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福的後事,相對於他的僕從身份而言,還算是體面的了。雖然他實際上是風家的人,但云棟影還是特許將他安葬在了雲氏僕俾們專用的陵園,那裏面安葬着數百年來為雲家服務一生的忠僕們。
雲棟影詢問風蔚然看到了什麼,風蔚然裝作當時被嚇傻了,什麼也沒説出來。
陳福死得如此倉促,許多的疑團都存留在心中,難以索解。唯一的線索似乎就是那枚所謂的天驅指環了。風蔚然時常在無人的時候將它拿在手裏,猜測着它所象徵的意義。
這枚指環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做工甚至有些粗糙,形狀古樸,上面有一個鷹頭,嘴裏叼着星辰。指環的內側,雕刻着一些細密的文字,由於年代久遠,已經有些模糊了。風蔚然花了很大功夫,才把它們看清楚。
“北辰之神,浩瀚之主,泛乎蒼溟,以極其遊。”這是什麼意思?風蔚然想,難道是什麼邪教的教義?他還想起陳福最後説出的那個字:鐵。鐵什麼?他猜不到。
他還曾經拐彎抹角、小心翼翼的打聽天驅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大多數人對這個概念一無所知,另有少數人一聽他提起就驚恐不已,嘴裏爆出一連串的“不知道”。
最後有一天,他照例在賭場輸光了自己一個月的零用錢,晃晃腦袋正打算離開,一個看上去心情甚好的人類行商攔住了他。這是個大胖子,橫在面前像堵牆,今天風蔚然的金銖基本被他贏走了。
“真是不好意思,每次來寧南都要贏風少爺一把,”他笑眯眯的説,臉上的肥肉微微顫動,“我也不能總讓風少爺吃虧。今天小弟做東,請少爺喝上一杯。務必要賞光啊。”風少爺看看這個至少比自己大三十歲、軀體是自己三倍的小弟,琢磨了一下,同意了。
喝酒的時候,行商才敢壓低了聲音對風蔚然説:“您為什麼總是喜歡打聽天驅?”“我聽人提起過這個詞,而且和鶴雪並列,所以有點興趣,”風蔚然謹慎的回答。
“您和天驅沒什麼關係吧?”他又問。
“當然沒有,”他回答,“不然我幹嗎要打聽?”行商鬆了口氣:“風少爺,您以後別再打聽天驅了!那可是掉腦袋的玩藝兒!”“哦?那到底是什麼?”風蔚然忙問。
行商左看右看,似乎是生怕有什麼人偷聽:“天驅是被整個九州大陸所禁止的邪惡組織!已經好幾百年了,從戰爭結束的日子起就不允許任何人提及,所以現在的人都沒有聽説過了。我也是無意中收購古董的時候收到一枚天驅的指環,才略微知道了那麼一點。”“他們究竟幹了什麼,讓人那麼害怕?”“我聽説,那是一個無惡不作的組織,尤其喜歡四處煽動戰爭,歷史上每一次席捲大陸的戰爭,都有天驅的人在裏面起作用。我所知道也就只有那麼多了。”行商回答。
他補充説:“別看現在九州大地還算和平,如果真的有天驅的蹤跡出現,那一定是毫不留情的絞殺。所以,你以後別再問什麼天驅的事情了,太危險!”風蔚然默然不語。行商離去後,他回到雲宅,在房內又拿出了那枚指環,端詳來端詳去,心裏想着:原來陳福是這樣的人,難怪不得要隱姓埋名那麼多年呢,陳福這個名字,大概也是假的吧——那這枚指環我留在手裏還有什麼用呢?所以後來缺錢花的時候,他想到了出賣這枚天驅指環,可惜當鋪老闆不識貨,古董鋪子老闆説他賣假貨,弄得他都有些糊塗了:難道這指環居然是假的?他並不知道,就在雲宅中,還有其他人一直在尋找着這一枚指環以及指環的主人。
陳福下葬後的那一天夜晚,雲家之主雲棟影走回自己的卧房,把門插好。自多年前夫人去世後,他始終沒有再續絃,每一晚都是獨自一人歇息。他的卧房和其他人的遠遠隔開,是一個獨立的小院,即便有什麼動靜,外人也不會聽到。
他吹滅了燈火,放下牀上的帳幕,卻並不入睡,而是伸手扳動了牆角的一處機關。一陣轟隆隆的聲響之後,牆上出現了一個大洞。雲棟影鑽了進去。
那大洞裏面竟然是一條狹長幽深的地道。雲棟影似乎對這條地道相當熟悉,在黑暗中行走自如,很快走到了盡頭。盡頭之處,卻是一間小小的暗室。
雲棟影推開暗室的門,走了進去,一股刺鼻的藥味迎面撲來。那裏面也是漆黑一片,沒有一丁點火光,但在暗室的盡頭,卻有一雙眼睛,在黑夜中隱隱的發出逼人的光芒。
“今天你遲到了許多,”那雙眼睛的主人説。
“這兩天有些意外的事情需要處理,所以稍微耽擱了一些。”雲棟影回答,“不過,你的聲音是怎麼回事?聽上去很虛,中氣不足。”那人嘿嘿的笑了:“中氣不足?我調息了三個晝夜,才勉強有點氣,不然你只能看到我的死屍了。”雲棟影一愣:“誰能把你傷得那麼厲害?”“天驅,而且就是為了那件事情而來的,”那人淡淡地説,“我沒料到他居然會破月之術,犧牲了自己的性命以月力反噬我。”雲棟影駕輕就熟的找到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破月之術……看來此人分量不輕啊,”他説,“對方的屍體呢?”“我自己都差點成了屍體,哪兒顧得上,”那人回答説,“他顯然知道我需要在月力最強的時候吸取月力。這也正是我要讓你做的,找一找寧南城這兩天突然暴斃的人。”雲棟影緩緩的回答:“據我所知,在我的眼皮底下就有一個現成的,而且碰巧和這件事關連非常緊。”不等對方發問,他就接着説了下去:“被派來我雲家作人質的風氏的小孩,隨身帶來了一名僕人,那僕人三天前的夜裏死去了。因為身份特殊,我去看了屍體,外表沒有傷痕,但五臟六腑都碎裂了。”“那就錯不了,一定是他,”那人説,“這麼説來,那個風氏的小孩,竟然會是……他是否不會飛?”雲棟影在黑暗中點點頭,隨即反應過來對方看不見:“的確,他不會飛,甚至連殘翼都無法凝出來。”對面的人陰冷的笑了起來:“得來全不費功夫。那風長青果然是徒有虛名,蠢得可以,我選擇你們雲家看來是正確的。”雲棟影哼了一聲:“不必説這個話題了。你需要什麼藥材嗎?”那人再次笑了出來:“你們世俗之人所用的藥物,對我來説沒什麼用的。我的傷勢,至少兩三年才能痊癒。”雲棟影皺皺眉:“那麼久?”“破月之術沒那麼厲害,”對方聲音眾多了幾分憤懣,“重要的在於激發了我當年的舊傷,那可不容易對付。”“我明白了。你們當年計算出來的時間是多少?十六年?”“放心,來得及的,”那人説,“現在不過才十三年”雲棟影嗯了一聲,不再説話,站起身來,走了出去。關門的一剎那,他卻又突然轉過身,沉聲説:“既然如此,我會再等三年,以便完成我當年對你的承諾。但一切結束之後,我希望從此不再和你有任何牽連。”説完,他掩上門,快步離開,耳中隱隱聽到門後傳來的冷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