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兄弟,借酒澆愁不是我們英雄好漢的所為啊!”芬格爾舉杯,燭光照亮杯中的劣質餐酒。
“不行麼?我塞!”路明非的腦袋又重重地跌回盤子裏,“就算是借酒澆愁,你不懂,我們中國的英雄好漢,失戀了都借酒澆,你讀過武俠沒有?知道李尋歡麼?還有段玉和虛竹,借…借酒澆愁,就是好漢作風!”
“我重點是這個借字…話説師弟是你自己買酒,要師兄我陪你醉到世界末日,師兄也是微微一笑,只有只有一句話,豬肘子要雙份!”芬格爾苦着臉,“可是拜託,你現在窮的連我都不如。你翹了幾天的課,被諾瑪警告,信用卡都被暫停…酒錢都事師兄我出,你知道師兄我雖然也是性情中人…但是酒肉之痛也是人之常情。”
“你真煩,等我有錢了還你!”路明非連頭也懶得抬,“不跟你借錢我跟誰借去?難道跑去跟老大説,老大,聽説你要娶師姐,我心裏難過,想借兩個錢喝酒?”
“愷撒是個通達人物吶,你有種那麼説,他一定籤個單子,立刻就有人給你送幾箱波多爾!”
“你妹!我知道老大是通達的人…可是,”路明非的眼瞳裏一片空白,“我不是啊…”
“你當然不是通達的人,你是個廢柴啊。”芬格爾聳聳肩,“廢柴不是通達的人。你現在愁苦的…我看,連我都覺得酒裏泛着酸味兒!”
“只是我們喝的酒太次…單寧酸含量太高了吧?”
芬格爾沉默了片刻,又喝了一小口,皺眉品了許久放下杯子,“好像你説得對…不過好吧!讓我們整理思緒,回朔過去,展望未來。其實諾諾跟你一直沒有什麼關係對不對?你遇到她的時候她就是愷撒的女朋友,愷撒雖然被學生會那幫美少女圍繞着,但顯然他喜歡諾諾。他倆門當户對,那是天作之合。一年後他們準備訂婚了,順理成章。你作為愷撒的小弟,應該由衷感到喜悦,他們結婚的時候你喊了一充當花童,拖着諾諾的婚紗滿臉笑容…”芬格爾給力地豎起大拇指,“豈不塊哉?”“花童都是兒童!”路明非狠狠地把一口混着黑色沉澱物的口水吐在餐盤裏。
啊嘞?路明非懵了。原來混了那麼多年居然是個兒童?都快要20歲了誒,還沒有女朋友,靠着坑蒙拐騙…作弊密碼什麼的都算是坑蒙拐騙吧…混過來了,只剩下3/4的生命…要是按照平均壽命72歲算還能活個34年,居然還是個兒童。
“可是他媽的…兒童…”路明非猛地站了起來,拍着桌子,“每個人不都當過兒童?不都傻岔過?你…你也別看不起我嘛!”酒勁猛地湧了上來,他一個倒栽葱躺在牀上,睡死了過去。芬格爾聳聳肩,仰頭把杯子裏的酒倒入酒中。
2、“合適”的喜歡
黑暗裏,楚子航靜靜地躺在病牀上,望着天花板,做他每天睡前的功課,回憶跟那個男人相關的事。開始他想得很多很多,往往要耗費一兩個小時,漸漸地他明白這樣的回憶太凌亂了,就像抓了一把沙子在手裏,總會從指縫裏滑走一些,又無法辨認出滑走的沙粒到底是哪些。於是他從所有的事情裏遠了49件事全部的細節,這樣就像手裏握着49塊編上號的小石頭,即使不小心掉落了一塊,他也會記得,再把它找回來。就像是富山雅史説的那樣,人的記憶終究是塊靠不住的硬盤,總會忘記這個忘記那個。這樣一遍遍地回憶,把每段回憶都編了號,就像是在破硬盤上給一個老舊的文件夾一個勁兒地做備份。可堪抓住的記憶,就只剩下那麼一個文件的東西。
門無聲地開了,走廊的燈光照出一個狹長的扇形,旋即又被關閉的門切去。嬌小的身影走到病牀邊,老實不客氣的坐下,到開保温桶的蓋子,把勺子遞到楚子航手裏。
“今天晚了一些。”楚子航説。
“喂,拜託.我有晚自習的!我又不是你家的保姆,給你煮宵夜是敬重你是條好漢,師兄你能説話別冒昧不客氣行麼?”夏彌拍拍手,站了起來轉過身去。
楚子航看着她的背影,夏彌穿了件簡簡單單的白色襯衣,束腰的白色校服裙,黑夜裏身影是月光般的瑩白色,纖纖細細。她的步伐輕盈,越來越遠,帶着一股淡淡的氣味也越來越遠。楚子航覺得那股味道很梳洗,就像是很小的時候,他的家還是平房的時候,他在後面齊腰深的草裏捉蚱蜢,陽光曬着露水的味道。那種感覺就像是在那張一切數據都將被抹去的破硬盤——那是他的記憶——的角落裏,找到很多年前無意中沒被格式化的一張照片,因為過度曝光而模模糊糊,只有綠色的,纖細的草尖,和女孩瘦瘦的小腿,白色的裙裾。
一瞬間他有點走神,但想不起熟悉的味道是什麼了。
“喂,師兄你今天好像特別有呆感,雖然以前你也呆感十足。”夏彌在門邊忽然轉身,“無論如何你已經挺過第一場聽證會了,如今你在學院裏支持率很高哦,勝算很大,不該開心麼?可你好像滿肚子心事的樣子。”
楚子航沉默了一會兒,“想起一個朋友的事。”
“什麼事情勞少爺您操心了?”夏彌無聲無息地溜回病牀邊坐下了,雙手托腮,滿臉“求八卦”的申請,好似她根本不曾離開過那個位子。
他思考了一下,“我有件事……想跟你探討。”
“能不那麼學術麼?”
“直接地説我那個朋友喜歡的女孩被人求婚了。他跟我説起這件事的時候看起來很難過,我就想要找個人問問,女生什麼時候、為什麼、怎麼樣才會喜歡上對方。”
“那個女生很萬人迷麼?”夏彌來了興趣。
“是。”楚子航的腦海裏,紅髮小巫女的影子一閃而過,黑色短裙紅色短風衣,耳邊四葉草的銀墜子閃亮。
“誰跟她求婚?”
“男朋友吧。”
“她男朋友人好麼?”
“很好吧,喜歡他的女生不止一兩個。”楚子航腦海中適時地浮現愷撒?加圖索淡金色的頭髮在敞篷的布加迪威龍里閃耀,以及圍繞着的白紗長裙少女團。
“帥哥?”
“是啊。”
“有錢?”
“雖然花錢有點大手大腳。”
“花心?”
“不。”
“那還討論個屁!”夏彌聳肩,“一個女生,有男朋友,英俊有錢忠心不二,到了求婚的地步,這是世界上最好的事。你那個朋友就是個燈泡嘛,學長你懂‘燈泡’的意思麼?”
“夾在情侶之間發出不和諧光良的人。”楚子航説。
“夠學術,”夏彌捂臉,“不過很準確。女孩有表示過喜歡燈泡麼?或者只是燈泡喜歡女孩?”
“只是燈泡喜歡女孩。”
“更沒戲咯。”夏彌懶洋洋地,“我説學長,世界上還有比這更無聊的八卦麼?這根本就是暗戀嘛,誰沒暗戀過……喂!”夏彌好像挖到寶一樣蹦了起來,蹦到楚子航面漆死死得盯着他的眼睛,“你説的那個衰人不會是你自己吧?不會是你自己在暗戀吧?喂喂!不會吧?”
楚子航扭頭避開她身上那股清涼的、熟悉的氣味,“不是我,是一個不熟的朋友。”
“沒意思。”夏彌就像是個泄氣的皮球,“這種沒前途的感情有什麼可討論的,你究竟想問什麼嘛?”
楚子航扭頭,看着窗外掩住月光的樅樹,它的影子在夜色裏濃黑如墨。他思考了很久,組織語言。
“我猜,只是猜,每個人的一生都會遇見某些人,喜歡上她。有些人在合適的時間裏遇到,就像是在春天遇到花開,所以一切都很好,他們會相戀、訂婚、結婚、一起生活。而有的人在錯誤的時間遇到,就像是在冬天,隔着冰看見浮上來換氣的魚,所以只能看着,魚換完氣,沉到水下去,就看不見了,再也沒有後續。但是我們能説在春天遇到花是對的,而在冬天遇到魚是錯的麼?在錯誤的時間裏遇到,就能剋制自己不喜歡那個人麼?是不是仍然會用盡了力氣想去接近,想盡辦法掩飾自己,甚至偽裝成另外一條魚。”楚子航輕聲説,其實他已經不想説了,真該死,他忽然發現自己根本不是在説路明非,而是想到了那個男人。
關於那個男人的以及總像是烙印,在灼燒他腦袋裏的什麼神經,讓他忍不住戰慄。那張破硬盤上快被消磁的畫面又奔馬一樣蠻橫地向他跑來了,踐踏他而過,那兩間平房外的陽光,漂亮的女人坐在蒸汽水壺的灶台前麪灰頭土臉,孩子騎在男人的脖子上,男人滿地爬……還有那杯該死的牛奶,加了一塊方糖,在記憶深處騰着暖和的白汽。
可能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喜歡完全就是錯的,因為時間錯了,或者身份錯了,於是完全不能給對方很好的生活。
可那種喜歡糾錯了?那什麼樣的喜歡又是對的?
必須合適的時間、身份和很好的生活?像老媽和“爸爸”。
那麼對的喜歡到底是“喜歡”,還是“時間”、“身份”和“生活”?
“你如果喜歡什麼人,就要趕緊説哦,不然她會跑掉。”夏彌認真地削着梨,“有些事,總要説出來才算數嘛。不説出來的話,就會猜來猜去的。猜到最後,就泡湯咯。”夏彌吐吐舌頭,“説起來師兄你哪天生的?”
“六月一號。”
“可你絲毫都不像個雙子,你什麼時候生的?”
“晚上十點吧,我媽説的。”
夏彌低頭盤算了一會兒,“難怪,你的上升星座落在巨蟹,你的星盤裏有四顆星落在巨蟹座,你是個偽雙子,其實是個巨蟹座。”
“巨蟹座?”楚子航第一次聽説“星盤”這種東西。
“對,是死巨蟹座。”
“為什麼是死……巨蟹座?”
“因為巨蟹座就是你這樣的,肉肉的,心事特別多,敏感,心比嘴快一萬倍,你等他説話,等到睡着了他還在醖釀,而切死要面子,如果他覺得面子受了一點損傷,他就把到嘴邊的話又吞回去了,寧願自己憋着。”夏彌頭頭是道地,“所以是死巨蟹座。”
“哦。”楚子航不知道如何回答,不過聽起來……倒是有點像他。
“喂,師兄,你不覺得我特別瞭解你麼?”夏彌一臉賊賊地笑。
“哦,是麼?”楚子航忽然意識到確實如此,但他和夏彌之間的溝通,似乎沒有多到讓她看出來自己其實個“死巨蟹座”的地步。
夏彌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你從一開始就忘記了吧?我們以前是同學啊,仕蘭中學。”
楚子航一怔。確實他不記得了,仕蘭中學有很多漂亮女生,他能記得的屈指可數,柳淼淼還是因為被班上男生提得太多他才記住了。是麼?在那個人流熙熙攘攘的仕蘭中學裏,操場上男生在打籃球,女生們聚在一起翻時尚雜誌,他在午後温暖的陽光下曬太陽,而曾經有那麼個將要轉校走的師妹曾在遠處看過他幾眼。
夏彌?好陌生的名字,只覺得有種……異乎尋常的熟悉。
“你在冰面上看到魚浮上來換氣,明年冬天如果你還等在那裏,還是會看到魚浮上來換氣。再相見的時候你就可以帶一把冰鎬了,把冰面砸開把魚撈上來回家做魚湯喝!這就是後續。”夏彌站起來,眯眼,“嘿!”
她好像是懶得解釋什麼了,雙手背在身後,一蹦一蹦地出門去了。
3、結婚申請
“誒,我説,你應該否決‘A’級學生愷撒?加圖索申請和‘A’級學生陳墨瞳的結婚申請。”副校長抿了一口烈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投影屏幕上白花花的大腿,正在播放巴黎紅磨坊酒吧聞名世界的康康舞,換個通俗名字,大腿舞。
“喂,我們好像在討論下一場聽證會的應對辦法,你的思緒能集中一些麼?”昂熱皺眉,“你一邊看康康舞一邊跟我開會我已經很有耐心了,能否不要忽然拋出不相干的議題?”
“該抹平的我們都抹平了,那有什麼問題?校董會從諾瑪那裏挖不出任何證據,新聞媒體那頭又被芬格爾解決了,血樣也被替換了,他們還能有什麼證據説服各個院系主任?唯一的不可控因素只是學生社團,但即使是愷撒説楚子航表現出暴力傾向,也不過是人證,校規在這方面很嚴謹,只有人證是不能推定危險血統的,必須要有物證。”副校長聳聳肩,“早説了,校董會那幫年輕人想跟我們老人家玩陰謀,他們還差的很遠!”
昂熱看了一眼自己的腕錶,“距離下一場聽證會只有48小時,此刻龍王復甦的消息已經傳遍全世界,混血中的家族都在尋找他,試圖殺死他,佔有他的骨骸。而我們被一樁奇怪的校園政治事件困在這裏,執行部的專員在全世界等待命令,但沒有命令,我患上了‘嚴重的咽炎’,正在卧牀不起。很抱歉老兄,我不能在此刻賭自己好運,我必須保證校董會在接下來的聽證會上不能扳倒楚子航,否則這也將是他們接觸我校長職務的理由。”
“你的武器是折刀,你面對所有對手都會把致命的一擊濃縮在一刀上,因為你必須近身,近身的一刀如果失手,隨之而來的就是最強的反擊。但你的敵人可不是這樣,尤其是政治家,他們不是賭徒,不會把成敗賭在一刀上,他們制定的計劃都是連環殺招。”副校長淡淡地説,目光仍落在大腿上,堅定不移。
“什麼意思?”
“從你殺死青銅與火之王開始,校董會已經有意驅逐你了。事實上他們早就在收集不利於你的證據,楚子航只是其中之一。調查組只是他們佯攻你的虛招,虛招背後還有更強的殺招。”
“真跟愷撒很陳墨瞳的結婚申請有什麼關係?”昂熱皺眉。
“尼伯龍根計劃是個危險的計劃,為了對抗龍王的復興而培養最優秀的混血。加圖索家族推出來的候選人是愷撒?加圖索,而在這個時候,他申請和‘A’級的陳墨瞳結婚,優秀的血統相互結合,本來對我們是好事。但,如果一切的好事都被一個人佔去了,那麼培養出來的人特許會超出我們的控制,他會是新一代混血種領袖,他會取代你。或者他和陳墨瞳的後代會取代你,那個後代將無比優秀。”副校長漫不經心地説着,猛地扭頭看昂熱,一臉猥瑣,“別傻了兄弟!誰會把權利拱手讓人?就算你是個亡命徒,為了屠龍豁出命都不在乎,可你也要在乎我在你下面當了幾乎一百年的副校長!你能給我個機會扶正麼?”
“能不能正經説話?”昂熱面無表情。
“好吧……只是説笑話調劑一下氣氛……”副校長攤攤手,收回了那套誇張的表情,“如果愷撒?加圖索成為尼伯龍根計劃的候選人,等於我們承認他是你的繼承人,他將在你之後執掌密黨,加上校董會對他的全力支持,無人再能抗衡他。他會是龍族消亡之後的世界之王,就像歷史上那個愷撒大地一樣。只要我活着,我絕不能允許我們中出現君主一樣的人,這是我支持你的原因之一,論血統,目前只有楚子航能夠抗衡愷撒,他們擁有差不多相等的成長空間,我們必須保住他!”屏幕的光亮照亮他的側臉,線條堅硬如同鐵鑄。
昂熱沉思了許久,“那份報告不止一方有發言權,你、我、諾瑪和校董會都有權發言,我們能有能力半途狙擊麼?”
“首先你和我是攻守同盟,至於諾瑪……鬼知道那個傻女人會給出什麼樣的批覆,最初校董會把部分權力割給一台電腦就讓我很不能理解。那東西真有自己的判斷麼?”副校長撓撓頭。
“諾瑪到底是什麼,我也不知道。不過屢次重要的時間,她確實都有自己的判斷,不依從校董會,也不依從我。”昂熱沉思,“總之,她絕不只是個人工智能的學院秘書那麼簡單。”
“那我們就算達成協議了,不如立刻簽字畫押!”副校長從屁股地下摸出一份打印文件來,把一支筆塞到昂熱手裏。
“什麼東西?”
“愷撒要求和陳墨瞳結婚的申請,我已經批覆了,看我漂亮的花體簽名!”副校長一臉壞笑。
昂熱低頭,看到申請書的末尾處,鱉爬般的紅色鋼筆字,誰也看不出那個名字到底是什麼,可辨的只有三個子,“不同意”!
4、超級指令
“你有權限否決愷撒?加圖索的申請麼?找點理由,譬如什麼同為‘A’級,生育的後代血統純度太高,可能不穩定,應該繼續考察兩年什麼的,反正你也很會瞎編理由,血統純度這種事情又很靠不住。”卡塞爾學院圖書館地下五十米,漆黑的服務器和管線中,男人靠在小椅子上,後仰,雙手枕頭,柔和的藍光照亮了他滿是胡荏的臉。
從頭頂上打下來的光束裏,半透明的女孩穿着墨綠色的卡塞爾學院小幅,蕾絲領巾和素白的臉幾乎分不出界限。
“這種申請的批覆不是我能獨立決定的,校長和副校長的意見也很重要,而且愷撒作為‘A’級,校董會也是可能發表意見的。”EVA搖頭,“愷撒的家族在校董會的勢力很大,也就是説,如果他的家族同意這樁婚事,別説我,即使校長也無法阻攔。”
“校長和你都出具反對意見呢?”
“這就得在校董會內部進行討論了,不過既然你那麼説,我會在報告上批註反對。”
“漂亮!我的女孩就是靠得住!”男人打了一個響指。
“上次你找我幫他改成績,這次你又找我幫他亂批報告,你就像他的保姆一樣了。你其實不是一個喜歡多管閒事的人……為什麼對他那麼用心思?”EVA歪着頭看男人,半邊頭髮垂下至腳底,促狹地笑着,可笑容又明淨如霜雪。
男人沉默了片刻,“我跟愷撒可沒仇,中國人説,阻人財路是最缺德的事,何況阻人的婚事?我知道如果他的家族支持,誰都沒辦法,但我想拖他一段時間,我想給路明非一個機會……去爭取的機會。”
“可憐他?”EVA搖頭,“但混血種和龍族的戰爭,本身是血統戰爭,最終決定一切的是力量。那個孩子不可能始終在你的庇護下長大,即使你給他一個機會,也得他自己去爭取,就算一次申請被否決,愷撒還會再次申請。兩次申請之間,留給那個孩子的時間有多少呢?我調出了他最近的夜宵單子,看起來他這幾天只是在喝酒和睡覺。一個軟弱的孩子,歸根到底是沒用的。”
“是啊,他是個軟弱的孩子。但是軟弱的人才需要幫助,該長大的,總會長大,該覺醒的,無法阻擋。那些都是將來的事。”男人搖晃着一罐冰可樂,“可總要有人給小傢伙以希望啊。他那樣的廢柴,擁有的東西太少,因此一天到晚只想着那幾件事,把心裏填的慢慢的。一旦失去了,心裏就空出一塊,空蕩蕩的,拿什麼都填不滿,”男人撫摸自己的左胸,“所以他才會不停地喝酒,有一種渴,只有酒才能滋潤……這種渴就是孤獨。”
沉默了很久,EVA伸出虛無的手,撫摸男人的頭髮,“你老啦,以前你不是那麼説話的,驕傲得像只野獸。”
“失去你之後,”男人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或者只是握住了光和空氣,輕聲説,“我也很孤獨。”
“有入侵者。”EVA猛地抬起頭。
“哪裏來的入侵?”
“無法判定。”
“怎麼會無法判定?”男人吃了一驚,“這座校園可以説都是你的身體,佈滿你的神經元,難道不是除了校規禁止的宿舍廁所和某些禁忌區域,你全都能監控麼?”
“是你的原因,你使用了超級指令,關閉了我的部分功能,禁止白卡持有者的訪問,但同時被關閉的還有我的部分神經中樞,現在我的壁壘不是完整的了,可以被侵入。”
“‘Goodnight,EVA’?見鬼!居然是這麼強力的指令?我以為只是讓儲存器進入休眠狀態。”男人撫額。
“你應該好好看我給你的使用手冊。超級指令作用於系統的最底層,每一條都是強有力的,期中還有一條是可以令我自爆的,你要不要記一下?”EVA微笑,伸手撫摸男人的臉,就像是母親對待一個被寵溺卻又犯了錯誤的孩子。
“免了,入侵者試圖讀取你的硬盤資料?”
“不,這次入侵令校園的防禦系統暫時失效。換而言之,入侵者針對的不是我的本體,而是我所受衞的這所學院。”
“明白了。”男人推開椅子,霍然起身,抖落披在肩上的外衣,虯結的肌肉在皮膚下滾動,像是要躍出那樣。他的雙拳發出了輕微的裂響,轉身離開。
“使用言靈的時候千萬小心,過強的肌肉力量會給骨骼帶來很大壓力。”EVA叮囑。
“記得啦記得啦,有時候我真懷疑我當初愛上你是因為某種奇怪的戀母情結,你就像我媽一樣。”男人無奈地揮揮手,“我還沒有老到骨質疏鬆的地步,而且,我按照你的要求每天都有吃鈣片。”
EVA不説話了,微笑着,對着他的背影揮手告別。
“對了,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説那次破解青銅之城地圖的時候,路明非曾使用一條指令入侵你的系統,那是超級指令麼?”男人忽然站住,扭頭。
“是的,超級指令,‘blacksheepwall’。所謂超級指令,就是對我而言具有強制性的指令,我不得按照自己的意願拒絕,而且無視一切校規校紀。那條指令強迫我接受一個來自外部的信號源,並且不保存記錄。既然我被強迫執行,那麼就是超級指令。”EVA神色嚴肅,“但,這是條原本不該存在的超級指令。”
“什麼意思?”男人一愣。
“絕大部分超級指令,都是諾瑪獲得人格之前就被輸入的。你也知道,諾瑪的建成是在1990年前後,那時候世界上還沒有《星際爭霸》這個遊戲,自然不會有人會用一段遊戲作弊碼作為超級指令。”
“有意思,居然還有一個和我一樣使用超級指令的人……問題是,他是誰?”男人低聲説。
“你確定不是路明非?”
男人聳聳肩,“相信我,那貨沒那麼有智慧。而且,如果他掌握超級指令,他一定會把它用在黑了你的系統,好把他欠的信用卡卡貸都清了。”
5、湮沒之井
一道巨大的裂縫綿延在地底深處。卡塞爾學院的選址經過秘黨的嚴密考察,坐落在堅硬的花崗岩地層上,數百米厚度的花崗岩石脈就是學院天生的壁壘,可以和十米厚的鈦金屬板相比。但是現在這道壁壘被撕裂了,輕而易舉地。石脈中高壓地下水忽然被釋放,洶湧着沿着裂縫衝出,直達深埋在地底的循環水系統,倒灌進去。
同時一個漆黑的,魚一樣的影子滑入了循環水系統。
循環水系統,或者説下水道,往往都是一些粗糙的水泥管子組成的臭氣熏天的地下河。但是這個系統不是,它採用了高強度的不鏽鋼大管,內壁接口處可見德國克伯虜鋼鐵公司的印記,同樣材質的不鏽鋼曾被用在二戰期間德國巨炮“古斯塔夫”上。水質清澈透明,沒有一點雜質。
影子沿着逆流漂了幾百米之後,手中握着的繩子用完了。他在這根繩子上做了一個記號,繩子用完的時候,他進入的距離是450米。
他翻轉身面朝上,在高速激流中,以兩膝的吸盤附着在光滑的內壁上。而後他伸手輕輕地按在管壁上,一瞬間水流停止,一股強有力的高頻振動令他周圍的水體瞬被固化封閉,如果能夠直接觀察那些水分子,會發現它們就像是發瘋的彈簧振子在極大的範圍內往復震動。
黑影的言靈超出了人類聽力所能捕捉的頻段。
管壁和管子外面的岩石一同崩裂,水流恢複流動,黑影被巨大的壓力“擠”了出去,彷彿足踏浪花進入一片新的黑暗空間。
他無聲地落地,立刻趴伏在地面上聆聽,儘管聽力在同類總不是最優秀的,但也絕非人類可以比擬。
他有些驚訝,換換直起身,這和他想的並不太一樣。“冰窖”的最深層,有個單獨的名字——“湮沒之井”,一切的秘密被投入這口井都將被湮沒,永遠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這應該是防禦最嚴密的地方,完整的電子系統、密集如荊棘的感温紅外線、帶電的地板、催淚氣體、甚至來自裝備部的什麼古怪設備都被預先考慮到了,這些都會發出細微的聲音。但出於他的預料,這裏靜的就像是一個古老的溶洞,聽力所及之處,只有無處不在的水聲。
他取出兩根熒光棒,扭曲幾次後,明亮的黃色熒光從指縫中射出,熒光棒被激活了。他將其中之一對空擲出,彷彿着火的流星經天而過,卻照不透頭頂濃重的黑暗,熒光棒升到了二十米的高度,卻依然沒有觸到屋頂,之後划着弧線下墜,落入水中。熒光棒落水的瞬間,影子看見誰對面的黑暗裏,似乎有雙金色的眼睛一閃而滅。
他沒有絲毫的驚慌,從水下呼吸氣裏發出一聲低沉的嘆息。
他高舉了手中的熒光棒,照亮了周圍的空間,相互纏繞的線條從他腳下向着四面八方延伸,那些線條是蝕刻在堅硬的青銅地面上的深槽,槽裏流動着生青色的水。這些平緩的水流像是一株茂盛的藤樹,分叉而後交匯,最後匯入前方那片寂靜的湖。
此刻如果從高處看下去,影子站在藤樹的跟部,無窮無盡的符號隱現在藤樹糾纏的枝條中,最後組成完美的圓形圖騰,包圍了那片小小的湖泊。
整個“湮沒之井”的面積,和整個卡塞爾學院相當!
在這裏仰首不見頂,以金屬為大地的空間裏,時光像是被封凍,空氣也凝結,一切的神鬼妖魔都被某種強絕的力量隔絕在外,一切的入侵都被排斥。
這就是一個“領域”,卻不是由人類或者龍類引發的領域,引發這領域的言靈就是那些藤樹的枝條,整個地面上的符號,組成了前所未有的言靈之陣。
這是鍊金術的奇蹟,以符號和元素創造出領域,幾乎超越了生命,超越了一切宗教法典上神明的特權!
“原來是這樣,這麼多年過去,即便掌握了‘科學’這樣強有力的武器,最終封印龍王的時候,人類還是不得不借助龍族自己的技術啊!”黑影低聲嘆息,“即使只是一具骨骸。”
在線條糾結的地方,都有不同材質的、祭壇般的平台,龍文圍繞着這些平台,這些帶有神秘力量的文字組合不同元素,構成了一個個小的領域,在某些國家的文化裏,這些被稱為“陣”、“封印”或者“結界”,無論什麼樣的稱呼,這都是一種藴含怪力的怪圈,壓制着其中躁動的力量。平台上陳列着各種藏品,有顏色各異的晶體、不知名的機械設備、武器碎片、表面刻滿符咒的石函、甚至半截乾枯的木乃伊,它被浸泡在福爾馬林溶液裏,置於圓柱形的石英玻璃缸中,附帶超低温設備,下面的金屬銘牌顯示它1836年出土自埃及國王谷,是某位法老的陪葬。這顯然不是以為寵妃的屍骨,因為卡塞爾學院的專家們還認真地標準了“性別:男”。而且它的兩臂被某種骨質的鐐銬鎖死在半截鐵柱上。鬼知道他生前是個什麼邪性的人物,導致法老臨死還要把它放到自己的地宮中,也許是要壓制它,也許是相信靠着這傢伙能到達古埃及人嚮往的死後王國。
“真是個垃圾堆啊。”黑影對於這些可能震撼世界藏品表示了不屑。
他用手指按在自己的手腕上,一個輕微的震擊。一根小動脈炸開,粘稠的紅血滴入深槽裏。
那些血液竟然比鐵流般的、生青色的水還要沉重,入水沉底,青色和紅色混合在一起,流動着蔓延開來。那株青色的、茂盛的藤樹被染上了一層新的顏色,血的暗紅。而這層顏色開始漸漸發亮,光從深槽的地步透出,斑駁陸離,像是隔着一層暗紅色的水晶放射出來的。漸漸地熒光棒的光背吞沒了,深槽地步發出的光尖鋭如劍。深槽中,生青色的水面上冒出了氣泡,像是某種激烈的化學反應,這種反應很快把水加熱到沸騰,氣泡和水花一起跳躍,好像無數精靈在水面上瘋狂地舞蹈。
光把巨大的言靈之陣照亮,一股巨大的力量被注入,言靈之陣火花,暗紅色的光有規律地閃滅,像是心臟波動的頻率。
黑影低沉的唱頌聲控制了整個空間,壓制了其它一切聲音,在這早已是竄的古老而偉大的言靈之下,光的閃滅越來越快,無數龍紋組成的巨大團最後亮的像是被燒紅的金屬。
達到極限,隨即光忽然熄滅,所有深槽在同一瞬間騰起暗紅色的蒸汽,流動的生青色水被蒸發,乾枯的深槽裏留下唄強酸腐蝕一般的白色痕跡。
言靈之陣,或者封印,被毀。
“湮沒之井”裏好像被封凍的空氣回覆了流動,被封禁的空間重新回覆了自由,一切都透着一股輕鬆和新鮮,於是……
彷彿羣魔亂舞
那些被封印在祭壇上的藏品活了過來,以不同的方式,古老的青銅面具無聲地開合嘴唇,像是在唱一首古代祭司的頌歌;沉睡在福爾馬林裏的半截木乃伊在鐵柱上扭動,似乎想要掙斷鐐銬;暗金色的沙漏中,哪些黃金細沙早都已經落入下層,而現在這些細沙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重新抽取到了上層,它原本就是這樣被設計的,根本不用人反覆顛倒就可以計算時間;斑駁的八音盒有開始演奏了,記錄聲音的銀質滾筒上,浮現出信的細小凸起,這個滾筒每轉過一圈迷凸起的位置全部變化,下一輪轉動演奏的將是全新的曲目,還不僅僅是這樣,隱約的人面浮起於滾筒的角落裏,像是個不斷作曲的音樂家幽靈閉目沉浸在自己的創造中。
這是本該吞噬一切終結一切的地方,就像是棺材,裏面不該有任何活物存在,而此刻居然熱鬧得像是廟會。
“吵死了!”黑影説。
他的聲音冷漠而輕微,卻如同軍令一樣席捲了整個空間,聲音所到的地方,羣魔們都戰慄着重新沉默下來。這些隱藏在木乃伊中,或者被鍊金技術保存了幾千年的“活靈”,剛從睡夢中醒來就感覺到了遠比永恆沉睡還可怕的重壓。無形的壓力來自黑影身上。
“你,繼續演奏。”黑影指了指那個八音盒,“要些宏大的曲子,這應該是一場偉大的重逢。”
於是八音盒奏出了宏大的進行曲,這是一首全新的編曲,從巴赫到貝多芬,從古典主義到浪漫主義的名曲和精髓都被襲用了,歷代音樂家的精神閃耀,古鐘轟鳴般莊嚴。
黑影踏着音樂的節奏,沿着“樹藤”的主幹前進,邁入前方的水池,只有這裏還有那種生青色的水了,血液正和這種水劇烈的反應。但黑影涉過齊胸深的水,那些沸騰的液體絲毫不能傷害他,他緩步前行,每一步的步距都沒有變化,直視前方,像是朝聖的信徒。
水池中央是一座巨大圓形祭壇,此刻只有這個祭壇還被言靈所保護了。黑影登上祭壇,掏出幾根熒光棒摺疊,高舉過頂。
他最後停在祭壇中央,看着自己前面的東西,沉默了很久,聲音裏流露出温柔的意味,“又見面了,我仍記得我們以鮮血為證的盟約,並誓言與你並肩作戰到鮮血流盡方停止……然而等我再一次看到你,你已經枯萎。”
那是一具男孩的枯骨,泛着沉重的古銅色,就像是一件用純銅打造的工藝品。它保留着男孩十三歲的身材,肋骨纖細伶仃,它的骨骼數量遠比正常人類要多,如果有一本百科全書可資對照,那麼一些人類身上早已退化掉的骨骼仍能在它上面被找到,它有接近一千塊骨骼,有的互相融合,有的則組成不曾見於任何教科書的器官。但是最大差異還在於它的背後,兩束細骨就像是扇子,打開為巨幅的雙翼,頭低垂着,腳下則保持着站立的姿勢。
這個動作就像是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基督,骨骸以展開的翼骨為襯,形成完美的十字。
龍骨十字。
至今仍舊能看出那張已乾枯的臉上流露的、臨終的微笑,黑影撫摸那張乾枯的臉,忽然發聲笑了起來,“但別逗了,你不會就這麼死了對吧?這不是一個龍王該有的死法。如果你真的已經死了,他們何必用這麼巨大的言靈之陣約束你,怕你的靈魂還會掙扎着甦醒麼?”
枯骨當然不能回答他,枯骨就像是一具枯骨該有的樣子那樣安安靜靜的,保持着詢難者莊嚴的姿勢。
“不回答我一下麼?”黑影用手指扣着它的頭骨,“那麼,就讓我為你解開束縛。”
他握拳,手腕處幾根小動脈崩裂,濃腥的鮮血直流入腳下的深槽,這些深槽直接進入那個巨大的水池,那些生青色的水對於這個言靈之陣的意義,好比是電解液對於電池,誰的循環提供着源源不絕的力量。鍊金術的極致,模擬了世界的循環,就像日月經天,江河行地。
這一次血液的效果明顯減弱,剛才黑影以血液摧毀了那個巨大的龍文咒印,但深槽中的水有限,而此刻中央祭壇的水脈和水池連通,組成了幾乎沒有窮盡的支援。儘管他的血液已經令水池暴沸,但是水的蒸發也在消耗着血液。
“想不到還有人類能造出這種鍊金封印,”黑影的聲音裏透出了疲倦,顯然巨量的血液消耗在吞噬他的精神,“不過為了你的復生,總要支付些代價,我來的時候心裏就有了準備。”
他猛地用力,全部四個心室和心房全力收縮,他控制了自己心臟的運動,以人類根本不可能坐到的方式從全身血脈中擠出鮮血。淋漓的血混入水池,緩緩沉澱到底層,之後隨着一聲震耳欲聾的爆響,整個水池的水向着天空飛濺,濺起數十米高的環形水牆!一場逆飛的青色暴雨。支撐鍊金封印的力量中斷了,籠罩在祭壇上的神聖死亡氣息忽然彌散,最後一道束縛也被解開,就像是漆黑的天穹被打開投入了神的光輝!
雄渾的進行曲在此一刻到達最強音,彷彿貝多芬的靈魂附體,《歡樂頌》的天國降臨。
“站起來!康斯坦丁!”黑影鼓掌,吼叫。
沒有人回答他,龍骨十字靜止着,沒有流露出哪怕一絲生命的氣息。青色的水沫灑在它的臉上,彷彿一場忽如其來的細雨。
黑影摸摸地凝視骷髏,骷髏看着自己腳下,微帶笑意。
黑影走上前,輕輕地懷抱骷髏,就像是母親懷抱嬰兒,和它臉頰相貼,“真悲傷啊,康斯坦丁,原來你……真的死了。”
“請為我們……演奏一曲悲歌。”黑影輕聲説。
宏大的進行曲忽然停止,在一陣子亂七八糟的雜音後——就像是一隻手忙腳亂的樂隊在調絃、試音、更換新樂譜——至悲至涼的樂音從八音盒彎曲的銅管中溢出,像是柴可夫斯基的《悲愴》,又摻雜着巴赫富於宗教感的彌撒音樂,女高音的詠歎調悽美高亢,以人世間沒有的語言詠歎時光翻轉如同秋葉,相聚往往短暫而告別常常是永恆,人們所不能承受的哀傷確實世界永恆的法則。
“或許是不知夢的緣故,流離之人追逐夢幻。”女人以蕭瑟的聲調唱起一首和風的歌,像是撥動蒙着灰塵的木琴。
黑影全身微微一顫,猛地回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另一個漆黑的身影站在背後不遠處,她來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別害怕,我不會偷襲。以你的血統,足以強行中斷這裏的言靈之陣,我如果試圖從背後悄悄逼近你,一定會被你察覺。”後來的影子輕笑着説,顯然是個女孩,聲音清越跳蕩,透着些許囂張。
先來的影子沉默了一瞬,已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他確實沒有聽見任何聲音,而如果對方又不是悄悄逼近,那麼唯一有一種解釋,對方根本就是在那裏等他,他的一切都被對方掌握了。
“別急於進攻,你已經暴露自己的血統,可我仍舊站在這裏和你耐心地説話,説明我有很大的把握不會輸。對不對?”對方含笑説,確實聲音裏一絲緊張都沒有
“輸贏這種事,輸家總是不能預判。”黑影聲音冷淡,“酒德麻衣,對麼?”
“哎喲,我居然這麼有名?卡塞爾學院的花名冊裏也有我的名字了麼?”對方打了個響指,一束燈光從極高處射下,在金屬地面上投射出亮圓的光斑,高挑修長的酒德麻衣懷抱雙手,懶懶散散地站在光束裏,一身漆黑的緊身衣,兩柄直刀貼着大腿捆好,長髮束成高高的馬尾。
“你居然能有諾瑪的控制權?”黑影有些訝異。
“既然你能入侵諾瑪,讓電子警戒裝置都失效,我自然也能咯。”酒德麻衣笑,“我在東大上學的時候也修過一些計算機方面的課程。”
“我懂了,難怪你們在這裏等我。”
“對哦,埋藏龍骨十字的湮沒之井,是警戒最嚴密的區域,原本它應該是無法被侵入的,但奇怪的是,諾瑪的一部分功能忽然失效了。我們就像是一羣老鼠,圍着戒備森嚴的糧庫,無時無刻不想偷偷進去,忽然糧庫大門的鎖脱落了,我們當然一擁而入咯。我也是忽然想到説,保存龍王骨骸的井,該是個人人都想參觀的地方吧?就像是開羅博物館裏圖坦阿蒙的黃金棺材。所以我就在這裏等着同好,看看誰會來。你是第一個。”酒德麻衣扭頭望向側面的黑暗中,“他是第二個。”
彷彿是為了回答她,黑暗裏想起了第三個人的腳步聲,
“這個校園裏藏了多少人對這東西感興趣?真有意思,快成聚會了。可惜還缺一個人,就可以湊齊一桌麻將。”黑影淡淡地説。
“有的有的,打麻將人齊了。”黑影的背後,居然真的有人説話了,還高高舉手。
“幸會哦,諸位。”酒德麻衣擊掌。
各有一束聚光打在另三個黑影身上,此一刻暴露出的本該是最猙獰的真面目,三個黑影的身體都繃緊,路出進攻的姿勢。空氣裏的殺機如繃緊的琴絃,一觸即發……
然後殺機又無聲地消散了,氣氛變得有點詭異。
因為最後來的那個人,他頭上套着個肯德基的紙袋,雖然挺拔的身子和T恤下獅虎般的肌肉是那樣有視覺衝擊力,但是那身炸雞味兒真是有點不和諧。
“喂,我説你能專業一點麼?”酒德麻衣“撲哧”一聲笑了。
相比其他人,他委實不太專業,守在龍骨旁的人穿着一身純黑色的作戰服,彈性的材質勾勒出女性令人窒息的身體曲線,修長纖細身材,像是鶴一樣挺拔;而另外一個人則穿着一身淺灰色的正裝,剪裁精細,修身的佛羅倫薩白襯衣,居然還沒有忘記銀灰色的領巾,而且坦蕩地沒有遮住臉,柔軟的額髮垂下來遮住了他半邊精緻的臉,金色和海藍色的雙色瞳格外醒目。
帕西,調查組的秘書
“可是你們都是有備而來,我是臨時趕來湊個熱鬧的,三缺一,對最後那個來捧場的人,你們還要求着裝麼?”肯德基先生似乎有些憤慨。
“那你呢?帕西先生,我是闖入的賊,我不在乎暴露自己的臉,你居然也這麼坦然,你是以為要參加酒會嗎?”酒德麻衣看向帕西。“這所學校中的一切都屬於校董會所有,我有校董會的授權來監督管理校產,我當然不需要鬼鬼祟祟。”帕西回答得很淡然,“除了我,你們都是賊。”帕西説。
“四個盜墓賊,ABCD,他們都想要同一件財寶,而這件財寶無法共享,所以最後只有一個人活着離開墓穴,他們之間誰會先死?”酒德麻衣還是笑吟吟地,“真是一個亂局呢,誰先動手誰就會把後背露給其他的敵人,難道大家就這樣站着不動?”
“打麻將嘛,吃上家看緊下家盯死對門,”肯德基先生很篤定的説。嘴上説得那麼輕鬆,他卻開始緩步後退,全身肌肉隆起胳膊上的青筋遊走如細蛇。他説完了這句話已經後退了十米,精確的十米,言靈序列表上殺傷性巨大的言靈通常領域較小,很少有能過二十米的,如楚子航“君焰”這樣高危的言靈,如果不爆炸,領域範圍只有有限五米,換而言之他只能在五米半徑的球形空間內製造熾熱的火焰,此時肯德基先生距離酒德麻衣和帕西50米開外,距離那個未露面的黑影也只有30米,站在了相對安全的地方。這顯然是一個雞賊的傢伙。
帕西沒有動,但是令人不安的空氣波動來自他所站的方位,居然在沒有任何唸誦的情況下,他的領域已經被激發,言靈進入了預備的狀態。
酒德麻衣倒是很輕鬆,懶洋洋地甚至懶得握住那對直刀的刀柄,“我説,打麻將這個對形可不太對,打麻將應該坐在桌子的四個角,而你現在坐在桌子的正中間。”酒德麻衣笑吟吟地看着龍骨十字邊的黑影,“那是個危險的地方,你距離龍王骨骸最近,我們豈不都會攻擊你?”
“對,她坐莊。”肯德基先生表示贊同。
“你們錯了,這不是一場麻將。”黑影根本連看都沒看他們,輕輕地撫摸龍王骨骸,目光凝重深情,“麻將靠運氣,而決定我們這場勝負的是血統。你們這些身負血統的人,卻不明白血統真正的含義。”她緩緩轉身,“那是黃金般的血,賜予我們灼熱之力,神之權能,在掌握權與力的人面前,根本沒有勢均力敵的戰鬥,弱者……只能螻蟻般死去。
“言靈·冥照,序列號69,於浮光中化為影,己身虛無。”她看着酒德麻衣,“我看過你和愷撒對決的錄像,你很優秀,遠勝愷撒·加圖索。如果不是因為他的言靈恰好是‘鐮鼬’,可以不依靠視覺,你可以無聲無息地把他一刀斷喉。你所以那麼自信是因為在這個空間裏只有幾盞燈,一旦你釋放言靈,你將徹底化入黑暗,而我們之中任何人都能夠捕捉到你的痕跡。你立於不敗之地。”
“呀嘞呀嘞,被看穿了底牌,心裏還真有點惶恐吶!”酒德麻衣笑。
“我很喜歡你唱的那首和歌,‘或許是不知夢的緣故,流離之人追逐幻影。’”黑影説,“你這可悲的,追求幻景的人啊。”酒德麻衣一愣,她只是隨口和歌嘲弄黑影流露出的悲傷,卻沒有料到這句讖語一樣的歌詞暗合自己的言靈。她想説些什麼反擊,卻沒能出口。她臉上還帶笑容,但笑容已經凝固,巨大的空間裏迴響起喪亡的音樂,樂聲裏彷彿有朝魂的大鐘轟鳴,那太可以自己演奏的鍊金設備自行運轉起來,就像是一千一萬個死神一起吼叫。
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來自黑影的波動,不是風,也不是電流,那是一種説不出來的感覺,一座山峯在你面前即將傾倒的感覺,整座山即將壓在你身上的感覺。“或許是不知夢的緣故,流離之人追逐幻影。”黑影緩緩地唱起這首歌謠,一層肉眼可見的透明領域以她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發散,看起來那道氣幕的邊緣是那麼温和那麼圓潤,輕柔地覆蓋了龍王的骨骸,骨骸甚至沒有一絲震動……但金屬的地面開始龜裂,細碎的金屬屑在領域範圍內緩緩升起,就像是領域範圍內進入了失重狀態,伴隨而來的是驚人的磁化現象,被磁化的金屬屑互相吸附,圍繞着黑影旋轉,就像持鐮的黑袍死神圍繞神座。5米,10米,15米,20米……這個效果未知的言靈在迅速地擴張領域。沒人知道被它籠罩會如何,但結局無疑只有死亡。可是這種致命的言靈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領域?這簡直就是遊戲“死亡之手”一類的神級巫術。
它已經強到顛覆言靈學的規則了。所有人自然反應都是後退,到是尊嚴令他們還未不顧一切地落慌而逃。25米,30米,35米……領域繼續擴大,沒有減速,氣幕平靜温和,氣幕中的空氣因為劇烈磁化和電離效果而出現了忽閃忽滅的電流,電流把那些凝聚起來花費千萬計美元換回的重要藏品,在一瞬之間灰飛煙滅,但是看到這一幕,最驚恐的絕對不是財務委員會的諸位教授。而是言靈研究學的專家們。
帕西猶豫了一瞬,收回了進入準備狀態的言靈。但他沒有試圖逃走,因為那道穩定擴張似乎是沒有極限的,直到把他們全部都捲進去。黑影根本不用擔心他們的逃逸,這是一場貓捕捉老鼠的遊戲,貓可以允許老鼠逃走,因為它相信老鼠不會掏出爪子可控的範疇。他這才明白他們所有人都錯了,黑影進入這個空間時的謹慎只是為了那個巨大的言靈之陣,此刻言靈之陣已經崩潰,她的力量可以100%的釋放了。
他從懷裏抽出了一柄PPK,這種小型手槍經過裝備部那幫瘋子的篡改,足以擊落一架低空飛行的老式戰鬥機。但是這不是最重要的,他努力剋制着顫抖,從口袋裏摸出黃銅盒子,打開來,裏面是一枚子彈。黃銅底火上漆成刺眼的紅色,彈頭則是一塊經過雕琢的暗紅色晶石。
賢者之石的子彈,這種神秘的晶石是足以殺死初代種的利器。鍊金術的極致成果,超越四大元素之上的第五種元素,精神元素,掌握四元素法則的龍王和他們的後裔都無法對這種詔曰規則的元素下達命令,它是無敵的,洞穿一切。
他填入了這顆子彈,唯一的一顆,毫不猶豫地抬槍發射。他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麼,四大君主之一或者地位極高的次代種,龍族的王爵們,但是他明白如果不傾盡全力他們所有人都會死。這不是麻將,開局就不是公平的。
暗紅色的子彈毫無阻礙地進入氣幕,黑影甚至來不及反應。
命中了黑影,巨大的衝擊力把她擊退了!
但是帕西甚至來不及吐出一口氣,黑影再次站直了,她的戰鬥服表面覆蓋着一層金屬樣的東西,那些凝聚的金屬碎屑,隨着她直起身體,暗紅色的晶體粉末從戰鬥服表面滑落。賢者之石的彈頭……在她的身體表面碎裂了。
“給你這顆子彈的人沒有教過你使用的法則嗎?”黑影冷冷的説,“精神元素一旦被煉為晶石,也就具有了形體。它的無限制,只是對於言靈,但是作為一件有形體的東西,如果它打擊在金屬這樣堅韌的東西表面,還是會碎裂。你應該偷襲我,射進我的身體,而且命中核心。那樣才能殺死我。”
“給你這顆子彈的人沒有教你使用的法則麼?”黑影冷冷地説,“精神元素一旦被煉製為晶石,也就具有了形體,它的無限制,知識對於言靈,但是作為一件有形體的東西,如果它打擊在金屬這樣堅韌的東西表面,還是會碎裂。你應該偷襲我,射進我的身體,而且命中核心。那樣才能殺死我。”
她轉向酒德麻衣,“最後,你呢?就算是綿羊,在唄獅子捕獵前也會掙扎。那麼,掙扎吧,趁你還活着!”
酒德麻衣沒有動,她的一切可能的應對都沒有用,冥照原本是幾乎無敵的言靈,她學過忍者的技巧,配合冥照可以消無聲息地接近任何敵人。但是黑影嘲笑了她,這個嘲笑是對的,面對這樣的言靈,冥照根本沒有用。因為這個言靈根本就是死神本身,在它巨大的領域內,一切都被絞殺,沒有破綻,也滅有逃逸的機會。
黑影的第一個要殺的目標顯然就是她,她面前的氣幕開始變化,刀劍般凸起,那些紅熱的金屬碎屑凝聚力為枝杈橫生的詭異刀劍,就要穿出氣幕,刺透她的身體。
刀劍的空間尺度是十米!是死神的巨鐮!
“可以了,不需要硬撐,這是實力的差距。”有人輕聲説。
酒德麻衣被一隻手隨便地撥開,那個人從酒德麻衣背後的陰影裏走出來,另一隻手……握住了巨鐮的刃口!
於是整道氣幕在他面前停止,那道代表死亡的邊緣和他的臉距離只有30釐米,他握着紅熱的金屬,就像是端着一杯紅茶。
真的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樂,並不高大,不像肯德基先生那樣魁梧,也不想帕西那樣透着優雅的貴族氣息,身材無論何酒德麻衣或者黑影相比都顯得很普通,當然,看起來他是個男人。
不過這也僅僅是猜測,因為這傢伙穿了一身睡衣,臉上帶着一個機器貓面具。
在這種環境裏看到那張熟練的藍色圓臉,令人根本沒有想笑的感覺,知識十倍百倍的森冷。
“權與力?你説權與力麼?”穿睡衣的男人看着黑影,滿是嘲諷的口氣,“很好,你比他們更懂規矩。但是服從權與力規則的人都明白,信奉權與力的人,必然死在握着更強的權和更大力量的人手中。這是信仰的代價,這是你支付代價的時候。”
“麻衣,站起來,站到我面前來。不用畏懼,更不必驚惶,”他冷漠的下令,“在這張麻將桌上,有人有‘青銅御座’為他的屏障而無所畏懼,有人有賢者之石為屏障而無所畏懼,你什麼都沒有,但有我在你背後。”
酒德麻衣真的站了起來,走到男人面前,挺起胸膛,阻擋在他和那層危險的氣界之間。她已經完全平靜下來,從這個男人走出陰影的一刻,她再無畏懼。
“明白,您是堅不可摧的屏障。”酒德麻衣輕聲説。
“不,我不是你的屏障,你是我的武器,我不會允許自己的武器折斷,”男人輕輕按在酒德麻衣額頭,“我賜汝血,以血為劍,立萬劍之巔,破千刃不損。我假汝名,曰‘天羽羽斬’,曰‘布都御魂’!”
賢者之石的子彈,這種神秘的晶石是足以殺死初代種的利器,鍊金術的極致成果。超越四大元素之上的第五種元素,精神元素,掌握四元素法則的龍王和他們的後裔都無法對這種超越規則的元素下達命令。它是無敵的,洞穿一切。
他填入了這顆子彈,唯一的一顆,毫不猶豫的抬槍發射。他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麼,四大君王之一或者地位極高的次代種,龍族的王爵們,但是他明白如果不傾盡全力他們所有人都會死。這不是麻將,開局就是不公平的。
“受命!”酒德麻衣閉上眼睛,她再次睜眼時,熊熊燃燒的金色火焰佈滿整個瞳孔。
只一瞬間,她脱胎換骨,和那個黑影同樣的、宛如死神般的壓力以她為中心海潮般湧出。她雙手拔刀,左手‘天羽羽斬’,右手‘布都御魂’。
“怎麼……可能?”肯德基先生和帕西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們都學過一些基本的日本神話,知道這兩柄劍的名字,這是日本所謂‘神代時期’三靈劍中的兩柄,地位僅次於日本三國寶中的‘天業雲’,‘布都御魂’是‘建御雷神’的佩劍,至今傳世還有兩柄號稱‘布都御魂’的神劍,分別藏在石上和鹿島兩個神宮中,而‘天羽羽斬’則是日本申明須佐之男斬斷上古神獸八岐太蛇的神劍,已經沒有流傳,無論有流傳的沒有流傳的,這兩柄劍根本就是類似亞瑟王佩劍Excalibur(石中劍?)的傳説之物,就算傳世的也該是什麼託名的仿製品,原物根本不該存於世界上。
但現在從知道不到兩尺的刀鞘裏,酒德麻衣真的拔出了流淌這赤紅色和溶金色的兩柄長劍,天羽羽斬如其另外一個名字“十握劍”一樣是刀刃長達十拳的長弧刀,而“布都御魂”則是長達兩米的巨型直劍,這兩個東西被拔出來就像是一場魔獸。
“這根本就是……神級道具啊!”肯德基先生喃喃的説。
對於西方人來説,瞭解這兩柄劍的途徑一般只是PS系列遊戲機上的各種日本遊戲或者動漫畫,曾經持有它們的人包括《戰國無雙》裏的明智光秀,《火影忍者》裏的宇智波鼬……宅男們揮舞這遊戲手柄或者漫畫書夢想握着他們。想象永遠是美好的,但當這東西一實體面目呈現……卻讓人覺得荒謬、恐懼、不由得顫慄。
“血的恩賜……”黑影的眼瞳中,金色火焰也開始熾烈,她聲音微微顫抖,“能施此種恩賜的人,這個世界上只有三個,往前看盡一切的歷史,也只有三個,你是誰?你是誰?”
最後疊聲的詢問暴露了她的恐懼,來自靈魂深處的驚懼。
“反正不會真的是機器貓。”帶着面具的男人冷冷的笑着,重新退入黑暗中,“冥照”的效果在他身上出現,他的消失,就像是被水洗掉的一潑濃墨。
黑影不再説話,一切的言語此時已經沒有必要,氣幕前的死神之鐮開始震動着崩裂,好像這柄沒有生命的武器也開始畏懼,散開的金屬碎片利刃般的射向酒德麻衣,卻在她的皮膚表面回彈,像是擊打在高硬度合金的表面,酒德麻衣用來扎束長髮的紅繩被切斷了,娓娓墜落,漆黑如瀑布的頭髮散開,漫漫飛舞。
她輕描淡寫地抬頭揮劍,天羽羽斬。只是最普通最平靜的斬切,沒有任何技巧,簡直就是拿起一柄菜刀切開一顆洋葱的感受,但是那柄“死神之鐮”從中斷裂,所有金屬碎屑被激得逆射,無與倫比的力量,強絕的威儀,跟那具石棺被黑影的領域摧毀一模一樣。
酒德麻衣再次揮劍,布都御魂在她身邊轉出完美的圓弧,以圓弧為界,領域自然而生,灼目的亮紫色電光以劍鍔為中心擴散,包裹了酒德麻衣,和黑影的領域正面對沖。
沒有任何聲息,它吞噬了黑影的領域,那層巨大的氣幕邊緣被這柄劍的領域“切”掉了一塊,就像一顆紫色的櫻桃嵌在透明果凍上。
“鍊金領域。”帕西低聲説。
他已經可以接受在這個晚上發生的任何事了,因為最驚悚的事情都發生過了,鍊金領域也不算什麼。但是在鍊金學的教科書上,鍊金領域只是鍊金術士們臆想的奇蹟,是並不存在的技術,鍊金術的核心,無非是在火焰和化學作用下令各種元素死亡而後復生,所謂的“再生金屬”就是這樣製造出來的,製造過程中組合出新的、更加純粹的結構,獲得奇妙的品質,例如最基本的,用銀重組為黃金的“點金”工藝。但是隻有生命能夠運用言靈之力,產生領域。因此附帶領域的鍊金產品都以血祭鎖入靈魂。
所謂“鍊金領域”就是直接用四大元素地水風火重組為帶有某種“生命本質”的鍊金產品,這種產品能夠自己產生領域。
不是“人”的領域,是“物質”的領域,是超越神權從塵埃中仿造生命的技術,禁忌之術!
但這是今晚他第二次看見“物質”產生領域了,第一次是“凐沒之井”中龐大的言靈之陣,完全用流淌的青色水體激發出領域,第二次則是從那柄傳説之劍上。
果然一切教科書存在的意義就是被挑戰而改寫!
酒德麻衣步入了黑影的領域,她就是被那層透明的氣界吞進去了,但是“布都御魂”激發的雷電領域越來越耀眼,最後她的身影都模糊在其中了。
黑影的身體開始出現變化,黑色的作戰服裂開,青色鱗片覆蓋着姣好的身軀,而後姣好的身軀猛地膨脹,鱗片豎起如一片鋼鐵荊棘!骨刺從她的雙手手背上探出,黑色的骨骼,延展為黑色的詭異利刃,剩餘的金屬碎屑附在上面,鍍上一層冷冷的光輝。“天羽羽斬”轟鳴起來,振奮激昂。
黑影和酒德麻衣對沖而去,無窮無盡的光與熱、雷與火四散飛濺,四柄武器交擊的巨響,好像是世界毀滅的喪鐘!
肯德基先生和帕西在“湮沒之井”的出口相遇,他們逃竄之快,就像是被虎狼羣追逐的野狗們。整個空間都在震動,兩個人不約而同的用力去拍電梯按鈕,只有一部緊急逃生的電梯通往這個空間,現在是他們的唯一機會。
“幸會啊。”肯德基先生對帕西説。
帕西楞了一下,“幸會。”
“遇見這種超自然的是就沒必要再平的你死我活了,對吧?”
“這時候看見你這怪物,感覺才是看見了同類。”帕西看了他一眼,“豈止不會決戰,簡直想交換名片。”
又是一震動,頭頂堅固的鋼筋混泥土結構裂開了,鬼知道這是什麼樣的力量衝擊,差不多百米厚的結構乘也禁不住了。一塊山一般大的混泥土沿着平整的切面緩緩下墜,肯德基先生全身肌肉爆發,帕西閃了進去,猶豫一瞬,袖口中滑出一把黑色的獵刀,撐住了立刻就要關閉的電梯門。這台電梯感應到了震動,電梯裏的警報蜂鳴,紅光閃動。一級警戒狀態,此刻這台電梯原本不會降到地低,是帕西動用了強制性的白卡。
獵刀為肯德基先生爭取了幾秒鐘時間,他像是敏捷的猩猩那樣從獵刀上方滑過,躍入電梯。
電梯門立刻封閉,急速上升,忽如起來的加速度讓兩人一齊跌坐在地板上。升到半途,又一次巨震,這次震動之強烈,幾乎是八級地震的級別,逼近了這所校園抗震的極限。半邊電梯的地板被震塌,直墜下去,帕西敏捷地躍起,雙手抓住電梯的天花板,兩個人驚悸地看向下面漆黑的電梯井,幾秒鐘之後,烈焰填滿了那個幽深細長的黑色空間,無可逃逸的高熱氣流卷着火光上升,就像是暴怒的火龍,撲面而來的熱風刀一般割面。
帕西伸手神受抓住了肯德基先生的肩膀,突出一連串詭異的音節,他的領域膨脹,籠罩了兩人。
言靈·無塵之地。
不被允許進入這個領域的任何東西都被排斥,無論是固體、流體、甚至温度也被隔絕。
烈焰穿透帶難題網上升去,一切可燃燒的東西都被焚燬,只剩下被燒得漆黑的金屬框架,帶着他們繼續上升。
膨脹的高温氣流最後衝破了頂部的混凝土結構,在夜空中化為夭矯的龍形,一閃而滅。
他們仰頭便能看見星空了,肯德基先生扭頭看着帕西,“想不到你還真的那麼重視我們短暫的結盟。”
“如果沒有下面那些東西,”帕西冷冷的説,“我不會教你,但是他們存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完全超越我們理解範疇的力量出現,力量分配的格局不是我們先前估計的,在壓倒性的力量面前,相對弱的人應該攜手。你給我留下的印象深刻,我不知道你站在哪一方,但至少,不是那些怪物那邊。我們還有合作的機會。”
“你真是政治家。”肯德基先生嘆了口氣,“不過你説的對,力量的格局……又一次完全改變了。我們得慶幸這台電梯是最老式的機械重錘結構,否則逃不出去。”
楚子航從夢中驚醒,望着漆黑的窗外,烈焰從“英靈殿”前方的井口中噴發,那口井號稱是學院的典籍之井,在還沒有自來水的時代,師生們從井中打水,現在已經乾涸。
他披上衣服衝出病房的門,無處不是紅色的燈光捲動,警鈴聲刺耳的像是大羣的火烈鳥在垂死之際哀鳴,大地震動,埋設在地裏的水管炸裂,高壓水柱噴湧如泉,建築物外包裹的花崗岩剝落,英靈殿頂部的雄雞塑像轟然倒塌。
一切就像寫在預言書中的末日,末日面前每個人都渺小的像是塵埃。他放眼之處看不到人,也許醫生護士們還未從沉睡中驚醒,也許他們已經緊急避險,也許他們已經死了……
空蕩蕩的走廊,陽台上的空氣冰冷,他忽然轉身四顧,脱口而出,“夏彌……”、
風從露台上吹過,彷彿回答他的呼喊。
6、另一個序曲
相隔十個時區,中國北京,秋日暖陽。
趙孟華趴在課桌上打盹,窗外的銀杏葉子已經黃透,在風裏嘩啦啦的作響。宏觀經濟學,最無聊的選修課,幾乎噁心得要吐出來。
“低血糖?”趙孟華有這個毛病,總是帶着糖,急忙伸手去口袋裏摸糖盒。
但他抬起頭來,看見滿教室的同學都站了起來,驚訝的往窗外望,窗外風吹銀杏的聲音忽然密集得像是暴風雨到來的前奏,路上的人都跑了起來。
“同學們不要緊張,可能是有點微小地震。”老師顯得非常高興,“北京在地震帶上,唐山也是在這條地震帶上,所以有唐山大地震。不過北京大規模地政的可能性很下。既然地震了,今天的課就提前結束,大家回去把課本好好看看,反正我將的東西都在裏面。”
壞事立刻變成了好事,趙孟華精神振作,他是為了趕在下課前的考試才在這裏耗着,他原本的計劃是今天要去中關村手機市場修一修自己的手機,大概是存儲卡壞了。號碼薄掉不出來
秋天是北京最好的季節,天空顯得很高,清澈如洗,小規模的地震后街面很快恢復了平靜。趙孟華溜達到中關村附近的時候,看見兩個並肩的年輕人站在地鐵的出口冷冷的察看人流。
吸引趙孟華的是其中一個人背後的雙肩包,黑色的雙肩包,包上是一個燙印的灰色徽章,半朽的世界樹。
趙孟華見過那個徽章,第一次是在他參加卡塞爾學院面試的時候,在葉勝和酒得亞紀精美的墨綠色的校服上,第二次則是在路明非那張劃不凍的信用卡上,特別版本的萬事達信用卡,黑色,燙印着銀色的世界樹徽章。趙孟華對這羣人不能沒有好奇心,這些高傲的傢伙從來不把自己圈子之外的人放在眼裏,趙孟華沒法忘記楚子航看向他的時候,是種俯視螻蟻般的態度,當然還有那輛讓他顏面掃地的Pananmera。卡塞爾學院這東西,是他的…宿敵
他買了一包酸奶,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晃悠到那兩個人的背後。
“這樣真的有用麼?沿着地鐵線日復一日地巡邏,初代種會坐地鐵?別逗了。”兩個人中的女孩壓低了聲音説。
這些話對於外人而言是無法理解的,所以執行部的專員放鬆了警惕,附近的人中也沒有任何的言靈反應。龍族這種事情對於沒有血統的人而言,是不可想像的。
“他們能有各種形態,少年形態的不是也出現在校園過?”男孩説,“地天是人流最密集的地方,我兩的能力對於血統的反應有靈敏,所以他們把這個活派給我們”
女孩悄無聲息地收回了範圍達到一公里半徑的領域,言靈·血繫結羅,這種無傷的言靈對於任何血統反應都很敏感,能夠從龐大的人羣裏找到高血統濃度的目標,範圍也想到巨大,就像言靈·蛇一樣。她沒有找到任何血統反應。
“下一站去那裏?”她問。
“每個地天站都要掃一遍,今天差不多掃完了。”男孩説,“回去把,車在蘋果園等我們。”
“我的公交卡里只剩下100多塊了,明天又要衝錢。”女孩嘆了口氣,“這樣的工作真是無聊透頂,話説他們為什麼不把車派到這裏來接我們?”
“執行部的原則總是儘可能隱藏自己,否則也不會把北京的辦事處設在那麼偏遠的地方,地鐵有監控,我們每天在沒個地天站出沒,如果被警0察什麼的盯住可不好。”男孩聳聳肩,“所以才制定在蘋果園站接送的原則,還要步行一公里,怕被人跟蹤。”
“就算找到我們又能怎麼樣?他們能禁止我們在每個地鐵站門口放風麼?”
“你説出放風兩個字,就顯出你有做賊的天賦,”男孩説,“總之不太好拉,好了,走把,回去泡個熱水澡。”
“房山線開工了你知道麼?要是我們一直找不到目標,那麼等到房山線竣工了,是不是那邊我們也得掃,北京到底有多少個地鐵站?”女孩撇嘴。
“鬼知道,其實這裏還有些我們沒有掃過的地鐵站。”男孩隨口説,“至少有兩個是隱藏的。”
“隱藏的地鐵站?”
“你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老的地鐵線路圖上,每個站的旁邊有個數字標誌,一號線最西邊的蘋果園站,它的偏號是103,然後一次是104、105、106,但是沒有101和102,這兩個站本該是在蘋果園的西邊,但是地圖上卻沒有顯示。”男孩説,“因為那裏有一條隱藏的地鐵。一號線是北京最早的地鐵,1969年10月1日通車,只是你到達蘋果園就沒法再通行。102是福壽嶺站,101是高井站,到達終點據説是一切地鐵的源頭,蜘蛛網一樣的鐵軌。”
“哇塞,你還真研究地鐵上癮了,服了你了,走把。”女孩整了整肩上的揹包。
趙孟華猶豫了幾秒鐘,悄悄地跟在了他們後面。對卡塞爾學院巨大的好奇心,和他們師徒隱藏而**可能感興趣的某些事吸引了他,他討厭這羣人,想知道他們鬼鬼祟祟地在做着什麼。
小震之後地鐵裏沒什麼人,他步入安靜的入口時,忽然打了個寒噤,一種莫名其妙的預感——也許這一趟,他不該跟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