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車輪絕非人力可以阻擋,當花溪劍派一統江南之後,中原武林的勢力平衡已被打破,大江南北各大武林幫派的武裝衝突勢難避免,唯一的問題只是時間的遲早而已。
由於温家內部出現問題,温師仲為形勢所迫,不得不拿出一直冷藏着的最後班底“隱龍組”冒險一搏,選擇在夷陵“羊腸道”主動開啓了南北雙方大戰的那一道禁忌之門。
他卻不知道,正因為這一戰,引發了中原武林長達九年之久的大動盪,大江南北的各門各派鐵騎四出各自為戰,到處都是刀光劍影,到處都是血雨腥風,武林秩序為之大亂。後世典籍稱這段黑暗的時期為“温氏之亂”,以指責温師仲是引起中原武林南北大混戰的始作俑者。當然,到了“温氏之亂”的中後期,主導歷史舞台的主角早已換作取温家而代之的鷹刀和楊四二人,這一點,後世之人自然心知肚明,可鷹、楊二人功勳卓著,在“温氏之亂”的後期起到了撥亂反正,重整武林新秩序的正面作用,在這種情形下再使用“鷹楊之亂”的名稱顯然是不符的,是以這頂遺臭萬年的帽子只能委屈温師仲戴上一戴了。
也許,温師仲之所以會代人受過還有一個無法啓齒原因。由於鷹刀歷時十數年便從一個默默無聞的黑幫小混混一躍成為主宰天下大勢、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武林霸主,其令人炫目的光榮發跡史已經成為後世每一個少年的夢想(這裏有必要説明一下,鷹刀妻妾成羣,囊括天下美女的壯舉也是他們最羨慕的一點)。據聞,洛陽某一書鋪,由於經營不善,《四書》《五經》積壓了一倉庫,眼看便要關門大捷,恰於此時得一好心人指點,拿出最後的銀兩印了一本名為《左手持刀,右手擁有你——鷹刀豔情史》的小冊子,該書一經問世,洛陽城的少男少女歡天喜地奔走相告,前來購書者絡繹不絕,從街頭排至街尾,幾天之內便售出幾萬冊,一時間洛陽紙貴,使該書鋪一夜之間扭虧為盈。書鋪老闆由此得到啓發,又連夜僱傭搶手趕製了一批《道道道——鷹刀縱談男女之道》、《踏花尋情——鷹刀婚外戀札記》、《春色滿園——鷹刀和他的妻妾們的性福生活》、《牀前夜話——鷹刀夜生活語錄》等等一系列叢書,這批粗製濫造的叢書一推出,竟然也賣了個滿堂紅。自此後該書鋪老闆一發而不可收拾,大編特編鷹刀的風流韻事,將凡和鷹刀處於同一時代,有名有姓的女人,都和鷹刀掛上勾……如此一年半載下來,該書鋪老闆居然脱貧致富,成為洛陽城首屈一指的大富豪之一。而又有野史記載,某個正直學者,經過嚴謹考查史實,撰書一冊名曰《為歷史正名——論鷹刀發跡路上的謊言與欺詐》,公允地評判了鷹刀其人其事,怎料該書剛一完稿付梓,這個正直的學者便被人殘忍地殺害在家中,兇手還在牆上留下一行血淋淋的大字“侮辱偶像者,殺無赦——鷹刀的忠實崇拜者”。在這種狂熱恐怖的氣氛下,又有哪個不怕死的敢站出來在鷹刀的頭上亂扣屎盆子?
好在流芳千古也罷,遺臭萬年也罷,都是後人評説,身處在這個時代的人是不會知曉的。再換一個角度説,其實遺臭萬年也不錯,總好過那些一輩子好事作盡卻依然默默無名,湮沒在歷史長河中的老好人。
也不知哪個混蛋説過這樣一句話——既然不能流芳千古,就讓我遺臭萬年罷!相信對這句話,温師仲本人也一定非常贊同。
被譽為拉開“温氏之亂”序幕的“羊腸之戰”歷時並不久,前後加起來也不過一個時辰左右,用楊四後來的話來説:“我不過躺在那裏打了個盹,戰事便結束了。”
花溪劍派的夷陵援軍一接近“羊腸道”口,便全軍停下。領軍之人顯然並不是一無所知的草包,知道在這種狹長山谷中最易被人伏擊。經過一番調配,夷陵軍一分為三,準備分批緩緩通過羊腸道。
如此一來,以楊四原先的伏擊計劃最多隻能殲滅其中一支隊伍,而且一旦開戰,其餘未受攻擊的兩隊勢必倒撲,雙方將立刻陷入混戰局面,那麼己方伏擊的優勢也便喪失殆盡了。
鍾長青大急,一把推醒楊四道:“先生,敵人並未中計,已改變陣形,準備分批通過羊腸道,現下該如何是好?”
楊四不滿地睜開眼楮瞄了山谷內的夷陵軍一眼,道:“陣形是死的,人卻是活的。敵軍準備分兵通過羊腸道,看似安全,實則反而在局部上降低了他們的實力。你只需瞧準敵軍主將在哪一隊,便攻擊哪一隊,主將受攻,其餘兩隊焉能不亂?你別忘了,我們還有兩支機動的預備隊,什麼叫預備隊明白嗎?就是沒有固定目標,隨時準備攻擊的隊伍。打這種仗,最重要是掌握髮起攻擊的時機,只要掌握的好,他們再分兵又有什麼用?唉,以後這種小問題就不要吵我了,正睡得香呢!”
説着,又閉上眼楮沉沉睡去。
鍾長青暗地裏大罵:“媽媽的,道理誰不會説?掌握時機?我要知道怎麼掌握時機,我他媽的問你幹什麼?”
“先生,家主以大事託付於您,您萬萬不可袖手旁觀啊!長青才疏學淺,難當大任,還請先生助長青一臂之力……”鍾長青再度推醒楊四,臉露焦急之色,央求道。
楊四伸了一個懶腰,望着山谷中正在謹慎通過的夷陵軍第一批隊伍,道:“一般主將都不會在第一批通過險地的隊伍之中,這支隊伍是起試探作用的,人數也最少。所以這支隊伍可以讓其通過。”
鍾長青點了點頭,發出暗號,禁止部下向敵人攻擊。
隱龍組號令嚴明,果然偃旗息鼓,任由夷陵軍的前鋒部隊緩緩通過了羊腸道。
夷陵軍前鋒出谷之後便守住谷口,靜待後面大部隊上來會合。由此看來,花溪劍派果然不愧為江南第一派,居然連駐守在外地堂口的幫眾也有這等高質素,絕非一般烏合之眾可以相提並論。
眼見前鋒安然通過,並守住谷口要害,夷陵軍警惕心大減,中軍不再步步為營,而是快速進入羊腸道,全力向出口處衝刺。
楊四笑道:“這批隊伍人數最多,主將必在其中。等到他們走到羊腸道中段便可以攻擊了。”
鍾長青急道:“可是他們在羊腸道的前後兩端都有人扼守,我們若是發動攻擊,他們便可以從丘陵兩端包抄上來,直擊我們後背……
這個,恐怕不妥吧!”
楊四眉頭一皺道:“老兄看兵書看得腦袋鏽住了?從敵軍的分佈看來,他們前後軍每軍不過一百五十人左右,而我們只要在羊腸道兩端各派一支預備隊,人數便已佔優。況且敵人中軍主將受襲,前後兩軍軍心必亂,他們若是在此刻當機立斷選擇逃命,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若是選擇反撲,妄圖擊我後背營救中軍,我們在人數佔優且居高臨下、蓄勢以待的情況下,勢必將所有敵人全殲於此!老兄,你別忘了你們是温家最精鋭的部隊,而對方不過是駐守在外地堂口的普通幫眾,你們若是在局部人數佔優的情形下還會被人攻到背後來,那就只能怪自己本事太差了……”
鍾長青支吾道:“可如此一來,雙方混戰,我們就算得勝也必有損傷。”
楊四嘆道:“真是受不了你,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可以不傷己方一兵一卒便全殲敵人,那簡直是做夢!什麼叫勝利?勝利就是比交戰雙方誰死的人更少!”
正説話間,夷陵軍中軍隊伍已奔馳至羊腸道中段,奔騰的馬蹄聲響徹整個山谷,震得鍾長青耳膜嗡嗡直響,此時已容不得他多考慮了。
鍾長青一咬牙,揮手命兩支預備隊各奔援一端,與此同時,下達了攻擊的訊號。
剎那間丘陵上萬箭齊發,向陷於山谷內的夷陵軍中軍激射而去,箭矢所過之處,人仰馬翻,鮮血淋漓,不一會兒便在地上留下了數十具屍體。
羊腸之戰終於打響,揭開了被後世稱為“温氏之亂”的序幕。而身為温家隱龍組主帥的楊四卻在羊腸之戰打響的那一刻起,再度躺在地上沉沉睡去。
他其實早就知道這場仗有贏無輸,問題只是究竟隱龍組是完勝還是慘勝。如果隱龍組能付出較小代價便殲滅夷陵軍,那説明它的確不愧是温家最精鋭的部隊,也不愧温師仲多年的心血;如果是慘勝,那這支所謂的精鋭部隊就完全不值得自己擔憂了,因為它根本就是一堆微不足道的垃圾,根本不會對自己日後吞併温家的計劃造成任何阻礙。
一個時辰過後,楊四被鍾長青推醒。
“回稟先生,敵軍已被我們全殲。共殺死殺傷敵方四百六十七人,俘虜一百一十三人,逃跑者數十人。而我方僅死六十九人,傷一百四十五人。”鍾長青衣袍帶血,神情卻甚是興奮、輕鬆。
看來隱龍組的戰鬥力不錯啊!
楊四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淡淡道:“還留什麼俘虜啊?
我們抓那麼多俘虜回去幹什麼,難道你不怕他們在船上造反?再説我們抓他們回去就要管他們吃管他們住,你是不是嫌你家家主錢太多了?”
鍾長青一怔,小心問道:“先生的意思是……”
楊四右手在脖子裏一抹,道:“這種事還要問嗎?當然是‘喀嚓’了……你不會那麼大方將他們放回去,好讓他們下次再來找我們報仇吧?”
鷹刀心滿意足地抬起身體,臉上懸掛着賤賤的笑容。在他的身下,淡月**着的白皙如玉的肌膚上已是香汗淋漓,與鷹刀暴風驟雨般的抵死纏綿,已令她渾身痠軟無力,連抬起一支手指也不能夠。
鷹刀在淡月嫣紅的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嘻嘻笑道:“媽媽的辣塊大西瓜,這半個月來可把我憋得狠了。今天我可算是明白什麼叫久旱逢甘霖了。”
淡月大羞,握起渾然無力的小手捶着鷹刀的肩膀,嗤嗤笑道:“哪有你這麼急色的,一見面就急急地摟了人家進房。等會兒出去,一定要被碧桃她們笑死了。”
鷹刀的臉皮賽似城牆般厚,哪裏在乎這些。他哈哈一笑道:“俗語常説,久別勝新婚。我們分開這麼久,急於温存一下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那兩個丫頭倒也未必會取笑於我們。”
“淡月既然決心跟了爺這樣的急色郎君,只要爺喜歡,就算被天下人都恥笑為****,也只有認命了罷。”淡月雙手摟緊鷹刀,俏皮地微笑道。
淡月的這番話雖説是打趣之言,可聽在鷹刀的耳中,卻不禁令他深深感動。淡月出身於青樓,社會地位可説是低賤之極,然這一番情意發自肺腑,心心念念都纏繞在鷹刀身上,全心全意地奉獻自己的一切來取悦心中所愛之人。這樣的女子,誰能説她低賤?誰能説她**?
鷹刀低嘆一聲,內心湧起一絲內疚之情。自見面以後,自己只顧貪圖快活,竟不曾好好撫慰淡月,相較起來自己這樣的男人才不配她對自己的愛啊!
他用雙手捧起淡月的臉頰,深深地望着淡月清澈的雙眼,憐惜道:“這些天來,你清減了許多啊……進門的時候,我瞧見碧桃正在煎藥,是不是你頭痛的老毛病又犯了?唉,你體質向來不好,而一直以來,我卻只顧着忙自己的事,從來不曾好好地照顧過你,我這樣的男人實在是很糟糕。淡月,我現在答應你,等過些時日安定下來,我一定好好的……”
他的話尚未説完,便被淡月柔嫩的小手捂住了嘴巴。
“爺,淡月很好,淡月很開心。只要能和爺在一起,只要爺心中還有淡月,我便心滿意足了。我的頭痛病是老病根了,本來並沒有什麼,只是這些天來爺無故失蹤生死不知,我一直提心吊膽,夜間睡覺也便不安穩些,不曾想頭痛病就發作了,如今爺安然回來,那比什麼藥都有效用。”淡月温柔地説道,眼中愛憐橫溢,又道:“倒是爺雖然嘴裏什麼也不説,可滿臉風霜之色,想來這些時日在外邊一定受了許多的苦,委實教我心痛,真巴不得爺的苦難都轉移到我的身上才好呢。”
鷹刀張了張嘴想要説話,卻突然發覺喉間梗塞,竟感動地什麼話也説不出來,只想好好擁抱着這個用整個靈魂愛着自己的柔弱女子。
“淡月……淡月……”鷹刀喃喃道,深深吻住懷中的女人,他的雙臂強而有力地擁抱着淡月,竟似要將淡月柔弱的軀體壓碎一般。此刻的他甚至忘記了楚靈,忘記了思楚,忘記了所有他曾愛戀過、動心過的女子,因為此刻他的心中、眼中、靈魂中都已被淡月的身影所填滿,再也沒有餘地可以容納別的東西。
經過了芊芊之死及與楚靈分手這兩件事的鷹刀,至少已經學會了一個道理,那就是——珍惜眼前的人和事才是最重要的,莫要等到失去了之後再拼命地回頭去找,那時就已經太遲了。
感受到鷹刀澎湃的愛意,淡月嚶嚀一聲,反手摟緊鷹刀,曲意承歡,全心投入到與鷹刀的瘋狂熱吻中。舌尖被鷹刀有力地吸啜過去,彷彿整個心魂也一同被吸入鷹刀的體內一般,心中的歡喜爆炸開來,化作一道道暖流橫溢在胸口,眼中卻忍不住流下淚來,只覺得這些時日來的入骨相思和擔心害怕都得到了超值的回報。
管他天崩地裂,管他海枯石爛,管他過去未來,管他前生後世,鷹郎……鷹郎,我淡月有此一刻,已是不枉此生。
二人肢體交纏愛意激湧,片刻間便化為肉體結合的渴望……
待到鷹刀精神抖擻地從淡月房中出來,已是黃昏時分。
“小姐呢?怎麼不同爺一塊出來?是不是跟爺兩人在房裏談心談得太累了,沒力氣出來?嘻嘻……”房門口,碧桃一把扯住鷹刀的衣袖,取笑道。
鷹刀呵呵一笑,反手摟住碧桃,在她胸口、臀上狠狠揉捏了幾把,口中輕笑道:“碧桃,我總能猜着你的心思,不就是也想着和我談談心嗎?又何必拿着淡月作幌子?”
碧桃一陣手足痠軟,心中又羞又喜,卻一把輕輕推開鷹刀,嗔道:“爺哪裏會將我們這種下賤的丫頭放在眼裏?心情好時,逗我和紫雲兩人玩玩,心情不好時連正眼也不瞧上一眼……且不説我和紫雲了,便是小姐那透明水晶樣的大美人,又全心全意地為爺,每日裏總是將爺放在心尖上捧着,爺還不是説走就走,哪裏憐惜在乎過半點?你離開的第二天,小姐的頭痛病就犯了,人一天天的瘦下去,飯也不想吃,覺也睡不好,整天的就是躲在房裏流眼淚。那淒涼的情形,誰人見了不心酸?你若是再遲迴來兩天,只怕就再也見不着小姐了。”説着,她狠狠地瞥了鷹刀一眼,繼續道:“好容易盼星星盼月亮,將爺盼了回來,可爺倒好,一回來也不問小姐身體安好,就沒心沒肺地將小姐往房裏扯……爺倒是稱心如意了,可誰知小姐的身體禁不禁得住爺的折騰?”説到後來,許是惱勁已過,又知自己的説話過於“露骨”,竟忍不住笑起來。
鷹刀一擰碧桃嬌俏的鼻子,笑道:“原來是給淡月抱不平來了。”
他頓了頓,隨即正色道:“這麼久以來,我對你們主僕三人關心不夠,是我的不對,在這裏我給你們道個歉。請放心,以後我再也不這樣了。”説着便要鞠躬下去。
碧桃慌忙側過身子,避開鷹刀,臉上卻是燦若春花,甚是欣喜:“我一個丫頭,哪當得起爺這般?爺對我們好,便是我們主僕的命好,爺對我們不好,我們也不敢説些什麼,只怪自己的命苦罷了。爺,適才碧桃沒大沒小地説了很多放肆的話,也是憐惜我家小姐對爺的一片痴心,否則哪敢如此冒犯?還望爺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碧桃一回。”
鷹刀微微一笑,道:“又有什麼原諒不原諒的,這件事本來就是我的不對,需要請求原諒應該是我才是。對了,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温玄那小子有沒有來找過你們的麻煩?”
他深知温玄這色中惡鬼窺覷淡月已久,自己失蹤的這段時間,正是他乘虛而入的良機。淡月一心一意為自己着想,就怕她受了温玄的欺負也不敢跟自己説,是以,還不如問碧桃。
碧桃搖了搖頭,道:“你不在的時候,温二公子反倒來得少了,倒是那姓楊的矮胖子和温家大小姐三天兩天地往這裏跑,想來他們是為了探聽爺的消息來的。不過這兩天,別説温二公子,便是矮胖子和温大小姐也不見蹤影了。”
鷹刀聽了不由心中一動,已知温府必有事故發生。楊四如今深得温師仲的信任,要探聽自己的消息又何必跑到這裏?他天天往這裏跑不為別的,只為深知淡月是自己的女人,在自己失蹤的這段時間若是出了什麼意外,那便無法向自己交代,所以便藉口探聽自己的消息而來,實是為了保護淡月。而這兩天不見楊四蹤影,一定是温家出了什麼創事,温師仲急需他協助處理,故而脱不開身。這一點,也可以從自己現身襄陽已達半日卻依舊不見楊四和温師仲來招呼自己這一事上得到佐證。
“那你可曾聽説襄陽這些天有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嗎?”鷹刀眉頭微皺,問道,心中卻不禁有些揣揣然。自己離開襄陽這麼久,就少了一顆牽制蒙綵衣的重要棋子,若是説在這段期間,蒙綵衣什麼也沒幹過,那委實教人難以置信。
鷹刀當然不會知道,因為他的無故失蹤,反倒累得蒙綵衣因擔憂掛念而導致媚功反噬自身,落得個大病一場、幾乎就此喪命的境地。
蒙綵衣這一病纏纏綿綿,時好時壞,一拖就是大半個月,卻無端葬送了對付温家的大好時機。説起來,鷹刀的這一無故失蹤竟就此變成了幫助温家對抗蒙綵衣歪打正着的一招妙招,這是任何人也想不到的事。
碧桃歪着頭想了一會兒,道:“襄陽城裏沒聽説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倒是温家似乎是出了點大事。”
鷹刀心中一緊,忙問道:“出了什麼事?”
碧桃道:“好像是温家大公子昨夜裏無故病死了。”
鷹刀大驚,一把抓住碧桃的手臂道:“温恆病死了?他得什麼病死的?”
鷹刀出手甚重,碧桃不由痛的“哎喲”一聲叫喚出來。鷹刀醒覺過來,連忙鬆開。
碧桃本要抱怨,可見到鷹刀陰沉的臉色,知道其中必有蹊蹺,便不敢多説什麼,趕忙將自己所知的有限資料説給鷹刀聽:“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今天早上,温家大小姐的貼身丫鬟柳兒從那邊府裏帶了些水粉胭脂之類的東西過來,説是送給我家小姐的,並留了好多銀兩。柳兒還替她家小姐傳話説,要有一段時間不能過來了,請我家小姐自己多注意些身體。那柳兒平日裏跟着她家小姐過來的次數多了,素來和我談得來,可今日説完話起身便走,也不和我打個招呼。我便留了個心眼,特意追了上去,在一個偏僻處截住她,她才告訴我説昨夜裏她家大公子無故得暴病死了,為此,温老爺遷怒於下人,氣急之下竟殺了好些人,其中有一個是柳兒的好姐妹。所以,她心裏很不痛快,也就沒想着和我打招呼。她還説,可能二公子在什麼地方也惹惱了温老爺,昨夜還派人去拿呢,也不知拿住沒有。如今,那邊府裏亂糟糟一片,温老爺昨夜裏便不見了蹤影,整個宅子瑣瑣碎碎的事都要温大小姐拿主意定奪,故而這些時日就不能過來瞧我們小姐了……”
温家內亂了!
聽完碧桃的話,鷹刀只覺心中冰涼一片,如坐冰窖。温玄啊温玄,想不到你如此心狠手辣,為了奪權居然連自己的兄長也殺!可是,你是否知道,你這一殺,卻斷送了温家的整個基業啊!鷹刀聰明絕頂,立刻便從碧桃的片言隻語中推斷出温恆死亡的真相。
一種既悔且恨的心情湧上鷹刀的心頭。記得當日“鐵甲蝙蝠”事件之後,温玄為求生存之道而問計於己,自己為了努力扮好幕僚這個角色的需要,不知輕重地拋出了上、中、下三策,而其中下策便是除掉温恆。當時,自己雖知温玄這心狠手辣、利慾薰心之徒極有可能鋌而走險採用下策,卻萬萬想不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並且還發生在這種節骨眼上……
可恨啊可恨,若是當日自己不出那種餿主意便好了。
鷹刀的臉色瞬息萬變,腦中飛快地轉着念頭。温恆之死引發了温家內亂,在蒙綵衣這種強勁的外敵面前,本已搖搖欲墜的温家此次等於自動摧毀防守的壁壘去開門揖盜。形勢發展到這個地步,説一句危若懸卵並不為過。本來温家存亡與否並不幹自己的事,可事實情況是,温家若是落在蒙綵衣手中,便等於長江水運也落在蒙綵衣的手裏,有了長江水運這條黃金大動脈作橋樑,和襄陽這塊風水寶地作連接江南江北的跳板,花溪劍派劍指江北一統天下已是為期不遠了。而自己,至今依然是一個無權無勢之徒,襄陽温家已成自己對抗花溪劍派的最後一根稻草,若是再失去,那自己唯一的命運恐怕只有亡命天涯了,到那時,別説為芊芊報仇遙遙無期,便是能否保全自己的性命也是難説的緊。所以説,至少此刻自己的命運已經和温家掛勾,自己若想以後能快快樂樂的活下去,就一定要幫温家渡過這次的難關。
冷靜,千萬要冷靜!温家有楊四主持大局,以楊四的天縱之資,當不會坐看温家滑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鷹刀深吸一口氣,在腦中慢慢組織每一條有關於温家的資訊和細節,希冀能找出一條生路。過了一會兒,他的臉色便慢慢好轉,甚至微笑起來。
兵行險着,置諸死地而後生!
和楊四一樣,他深信温師仲手中還隱藏着一支實力不俗的秘密部隊。當今之勢,温家若想死中求活,唯一的辦法就是兵行險着,利用手中最後隱藏着的力量,先發制人給予蒙綵衣和花溪劍派一個重創。由於温家此刻陷於內亂之中,以常理來論,穩定內部局勢應該是温家的當務之急,但如果温家在此刻主動發起攻擊,一定會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包括花溪劍派之內,這樣反而起了奇兵之效。那麼,該選擇何處作為這支奇兵的攻擊點呢?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自然是直搗花溪劍派的核心要害浙西小花溪了。
想到碧桃所説“温老爺昨夜裏便不見了蹤影”一句,鷹刀幾可肯定温師仲和楊四已經如自己所想的那麼去做了。剎那間,他的心情立刻輕鬆下來。畢竟有楊四參與其事,就不會放過這唯一可以活命的機會,對於這一點,鷹刀是深信不疑的。
然而,此刻的鷹刀自然無法料到不但楊四的想法和他不謀而合,甚至連温師仲也想到了這以攻代守的唯一殺招。只是,身為決策者的温師仲儘管老謀深算,卻不敢拿最後的資本當作賭注來與花溪劍派對賭,不去打擊花溪劍派的核心要害浙西小花溪,卻選擇了夷陵這個不甚緊要的戰略目標,以致錯過了這唯一反敗為勝的最後良機。
也許,温師仲的確是老了,失去了年少時的冒險精神和衝勁,這也是天命使然,無法勉強。
既然温家和蒙綵衣軍事衝突已經爆發,那再把藤原伊織留在自己身邊就不妥了。自己這邊還無妨,可對於失憶的藤原伊織來説,就很容易對她造成一些無法彌補的傷害。
因為無論温家此次突襲花溪劍派的戰果如何,雙方撕破臉皮已經在所難免,中間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水火之勢既成,那雙方之間為了打擊對手必然無所不用其極,暗殺、破壞等各種好戲將紛紛上演,而自己既是温家陣營中的重要一員,又和花溪劍派之間有着理也理不清的恩恩怨怨,無疑將成為花溪劍派的主要攻擊目標。從表面看來,這次是花溪劍派受創在先,他們就是採取一些極端的報復手段,在江湖輿論上也可勉強説得過去,那麼他們在對付温家的同時,“順便”剷除自己這根眼中釘,肉中刺,然後假惺惺地對自己的掛名“老丈人”楚天舒説一句,“哎喲,真是誤會,誰知道您的掛名女婿會在襄陽啊,我們只道他是温師仲手下的走狗,便也沒想那麼多,就這麼幹掉了……真是抱歉啊,下次我們一定注意。”在這樣的情形下,自己的掛名老丈人肯定也是無可奈何,無法發作。故此,這一次“楚靈情人”這個金字招牌只怕是保不住自己了,要想逃過花溪劍派的瘋狂報復,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而如今,失去記憶的伊織將自己當作唯一親人,如果自己有什麼不妥,她必定站在自己這一邊,混戰之下,將極有可能殺了她真正的親朋好友。如此一來,等到她恢復記憶的那一天,將置其於何等殘酷的境地?這樣的傷害是任何人也無法承受的……
若是換作以往的鷹刀,或許會卑鄙地將伊織當自己的擋箭牌。可是,經過這半個多月的日夜相處,二人之間已生出一種莫名的情愫,尤其是伊織,她對鷹刀的依戀甚至連瞎子也看得出來。鷹刀即便再無恥,此刻也不忍心如此對待伊織。
既然遲早都要分開,又何必一定要等傷害發生之後再黯然分手?不如趁現在自己還有一點理智,大度鬆手,讓美好的東西永遠留在回憶中,那不是更好嗎?
想是這般想,可真正要做這個決定還是讓鷹刀有一種説不出的痛。
“碧桃,你快點收拾一下,我們從今夜起便搬到温家大宅去。我現在有事要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如果一個時辰之後我還沒有回來,你們就先去温家,我會到那裏與你們會合。”想到花溪劍派報復在即,淡月再住在永福里巷實在過於危險,鷹刀當機立斷,對碧桃吩咐道。
碧桃很是不解,問道:“我們住得好好的,幹什麼要搬家?”
鷹刀苦笑着搖了搖頭,道:“你不要多問,總之情況緊急,你聽我説的去做便好了。對了,淡月身子不好,你千萬別嚇着了她,就説温大小姐想接她進府住幾天,記住了?”
碧桃點了點頭正要離去,突然回頭細細打量了鷹刀幾眼,微笑道:“爺,你這趟從外邊回來,我覺得你有點變了。”
鷹刀大奇,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道:“我變了?變胖了還是變瘦了?”
碧桃搖了搖頭,笑道:“不是,是變得更好了。你本來就是極好的,我和紫雲暗地裏常慶幸自己命好,能服侍你和小姐兩位大好人。
可是你這趟從外邊回來,卻變得更好了,居然也知道心痛小姐了,我真的好高興!”説着,猛然跳將過來在鷹刀的臉上親了一口,隨即羞紅着臉蛋飛也似的跑了。
我變得更好了?
鷹刀望着碧桃遠去的背影,怔了半晌才回過神來。他苦笑着搖了搖頭,轉身向前院走去。
跨進前院大廳的門檻,當先映入眼簾的便是翹首以盼的藤原伊織她那驚喜、卻又略帶幽怨的眼光。
“終於和淡月姐姐談心談完了?我等得脖子都酸了啊……”藤原伊織晶瑩如玉的貝齒輕咬着唇角,口中嬌嗔道。語氣中那酸酸的醋味,令一直陪着她聊天的紫雲竊竊掩嘴低笑不已。
該如何跟她説啊?
耳中聽着伊織柔柔的軟語,眼裏望着伊織絕代的容顏,鷹刀只覺腦袋“轟”地一聲,熱血湧將上來,心中有着一千個不捨、一萬個不捨。
今天究竟是什麼鬼日子啊!午間是靈兒,現在是伊織……不,小月,一天要將兩個兩個心愛的女人拱手讓人,他媽媽的辣塊大西瓜,還讓不讓我活了?
“我……我收到消息説你師姐就在襄陽,我們現在便去找她,希望能幫助你恢復記憶。”
鷹刀突然聽到自己蒼白空洞的聲音迴盪在大廳中,過了好一會兒,他驀然察覺,這次對伊織所説的,居然又是一個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