝一杯熱奶的習慣,加半勺糖,這樣才能睡好,不然就會睡睡醒醒。不過現在她大概都快忘記每天晚上都是這個男人給她熱牛奶喝了,反正在這個男人之前有姥姥給她熱牛奶喝,這個男人之後有兒子給她熱牛奶喝,好命的女人始終有人給她熱牛奶喝。

    “仕蘭中學真TMD牛,今年十七個考上清華北大的,兒子你努力!不要丟我的臉啊!”男人把媽媽喝牛奶這一節揭過,又開始裝模作樣地關心楚子航的學習。

    “爸爸説不在國內高考了,直接考出國,我下個月考託福。”楚子航冷冷地頂了回去。

    他對男人的關心沒什麼好感,因為男人永遠是嘴上説説。前年一部20世紀福克斯投資的電影《DragonRaja》在這邊取景,還在初中部的楚子航和幾個同學都被選去當臨時演員,仕蘭中學作為這裏最頂級的貴族私立中學,藉機炒作學校的名聲,把選演員的消息做上了晚報,這個男人聽説了,也是眉飛色舞,信誓旦旦地説要來片場探班。

    “我兒子拍片,我去端茶送水嘛!我開這車去,拉風拉爆了吧?”

    拍片的空隙楚子航都會有意無意地看向片場邊的停車場,可是男人那輛拉風的邁巴赫一次也沒有出現。倒是“家裏”的S500隔三差五趴在那兒,司機老順帶着一付黑超,滿臉保鏢的樣子,人前人後叫楚子航“少爺”,搞得片場人人對楚子航側目。

    其實老順平時都叫他“小航”的,但是“爸爸”吩咐了,“在片場不能把子航當孩子看。”“爸爸”還在麗晶酒店請那個有太導演吃飯,導演高興之餘又給楚子航額外加了兩場的戲份,這事情後來還被炒得沸沸揚揚的,接連幾天晚報網都有人抨擊楚子航是“年輕富二代混跡演藝圈”。“爸爸”不太開心,給晚報的什麼熟人打了個電話,才把那些負面新聞拿掉。

    更別提初升高的那次畢業典禮了,對於初中部高中部都在仕蘭中學唸的楚子航來説,那種畢業典禮算不得什麼,不過掉頭去高中部的樓上課而已。又恰逢“爸爸”和媽媽的結婚紀念日,他們定了要去北歐度假。楚子航想了很久,給男人打了個電話説要不你來吧。男人也是很高興,又有些猶豫,説那你媽和你那後爹咋辦?楚子航沉默了很久説你就説是我叔叔吧。男人嘿嘿地答應了。

    結果那天楚子航是畢業典禮上唯一背後沒站人的學生,站在主席台的第一位接過校長授予的“優秀畢業證書”。他是那一屆的第一名,本來想讓那個男人知道。

    “唉唉,我真的沒忘,那天老闆忽然説有重要客户來,要去洗澡,非要我開車,我只好開車帶他們去,本來估計還能趕上的,誰知道他們一洗就洗到第二天早上……”男人哼哼唧唧地解釋。

    楚子航隱隱約約知道男人的“老闆”是個什麼樣的人,也是經常上晚報的,也知道男人所説的“洗澡”是什麼地方。有同學跟楚子航説過,“我上次看見你家那輛邁巴赫停在那個洗澡城門口,然後壓低了聲音,“那是做壞事的地兒吧?”簡直是句廢話,裝飾得和羅馬皇宮一樣的門臉下面,七八個短裙恨不得短到腰胯低胸恨不得低到胸以下的女孩濃妝豔抹地迎賓,各式各樣的豪車下來各式各樣的大叔輩人物長驅直入。楚子航默默地站在遠處看着那門臉,想着黑夜裏男人的老闆和客户們在裏面花天酒地,男人靠在他引以為傲的邁巴赫上抽煙,煙霧瀰漫在黑夜裏。

    他這種人,也就這種人生了。

    “出國不好,”男人還在哼哼唧唧,“出國你就自己瞎玩,玩野了。而且出國能學什麼啊,也就學點英語,你英語已經很好了不是麼?國內現在發展多快啊,遍地都是機會,國內上大學,上學時候就能瞭解社會了,再叫你後爹給你找找關係……”

    “叫你後爹給你找找關係”這句彷彿一根針紮在楚子航胸口,叫他透不過起來。做人可以有點尊嚴麼?別那麼無恥行麼?

    “你閉嘴!”楚子航像只小豹子那樣低吼。

    “什麼?”男人沒聽清。

    “你閉嘴。”楚子航冷冷地重複。

    “你這孩子真沒禮貌,我都是為你好。”男人愣住了,“你要多聽大人的意見……”

    “聽你的意見有用麼?聽你的意見我將來能找個女孩結婚又不離婚麼?聽你的意見我能按時參加孩子的畢業典禮麼?聽你的意見我能準點接送他上下學麼?聽你的意見我只是要去叫後爹幫我找找關係。”楚子航的聲音很平靜,一點起伏都沒有。他從後視鏡裏看着男人的眼睛,心裏有點快意,期望看到他的反應。

    這樣該可以了吧?每一句都像針一樣扎男人一下吧?這樣他就報仇了。

    邁巴赫繼續以時速120邁奔馳在高架上,雨水大潑大潑地灑在前擋風玻璃上,男人關掉了車內音響,一直沉默,楚子航把目光轉向窗外。

    “你將來就明白了。”男人忽然説。

    楚子航一愣,男人總是説着這樣的話,説“你將來就明白了”、“你還小不懂”、“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騙鬼,很小的時候這兩人離婚,楚子航哇哇大哭覺得彷彿世界末日,男人就安慰他説“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爸爸媽媽只是不在一起住罷了”、“星期天還帶你出去玩”什麼的,楚子航相信了,相信家還是這男人那女人以及自己三個人的家,結果跟着媽媽進了新家的門看見一位叔叔梳着分頭穿着睡袍露着兩條毛腿彬彬有禮地打開門,楚子航不知此人何方神聖,大驚之下就把手裏的冰淇淋杵他臉上了……

    這麼些年了……還騙鬼啊?

    “一會到家你就別進去了,免得爸爸不高興。”楚子航冷冷地説。

    “哦哦。”男人毫無心肝地説。

    楚子航無可奈何地呼出一口氣,他太幼稚了,小看了男人的臉皮,他針一樣的話紮下去,針尾都不見了,可是還遠沒有觸及真皮層嘞。

    這時候,有人在外面敲了敲車門。

    丨2丨追逐

    “那麼大的雨,誰還在外面呢?”楚子航楞了一下,看見一個黑影投在車窗上,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把車窗降下來。

    忽然極大地恐懼包圍了他,這輛邁巴赫正以120邁的高速飛馳在高架路上,且不説高架路上沒有人行道,誰又能以追趕一輛邁巴赫的速度前進,同時伸手敲門?

    門外的人再次敲門,不是一個影子,而是三個五個更多的人影聚集在車門外,彷彿隔着沾滿雨水的車窗凝視楚子航,居高臨下。

    “怎麼了?”男人察到了楚子航的異樣,回過頭來。

    楚子航連發出聲音的勇氣都沒有了,只是伸手指了指窗外,窗外不知什麼光源,把刺眼的水銀色投進車裏來,照得楚子航的臉慘白。

    “別開門!”男人低聲説,男人的聲音也在顫抖。

    楚子航連忽然明白為什麼在外面的人敲門的時候他瞬間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一輛飛奔的轎車裏,因為忽然間絕大多數聲音都消失了,在男人關閉音響的瞬間,車輪和地面之間的摩擦聲、經過不平路面的震動聲、經過完美調校的悦耳的發動機聲,全部消失了,車外傳入的聲音只剩下一種……暴風雨傾斜在車頂上的嘩嘩聲。

    邁巴赫好像在平滑導軌上滑動,沒有一絲震動,沒有一絲聲音,指針顯示着速度不斷加快,片刻就突破了限速達到了180邁。

    還在加速,滑行……滑行……彷彿滑向……

    地獄!

    四面八方的都有水銀色的燈光投入,就像是體育場夜間亮起的氙燈,不知多少看不見的黑影圍繞在邁巴赫周圍,沉默着。

    彷彿死神環繞!他們一同睜眼,金色的眼睛彷彿一對對螢火蟲飛舞在黑暗裏。

    楚子航甚至沒有喊叫,而是抱着頭蜷縮起來。

    大腦中劇痛,有什麼東西……像是一條蛇……在楚子航的腦海深處甦醒,它在使勁地、從裏而外地撞擊楚子航的腦顱,試圖打通一條路出來。

    眼前一片黑色,黑色背景上跳動着青紫色的、蛇一樣的線條,就像是蹲太久忽然站起來後腦袋發暈所看見的。但這一次那些線條不是雜亂無章的,它們彷彿活了過來,舞動着,有時候遠離,變幻出不同的圖案又分崩離析,彷彿古老的刻在石碑上的文字,被時間侵蝕雨水洗刷,過去的歷史隨着墜落的石屑慢慢消亡。

    怎麼回事?什麼感覺?一個人被隔絕在古老的黑暗裏,看着蛇羣舞蹈。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楚子航猛地驚醒,那些人影以同樣的節奏拍打着車窗,隱隱約約能看見那些蒼白的手掌印在玻璃上,沒有掌紋。

    “走開!走開!走開!”楚子航使勁揮手,那些蒼白的手掌像是要打碎玻璃拍在他的臉上。

    “別説話,他們聽不到。”男人低聲説。

    楚子航詫異地從後視鏡裏看到男人的臉,出人意料的平靜。

    男人仍舊緊握方向盤,直視前方,前方光明如海洋,沒有掌紋的手拍在前擋風玻璃上。

    “兒子,你要記住幾件事,”男人説,“一會無論你看到什麼,都不要告訴別人,因為沒有人會相信。”

    他沉默了很久,伸手撓了撓頭,“也就這件事了……想起來有很多話想告訴你,再想想都可以不必説,你將來就明白了。”

    這算什麼?周圍鬼氣森森,此時此刻覺得大家都要死了,死了還有什麼將來?

    男人伸手向車門,那裏插着一柄雨傘,男人拔出了漆黑的傘。楚子航忽然看清了,那不是傘,而是一柄修長的日本刀,漆黑的刀鞘,雕刻金花的刀鐔,男人平靜地抖掉刀鞘,刀光清澈如水。

    怎麼會有這種事?男人是那個看起來再熟悉不過的男人,可他在做些什麼奇怪的事?他不是個司機麼?

    男人回頭對楚子航尷尬地笑笑,“其實這刀插在這裏不是給我用的……我也就是試試。”

    男人裸露出來的手腕上忽然跳出怒蛇一樣的青筋,他反手握刀,直刺車門。長刀竟然把全鋁製的車門洞穿,刀嵌在車門裏,半截刀身暴露於車身外。男人把油門踩到底,發動機轉速驟然提升,邁巴赫在幾秒鐘內加速到二百五十邁的高速,水花飛濺到一人多高,車輪在地面上滑動,接近失控的邊緣。噴湧的血在暴風雨中拉成十幾米長的黑色飄帶,又立刻被風雨洗去,半截刀身把車身左側的黑色人影一氣斬斷,而他們甚至沒有發出哀嚎。

    楚子航使勁抱着頭,蜷縮在座椅靠背下,一個勁兒地顫抖。這是怎麼了?男人,還有整個世界難道瘋了麼?

    隨即是剎車到底,始終無聲無息的車輪終於因為剎車片的劇烈摩擦而發出了刺耳的噪音,噪音如同利刃一樣切開了詭異的已經,外界的聲音再次湧入車中。地面因為雨而變得極其濕滑,車輪鎖死,車身卻仍在路面上滑動,在空蕩蕩的高架上旋轉。

    男人伸手到後座上,温暖的大手按着楚子航的頭。

    車身旋轉,楚子航想到很小很小的時候,男人女人和他三個人還是一家的時候,男人帶他去遊樂園坐旋轉木馬。

    車身停下,整個地倒轉過來。

    “扣上安全帶!”男人低聲説。

    他再次發動引擎,變速箱切換到手動模式,隨着油門踩下,發動機轉速飆升,檔位被男人推動着上升,直至轉速進入極限的紅區。

    10秒鐘裏,這台車已經達高到200邁的高速,沿着來路直衝回去。楚子航聽見車輪下傳來令人心驚膽戰的裂響,那是……人體被壓碎的聲音麼?而前方傳來的震動顯然是他們直接撞擊了那些黑影的身體,連續撞擊,油門始終踩到底。男人簡直是把這台車用作了屠殺的機器,而那些黑影,居然是真實存在的。

    他們死了麼?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別擔心,死侍是……沒有身份證的,我的意思是……那種東西沒有公民權。”男人扭過頭對楚子航笑笑,臉色蒼白,“所以法律不保護他們,因為他們不是人。”

    邁巴赫把一個影子猛地撞在高架路的防護欄上,影子吐出一潑黑色的血,潑灑在前擋風玻璃上,彷彿一朵黑色的花盛開在那裏。影子依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男人再次換擋,楚子航見男人開過無數次的車,卻沒有一次看見這麼巨大的車身在男人手心裏好像玩具似的輕盈。邁巴赫在空無一人的高架路上急速前進,後面的暴風雨裏站着些漆黑的影子,黃金色的眼瞳飄忽閃爍,靜靜地看着他們遠去。

    “打……打110!”楚子航忽然想了起來,怎麼也是法制社會,這麼大的事不能不報警。

    可是很奇怪,雖然是暴風雨,難道高架路上就一輛車都沒有麼?高架路出口處的管理員怎麼會允許這麼多奇怪的人上高架路的?這條路上本該沒有任何行人的。而且這條路無處不設監控,發生了這樣暴烈的車碾人的事故,到現在為止沒有任何路警趕來。

    就像是他們被隔絕了,隔絕在整個世界之外。這個空間裏只有高架路、暴風雨、影子和這輛邁巴赫。

    “兒子,別怕別怕,其實你爸爸很能的,只不過露相不真人。”

    “打110也沒用,你看看你手機裏肯定沒信號。”

    “這件事不太好解釋,反正你知道我是好人這邊的就可以了……”

    男人高速開着車,嘴裏還繼續囉嗦,但是楚子航看得出他並不輕鬆,臉上都是汗,握着方向盤的手時而微微顫抖,身子弓得像是蝦米,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速度表上顯示這輛車以誇張的250邁奔馳,接連跑了差不多十分鐘,算下來他們跑了大概60多公里了。那些黑色的影子不見了,被他們遠遠拋下了60多公里,周圍又只有狂落的雨流,可是男人還是使勁地踩下油門,楚子航看得出他的緊張一點都沒有緩解。

    “我們……我們去哪裏?”楚子航哆嗦着問。

    “不知道,他們還在……還沒走……因為雨還沒有停。”男人説。

    雨還沒有停?什麼意思?暴風雨是説停就停的麼?雨和那些影子又有什麼關係?楚子航覺得一團亂麻。

    丨3丨主神降臨

    前方隱約出現了亮白的燈光。

    “到收費站了麼?”男人如釋重負,在這條空無一人的高架路上跑了那麼久,他們已經完全無法確定自己的位置了,GPS界面上重複提醒説沒有找到衞星信號,一切的路牌都過在暴風雨裏,就算亮着遠光燈也看不清。

    “過了收費站你就下車走,看看有沒有過路的車搭個便車送你回去,讓你那爸爸給人一點錢就好了。”男人把高速路的計費卡叼在嘴裏,伸手把卡在車門上的日本刀拔了下來,過收費站車門上插着一把滿是黑血的日本刀,人家不叫警察才怪了。

    燈光越來越亮眼,楚子航瞪大眼期待地看着前方,男人也一樣。

    像是在海里漂流的人看見燈塔,森黑如刀劍的光柱在他們眼裏格外温暖,又像是夜行人在迷霧中看見木屋小旅社檐下的油燈,到了那裏就能放下一切不安。

    車忽然開始減速,剎車片發出刺耳的聲音。

    “不……不對!”男人的聲音裏透着驚慌不安。

    楚子航也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前方的燈光透出的不僅僅是温暖,還有莊嚴和宏大,就像是……朝聖的人邁向神堂。

    對的!那種渴望接近的心情不是在海里看見燈塔,而是虔誠的拜謁神的感覺!所以急欲親近,急欲親近神的光輝。

    可是楚子航不信神,什麼神都不信……在他看見那燈光之前。

    他們剎住了,可是燈光卻向他們接近,那些放射在黑暗和雨水中的、絲絲縷縷的白光。

    楚子航聽見了馬嘶聲,他覺得那是幻覺。雖然很像馬嘶聲,可是如果真的認可了那是馬嘶聲,那匹馬該是何等的巨大!它的吼聲沉雄,像是把雷含在嘴裏吼叫,鼻孔裏射出電光來。

    “一會兒不要離開我,但也不要靠得太近。”男人回頭看看楚子航,“就像是小時候我帶你放風箏。”

    風箏從不會離開放風箏的人很遠,因為之間連着風箏線。遠離的那一天,是風箏線斷掉了。

    “嗯!”楚子航説。

    “繫好安全帶!”男人説着,慢慢地踩下油門。

    邁巴赫以最大的加速度衝了出去,衝向白光,直撞上去。水霧被斬開,楚子航忽然看清楚了,那白色的光芒中站着……

    他的世界觀崩塌了,以前他所相信的一切完全破滅,世界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樣。

    白色光芒中站着山一樣魁偉的駿馬,它披着金屬錯花的沉重甲冑,白色皮毛上流淌着晶石般的光輝,八條雄壯的馬腿就像是輪式起重機用來穩定車身的支架。它用暗金色的馬掌扣着地面,堅硬的路面被它翻開一個又一個的傷口。馬臉上帶着面具每次雷鳴般地嘶叫之後,從面具上的金屬鼻孔裏噴出電光的細屑。

    而馬背上坐着巨大的黑色陰影,全身暗金色的沉重甲冑,雨水灑在上面,甲冑蒙着一層微光,他手裏提着彎曲的長槍,槍身的弧線像是流星劃過天空的軌跡,帶着鐵面的臉上,唯一的金色瞳孔彷彿巨燈一般照亮了周圍。

    北歐神話中,阿斯神族的主神——奧丁。

    楚子航在一本書中讀到過他的故事。

    他來了,一如傳説中,騎着八足駿馬Sleipnir,提着世界樹枝條製成的長槍Gungnir,穿着暗金色的甲冑,披着暗藍色的風氅,獨目!

    他本該只存在於文字和壁畫裏!

    邁巴赫轟然撞了上去,Lieipnir嘶吼着,四枚前蹄揚起在空中。四周的雨水全部匯聚過來阻擋在奧丁的面前,衝擊在邁巴赫的正面,像是一記水流的巨拳轟擊上去,楚子航完全看不見前面了,迎面而來的彷彿一條瀑布。衝擊讓楚子航的腦海裏一片空白,邁巴赫巨大的動能在短短幾米裏就被完全消解,車輛報警,安全氣囊彈出,這樣才讓楚子航的頸椎沒有瞬間斷掉。

    水流把邁巴赫推了出去,Speipnir八足緩緩跪地,

    那個“奧丁”把Gungnir插進濕潤的瀝青路面,以神馬為御座。

    成羣的黑影聚集過來,分為兩排站在“奧丁”的面前,一模一樣的黑衣,一模一樣的蒼白的臉,看了永遠記不住的臉,空洞的閃着金色光芒的雙瞳。

    “下車吧。”男人輕聲説。

    楚子航邁動雙腿,機械地跟着男人下車,和男人並肩站在雪亮的前大燈中,男人一手握着長刀,一手伸過來挽着楚子航。

    “不要怕……雖然第一次看見的時候我也很害怕……可是怕是沒用的啦,”男人一下下輕輕握着楚子航的手,“本來不想讓你看到這些,可是既然看到了,就不要錯過機會,睜大眼睛。”

    楚子航乖乖的睜大眼睛,靠近男人,從未有這種時候,他那麼期待感受男人的體温。

    天上地下都是雨,雨外是無邊的黑暗。腳下是寬闊的高架路,四面八方都是透明的水幕,彷彿世界上一切的雨都彙集在這片空間裏,雨流和雨流之間並排挨着,沒有空隙。

    “你只是個司機?”雨中傳來“奧丁”低沉的聲音。

    “是啊,我只是個……司機。”男人站在狂落的雨流中,一手提着長刀,一手輕輕撫摸楚子航的頭。

    “真有趣,撞向神之御座的人,僅僅是一個司機。”

    “我知道你們要的是什麼,”男人説,“可以,交給你們沒有問題。”

    他湊近楚子航的耳邊,“去把裏面的箱子拿出來,黑色的,上面有個銀色的標記。”

    楚子航拉開後備箱,裏面是一隻黑色的手提箱,特製的皮面粗糙而堅韌,上面是一塊銀色的銘牌,一株茂盛生長的世界樹。

    楚子航把手提箱交給男人,男人掂了掂,仍舊交給楚子航,看着“奧丁”,“我準備好了。”

    “那麼,人類!覲見吧!”“奧丁”説。

    “以前你很多次都不聽話,這次一定要聽我的話,”男人拉着楚子航的手低聲説,“記得,不要離開我,卻也不要靠得太近。”

    “嗯!”楚子航顫抖着。

    男人和楚子航行走在黑影的夾道中間,黑色的影子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蒼白的臉上沒有表情。他們用的是某種古老的語言,彷彿吟唱彷彿哭泣,楚子航一句都聽不懂,只覺得那些蛇一樣的線條又甦醒了,在他腦海裏變幻無窮。他戰戰兢兢地不敢看那些影子的臉,每張臉都是一樣的,可是每張臉上都寫着太多太多的往事。

    腦子裏電光般一閃,忽然間他似乎能聽懂了,那來自遠古的低語:

    “人類啊……”

    “又見到人類了……”

    “那孩子的血統……”

    “讓人垂涎的鮮肉啊……”

    “口渴……”

    可怕的聲音圍繞着他,楚子航驚恐的捂住耳朵。

    “你聽到的,我也聽到了。”男人緊急拉着楚子航的手,“別怕,我知道的。”

    男人站住了,距離“奧丁”大約二十米,距離背後的邁巴赫也是二十米,雨水不停地衝刷着他手中的長刀。

    “為什麼我覺得即便你得到‘卵’,你也不會放我們走呢?”男人問。

    “我將許諾你們生命。”“奧丁”回答,“神,從不對凡人撒謊。”

    “是另一種生命吧?”男人説。

    “有什麼不好?我將為你們開啓‘封神之路’。”

    “變得像那些死人一樣?”男人環視着周圍的黑影。

    “不,你們的血統遠比他們優秀,你們會更加強大。“

    “更加強大的……死人嗎?”男人忽然大吼,“子航,把箱子扔出去!蹲下!”

    楚子航想也不想,把手中的手提箱扔了出去,彷彿是吸引餓狼的鮮肉,所以影子都湧向手提箱。他們的形體因為速度而扭曲,像是從地上躍起的長蛇,男人踏步而出,長刀帶起一道刺眼的弧光,雨水濺開成圓。楚子航雙手抱着頭蹲在地上,那些可怕的聲音卻穿過手掌鑽進他的耳朵裏,血液從傷口裏湧出的聲音,骨骼在刀鋒下斷裂的聲音,混在在暴風雨裏。(這句,額,我覺得要麼是多了一個“在”,要不就是“混雜在”)

    遠比那些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這一次他聽見影子們的哀嚎了……痛啊……痛死我了……好痛啊……痛得像是要燒起來了……

    絕望的、彷彿地獄中來的哀嚎。

    楚子航感覺到那些濃腥卻沒有温度的血液粘在身上,雨水都洗刷不掉。

    他鼓起勇氣把眼睛微微睜開,看見男人獅子一樣在影子中揮砍,一腳踩在手提箱上,一個又一個影子在刀光中裂開。

    楚子航捂着頭靠近男人一些,他記着男人的話,不要靠近,也不要遠離。

    他沒有注意到自己背後,影子向着他圍了過來,如果帶着利爪的黑手高懸在空中。

    男人注意到了,用力踩得撲向楚子航,一刀斬斷那些黑手,跟着一腳把影子們踢開。但他已經來不及回身去追擊那些把黑手按在手提箱上的影子。影子們就要得手。

    男人發出高亢的爆音,和那些影子低語的聲音一樣。

    時間的流動忽然變得無比的緩慢,似乎風和雨都變得粘稠了,楚子航努力要把手抬起來,可手動得很慢很慢。在這個被慢放了幾十倍的空間裏,只有男人的速度一如既往,他返身揮刀,踏步、滑步,水花在男人的腳下緩慢地濺起,影子們濃腥的黑血緩慢地溢出,都暫時地懸停在空氣裏,彷彿濃墨漂浮在水中。墨黑色裏男人的刀光偏轉,飛燕一樣輕靈。

    楚子航從未想到一個男人會這樣的威風,而這個男人是他的……爸爸。

    時間回覆了正常,男人還是一腳踩在手提箱上,抖手揮去刀上的血跡,緩緩地抬起頭,看着面前的“奧丁”。

    影子們想從地上爬起來,卻跌跌撞撞地不斷倒下,他們在低聲哀嚎,有的折斷了腰,有的沒有了腿。

    “言靈?時間零,你的血統很難得。”“奧丁”説。

    男人握住楚子航的手,“我説‘跑’的時候,就調頭往車那邊跑!”

    楚子航點頭。

    “你跑得會比我更快!”男人拍拍他的腦袋。

    “東西留下,我們走,可以麼?”男人説,“公平一點。”

    “你和我之間,是沒有公平的。”“奧丁”説。

    “談判破裂了,”男人低聲説,“跑!”

    楚子航想都沒想,發瘋一樣往邁巴赫那裏跑。他跑得很快,他代表仕蘭中學在市少年隊打籃球,他是一個擅長突防的中鋒。

    他狂奔在雨中,邁巴赫就在他的前方。

    這時候他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風箏線斷了。

    是的,他和男人之間的風箏線……斷了!很長很長時間以來,他只有隔很久才會見到男人,但是有一根線在他和男人之間,這樣他們不靠近、也不遠離。可是忽然間這根線斷了。

    他猛地站住回頭,發覺男人根本沒有跟他一起往回跑,男人在奔跑……奔向奧丁!

    時間再次變慢,但是男人沒有變慢……奧丁也沒有!奧丁擊出了Gungnie,一瞬之間無數次刺擊,這支神話裏永遠命中的長槍,它的每一記突刺都帶着暗金色的微光,弧形的光線圍繞着男人,向着他的不同要害,彷彿密集的流星雨。

    男人在流星雨中閃避,揮着刀旋轉,高跳起來劈斬,向着奧丁,那個神的頭顱。

    他墜落下去,因為被他閃過的“流星”彷彿螢火蟲迴旋飛行,從後背擊中了他,鮮血四濺。

    時間再次恢復正常。

    “子航!子航!開車走……開車……走!”男人嘶啞地吼叫着,渾身蒸騰起濃郁的、血紅色的霧氣。

    楚子航呆呆地站着,感覺到那些“流星”都刺在自己身體裏的……劇痛!

    “要聽話!”男人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楚子航,“報仇什麼的……都靠兒子了!”

    楚子航打開車門,看着沒有鑰匙孔的中控台。

    “啓……動!”他試着對邁巴赫喊。

    引擎轟鳴起來,楚子航瞬間明白了剛才男人對他説的話,第三個可以喚醒這台車引擎的人,是他!

    楚子航倒檔起步,車飛速後退,男人偷偷教過他開車,用的就是這台邁巴赫,他們曾打開天窗奔跑在春天郊外的土路上。

    旋轉的暴風雨拍打在車身上,四周的水壁擠壓過來,拼命吼叫的6.0升V12達到了最大功率,卻無法推動車身離開這裏,這個一個可怕的領域(書上就是這麼寫的),它被雨水封死了。

    “芝麻開門!”男人高喊着把手中的長刀擲向八足駿馬的馬頭,同時,他被再次襲來的“流星”圍裹,在空中爆成一團血花。

    水壁的力量瞬間減弱,邁巴赫平咆哮着衝破了它,遠離這片詭異的空間。

    丨4丨雨之哀歌

    楚子航腦海裏空蕩蕩的,駕車飛奔在高架路上,車內音響不知何時又開了,女兒和父親對唱:

    女兒,親愛的女兒,我給你的安排並沒有錯,

    我把你嫁給豪門的兒子,

    一旦我老去,他將是你依靠的男人,

    他還小,但他在長大。

    對的……是這首歌……沒錯!

    他忽然聽懂了。

    男人放這首歌給他聽,放得沒錯。他就是那個女兒,男人把他加入了豪門,男人希望他能過得好,希望將來他有所依靠。

    在真實的世界裏男人是個沒什麼本事的男人,他一輩子只是個司機,一個偷空接兒子放學的小卒,他能做到的僅限於此。許多次他開着這輛邁巴赫等候在校門外,可是看見那輛奔馳S500開進來的時候就縮縮頭離開,他相信自己已經看到了“女兒”的依靠。他可以手持長刀扮演拉風的角色,但是他不願意讓自己的兒子知道另外一個世界的事,所以他遠遠地逃離了。

    “你將來就明白了。”

    現在楚子航已經明白了,男人呢……男人死了。

    太晚了。

    楚子航猛踩剎車。車胎髮出刺耳的摩擦聲,車停在雨幕中,橫在空蕩蕩的高架路上,

    楚子航打開車頂天窗,靠在座椅靠背上,仰頭看着天空。彷彿全世界的雨都從那個天窗裏灌了進來,堅硬的冰冷的雨,抽在他臉上……抽打在他的臉上。他感覺不到冷夜感覺不到痛,耳邊穿插回放着男人的聲音和那首歌。

    “殺了你啊!”他趴在方向盤上,用盡全力吼叫。

    2010年7月12日,深夜,南非世界盃決戰,這座城市下起了雨。所有人都興高采烈地聚在電視機前,喝着啤酒睜大眼睛議論紛紛。

    隔壁傳來媽媽和閨蜜的尖叫聲,大概是進球了。她們已經幹掉一箱啤酒了,在這麼喝下去,這個阿姨組會穿着低胸的絲綢睡衣跑到花園裏,手拉着手發癲吧?不過也沒什麼,讓她們鬧吧,偶爾發發瘋也好,正好今晚天氣不冷不熱,媽媽也喝過牛奶了。

    楚子航躺在窗下的牀上,躺在黑暗裏,夜風濕潤微涼。他睜着眼睛,看着頭頂的琺琅吊燈,已經很久了。

    好幾年過去了,每天晚上睡着之前楚子航都會回想一次,回想全部經過,每個細節,直到確認自己沒有忘記什麼。

    他從《腦科學導論》那門課上直到人的記憶是靠不住的,就像一塊容易被消磁的破硬盤。時間過去,漸漸地他會零星忘記點什麼,然後忘得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於是那個雨夜的畫面就像是發黃、開裂、剝落的老照片,連同那個男人的臉,一起模糊。

    可他不願忘記,因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他還記着那個男人了。

    如果他也忘記,那個男人就像不曾存在過。

    “爸爸,又下雨啊。”楚子航輕聲説。

    雨點噼裏啪啦地打在窗上,他緩緩地閉上眼睛,睡着了。

    5.路明非的日常

    2010年7月17日,陽光燦爛的早晨,悶熱得很。早起就聽見蟬玩命地叫。

    路明非背心短褲拖鞋,坐在筆記本前,一手拍蚊子兼着撓亂蓬蓬的腦袋,一手在瀏覽器的地址框裏鍵入網址“”。

    隨着明快的門德爾松《仲夏夜之夢》序曲,網站刷出了登陸頁面,一幅像極了法國農莊的3D合成圖,旁邊是又煽情又爛大街的樓盤廣告詞,“卡塞爾仲夏名邸,天安門西120公里的純法式葡萄園,圓您坐擁水景別墅的夢想,火熱訂房中!”

    下面是兩個選項,“業主登陸”,以及“訪客瀏覽”。路明非點擊“業主登陸”,在ID框中鍵入“Ricardo.M.Lu,”然後摸出一張密保卡來,按照提示鍵入了上面的12組數字,每組2位。

    回車鍵一敲,門德爾松優美的音樂瞬間給掐了,界面從上而下高速刷新,墨綠色的操作頁面,無數線條簡潔的細框,一眼看不過來的按鈕,極其剛硬的科技風格,瀏覽器的左上角標註了這個頁面的名稱——“卡塞爾學院假期日常報告表”。路明非從抽屜裏摸出個皺皺巴巴的小本,按照他寫下來的操作流程在操作界面上一項項找,挨個勾選和鍵入。這個複雜的系統在芬格爾那種電腦狂人手裏,牛叉到可以遠程控制卡塞爾學院中央廚房烤箱的温度,但路明非用的還不是很熟,有種拿着一本《西方餐桌禮儀》變換不同的刀叉硬磕法式大餐的感覺。

    “是否檢測到未知龍類?”

    選項是“監測到覺醒的純血龍類”、“監測到覺醒的混血龍類”、“監測到未覺醒的純血龍類”、“監測到未覺醒的混血龍類”、“沒有”。

    路明非在“沒有”那欄打了個勾,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裏有龍類四處亂跑?回國就是回到現實世界,跟那些爬行類徹底斷了聯繫。

    “是否使用言靈?”

    路明非在“沒有”那欄打了個勾自從三峽水庫那一戰之後,所有言靈能力好似都失去了,那可是豁出1/4的命換來的,結果只能用一次。唯一還能起點作用的是“不要死”那條,如果擺出要發龜波氣功的樣子對着被拍過的蚊子大喊,好像可以讓它重新飛起來。

    “是否對新的龍文有靈視感?”

    “是否有發現疑似鍊金設備?”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路明非的鼠標麻利的在屏幕上游走,最近做這活兒有漸漸流暢的感覺了。

    路明非的大學一年級暑假,他這是在做日常。

    所謂“日常”是卡塞爾學院的校規,放假期間每天學生都要在線向北美本部報告當天的狀況,這些統統會被學院歸檔,離校期間良好的記錄會提升績點,而且絕不能謊報,在日常報告中撒謊,等同於考試作弊。

    在卡塞爾的人性化制度下,作弊不會被開除學籍,只會降低階級,而降低階級帶來的不便會讓學生在學院裏窘迫如狗。

    “外緊內松”,這是昂熱校長對校規的評價,“狗丅娘養的哪個孫子制定校規的”,這是芬格爾的。

    他家在德國鄉下,上網不是很方便,據説每天都得騎着馬跑到鎮子上上網做日常。

    雖然麻煩點兒,不過路明非倒是很逆來順受地養成了“做日常”的習慣。

    對於普通大學來説,平時把學生關在校園裏填鴨,假期還要求每天寫報告簡直沒人性,什麼校長敢下這樣的校長令立刻會被學生集體轟爆。但是卡塞爾學院不同,這是一所本該比軍校更軍校的特殊學院,沒有組織紀律性,鬼知道學生們會捅出什麼婁子。

    卡塞爾學院,美國私立貴族大學,由一羣瘋子組成。他們堅信“龍族”曾經統治世界、目前只是沉睡、將來還會對人類的統治發起挑戰,而他們自己是人類和龍類的混血種,擁有人類內心的龍類的能力,抗擊惡龍的任務只能由他們承擔。他們培養最優秀的學員,輸送到世界各地,防備龍族個體的甦醒,必要時制定屠龍計劃,讓那些死性不改的龍類繼續陷入沉睡中。

    對於龍類,如果不是親眼見過的話,路明非這種三觀超正的有為青年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無奈現實是殘酷的和搞笑的,在卡塞爾學院進修了一年的課程後,路明非的所見所聞讓他不得不相信,歷史教科書上的東西都他媽的是錯的,人類不是和大自然搏鬥了上百萬年漸漸學會使用工具和火的。而是龍類教會了僕從們這些技能;當然太古年代的神明也不是人類根據自身的形象想象出來的,而是根據龍類的形象誇張的;自然各種龍都是有的,世界各國都崇拜某種看起來很像爬行類的、威武的圖騰,是因為他們的祖先在上古時親眼見過;匈奴之王阿提拉是個龍類,所以他那麼拽,一直打到羅馬沒人擋得住他;百年玫瑰戰爭是純血龍族和混血種的死戰;林則徐虎門銷煙的秘密原因是阻止東印度公司從中國偷走“龍骨”

    大概所有的歷史事件都跟龍族秘密相關吧?考前路明非趴在卡塞爾學院的圖書館裏熬夜磕《龍族的秘密史》這本卡塞爾學院必修課程時想,沒準兒跟周星馳版《鹿鼎記》裏説的那樣,大清朝真的是被紅花會斬了龍脈,所以才亡的把可惜那版教材只到1911年就結束了,據説是因為作者以傳教士的身份去廣州蒐集素材,高興的圍觀黃花崗起義,不幸被一顆流彈爆了頭。

    學院裏的每個學生都是龍族混血種,天才到處爬,精英傍地走,代號“冰庫”的“鍊金設備陳列館”中都是些高危物品,頗有幾件夠格毀滅世界的。如果不強化紀律嚴肅管理,一旦失控後果不堪設想.

    在校規不那麼完善的時候,有過一些叫人哭笑不得的案例,譬如頭戴鍊金設備離開校園,對某個秘密崇拜龍族的黑幫組織大開殺戒的個人英雄主義少年,當時他以鍊金設備強化精神,動用“言靈?熾”,造成的烈焰有如數百噸燃油在紐約的街頭被點着,英雄完畢了,罪犯伏法了,造成的影響卻用了數千萬美金才得以消除;比這更加誇張的是在聯合國安理會的某個內部論壇上,一名擔任速記秘書的實習生無法忍受代表們操着政治論調高談闊論,無非是要給自己國家擴軍備戰找藉口,激動的和代表爭論,乃至跳上講台把他在卡塞爾學院學到的東西統統抖了出來,講述“人類歷史背後的秘密史”,強調人類本身的團結才是最重要的,共同的、更可怕的敵人藏在歷史的幕布後呢!

    雖然他控制情緒沒有講到龍,但是依然造成了災難性的後果,他的演講實在太逼真了,每個歷史事件都在佐證他的“人類之外隱藏着其他秘密智慧種族”的結論,徹底顛覆了會議代表們的世界觀。無奈之下,學院只得展開危機公關,把這個學生關到精神病院裏去了,給他開具了一份“家族性遺傳精神病”的病歷,知道兩年後才悄悄把他弄出來。

    在成立卡塞爾學院之前,歷代屠龍者的組織是一些密黨,在黨規上沒有幾把強有力的刷子很難混到至今,自從校長昂熱祭出“離校期間日常報告”的殺手鐧,需要學院出面善後的意外事件少了80%之多但是一名學生仍於去年自作主張地從防守森嚴的美國國會議事廳中偷走了國父“喬治·華盛頓”曾使用過的一柄遂發槍,該學生認為喬治·華盛頓應該是當時的密黨領袖之一,於是希望分析看看遂發槍的金屬部分是否是鍊金術所得的“再生金屬”,這對他寫畢業論文有莫大幫助。

    所謂“icassellyou”,跟LG巧克力手機的廣告詞“ichocolateyou”如出一轍,“i”還都是風騷的小寫。起初每次登陸路明非都想捂臉,不過隨着這件工作做得越來越順手,路明非漸漸也習慣於每天起牀坐在桌前哼着那首韓國小女生唱的“ichololateyou”鈴聲扭動,輕鬆協議的做完日常再去洗漱了。只是把“chololate”改成“cassell”他自己錄了一版傳到“守夜人討論區”裏去,被版主加了精華,創下了2000多次下載的記錄,分佈在全世界的執行部專員都越洋下載並且設為手機鈴聲,路明非在討論區“十大”的第一名連續呆了五天。

    這是註定要從龍族手中拯救世界的“S”級學生路明非在大一下學期乾的唯一一件拉風事。

    “明非!不要一大早起來就玩電腦!下去買一袋廣東香腸和一把小葱,順帶去傳達室看看有沒有新的郵包寄來!”嬸嬸的聲音穿透力極強,隔着20cm的承重牆震得路明非腦袋一陣陣發懵,真是魔音穿腦。

    “哦哦,馬上好了馬上好了!”路明非趕緊説。

    路明非本來覺得暑假自己可以衣錦還鄉的,畢竟如今他是見過世面的人了,要跟嬸嬸説龍族歷史估計會嚇嬸嬸一跟頭吧?可龍對路明非這種卡塞爾學院歷史上屈指可數的“S”級學生也算不得什麼,第一學期的實踐課,路明非就在三峽水庫把四大親王之一的“青銅與火之王”滅了,實踐課GPA是滿分4.0。

    與此相比那張額度十萬美元的信用卡兼學生證就算不得什麼了,都是拯救世界的人了,還談什麼錢?

    打賭贏了一輛布加迪威龍,世界上最快的量產跑車,時速能達到400公里以上,價值100萬歐元上下,雖説第一次開就把全鋁車身給撞癟了至今沒錢送回原廠去修。

    投入學生會,認了意大利豪門出來的愷撒?加圖索當老大,也算是有靠山的人了。愷撒兄眼裏,叔叔嬸嬸這種都算螻蟻了吧?在學生會的紀念酒會上,愷撒拍着路明非的肩膀説,“這一年招募到‘S’級路明非加入學生會是我們在招新中的最大成果!”雖然接下來的話是,“就算他一無是處,我也會不允許唯一的‘S’級落入楚子航的獅心會手裏!”

    師姐裏八頭身美女成羣結隊,作為帆船賽的啦啦隊經常被芝加哥大學懷疑是外聘了職業模特。

    師兄們都是天才,給他個收音機,他改裝一下就能入侵五角大樓的網絡。

    所以路明非有絕對的理由得瑟,這背景這身份,毫無弱點了啊!

    路明非身高160cm,體重160斤的表弟也申請出國讀書,成功拿到奧斯丁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這不但是路鳴澤托福考得不錯,還因為他的申請信寫得好。路鳴澤在信裏申請記述了自己親愛的堂哥路明非,以一個衰仔之身努力上進,克服重重困難化不可能為可能終於拿到美國大學錄取通知書,表示自己受到這一事蹟的鼓舞也決心申報美國大學,“那個被班主任稱作‘秤砣’、只會拉低平均分數的哥哥都沒有放棄,我又怎麼能不追求更廣闊的視野和最好的學習環境呢?”

    真感人,路明非揮汗如雨在餐桌上咔咔剁着蘿蔔,路鳴澤在開着空調的裏屋聊QQ,牛氣哄哄地跟崇拜他的學妹説申請秘籍,間雜着鼓動説“申請我們奧斯丁大學吧,我們可是名校云云,大家都很friendly,教授也特別nice”,好像奧斯丁大學上下老幼皆是他的兄弟。泡妞這件事,路鳴澤遠比他堂哥靠得住,早已想到出國之後以他的身材找女朋友只怕不易,這學妹容貌頗可人、家境足以送她出國、且有點憨憨,若是真去了奧斯丁大學,就他路鳴澤師兄一個熟人……就好比張衡地動儀周圍張嘴的銅蛤蟆,一嘴就把落下來的珠子給吞了。

    其實路鳴澤有時候還是蠻懷念“夕陽的刻痕”的,總覺得那個“隨堂哥出國就此消失”的短髮嬌俏蘿莉是他一生最深的刻痕,既然自己也曾用情深如馬裏亞納海溝,那麼此情一過,也就不必太認真了,對這個學妹逢場作戲一下不算是做壞事。拉風的老男人都是這個調調,現在最流行。路鳴澤鍵盤噼裏啪啦的響聲裏,路明非把切好的蘿蔔一條條碼在鹹菜罈子裏,一層層摸着大鹽,封口。鹽滲入他的皮膚裏,有點發澀。

    世上最無敵的生物中,有一種就是中年婦女,只用了三個問題就成功地把路明非打回了衰仔的本相。

    對於中年婦女而言,一個上沒父母下沒女朋友中沒錢的衰人,有什麼資格抖擻?就算你牛得學會了“白金之星”,總得有什麼“揮拳的理由”吧?連個揮拳的理由都沒有……難不成只能為了永恆的正義?真扯淡啊!

    6丨臨時任務

    路明非點下“發送日常報告”的按鈕,急匆匆地就要往外趕,嬸嬸要的東西半個小時內還看不到的話……便是叔叔這種苦練金鐘罩二十年的好漢也擋不住魔音穿腦的進階攻擊,

    RicardoM.Lu,您有未讀的郵件1,您有未處理的任務1。

    屏幕上跳出新窗口。

    路明非楞了一下,未讀的郵件倒是隔三岔五有,未處理的任務則是從未有過,他先打開郵件窗口。

    Ricardo:

    這是一封生日祝賀郵件,根據入學資料,你的出生於1991年07月17日(我覺得這是個病句……),祝賀你在這一天滿19歲。

    對於任何在學院本部過生日的學生,按照規定可以在學院餐廳領取生日蛋糕一份,但根據日常記錄,你目前在中國休暑假,所以免費生日蛋糕服務取消。

    希望你在這一天裏能收到朋友們的祝福,希望你在這一天裏感到開心。

    此外提醒,暑假小學期將在2010年07月20日開始,學院已經為你安排返回本部的機票,請隨時準備出發。

    你真誠的,

    諾瑪

    “生日了?”路明非一愣,回國這幾天白天在嬸嬸駕前當差,晚上打打星際,日子過得糊里糊塗,他已經忘記日期了。

    就這樣他19歲了,19歲的時候周瑜周公瑾和孫策孫伯符一對兄弟已經在江東打下了根據地娶了大小喬,19歲的路明非……

    “什麼祝賀郵件嘛……只是通知我免費蛋糕取消了而已吧?”路明非嘟囔。

    他有點兒喪氣,叔叔嬸嬸大概也忘記了,爹孃是靠不住的,大概也只有諾瑪還記得吧?可惜這次亮相的資深學院秘書版的諾瑪,那個美少女版的EVA自從解讀龍文那次之後再沒出現過。

    手機“叮”地一聲,短信進來。

    “生日快樂,路明非。楚子航”

    簡潔的跟這個學長那張很少有笑容的臉一樣,生日的第一條祝賀短信居然是來自楚子航,獅心會會長,學生會的死對頭。好比周瑜生日,早起收到曹操送來的生日賀卡,感動是感動,就是有點茫然。路名非甚至不知道楚子航什麼時候知道他手機號的,反正他是沒有存過楚子航的,楚子航迄今跟他説過的話加起來還沒一百句。

    路明非接着點開任務窗口。

    RicardoM.Lu:

    執行部對你分配了一項臨時任務,你需要在今天早晨10:00之前趕到火車南站,和執行部專員B007交接一份重要資料,並帶着它返回學院本部,你的返程機票被預訂在2010年07月18日凌晨。

    諾瑪

    路明非的腦袋“嗡“的一聲,臨時任務?搞錯了吧?這種事情怎麼能交給一個準二年級?

    最糟糕的是,現在已經過了八點,要在10:00趕到火車南站,下任務的人不知道從他家去火車南站沒有直達地鐵麼?路明非腦袋冒汗。

    手機又是“叮”地一聲,新的短信進來。

    路明非,這是你的手機號麼?我是陳雯雯,今天中午11:30文學社在蘇菲拉德披薩管聚餐,你要是收到短信就一起來吧,我們都等你。

    路明非握着手機,傻了。

    真哪壺不開提哪壺,文學社聚會居然也在今天,邀請他的還是陳雯雯。就像幾年前陳雯雯邀請他加入文學社一樣,偶然、隨意又讓人歡喜。那也是一個夏天,蟬在外面玩命地叫,屋檐的陰影落在地面上如刀一般鋒利,外面滿是灼眼的陽光,他靠在窗台上百無聊賴,陳雯雯穿着藍白相間的布裙子穿着淺跟的涼鞋,步履輕盈,像微微地踮着腳走夜路,好像要從他面前一掠而過。

    “你是路明非麼?你喜不喜歡看書?”陳雯雯停在面前。

    路明非的眼睛本來低垂看着地面,驚訝地抬起來,陳雯雯的眼睛像是水面那樣微漾着反射陽光。

    “真沒出息。”路明非心裏説,都過了好幾年了,陳雯雯也有男朋友了,搞得他滿地玻璃心無處收拾,而如今他也拽起來了,都開始拯救人類了……可是想起那抬眼瞬間所見的一切,還是不由自主就有點盪漾……

    鬼使神差地他就回復了一條:

    “好啊。”

    “明非你還沒有出發呢?”嬸嬸一頭從外面撞了進來。

    “這就去!”路明非嚇得把筆記本一扣站了起來。

    “沒出發也好。”嬸嬸晃了晃手裏的東西,那是一個裂開的馬桶座圈,“馬桶座圈給你叔坐裂了,你去建材城給我買個新的,要櫸木的,高檔一點的。我和你叔帶鳴澤出去買出國的被褥和幾身西裝,畢業典禮上穿!你不要東弄弄西弄弄,把馬桶圈買好叫物業的人來裝上,下午我們大概四點半回來,你把香腸蒸上葱摘好,把米粉泡上。”

    嬸嬸撂下命令扭頭就走,外面門“砰”的一聲帶上,想必叔叔嬸嬸和路鳴澤一起出門去了。

    所有事都趕在一起了,文學社聚會、執行部臨時任務、馬桶圈,要在日落之前完成這些任務……除非用白金之星暫停時間然後一一把事情做完啊……可路明非又不是空條承太郎。

    “只有靠我的智慧了!”路明非想,其實有時候他也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這東西……

    上午10:00,路明非站在火車南站巨大的陽光廳中央……提着一個馬桶座圈。

    真見鬼!第一次出任務就這pose?

    路明非沒辦法,剛去美國上了一年學,獎學金沒攢下、女朋友沒找着、爹媽不見影兒,就敢不給嬸嬸買馬桶圈?想想就會被罵得狗血淋頭。畢竟是他唯一可回的家,人有個可回的家還是非常重要的,不然就只有在卡塞爾學院的餐廳裏每天以的是豬肘子、土豆泥和烤腸混飯了,連個火鍋都沒得吃……自然也沒什麼愛心早餐一類温暖而虛幻的東西了,芬格爾那種看起來好似一條流浪狗的傢伙還號稱自己在德國鄉下有“田園牧歌”式的家呢。

    好在從地圖上看,去建材城買東西和去火車南站接任務倒是順路,中午和高中同學聚餐也在附近。他搞了個看起來蠻可靠的行程表出來:

    9:00,出門,坐地鐵再換乘387公車往建材城;

    9:45,衝進建材城抓一個嬸嬸要求的櫸木馬桶座圈,飛速結賬;

    10:00,火車南站接任務,估計半個小時能完事兒;

    11:00,趕到聚餐的披薩餐廳;

    11:30,聚餐開始,估計怎麼也得3個小時才能完事兒,高中時候聚餐一直是這樣;

    14:30,衝向374公車,換乘地鐵回嬸嬸家;

    15:30,配合物業的水管師傅換馬桶座圈,估計半小時該完事兒;

    16:00,蒸上廣東香腸,摘了葱,把米粉泡上;

    16:30,迎候給路鳴澤買被褥的叔叔嬸嬸回宮,接駕,並展示嶄新的、鋥亮的馬桶座圈……

    他對着這樣一份精確詳盡的行程表,不禁覺得卡塞爾學院還真加了他點兒有用的東西,至少他學會了趕時間。沒辦法,和這些精英們同校,必須追上精英們的節奏,精英們每天花6個小時能完成的課業,衰仔16個小時還不夠用,不抓緊時間真沒得混了。

    唯一的問題是他必須提着馬桶座圈跑完全程而已,提這個馬桶座圈參加文學社的聚會算得了什麼呢?大概算不了什麼吧?大概吧……

    路明非興沖沖地揹着包回國,一路上提醒自己不要太驕傲,無論叔叔嬸嬸怎麼誇獎自己,一定要淡定地微笑,這樣才符合卡塞爾學院的貴族風格。結果他一腳踏進家門,沒有看到歡迎的鮮花,而是客廳餐桌上的一堆蘿蔔條兒,叔叔嬸嬸正聚精會神合力醃蘿蔔乾兒,一番熱火朝天的景象。

    “明非?正好正好,給我去買半斤大鹽!”嬸嬸看見路明非那個欣喜。

    “哦哦。”路明非茫然地把行李擱下,轉身下樓去買大鹽,一路上罵自己是個沒膽兒的,如今也算半個成功人士了吧?買大鹽這活兒還要他親自去做?他這貴手不該只用於屠龍和拯救世界麼?

    買完大鹽回來幫嬸嬸切蘿蔔,嬸嬸問了三個問題:

    第一,“明非你去美國一年啦,攢下點獎學金了麼?”路明非立刻石化,在他離開中國的這段時間裏,嬸嬸不知道練了什麼神功,一拳擊中了他的罩門。名義上説,他是有一筆不菲的獎學金,但是卡塞爾學院的獎學金必須大小測驗通過、課程論文及時提交的情況下才兑現,否則就得去跟指導教授談話。路明非除了第一學期的實踐課以外,其他課程都是爬着過來的,12個月裏足有8個月的獎學金沒有兑現,4個月的獎學金只夠他混飽肚子,信用卡還透支了幾千美元……他的氣焰有些跌落,切蘿蔔賣力起來。

    第二,“人家都説美國女孩子很開放啊,你找到女朋友了麼?”路明非覺得嬸嬸的問題尖鋭地“榨出了自己皮袍下的小來”,腦袋重新耷拉下去。咋説呢?“我覺得愷撒的女朋友諾諾蠻好的,我也覺得諾諾對我蠻仗義的,不過看起來我有點像癩蛤蟆,我仰望天鵝至今光棍。”超純潔,純潔得很悲劇。

    第三,“你見到你爸媽了麼?“

    沒有,路明非沒有見到自己的父母,雖然是作為校友的父母推薦自己進卡塞爾學院的,但是整整一年的時間裏,路明非只看到了兩封來自母親喬薇尼的信而已。甚至入學填寫的“緊急聯繫人”表格的時候,路明非也寫不出自己父母的地址,只能把緊急聯繫人寫成叔叔和嬸嬸,他那考古學家的父母,據説正在忙於拯救世界抗擊龍族的偉大世界的父母,據説深愛路明非的父母,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路明非面前了,久遠得像是神話。

    “我愛你”這話不能總是拜託別人來説吧?在信裏寫了一千遍,有朝一日總還是要親口説出來的吧?路明非衰了太多年了……也一個人太多年了,其實他很想有一天爹媽能夠證明一下自己的誠意,只要一點點誠意就好了嘛,就像是忽然出現在他的面前風塵僕僕,拎着旅行箱,站在火車的蒸汽或者機尾的氣流中默默地注視這個兒子,然後聲音微顫地説,“你……長這麼大啦?”

    對吧?這才對嘛!這才帶感嘛!這才能叫人忍住蹲地哇哇大哭的衝動淡淡地説一句“你們回來啦”!

    來嘛!英雄!證明給你們生的衰仔看,你們會為了見他一面説句煽情的“我愛你”而飛越千山萬水的!

    但是爹媽一次也沒有出現過,他們對於路明非而言,只是信尾的落款、修辭學上的定義和校友錄上華麗麗的兩個名字:路麟城,喬薇尼。

    路明非沒有回答第三個問題,切蘿蔔的刀落在砧板上空空作響。

    嬸嬸立刻明白了,輕蔑一笑説就知道你爹媽靠不住,本來還想讓他們給鳴澤推薦推薦,好在我有先見之明,等他們的推薦,鳴澤還能上奧斯丁大學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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