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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拜斗

    下樓的樓梯大都損壞,簡懷魯使了道“順風推雲符”,眾人身子一輕,乘了一陣疾風,飄飄落在地上。

    底層一片死寂。方非抬眼望去,嚇了一跳——那頭猿妖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鎧甲七零八落,嘴巴張得老大,兩隻眼睛翻白朝天,只有胸口起伏,還能看出少許生氣。

    就在猿妖身邊,趴了一頭其大無比的黑豹,皮毛光黑髮亮,兩隻眼睛發出冷冷青光。

    “吼!”黑豹抖擻站起,勢如一道黑電,呼地躥了過來。

    方非嚇得往後一縮,忽聽禹笑笑大叫“爸爸”。

    黑豹應聲一縮,化為一團黑霧,於狂奔中人立而起,跟着青光一閃,禹封城大步流星,走到眾人面前。

    “哇!”簡真驚喜大叫,“禹叔叔,你的變相是豹子?”

    “沒錯!”禹封城一身亮黑鎧甲,身子挺拔如槍,“這是我的箕豹甲。”

    “好威風!”大個兒羨慕得口水長流。

    “好小子。”禹封城收了甲,拍了拍簡真肩膀,“怎麼樣?沒事吧?”

    “還好!”簡真撓頭直笑。禹封城一掉頭,又見禹笑笑臉色蒼白,不由吃驚説:“笑笑,你怎麼了?”

    “不礙事,一點兒小傷!”

    禹封城咬牙道:“這個吹花郎,我要跟他算賬……”話沒説完,忽又驚叫起來,“老簡,你怎麼了?傷得不重吧?”

    “沒什麼!”簡懷魯慢騰騰走上前來,“老甲魚,我今兒失了算,差點兒鬧了個全軍覆沒!”

    “你説葉幻士?”禹封城臉色一沉,“吹花郎,你應該不輸給他,只不過,我就不好出頭了。當年星原大戰,我在徒勞龍軍做他的副將。撂倒了這老猴子,我本來也想上去,可一聽是他,登時就傻了眼。不過葉幻士的性子冷了點兒,倒也不是什麼壞人,我猜他也不會真下死手。再聽風聲,你們兩個都有所保留,要不然,這座塔早就沒了!”

    “我沒説葉幻士!”吹花郎搖了搖頭,“這次的主謀不是他。具體情形,我們待會兒再説,孩子們還要拜斗,時間怕是不多了!”

    禹封城掏出羅盤一瞧:“亥時三刻!還有小半個時辰!飛快一點兒興許能到!”

    “我不去了!”禹笑笑輕聲説。

    “為什麼?”眾人都很詫異。

    “我的劍飛不了。”少女微微苦笑,“再説我才十四歲,明年還有機會。簡真、方非,你們不同,過了今年,就不能再考了!”

    禹封城臉色陰沉,簡真急得快哭出來,跌腳大叫:“笑笑,你是為了我才成這樣,我、我抱也把你抱到絢素宮。”

    “呸,誰要你抱!”禹笑笑臉漲通紅。

    “喂!”禹封城撞了撞簡真的肩膀,虎着臉説,“好小子,想揩油哇?”

    大個兒急了眼,跳着腳指天畫地:“我有那種念頭,叫我下輩子還變豬!”

    眾人都笑了起來,禹封城説:“笑笑,你應該去。我禹封城的女兒,可不是半途而廢的孬種!再説,他隔了一副鎧甲,連你的身子也碰不到。”

    禹笑笑面紅心跳,只好默默點頭。

    簡真手捏法訣,喝了聲“來”,紅光閃動,火豕甲頃刻上身,跟着刷的一聲,抖出一對火亮亮的翅膀。

    大個兒將禹笑笑橫抱起來,他鎧甲在身,越發魁偉過人,少女在他懷中,好不嬌小稚嫩。

    方非説:“簡伯伯,禹大叔,你們怎麼辦?”

    “我們是閒人,順道散散步,聊聊天。”簡懷魯深深看了少年一眼,“方非啊,今晚可多虧你了!”

    “這個……”方非連忙擺手,“不是我,是別人!”

    “別人?”兩個老道者瞪大眼睛。方非不及細説,簡真扯着嗓子叫了起來:“方非,快遲到啦!”

    少年只好拋起尺木,跳上去飛了一程,回頭看去,地面上的人越來越小,漸漸溶入茫茫夜色。簡真抱了一人,飛得十分吃力,他努力拍打翅膀,瞅着尺木悻悻説:“方非,你還真是羽士啊?”

    “對不起,又叫你失望了!”

    “呸!”簡真氣得發昏,“方非,你就是個得志的小人!”

    飛了五分鐘不到,忽聽尖嘯震耳,前方一片紅光席捲過來。三人正覺詫異,紅光到了眼前,只見六個男女,個個風神俊秀,擁着紅光聯劍齊飛,掠過時看了三人一眼,接着嘯風驚雲、沖天而上。

    “好快的劍!”簡真兩眼發直。

    “那是南溟島的十二鳳凰!”禹笑笑十分驚訝“他門怎麼來了?”

    “南溟島?”方非心子一跳,尺木幾乎失控,“笑笑,你怎麼知道他們是南溟島的人?”

    “看遁光就知道!南溟島的馭劍術與眾不同,發出的遁光,火紅裏夾雜一縷銀光,要不細看,也瞧不出來。這幾個人的羽衣上都綴了鳳凰羽毛,羽毛的形狀又各不相同,南溟島中,穿這種羽衣的人只有十二鳳凰。這十二個人很少離開南方,今天一來六個,肯定發生了什麼大事。”

    話沒説完,又是一片紅光捲來,到了眼前,還是六個男女。這一次有羽士,也有甲士,六人並駕齊驅,排空飛去。

    “天啦!”禹笑笑驚叫起來,“十二鳳凰全到了。”

    方非恨不得轉身追趕,問一問燕眉的下落,可是那羣人飛行太快,一眨眼的工夫,消失在了天邊。

    明月將近天頂,渾天城橫空獨立。這座大城永夜不寐,當四神城漸入夢鄉,它卻比起帝江還要清醒,滿身的孔竅微微發亮,活是人眼的閃光,穿過蒼茫的夜空,直達莫測的天心。

    三個人終於趕到了圓城,進入了一條深邃的甬道。甬道空曠寂靜,四壁融融有光,不時一聲嘯響,有人馭劍飛過,迴音幽幽沉沉,在甬道之中久久迴盪。

    衝出甬道,方非忽地傻了眼——前面六條岔道,每一條都吐着毫光。

    “唉!”大個兒大聲叫喚,“絢素宮在哪兒呀?”

    兩個笨蛋你望我、我望你,目光齊齊一轉,落在禹笑笑身上。

    “你們連地方都不知道,也敢來考試?”禹笑笑啼笑皆非。

    “笑笑,你知道我腦子笨,記性又不好!”傻大個兒居然理直氣壯。

    “行了行了,我就知道……”禹笑笑取出一道符紙,向天一丟,化為一道火紅的流光,“這一道指引符,我特意買的,跟着它就能到達絢素宮。”

    “笑笑!”方非高聲歡呼,“你就是個女諸葛!”

    “什麼?”少女變了臉色,“方非,你罵我是豬?”

    “不是豬,是女諸葛!”

    “什麼是女諸葛?”禹笑笑一臉詫異。

    “呃,就是女性版的諸葛亮!”

    “諸葛亮又是誰?”方非一愣,支吾道:“那是、那是個紅塵裏的聰明人!”

    “少拍馬屁!”禹笑笑哼了一聲,掏出羅盤催促,“時間到了,快走,快走。”兩個男生使出渾身力氣,跟着符光拼命飛行。

    闖過一條紫色甬道,又經過一道巨大的側門,指引符向下一沉,倏地消失。三人飄落在地,前方聳起一座白門,門户緊閉,左邊設了一個哨崗,執勤的道者板着面孔,正對着鏡子通靈。

    “快!”禹笑笑跳下地來,三人一陣風跑上前去,少女喘氣説:“大叔,我們是考試的學生!”

    那人不聞不問,慢悠悠看完鏡裏的消息,這才轉過頭來,瞅着三個心急火燎的考生:“你們説什麼?”

    “我們是考試的學生,請開開門!”

    “對不起!”看門人揚起下巴,拖長聲氣説,“進場的時間過了,這扇門過時不開!你們明年再來!”

    “什麼?”禹笑笑一看羅盤,指針正指子時,急忙亮給那人,“大叔你看,這不是剛到嗎?”

    “我瞧見了,子時過了一秒,不,現在是三秒。”看門人面無表情,把手一揮,就像驅趕三隻蒼蠅,“一邊去,別打擾我通靈!”

    禹笑笑氣得渾身發抖,可又不知如何是好。簡真也是眼巴巴的一邊乾急。方非忽地上前一步,手起手落,啪的一下打落鏡子。

    “咦!”看門人一跳而起,“反了麼?想硬闖是不是?”他從袖裏抖出筆來。

    方非冷冷地説:“你收了人家多少錢?”看門人一愣,像是踩了尾巴的貓,指着方非尖聲怪叫:“你説什麼?過時不進,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你要進門,幹嗎不早點兒來?”

    方非也抖出星拂,簡真、禹笑笑互看一眼,雙雙取筆在手。看門人目光掃過三人,陰森森地説:“好傢伙,你們小小年紀,就急着進天獄嗎?”

    禹笑笑一咬牙,心裏默唸符咒;簡真也死盯那人,只待動手,就變身衝上去。方非的心坪坪亂跳,只盼這一次“雷槍電斧”不要失手。

    “呵!”身後傳來蒼勁的笑聲,“是我眼花了嗎?絢素宮改成鬥雞場了嗎?”

    看門人抬眼看去,臉色一變,不自覺垂下筆尖。三個少年也掉頭望去,一個灰衣老者大踏步走了過來,左手提着一個長長的青色囊袋,袋子裏勃勃跳動,似乎裝了什麼活物。

    老人個子高瘦,腰背略微佝僂,蒼蒼的白髮勢如噴泉湧出,灑落雙肩,又向下方奔流,與兩簇長長的白眉相混,再和濃密的鬍鬚交匯,好似一道瀑布,瀟灑掛在胸前。

    鬚髮後面是一張清瘦的臉膛,挺直的鼻樑兩側,是一雙靜若止水的眼睛。

    老人步子沉着,彷彿每走一步,都要深思熟慮。隨他走近,一股強烈的感覺湧上心頭,方非破天荒地感受到,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蒼龍人。

    看門人望着蒼龍老者,結結巴巴地説:“天、天……”

    老人一擺手,笑問:“發生了什麼事?”

    看門人定了定神,忿忿不平:“他們來遲了,要硬闖宮門!”

    “遲了?”老者眨了眨眼,“不會吧,時間還沒到呢!”

    “早過了!”

    “你不信?”老者笑了笑,“看你的羅盤好了!”

    看門人掏出羅盤,定眼一看,忽地面如土色。那上面距離子時,還差半分多鐘,看門人驚叫:“不對,剛才、剛才明明只差幾秒,還有……”他一指禹笑笑,恨恨道,“她的羅盤早過點了!”

    禹笑笑拿起羅盤,的確過了半分多鐘。老者湊近一瞧,搖頭説:“這面羅盤壞掉了!”他抬起目光,盯着看門人,意味深長地説,“按慣例,是依考生的時間,還是依你的時間?”

    “這、這個……”看門人好似霜打了的茄子,怏怏轉身,咕噥兩聲,白門徐徐打開,露出了一條長長的門縫。

    門裏漆黑一團,老者笑着説:“你們三個,進去吧!”

    三人對視一眼,快步走進門裏。方非滿心狐疑,回頭張望,透過門縫,灰衣老者站在那兒,也正注目看他。這時間,老頭兒眨眼一笑,眸子深處,透露出一絲莫名的狡黯。

    “小天哇!”一個老氣橫秋的聲音悶悶響起,“你可真不是個好東西!”

    方非聞聲一呆,正想看那聲音出處,不料轟隆一聲,大門緊閉,一片白光呼嘯而來,少年頭暈目眩,瞬間失去了知覺。

    這迷亂來去均快,不過片刻,視覺再次恢復,方非迷迷瞪瞪地舉目望去,站立的地方一片純白,無天無地,也無南北東西。

    簡真、禹笑笑就在前方,兩人左顧右盼,也是一臉驚奇。大個兒忘了卸甲,火豕甲紅光四射,白幕下格外惹眼;禹笑笑紫衣翩翩,落到這兒,就如一朵嬌豔欲滴的紫羅蘭。

    一羣人站在遠處,衣飾形形色色,好似彩筆新畫,人人光鮮靚麗,從無邊的白紙中凸現出來。

    “畫像”們聽見動靜,紛紛掉頭看來。三人快步上前,彷彿行走在虛無空中。

    “哈!”老熟人司守拙從“畫像”裏冒了出來,“我還當你們不敢來了呢!”他惡狠狠掃視三人,一手指人,那樣子就像一隻大茶壺,“就你們這副德行,哼,待會兒拜斗的時候,一顆星也不會亮!”

    他公然詛咒。禹笑笑心裏惱火,正想還擊,忽聽方非説:“司守拙,我知道你厲害。待會兒拜斗的時候,別的星未必會亮,有一顆星一定會亮。”

    司守拙一愣,簡真接口問:“什麼星啊?”

    “掃把星!”

    簡真一怔,哈哈大笑,考生堆裏也發出一陣鬨笑。司守拙氣得麪皮發紫,瞪着方非,拳頭咯崩作響。

    “司守拙!”皇秦的聲音遠遠傳來。司守拙應聲鬆開拳頭,恨恨盯了方非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説:“好小子,咱們出去再説!”

    禹笑笑見周圍都是白虎人,心中彆扭,説道:“我們去那邊。”

    三人穿過人羣,一眼看見天素。藍衣少女有意無意地瞅了方非一眼,目光冷冷淡淡,好像從不認識。

    遲遲不見考試,考生們又興奮,又疑惑,嘰嘰喳喳,不住議論。

    忽聽一聲尖嘯,一道長長的青光神速飛來,到眾人頭頂,停滯不前。一眨眼,青光褪盡,露出尺許長的一支大毛筆,筆管斑駁破舊,蒼白的筆鋒己經泛黃了。

    人羣裏響起一片低呼,有人輕聲説:“這是造化筆嗎?”

    破筆輕巧一勾,畫出一張大臉,圓圓乎乎、滑稽透頂,兩條眉毛似在跳舞,兩隻眼睛你衝我撞,鼻子踩到了嘴巴,嘴巴又反咬了鼻子。

    圓臉望着眾人,忽地眉開眼笑,放聲唱起歌來——

    “我是筆妖老糊塗,生來不知父和母。

    老支收來袖裏藏,降妖畫畫兩不誤。

    青山綠水抹一抹,日月星辰塗一塗。

    三光仍在流水去,可憐老支化枯骨。

    從此成為自由身,幾十萬年一倏忽。

    八非宮裏度日月,天籟樹下打呼嚕。

    神仙笑我太懶散,我笑神仙不知足。

    古今只是夢一場,天地不過畫一幅。

    九顆星星天上懸,要跪要拜隨你便。

    先從這個門兒進,再從那個門兒出一一”

    歌聲剛剛響起,方非就覺腳底一空。他吃驚低頭,下方白茫茫一片,不知伊于胡底。他連忙拋出尺木,那木棒卻像死了一樣,停在他的身前,就是一不一動。

    方非心驚肉跳,身邊風聲急響,夾雜着許多驚叫。方非轉眼一瞧,所有的考生都在下降,皇秦、天素也不例外。有人翻着筋斗,有人團團亂轉,有人渾身繃緊,勢如一支急落的飛箭。多數人都下意識手捏法訣,想要召喚法器,可是看男隋形,全是白費力氣。

    忽聽一聲鳴叫,方非身下一沉,不知從哪兒飛來一隻仙鶴,輕輕巧巧地將他凌空托住。

    方非驚喜交集,摟住鶴頸四面張望,考生一人一鶴,全都飛了起來。簡真就在不遠處,大個兒騎上鶴背,得意洋洋,看見方非,衝他連連揮手。

    方非也想揮手,可又不敢放開鶴頸。猶豫間,身邊景象生變,純白虛空染上了一層淡淡的墨色,如煙似雲,縹緲起伏。四面八方,變戲法兒似的出現了許多奇峯疊嶂,那峯巒緊隨人羣,接連湧出,似與仙鶴比快,一陣風向前飛趕。

    方非更加驚奇,一低頭,下面蒼煙起落,隱約可見萬水千流,白波湧濺,濁浪排空而出,在崇山峻嶺間一瀉如注,不時撞上剛剛崛起的山峯,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

    極目望去,一道青虹橫貫長天,那支破舊毛筆,長大了何止萬倍?巨筆居高臨下,縱情揮灑,筆尖湧出各色煙墨,一眨眼,變山變水,化雲生樹,這無邊的天地,全都成了它的畫紙,任其潑墨揮毫、造化萬物。

    圓臉懸在空中、盡情高歌,歌聲掠過高天,放佛滾滾的雷聲。突然天色一暗,方非抬眼望去,茫茫蒼穹,很快染上了一層墨黑。

    一聲尖嘯,巨筆沖天而起,筆鋒掃過,恍如泉眼乍破,億萬星辰從黑暗中一湧而出。跟着歌聲消失,那張圓臉閤眼閉嘴,悄然化為了一輪滿月。明媚的月光灑落四野,人與鶴披銀染雪,身處縹緲夜空,氣象不勝空靈。

    鶴鳴聲聲,穿過一片煙雲,落在一處峯頂之上。那山峯高出羣倫,似與天接,峯頂平坦如砥,聳立了一座四合小院。

    四隻仙鶴背上無人,衝着天空發出哀哀的鳴叫。

    “有四個人沒來?”那月亮直眉瞪眼地説話,“一共三百人,實到二百九十六人!”

    眾人跳下鶴背,一個個如夢如幻、左顧右盼。

    “拜斗儀式馬上開始!”月亮臉大聲叫嚷,“我念到名字的考生,從四合院的前門進去,拜完了鬥,再從後門出來!哼,誰也別想搗鬼,這是我的地盤,這兒我説了算!”

    三個朋友又湊到一起,禹笑笑低聲問:“你們知道那支筆是誰嗎?”

    “我知道!”簡真呵呵直笑,“那是支離邪的造化筆,所有符筆的老祖宗……”

    “傻大個兒,你給我閉嘴!”老月亮忽然湊了上來,“你媽媽沒教過你嗎?考試的時候不許説話!”

    簡真臉色慘白,低頭閃到一邊,白虎人見了,發出一陣鬨笑。

    “笑什麼笑?”月亮又吼,“誰再亂説亂笑,我就把他丟下山去!”人羣裏一時鴉雀無聲。

    “朱雀江採嵐!”老月亮開始唱名。

    一個淡紅衣裳的少女越眾上前,臉色蒼白,跌跌撞撞地衝進院子。

    方非忍不住抬頭望去,忽地驚奇發現,北斗九星居然不在天上。

    咻,一道紅光沖天直上,夜幕恍然一亮,閃現六顆明星,碩大光亮,十分惹眼。

    “江採嵐六星,二百一十分!”月亮大聲宣佈。

    江採嵐從後門出來,笑容滿面,跑入人羣。

    “玄武宋靈意!”

    一個水墨短裝的男孩兒快步走進院子。不多時,一道烏光破空飛起,星光閃動,可是隻有四星。

    “宋靈意四星,一百分!”

    男孩兒出來,愁眉不展,一臉心事。

    “朱雀玉還心!”

    “六星,二百一十分!”

    “蒼龍木太清!”

    “六星,二百一十分!”

    ……

    考生一個個進去,出來時有的慘然,有的歡喜,還有的呆呆望天,似乎不肯相信。

    鍾離燾拜了個六星,出來時神采飛揚。司守拙跟着進去,居然拜了個七星齊輝,賺足了二百八十分,贏得白虎人一片喝彩。大茶壺出來時説不出的得意,目光掃過人羣,那樣子就像剛剛登基的皇帝。

    “老天無眼呀!”簡真小聲嘀咕。

    誰知司守拙的耳朵比狗還靈,兩隻眼睛剜了過來:“死肥豬,你説什麼?”

    大個兒白了臉,茸拉眼皮,不敢做聲。

    “朱雀魚羨羽!”

    一個男生扭扭捏捏地走出人羣。方非認得他是大還心鏡照出女相的男生,不料他羽化受挫,居然也能殺入黃榜。

    魚羨羽踩着蓮步進入院子,惹得後面吃吃發笑,不料一道紅光飛出,北斗七顆同放異彩,院外頓時一片沉寂。

    接連兩個“七星齊輝”,只叫眾人壓力倍增。

    接下來兩人是一對孿生姊妹,道種都是蒼龍,身高彷彿,模樣一般無二,兩張光白圓臉,活脱脱是一對新出爐的瓷娃娃。頭一個叫貝露,進去拜了個六星,後一個叫貝雨,進去也拜了個六星。不論進門還是出門,兩姊妹始終笑笑嘻嘻,貝雨拜完,跟貝露拍了拍手,姊妹倆臉朝着臉,活像是在照鏡子。

    “太可愛了!”大個兒搖頭嘆氣。

    “何止可愛!”禹笑笑微微一笑,“她們可是貝神竺的後代,這次專門從極海趕來的。”

    “貝神竺!”簡真驚叫,“天啦,天啦!”

    “怎麼?”方非問,“貝神竺是誰?”

    “簡單點兒説……”大個兒嚥了一口唾沫,“他是通靈鏡的發明者!”方非一愣,盯着那對孿生姊妹,心頭淌過一股暖流。

    “白虎皇秦!”月亮臉高叫一聲,場上起了細微的騷動,皇秦應聲出列,大踏步走進院子。不多一會兒,一道白光送入夜空。剎那間,八顆大星同放奇光,人羣中一陣沸騰。

    “八星同光!三百六十分。”月亮臉嘖嘖稱讚,“好小子,跟你老爹一個樣!”

    皇秦走出院子,迎來一陣歡呼,可他只是笑笑,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蒼龍天素!”

    人羣裏發出一片雜音,有噓聲,也有哀嘆,噓叫的自然是白虎人,哀嘆的卻是惋惜——兩大熱門早早交鋒,沒將懸念留到最後。

    天素皺起眉頭,神色遲疑。眾人都能領會她的心情,除非拜到九星共耀,才能勝過皇秦,只要少於八星,她就輸定了。

    少女默默走進院子,眾人望着院子上空,心都提到嗓子眼上。

    一道青光如電射出,整個夜空也似照亮,只一瞬,星子接連亮起,一、二、三、四……每亮一星,眾人的心子就隨之一跳。

    “天啦,八顆星,又是八星同光。”月亮臉扯着嗓子尖叫,“小丫頭,你比你爹媽都強,他們都只有七星!”

    天素走出院子,面色蒼白,唯獨一雙眸子又黑又亮,可與天上的明星爭輝。

    “啪啪啪!”皇秦輕輕鼓掌。

    天素瞥他一眼,嘴角略微向上,浮現出一絲譏諷。

    兩人打了個平手,並列第一已成定局。

    “白虎巫嫋嫋!”

    一個黑衣少女挺身走出,她高挑白哲,容貌極美,揚起面孔,顯得高人一等。她的羽衣黑得發亮,左頰靠近耳垂,潔白的肌膚上紋了一朵豔麗的牡丹花,花光忽明忽暗,顯見她此刻心緒不寧。

    她與天素擦肩而過,兩人對視一眼,目光間有火星迸濺。

    巫嫋嫋發出一聲冷笑,昂首走進院子。

    白光飛天,天現七星。

    “七星齊輝,幹得不錯!二百八十分!”

    巫嫋嫋走了出來,臉上卻無一絲喜悦,倒有幾分悶悶不樂。

    “嗐!”禹笑笑肘了肘方非,“你認識她麼?”方非搖頭。

    禹笑笑冷笑説:“你不認識她,可一定認識她老爹!”

    少女姓巫,方非心頭一動,衝口而出:“陰暗星巫史?”他聲音不小,巫嫋嫋隱約聽見,掉過頭來,狠狠盯他一眼,她的目光凌厲刁鑽,刺在方非臉上,就如兩把長了倒鈎的錐子。

    “朱雀屈晏!”

    方非聽見熟人名字,急忙抬眼,只見黑衣少年走入院落,轉眼紅光沖天,天上陡現七星。

    地上一片譁然。

    “咳,又是七星齊輝,今年可真怪。”月亮臉喃喃説,“二百八十分!”

    屈晏興沖沖出來,簡真忙迎上去,兩個人握了握手,相對一笑。

    大個兒樂呵呵回來:“方非,他還記得你呢,叫我向你向好!”

    方非轉目迫去,屈晏衝他招了招手,接着兩手中指相交,拇指相連,結成一個三角形。

    禹笑笑低聲説:“方非,那手勢看到了嗎?人家祝你好運!”方非聽了這話,也做了一個三角形回贈過去,屈晏見了,微微一笑。

    “蠢材!”大個兒老氣橫秋地教訓起他來,“人家都七星齊輝了,你還祝他好運?你應該這樣——”簡真兩拳相抵,“這是謝謝的意思!”

    正説着,人羣裏響起一片低呼,兩人抬頭看去,天上靜蕩蕩的,一顆鬥星也沒發光。過了一會兒,一個白衣服的女孩兒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捂着嘴巴,靠在另一個女孩兒身上號陶痛哭。

    “一顆星都沒亮嗎?”簡真臉色蒼白。禹笑笑默默點頭,望着那個少女,眼裏滿是同情。

    月亮臉倒也善解人意,沒報分數,接着念:“玄武簡直八……”場上無人答應,月亮臉又叫,“簡直八,簡直八沒來嗎?”

    “簡直八!”月亮臉勃然大怒,“豈有此理,下一個……”

    “我……我叫簡真!”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從人羣裏響起,大個兒縮頭縮腦地舉起右手,眼巴巴望着那輪月亮,臉上發出慘淡的綠光。

    “我叫簡直八,沒叫簡真!”月亮臉氣呼呼大叫,“簡直八,該死的,我再叫一聲,不答應就取消考試資格!”

    簡真的身子一陣發軟,禹笑笑忍不住大叫:“造化筆,你是不是看錯名字啦?”

    “開玩笑!”月亮臉理直氣壯,“我會犯錯嗎?小丫頭,閉上你的嘴巴,要不然取消考試資格。”禹笑笑氣得臉色發白,可又不知怎麼是好。

    “我是筆妖老糊塗,生來不知父和母!”方非急中生智,大聲唱了起來。

    “小子,幹嗎學我唱歌?”月亮臉怒視方非,“你這是擾亂考場秩序,當心我取消你的考試資格!”

    方非大聲説:“造化筆,你不是老糊塗了嗎?你連爹媽都不知道,難道還不會犯錯嗎?”

    “你敢頂我的嘴?”月亮臉猶牙咧嘴,“哼,我再瞧瞧,要不是簡直八,我就把你扔下山去……唔,嗯,哼,好吧,可惡的小子,玄武簡真……”

    簡真幾乎癱在地上,直叫:“兆頭不好,方非,你説,我會不會一顆星也拜不亮……”

    方非催促説:“快去,別讓老糊塗找到藉口!”

    大個兒跌跌撞撞地走向院子,後面的白虎人發出嗤嗤的怪笑。

    院子裏沉寂了一會兒,一道烏光飛射出去,一眨眼,八顆大星一跳而出。

    院外一片譁然。

    “八星同光,看吧,哼。”老月亮一臉得意,“這叫拆字算命法,簡直八,簡直就是八顆星,哈哈,我這個字拆得沒錯吧?”

    簡真從院子裏衝了出來,兩眼呆滯,面孔發紅,一把抓住方非,大聲説:“快,打我一拳!狠狠地打!”

    方非打了他一拳,簡真模了摸痛處:“哎喲,不是做夢,我真的拜了個八星同光!”

    “真的!”方非和禹笑笑雙雙抓着他,齊聲大叫,“你真的拜了個八星同光!”

    大個兒站在那兒,流下了激動的眼淚。

    “有意思!”老月亮呵呵一笑,“今年三個八星同光了。少見得很吶!如果再來一個,可就要破紀錄了!”

    不久禹笑笑名字點到,少女進去,拜了個六星,得了二百一十分,雖説少了點兒,可她黃榜分數不低,加起來仍然可觀,所以回來時笑眯眯的,與簡真擊掌相慶。大個兒撞了大運,總分已經超過千分,自覺十拿九穩,心中好不得意,眼神不住向司守拙那邊亂飛。白虎人板着面孔,假裝沒有看見,可是胸口劇烈起伏,足見氣得十分厲害。

    方非看到兩個同伴全都入學有望,心中有些悵然若失,暗忖自己皇榜分數太低,又是一個度者,這次拜斗的高分太多,只怕沒什麼指望了。

    忽聽一陣驚呼,方非一抬頭,夭上再次跳出八顆大星。他吃了一驚,定眼看向出口,只見一個男生走了出來,伸手撓頭,有點兒莫名其妙。他的頭髮亂蓬蓬的,好似多日沒有洗過,羽衣穿得歪歪垮垮,雙腳踢踏踢踏,居然穿了一雙拖鞋。

    司守拙快步上前,將那男生肩膀摟住,親親熱熱地説些什麼。原來,拖鞋男也是個白虎道者。

    男生呆呆地聽了一會兒,忽地打了個呵欠,肩頭一聳,將司守拙頂到一邊,懶洋洋鑽進了人羣。司守拙站在那兒,臉色陣紅陣白,很是下不了台。

    一次拜斗,出了四個八星同光,八非學宮開山以來,可是從來不曾有過。

    接下來,那星星像是發了瘋,要麼七星、六星,五星以下都很少見。老月亮嘖嘖稱奇,連説今年拜斗的水準太高,除了兩個九星那次,可説是歷年拜斗中最出色的。照這情形,拜到四星的考生,都沒有什麼指望。拜斗儀式還沒結束,許多人就已黯然神傷。

    方非越來越緊張,可是簡真就像一隻蒼蠅,在一邊嗡嗡嗡地叫個不停。他反覆吹噓拜斗的經過,寥寥幾下鬥步,給他一吹,居然變得百折千回,就好像演義小説裏面,某某某單騎入陣,九進九出,殺了敵人無數,自己卻沒少一根汗毛。

    一邊誇誇其談,大個兒還一邊謙虛:“唉,其實也沒什麼,我能八星同光,全都是玄冥轉了左眼,唉,這是老天爺的意思,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這個天選兒露出悲壯的神氣,大腦袋一搖三晃,實在相當痛心。儼然老天爺已經把大任交到了他的肩上,要不了多久,他就得忍受功名利祿的折磨,好比給人簽名簽到手軟呀;紫液金太多,沒有地方堆放呀;天天大魚大肉,吃到跟山爛石一樣胖呀;還比如説,太多的女生爭着做他的伴兒,到時候怎麼挑選,倒也是一件傷腦筋的大事。

    大個兒正為將來的命運傷神,腳背忽然鑽心劇痛。抬眼一瞧,禹笑笑兩眼出火,臉也白了。簡真大叫:“笑笑,你踩我幹嗎?”

    禹笑笑使個眼色,簡真順勢一瞥,才見方非垂頭喪氣,站在一邊發呆。禹笑笑低聲説:“你少説兩句不行嗎,人家還沒拜斗呢!”

    禹笑笑不説,大個兒倒把這好朋友給忘了,一聽這話,他大大咧咧地勾住了方非的脖子,笑眯眯地説:“方非呀,你已經盡力啦,進不了八非學宮,那也是雖敗猶榮啊。你能得六百九十分也夠了,裏面還有兩個滿分嘛。話又説回來,你這個分數,就是拜個七星齊輝,那也懸得很呢;八星同光更是不可能的,你又不比我,我可是玄冥轉了左眼的。所以你也就好好放鬆,進不了八非學宮,還可以跟我老爹學吹花嘛!”

    他的話還沒説完,方非的臉就跟石灰刷過一樣。禹笑笑氣得滿臉通紅,瞅着簡真轉過身來,恨不得打他兩個大嘴巴。

    “蒼龍方非!”月亮臉的聲音終於響起。

    方非身子一顫,就像是罪犯聽到了判決。簡真就勢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你就放心大膽地去吧!”大個兒一語雙關,去也是死,左右都是死,還不如放心大膽地去死。

    方非耷拉腦袋,一步一頓地走到四合院前,抬頭望了望天,星光繁密無窮,冷冷將他審視。

    他嘆了口氣,跨進院門,這時月亮在天上咕噥:“最後一個了!”

    方非是最後一名考生,他拜了完鬥,這場天試就算完了。

    院子裏十分簡陋,樹下朝門一方,依照北斗方位,擺了九個腳印。

    方非的心子別別亂跳,默了默鬥步的口訣,長吸一口氣,左腳踏上了陽明位,剎那間,如同過了電,一股麻酥酥的感覺從腳心升起。

    息貫通,右陰精——方非旋身一跳,右腳踏上陰精星,一股涼氣從天而入,冷幽幽直達小腹。

    二閉氣,左北極——左腳踏上北極位,右腳落向真人位,跟着雙腳併攏,連環三步一氣呵成,並足的時候,方非從頂到腳,都是一陣戰慄。

    屏息跳到丹元星,左腳跨上了玄冥位,方非只腳獨立,渾身的毛孔刷地舒張開來,口鼻不再呼吸,可也並不窒息。接下來,他呼吸一次,右腳跨上弼星,再一屏氣,左腳又跨上了輔星。

    一瞬間,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方非雙腳一併,落在天關星上,熱流在胸腹間湧動起伏,沉滯有力,呼之欲出。

    符筆在手,長長的筆鋒就如一盞明燈,微微照亮小小的院落。

    一股難言的衝動湧上心頭,方非舉起符筆,發出的聲音沉着有力——

    “天光交合,精流東方,仰望九門,飛霞散鋒!”

    筆鋒自在扭轉,虛空中出現了一行青字,青字忽地一合,化為了一點青芒,恍若流光彗尾,咻地衝向天空。

    夜空沉寂時許,接着震動起來。一連串星斗顛簸湧現,億萬星辰暗淡無光,一個個心虛氣短,向着北斗神宮頂頭膜拜。

    方非只覺詫異,抬頭數了一數,一二三四……九顆星,不可能,再數一遍,還是九星。

    四周一片死寂,少年望着星空,心裏的迷惑大過了驚喜。

    站了一會兒,他才默默收筆,轉身走向後門。

    跨出門外,所有人昂着頭,還在盯着星空,沒有一人吭聲,就連呼吸聲也沒有。

    方非一出門,目光全都轉了過來,陸續落在他的身上,可還是無人出聲,山峯上沉寂得可怕。

    “九星共曜!”月亮臉輕輕呼出一口長氣,“四百五十分!”

    方非走過人羣,其他人不自覺讓出一條路來。他們盯着度者,目光似驚奇,更似恐懼,如同打量一個橫空出世的怪物。

    走到兩個朋友面前,兩人也呆呆地盯着他,少女口唇微張,大個兒兩眼發直,舌頭吐出了半截,就像一個吊死的鬼魂。

    沉默一下,月亮臉叫道:“拜斗結束,現在發佈青榜!”

    這叫聲就像落入死水的石塊,人羣裏忽又躁動起來。

    夜色如奔潮般退去,天空剎那明亮起來。漠漠廣天,透出悦目的青色,月亮搖身一變,化為了一輪紅日,明豔如火,光照長空;四面雲開霧散,從峯頂上下望,萬里山河,盡收眼底。

    “青榜天元,蒼龍天素,白虎皇秦。”太陽呼呼吼叫,就像火焰燃燒。

    叫聲未落,一片白雲飛來,虛空結字,化為“蒼龍天素,白虎皇秦”,八個巨字。

    “青榜人元,朱雀京放。”飛雲流轉,又連綴成“朱雀京放”四字。

    “第四名,白虎巫嫋嫋。”

    “並列第五名,朱雀屈晏、玄武裴言。”

    “第七名,白虎司守拙。”

    “第八名,蒼龍伏嘯。”

    “第九名,玄武薛塵。”

    “第十名,朱雀南昭。”

    十強中,白虎三人,朱雀三人,其餘道種各兩人。白虎人極為團結,只要唸到本道種的姓名,無不齊聲歡呼,聲勢喧天動地。

    名字——唸了下去,今年高分極多,分數十分接近,兩人並列不時出現,三人並列也時而有之。瞧到後來,就連禹笑笑也覺不安,直到聽見“第五十八名,蒼龍禹笑笑”,她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方非和簡真都向她道喜,禹笑笑也笑得合不攏嘴。大個兒一面嘴上道喜,一面心頭打鼓,禹笑笑這樣的高分,尚且五十八名,簡真與她差了將近百分,十足的把握去了一半,剩下的五成,也很有一些拿捏不定。

    越到後面,競爭月激烈。一眨眼,接連出現了兩個四人並列,這一下佔去了八個名額,人羣裏發出一片哀叫。大個兒不覺心虛腿軟、冷汗長流。

    唸到第一百名,也是並列兩人,人卻有趣,竟是那對雙胞胎姊妹。兩人不但身高容貌相同,就連考試的分數也一模一樣。

    “下面還有十一個名額。”老太陽還嫌不夠火爆,繼續煽風點火,“大夥兒猜猜,這些幸運兒是誰?”

    考生們急得大叫:“快唸吧!快唸吧!”

    “好吧!第一百零二名,白虎宮奇。”

    禹笑笑聽到這個名字,臉色一沉,怒哼一聲。

    “一百零三名,白彪鍾離燾!”

    這下子輪到方非和簡真呻吟起來。

    “一百零四名,朱雀魚羨羽!”

    “哎呀呀!”有人在遠處嬌滴滴地發嗲,“真是嚇死我啦!”

    “一百零五名,朱雀江採嵐、蒼龍竇冷、白虎樊長鋏……”老太陽突然一頓,大叫一聲,“蒼龍李沖天!”一個白衣男孩應聲跳起,雀躍的樣子,真有一飛沖天的架勢。

    “又是四連名!”簡真快要哭了。

    “一百零九名,呵呵,朱雀烈然!”

    方非聽到這個名字,心頭一動,隱身人名叫“烈鶯”,難道説這個烈然就是他的孩子。

    念頭還沒轉完,老太陽頓了頓,忽又大聲叫道:“一百一十名,九星之子,蒼龍方非!”

    人羣中起了一陣騷動,聲浪嗡嗡起伏,方非忍不住抬頭望去,天上一片雲朵飛來,神采飛揚,勾勒出“蒼龍方非”四個大字。

    少年又激動,又酸楚,一時百感交集,差點幾落下淚來。

    “完蛋了!”大個兒兩眼發直,“方非……那個我、我差你六十多分!”方非應聲一驚,忽也緊張起來。

    “最後兩個,哈,哈,又會是誰呢?”老太陽在那兒大賣關子。

    “不是我,一定不是我!”簡真仿若行屍走肉,在那兒連聲唸叨。禹笑笑定定望着天空,眼裏透出了一絲焦慮。

    “是誰呢?是誰呢?”老太陽尖聲怪叫。

    “快説,快説!”考生們吼叫起來。

    “呵,一百一十一名,白虎呂品!”

    話音剛落,就聽有人大叫一聲:“見了鬼了!”

    誰在説話,方非無心去看,他使出全力才能扶住簡真,大個兒兩腿發軟,整個人都向他壓來。

    “一百一十二名,是誰呢?是誰呢?”老太陽又賣關子。

    簡真臉色刷白,口水從嘴角流了下來。

    方非忍不住大叫:“老太陽,快説吧!”

    “好吧,九星之子,你説了算……”老太陽話沒説完,人羣又是一片譁然。

    “一百一十二名,玄武……”老太陽略略一頓,“簡直八!”

    簡真應聲一抖,一下子癱坐在地。禹笑笑卻跳了起來,拍手大笑,笑聲恍若銀鈴飄過,清亮亮無比喜悦。

    一百一十二個名字高懸天空,雲白天青,壯麗無匹。

    不經意間,人羣裏響起低微的啜泣聲,可一轉眼又被歡呼聲掩蓋。

    成功者歡欣雀躍,誰又去理會失敗者的悲哀?這哭聲冷冷清清,落入方非的耳裏,他的內心深處,升起了一絲莫名的惆悵。

    “上榜的人,明天到八非學宮報到!”老太陽呵的一笑,忽地無影無蹤。那一張笑臉消失了,可是笑意還留在天上。

    白光席捲而來,所過山川大地接連消失,那光芒勢如怒潮,將眾人推送向前。一眨眼,光芒消失,幾百人明明白白,站在絢素宮的外面。

    簡真站了起來,如痴如醉,眨巴一雙小眼,還在咂摸剛才的奇蹟。

    “嗐!”禹笑笑在他背後重重一拍。

    簡真只一跳,撓頭説:“笑笑,我真的考上啦?”

    “是啊!”禹笑笑咯咯直笑,“我們三個全考上了!”

    “好像在做夢呢!”

    “做夢也想不到呢!”少女瞧着兩名男生,笑嘻嘻地説,“如果運氣再好一些,分到一組就更好了!”

    “分組?”方非不解:“分什麼組?”

    “你連分組也不知道嗎?”大個兒神氣活現,又來教訓方非。

    禹笑笑也説:“方非,一百一十二這個數字不奇怪嗎?”

    “是啊!先説三中選一,我還當是一百人呢!”

    “一百一十二除以四是多少?”

    “二十八!”

    “對呀!進了八非學宮,四人一組,這一百一十二人,將要分成二十八組,對應周天二十八星宿。”禹笑笑的眼裏流露神往,“我爸爸、簡伯伯、申阿姨,當年就是一個組的!”

    “箕字組!”簡真接口説。

    “沒錯!爸爸挑了箕豹甲,就因為箕字組的紋章是一隻黑豹!”

    “那是箕水豹!”大個兒得意地耿了方非一眼。

    方非不由問:“一組四人,還有一個是誰?”

    禹笑笑神色一黯,苦笑説:“剩下那一個,就是我媽媽!”

    方非忙説:“笑笑,我不知道……”

    “沒什麼。”少女搖了搖頭,“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這時三人忽地住口,忽見天素揚眉瞪眼,大踏步走了過來。

    到了近前,藍衣少女一瞬不瞬地盯着方非。方非給這目光盯得透心發冷,正想出聲招呼,天素忽地大聲説:“你不是九星之子!”

    這話突如其來,方非應聲一愣。

    “你一無是處,根本是個廢物!這一次九星共曜,壓根兒是一個陰謀!”天素的目光可以將人活活凍死,“到了明年今天,你就會從八非學宮開除。只有我,才是蒼龍人的天道者!”

    氣氛一下子落到冰點,過路的考生紛紛留步,轉眼看來。

    “天素……”禹笑笑急得叫了起來,“你……”

    “沒你的事兒,給我閉嘴!”天素正眼也不瞧她。

    禹笑笑面紅耳赤,左右為難;至於傻大個兒,從沒有見過這種陣仗,心卻巴不得飛到千里之外。

    “我是無所謂!”方非沉默時許,終於慢慢開口。

    “無所謂?哼!”

    “九星共曜也好,一星不亮也好,對我來説,根本沒什麼兩樣!”

    “口是心非的傢伙!你不想做天道者嗎?”

    “天道者是什麼東西?”

    天素目光一寒,一抖手,符筆落到指尖,她揚起臉來,冷冷地説:“蒼龍方非,亮出你的星拂,跟我的雲掃做個了斷!”

    “星拂、雲掃!”人羣裏一片驚呼,“天啦,星雲合璧?”

    方非瞅了瞅那支雲白符筆,一掉頭,轉身就走。

    “你上哪兒去!”天素一愣。

    “回家吃飯!”方非頭也不回。

    藍衣少女被晾在後面,又驚又怒,她筆尖一抬,直指方非的後背。禹笑笑嚇得臉色發白,符筆也落到手心,可是天素一眼瞥來,那目光叫她如墮冰窟,身子僵硬冰冷,好似活活凍住。

    “嗐!”簡真一聽吃飯,馬上來了勁頭,“方非,等等我呀!”他一面蹬蹬蹬跑上去,一面縮着頭向後張望,心裏盤算,萬一天素動手,自己馬上逃跑,至於方非嘛,嗐,誰叫他招惹人家女生呢,吃點兒苦頭也是應該的。

    天素的雙頰紅了又白,禹笑笑站在一邊,更是提心吊膽。過了一會兒,天素垂下筆來,忽地腳踩黃光,掠過方非頭頂,回手一筆,一道如龍電光,射在少年腳前。

    嚓,電光刺眼,照得方非面孔雪亮。

    方非半身麻痹,鮮血好似凝固,他一抬頭,天藍色的影子飄忽一閃,消失在甬道的盡頭。

    “方非!”禹笑笑趕了上來,“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背對天素。你不知道她有多厲害嗎?”

    方非皺起眉頭:“笑笑,我正面對她,就能勝過她嗎?”

    少女愣了一下,又叫:“還有,你居然説,天道者是什麼東西?”

    “嗐、嗐!”大個兒乾咳兩聲,插嘴進來,“我來説句公道話,方非真不知道天道者是什麼東西!”

    “對呀!”方非望着簡真,一臉感激。

    禹笑笑茫然失措,呆呆盯了度者半晌,咕濃説:“方非,你可真是一個怪人!”

    “是呀!”大個兒又説,“他不怪誰怪?震旦裏的度者就他一個,稀有動物。”他一面説,一面摸了摸方非的腦袋。

    “好吧!”禹笑笑舔了舔嘴唇,“方非,如果震旦是一個人,那麼天道者就是他的三魂七魄。道者四等,常、聖、至、天,一等比一等少,至道者已很稀有,天道者更是少得可憐,支離邪與四神以後,任何一個時代,天道者的數目都沒超過五個。”

    “怎麼這樣少?”方非十分詫異。

    “我也不知道!”禹笑笑搖了搖頭,“相傳,天道者是四靈和鴻蒙的化神,可那只是傳説。更邪門的是,四大道種裏面,一個道種頂多能出兩個天道者。天道者是現世的神祇,他們道法通天,足以抗衡巨靈,他們也是各大道種的領袖,比方説,某某人是蒼龍的天道者,那麼到了緊要關頭,所有的蒼龍道者都要追隨他。”

    “鬥廷呢?”方非一頭霧水,“鬥廷幹什麼?”

    “鬥廷是為了制衡天道者設立的。有的天道者道法厲害,可是不會治理國家,獨斷專行,惹出過許多災禍。可就是鬥廷七星,從至人院選出來,也要得到本道種的天道者首肯。到了某個時候,天道者一致同意,甚至可以解散鬥廷,但如果他們心存分歧,解散鬥廷,也就意味着道者戰爭!”

    “怎麼才能知道這個人是天道者?”方非好奇心起。“天道者一旦出現,本道種的人全都知道,這就叫做同氣相求。就好比大家都知道你是度者,只不過那是異氣相斥。”禹笑笑頓了頓,“方非,關於天道者,你得知道三件事。第一,八非學宮創立以來,天道者無一例外全都出自八非學宮。你明白了吧?為什麼這麼多人,削尖腦袋,也要考進宮去?”

    方非點了點頭,輕輕嘆了口氣。

    “其二,自古以來,包括支離邪在內,天道者全都拜過鬥!”

    “笑笑,這拜斗不是做做樣子嗎?”方非有點兒吃驚,“真要拜斗,不是應該去露天野外,向着真正的星辰叩拜嗎?”

    簡真呵呵大笑,禹笑笑也是莞爾:“七鬥九星是鴻蒙之門,怎麼會隨隨便便發光發亮?有史以來,真正的九星共曜只發生過一次,那就是道祖支離邪得道的時候。道祖和九星,有着某種奇妙的聯繫,而那支造化筆,道祖去世以前,它就成了妖怪。它跟隨道祖最久,支離邪仙逝亡故,可他的精魂氣魄,卻由這支筆傳承下來。説起來,老筆妖的性子跟支離邪沒什麼兩樣。”

    “什麼?”方非失聲驚叫,兩眼瞪的老大。

    “你一定以為,支離邢是道祖,就該一本正輕嗎?”禹笑笑似乎想到了什麼滑稽事兒,咯咯地笑了起來。

    “哼!”簡真大聲説,“支離邪男階老痞子,沒有人比他更會搗蛋了。我小時候聽的笑話,一大半都是講支離邪怎麼捉弄他的四個弟子。説起來,四神都是一本正經的好人,可是落到老痞子手裏,都被整得悽悽慘慘,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你懂什麼?”禹笑笑反駁説,“四神出身高貴,個個都是眼高於頂的王族。支離邪是個老庶民,行事隨隨便便,從來不拘小節,他的好友一大半都是妖怪和異類。他喜歡混在窮人堆裏,勝過待在貴人羣中,寧可與草木為伴,也不願住在森嚴的王宮。有史以來,沒有人比他對待萬物更平等的了。他這麼一個樣子,當然看不慣四神那副做派。照我看呀,四神也只有到了他的面前,才會變成一個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感情,所以説,無論支離邪捉弄他們多少次,四神還是願意追隨他!”

    “哼!”大個兒仍是不平,“物似主人形,造化筆今天就故意作弄我,他、他叫我簡直八!”

    其他兩人都笑了起來,禹笑笑説:“造化筆是支離邪的半個化身,它畫出的小天人境,與真正的北斗九星有着某種奇妙的感應。從以往來看,拜斗的結果和該人的命運八九不離十。是了,方非,我還沒説第三件事呢!”

    少女説到這兒,一眨不眨地盯着方非:“自古以來,拜出九星共曜的道者,除了一個人以外,全都成了天道者。”

    方非心頭一跳,衝口而出:“那個人是誰?”

    禹笑笑抿了抿嘴,沒有做聲,臉上閃過一絲恐懼。

    “笑笑!”大個兒冷不丁説,“還有一件事你沒説!”

    “什麼?”

    “自古以來,也沒有一個度者做過天道者!”

    禹笑笑一呆:“你怎麼知道?”

    “我看過《點化指南》。”簡真得意洋洋,“剛才這個事情,天問時我就答過,不湊巧,哼,鄙人答對了!”

    “這樣説,又有點兒奇怪了!”禹笑笑想來想去,分外迷茫,掉頭説,“方非,不管怎麼説,你拜了個九星共曜,未必就是什麼好事。立志成為天道者的人,都會向你挑戰,天素的樣子你也看到了。還有,我真擔心,白虎人……”

    她四面張望,考生已走了七七八八,不時有家長乘着飛車來接孩子。

    三人見這情形,倍覺冷清,禹笑笑苦笑一下:“爸爸他們不能飛,我們還是自己回去吧!”正要動身,屈晏走上前來:“簡真、方非,還有越……”

    “禹笑笑!”簡真引薦説,“這是屈晏!我在天試院的室友。”

    “我知道!”禹笑笑點頭微笑,“青榜第五,好厲害!”屈晏臉一紅,低聲説:“我媽坐幻神車來接我,要不你們也一塊兒走吧!”

    三人求之不得,説説笑笑,一起來到車前。車門口站了一個紫衣婦女,長相秀麗和藹,見了三人,上前一步,向方非伸出手來:“小度者,你是九星之子嗎?”

    方非多了個綽號,心裏怪怪的不是滋味,遲疑着伸出手去。婦人與他緊緊一握,轉眼又望簡真,笑眯眯地説:“你就是簡真吧?申田田是你什麼人?”

    “她是我媽!”簡真瞪着對方,有點兒吃驚。

    婦人端詳他一眼,搖頭説:“你倒像她,不像你爸爸。”説到這兒,她將臉一板,“不客氣地説一句,我可是你媽媽的情敵喔!”

    簡真捱了一記悶拳,兩眼發直,嘴巴微微張開。屈晏窘的要死,扯着嗓子叫嚷:“媽!”

    婦人嗤地一笑,摸了摸兒子的腦袋:“小晏,我可是説真的。他爸媽是我八非學宮的前輩,那時候我挺喜歡他爸爸的。可惜他卻中意申學姐,沒奈何,我只好放棄了!”這女子坦白直率,兩個少年四眼相對,尷尬得不得了。

    婦人又瞧禹笑笑:“你姓禹,一定是禹封城的女兒吧。你爸爸當年,可是一個頂呱呱的大帥哥!”

    “媽!”屈晏的聲音發抖,只差沒有兩手捂臉,鑽進牆角里去。

    禹笑笑倒是落落大方,笑着説:“他現在也很帥啊!”

    “好丫頭,跟你爸爸一個樣!”婦人嘆了口氣,“可惜啊,我晚他們一年進去,要不然,興許分在一組呢!”説到這兒,又是一臉神往。

    屈晏瞧這情形,只差沒哭出來。

    “行了行了。”婦人摸了摸兒子的腦袋,“傻小子,媽説兩句笑話兒,你就真當一回事。快來,快來,都上車吧!”

    上了幻神車,一路飛出渾天城。禹笑笑眼尖,看到父親一行站在積明湖畔,心頭一喜,忙叫停車。

    飛車落地,禹笑笑説:“阿姨,你跟他們是老朋友,不想見個面嗎?”

    婦人望着車外眾人,出了一會兒神,忽地眉眼泛紅,輕聲説:“還是算了吧。好孩子,代我向你爸爸問好。還有小真,你考進了八非學宮,阿姨也為你高興。”説着説着,紫衣婦人流下淚來,將頭扭在一邊,揮了揮手,不再做聲。

    三人都很詫異,可又不便多問,只好告別下車。

    禹封城一行緊張兮兮,還在那兒翹首張望,忽見三人從車上下來,登時又驚又喜。禹笑笑看見父親,百感交集,飛過去摟住他的脖子,激動得放聲大哭。禹封城見這情形,就知道女兒上榜,不由縱聲大笑,抱起禹笑笑,風車似的旋轉起來。

    申田田眼巴巴站在一邊,死死盯着兒子。簡真抖索索走上去,顫聲説:“媽,我、我也上榜了!”

    申田田雙目一紅,差點兒沒昏了過去,扶住兒子手臂,一面流淚,一面發抖。簡懷魯倒是鎮定自若,拍了拍簡真的肩膀:“好小子,有一套!”簡容也跟着得意,拍手大笑:“哥哥考上咯,哥哥考上咯!”

    眾人歡喜熱鬧,方非站在一邊,越發冷清落寞。這時簡懷魯走上前來,凝目將他打量。禹笑笑揚聲説:“簡伯伯,方非也上榜了,他、他還拜了個九星共曜!”

    “什麼?”三個老道者齊聲大叫,三個人拋開兒女,六隻眼睛死盯方非。過了一會兒,禹封城喃喃説:“不得了!”吹花郎也濃眉緊皺,眉宇間似有無窮心事。

    直到返回會館,三個老的再也沒説一句話,四個小的面面相對,全都不知所措。

    關好門窗,老道者又分頭畫符,隔絕內外,這才一字兒坐下,齊刷刷盯着方非,時間一久。方非倍覺尷尬,不由垂下眼皮,盯着腳尖發呆。

    “造化筆怎麼説?”簡懷魯字斟句酌地開口。

    方非還沒回答,簡真搶着説:“老筆妖叫他九星之子!”

    那三人彼此望望,老甲魚點頭説:“造化筆的話不會有錯!”

    女狼神白了臉,大聲説:“可我擔心皇師利……”

    “你別忘了,八非學宮有法免權!”簡懷魯説着挺直腰背,“許願年到來以前,學生只受校規約束,不服鬥廷管轄,只要方非在學宮一天,皇師利就很難對他下手!”

    “萬一他……”申田田神色遲疑,“他不守規矩呢?”

    “白王皇師利,有他自個兒的道。”簡懷魯吸了一口煙,呼出一隻威風凜凜的飛虎,“如果其如你所説,也不會有什麼禁飛令,殺光了我們,豈不是更好嗎?”

    “吹花郎説得對!”禹封城也叼起煙斗,連連點頭,“皇師利有他的道,他是個棒槌,還不算瘋子,真的瘋子另有其人!”

    “是啊!”簡懷魯窩進軟椅,抬眼望天,眼裏透出一絲苦惱。

    禹封城沉吟説:“吹花郎,看起來,我們該留在玉京!”

    “好哇!”禹笑笑頭一個拍手贊成。“不行!”簡懷魯搖了搖頭,“你當陰暗星是聾子,是瞎子?我們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這孩子跟我們越久,麻煩只會更多!”他低頭沉吟一下,猛地掉過頭去,“管家婆,明天我們就動身!”

    “這麼快?”

    “越快越好!”

    申田田嘆氣説:“可、可我還是不放心!”

    “他真是九星之子,就有他自己的道!”簡懷魯笑了笑,“他一竅不通,不也進了八非學宮嗎?他羽化得了零分,不也飛起來了嗎?他的對手是烈鶯和葉幻士,結果呢,烈鶯叫他活活逮住了……”

    “簡伯伯!”方非忍不住説,“那個人不是我逮住的。”

    “不是你,也沒關係。”簡懷魯微微一笑,“有一種力量在你身邊。或許,比起我們三個還要強大!”

    “説得好!”禹封城放下心來,舒舒服服地吞雲吐霧。

    “你們兩個狠心賊!”申田田眉紅眼腫,似乎就要落淚,“就算他是九星之子,他也還這麼小!他的對頭、他的對頭都是些什麼人啊?”

    簡懷魯想了想,抬頭説:“小真!”

    大個兒眼看眾人一心關注方非,忽略了另一位大功臣,心裏蠻不是昧兒,一聽叫喊,趕忙連聲答應。

    簡懷魯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真你長大了,對不才?”

    “對呀!”簡真精神一振。

    “小真哇!”做爹的瞅着他似笑非笑,“我們不在,方非可就交給你咯。”

    簡真一聽這話,熱血衝腦:“沒得説!哼,我貪吃貪喝沒錯,可是決不丟下朋友!”説着掃了方非一眼,得意勁兒難描難畫。

    “好小子!”簡懷魯點頭讚許。

    “就這樣?”申田田傻了眼,“你把九星之子託付給他?”

    吹花郎笑而不語,大個兒卻按捺不住:“媽,你可別小看人,哼,我可是拜了個八星同光!”三個老的撇一眼,點了點頭,接下來若無其事,又議論方非去了。

    大個兒失落到家,回頭瞅了方非一眼,那眼神兒真是幽怨極了。

    這一晚過得無比沉悶,大宴功臣的場面也沒有出現,簡真吃得半飢不飽,心裏無比惱怒。

    方非聽了禹笑笑和三名長輩的話,添了無窮心事。心裏不住尋思,八非學宮是考上了,可燕眉呢?難道説,她也在八非學宮?

    他想來想去,不得要領,輾轉了半夜,到了四更天上才朦隴睡去。

    這一覺睡到日上三竿,起來時,窗外白雨如箭,落得正急。禹氏父女已經來了,老甲魚的大嗓門兒隔一堵牆也能聽見。

    方非洗漱完過去,眾人正説分組的事兒,禹封城在那兒大呼小叫:“這三個孩子要能分在一組,那可就十全十美了。”

    簡懷魯叼着煙斗微笑。申田田卻説:“就算如你所願,剩下那個還説不定呢,萬一是個白虎人的壞種,那可就糟糕極了!”

    “屈晏就好了!”簡真在一邊插嘴。

    “屈晏是誰?”禹封城詫道。禹笑笑説:“青榜第五名的朱雀人!”

    “朱雀人?”三個大人對視一眼,皺起眉頭。

    “昨天就是他媽媽用車送我們,對了,她媽媽還認識你們呢?”

    “哦?”申田田想了想,“她叫什麼名字?”

    禹笑笑搖頭,簡真卻口無遮攔:“媽,她説她是你的情敵!”

    申田田跟簡懷魯對視一眼,皺眉説:“她兒子姓屈?啊,不會是……”夫婦倆異口同聲,“秋霜染!”

    “喝!”禹封城拍打腦門,“那個小姑娘,不是常在老簡後面轉嗎?”

    申田田惡狠狠盯了吹花郎一眼:“好哇,老情人來了,心動了哇!”

    “哪兒有?”簡懷魯委委屈屈,“説起來,我好些年也沒見到她了!”

    “這麼説,你還是很想見的咯!”申田田不依不饒。

    “哪兒的話?人家兒子都老大了!還是青榜第五名!”簡懷魯嘆了口氣。

    “哼,後悔了吧?他兒子第五名,我兒子最後一名!哼!”女狼神鼓起兩腮,目光越發鋭利。

    “説走味兒了!”禹封城忙打圓場,“秋氏可是朱雀人裏的大世家,能人輩出,她後來嫁的屈揚,也是朱雀人裏的好手。她那兒子生下來就在至道者裏混,考到第五,也説得過去!”

    “他才拜七星齊輝呢!”簡真眼巴巴地説,“我可是八星同光……”

    三個老的像是沒聽見,話鋒一轉,又談起了當年的趣事。大個兒坐在一邊,好不灰心喪氣。

    上午雷鳴電詫,下了一陣透雨,午時才停了下來。老的不捨兒女,藉口下雨,捱過中午才出發。

    坐在龍馬車裏,離愁別緒,揮之不去,禹笑笑緊緊挨着父親,淚也流了好幾回。老甲魚平時滿嘴胡話,這當兒倒成了個悶嘴葫蘆。

    到了簡真這邊卻掉了個個兒,哭的是申田田,簡真一臉的不耐煩。大個兒萬沒料到,母親這麼看重自己,想到往日的打打罵罵,眼下的情形幾乎像是做夢。

    不久望見浮羽山,天試院在山腳,八非學宮卻在山頂。

    途徑天試院,龍馬車拐上一條山道,道邊濃廕庇日,繁花似錦,方非忍不住問:“簡伯伯,這些是真花還是假花?”

    “真花!”吹花郎微微一笑。

    越往上去,景象越是驚人,巨木千人合抱,好似跨山接嶺的巍巍大城,粗大的根鬚如坡如嶺,一路蔓延下來,其餘的花草樹木,全都依附巨木生長。

    這些巨木不知活了多少歲月,也似界碑樹一樣,半枯半榮,半生半死,一半蒼鬱碧藍,一半枯化成石。

    龍馬車忽地停下,這兒已是山腰,一面光溜溜的斷崖從天落下,山崖上掛了一排蛤明車,背殼展開,一動不動。

    “那是回龍壁!”簡懷魯指了指山崖,“再往前去就是禁飛區了!孩子,你們要坐蛤明車上山!”

    “我們只能送到這兒了!”禹封城嘆了口氣,禹笑笑趴在父親肩上,忍不住傷心痛哭。

    “好孩子!”禹封城撫弄她的長髮,勉強笑了笑,“去八非學宮是好事啊,怎麼老是哭呢……”話沒説完,那邊也是哭聲大作,申田田抱着簡真大放悲聲,把大個兒鬧了個大紅臉,兩眼東張西望,唯恐他人看見。

    “嗐!”吹花郎連連搖頭,“這些娘兒們吶!”

    “你懂什麼?”女狼神抹着淚數落,“小真從沒離開我這麼久的!”説着眉紅目腫,又要落淚。

    簡懷魯咳嗽兩聲説:“管家婆,別忘了昨天説的事!”申田田趕忙抹淚,拿出來一個天青色的錦囊,遞給方非説:“你考進八非學宮,這是阿你的禮物!”

    “彌芥囊?”方非又驚又喜。

    “這是二十倍的彌芥囊,能裝比這錦囊大二十倍的東西!”

    少年連連稱謝:“還有比這更大的嗎?”

    “有啊!一兩百倍的也有,芥子藏須彌,裝得下好多人呢!”

    “小傢伙!”禹封城也走上前來,交給方非一面羅盤,“這面仙羅盤是我送你的!”

    “仙羅盤?”方非心中驚訝。羅盤不過巴掌大小,盤上的字樣與指隱針相仿,寫滿東南西北、天干地支,中心四根指針,青紅皂白,各指一方。

    “這個怎麼用?”方非問道。

    “這四色指針,標示時空四維,可以計時定位,還能幫助飛行,至於怎麼讀盤,可讓笑笑教你!”

    “方非啊!”簡懷魯拖聲拖氣地説,“他們都是闊人,有好東西可送。伯伯最窮了,沒什麼送的,送你幾句話兒好嗎?”

    “哎呀呀,吹花郎,你還真他媽的窮!”禹封城扯着嗓子叫開了,“什麼話?説來聽聽。我倒要看看,什麼字眼兒這麼金貴,比我的仙羅盤還要值錢?”

    “法不傳六耳!”簡懷魯咧嘴一笑,挽着方非走到遠處,瞥了後方一眼,低聲説,“方非,我跟你説個秘密,你可不要告訴簡真!”

    “秘密?”方非滿心好奇。

    吹花郎的聲音低得不可再低:“玄冥其實沒轉左眼,他們母子看到的,全都是我使的幻術!”

    “什麼?”方非回頭一看,那邊的人都朝這裏張望,申田田尤其疑惑,死死盯着兩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好小子,你想我死哇?”吹花郎唉聲嘆氣。

    方非慌忙掉頭:“簡伯伯,你為什麼要使幻術?”

    “如論真才實學,簡真考入八非學宮,也不是不可能的。可他天性膽小,少了一股無往不勝的鋭氣,到了節骨眼兒上,總要犯些迷糊。可是看到玄冥轉動左眼,他自以為得了神助,憑空添了幾分自信,這自信平時看不出來,到了緊要關頭,卻能幫他渡過難關!”簡懷魯説到這兒,正視方非,“孩子,我要説的是——這世上,沒有誰能打敗你,真正打敗你的,其實是你自己!”

    方非似懂非懂,吹花郎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將來你會懂的,這就是簡伯伯送你的禮物!”跟着一抬頭,“好了,上車吧!”

    禹笑笑和方非向回龍壁走去,簡真卻眼巴巴望着父母,申田田怒叫:“愣什麼愣?還不快去。”

    “我的禮物呢?”大個兒哭喪着臉,“我也考進八非學宮了啊!”

    “你要什麼禮物?”申田田氣呼呼地説,“仙羅盤和彌芥囊你不都有了嗎?”

    “這不公平!”簡真扯着嗓子乾號。

    “你要公平?”女道者把臉一沉,“好哇,方非上了黃榜,我可沒給他零花錢,你把紫液金都還我,哼,這樣才叫公平!”

    “我可是你兒子!”簡真一面嘰嘰咕咕,一面走得飛快,生怕老媽追上來討債。

    上了回龍壁,進入蚣明車,三個老的還在那兒揮手。禹笑笑望着父親,忍不住又哭起來。她少時飽受坎坷,好容易跟父親過了幾年快樂日子,時下又要分別,心裏實在難過。大個兒卻老沒良心,兩手抄在兜裏,一屁股坐下,大大咧咧地説:“我現在才知道,哼,什麼叫做自由!”

    他哈哈笑了兩聲,忽地打住,盯着上方怪叫:“咦,誰的紙劍傳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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