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蔚然在幾年之後宣佈戒賭,那是因為他當時已經離開了雲家。
“沒人肯借我錢了,”他不無遺憾的説,“還是做人質的待遇好。”他的戒賭,不光對他個人,對於整個寧南城來説,也是一大遺憾。這並不是因為他那一點可憐巴巴的賭資,其中的重點在於,再也沒有人會像他那麼無所顧忌的下注了,整個城市也失去了一個有意思的談資。尤其是,這個窮小子曾經有過一天富裕的經歷,那一天給在場的所有人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記憶。
十五歲那一年,風蔚然已經是寧南城不大不小的一號名人,同時也是雲家宅院裏所有人的噩夢。從雲氏子弟們遠遠看見風蔚然就要繞道而行,你完全能夠想象出風蔚然有多麼風光。
“我現在開始相信你説的話了,”石秋瞳喃喃的説,“你真是把這個宅子裏的人都借遍了。他們見了你,就像見到狼一樣。”“你説錯了,”風蔚然笑嘻嘻的説,“他們的箭術都很厲害,見了狼才不會害怕。可我不是狼,是人,還是他們不能殺的人。”石秋瞳搖搖頭:“我還以為,只有我們人類才玩互換人質這樣的花樣呢,沒想到你們羽人也那麼做。”“九州各族在不斷融合嘛,”風蔚然一本正經的説,“當然要把其他各族的種種蠢行都學個遍。不然萬一哪一族顯得比其他族聰明一點,搞不好又要打仗呢。”石秋瞳啞然:“聽上去還有那麼點歪理,照你這麼説,打仗反而更好囉?至少不用去學那些……蠢行。”風蔚然的神情活像教書先生:“那也未見得是壞事,聰明人總是可以從每一種蠢行中發現一種德性。譬如説,九州各族如果還在你殺我我殺你,你今天就不會站在這裏,我也就無緣認識那麼漂亮的一位人族小姐。”“而且你也就無緣從這位漂亮的人族小姐手裏借到錢,”石秋瞳老相識一般拍拍他的肩膀,“我大概忘了告訴你,人類的賭徒借錢之前也是喜歡拐彎抹角的拍馬屁的。”“可我説的是實話,”風蔚然神色自如,“我喜歡你們人類黑色的頭髮。”那一天的宴會行將結束時,人們才發現石秋瞳已經消失了好久了,於是趕忙出門尋找。找遍了整個雲家大院,都沒有發現她的行蹤,彷彿是在空氣中溶化了一樣。一直到找到了大門口,看門人才説,看見那位人族的公主隨着風蔚然出去了。羽人們都鬆了口氣,顯然,風蔚然不會有第二個去處。
身為公主,石秋瞳身上並沒有帶錢,但她身上有貴重得嚇死人的首飾。似乎是鬼迷了心竅,她毫不猶豫的從脖子上摘下了那串由三十粒渾圓的極品珠銘穿成的項鍊,以至於賭場老闆親自跑出來,面紅耳赤的解釋説:“這位小姐,您這一串項鍊,可以把我們整個賭場買下來了。”石秋瞳擺擺手:“不必按實價抵押,只要能讓這小子賭得高興就好。”於是風蔚然快活的用這串幾乎無法衡量價格的寶物換來了區區六十金銖,並告訴石秋瞳:“我過去每月的零用只有四十金銖,今年才加到了六十,我每次帶自己的錢也好,找人借也好,都是這個數目。”“多了我不習慣,”他補充説。
後來誰也説不清這天下午為什麼會那麼古怪,不知道是風蔚然撞了大運,還是那位氣度不凡的人族美女施了什麼法術,他居然一路贏了下去,六十金銖不久變成了六百,最後變成了六千。
風蔚然咧着嘴笑着:“你真是能給人帶來好運啊!”石秋瞳正想回答,卻聽見門口一陣喧譁,抬眼一看,她的衞士們跟在雲棟影身後,走了進來。他們並沒有上前打斷賭局,只是堵在門口耐心的等待着。
“我得回去啦,”石秋瞳嘆口氣,“我比你這個人質還不自由啊。”“那我也陪你回去,”風蔚然説,“沒有你,我一定會走黴運的。”説完,他把面前的所有籌碼全部推了出去:“最後一局,六千金銖。我們玩一把最簡單的,比骰子大小。”坐在他對面的幾名賭客臉上都冒出了汗珠。六千金銖一把,這樣數目的賭局是很少見的,即便是見慣陣仗的老賭客,也會覺得忐忑不安。
“不過……要是輸了,我可沒錢給你贖回項鍊啊,”他忽然想起了這個問題。
“不要緊,”石秋瞳嫣然一笑,“我還有好多別的東西可以給你抵押,你放心的下注好了。比如我的這對耳珠,是用……”“對不起,我……我不賭了,”一名賭客突然説。他站起身來,一臉尷尬的走開。剩下幾名賭客也顧不得面子,紛紛逃離。
“真沒意思!”風蔚然嘆口氣,“原來錢太多也是壞處。”他轉頭招呼夥計:“換籌碼。”隨後他拿起那串珠銘項鍊,遞給石秋瞳,拉起她離開了,卻沒有去動贏來的五千九百四十株。
“風少爺,您還沒有拿錢呢!”夥計在後面叫道。
風蔚然回過頭説:“我已經拿了這串項鍊,你難道不識貨麼?那麼好的一串項鍊,六千金銖我還嫌少呢!”石秋瞳瞥他一眼:“你真會算賬,都像你那麼計算抵押,賭場的人一定很高興。”“剛才用它換了六十金銖,實在是虧待了它,”風蔚然嚴肅地説,“所以現在一定要讓它找到自尊。”兩人大搖大擺的揚長而去,門口的衞士們慌忙讓開一條路,然後緊緊跟在石秋瞳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