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許多人把河洛的地下王國想象成一個暗無天日的世界,因為傳説中的河洛總是在他們髒呼呼的小臉上架着一副奇怪的墨晶鏡片。琢磨這種墨晶鏡片需要耗費大量的精力,可是鏡片的效用僅僅是遮蔽一些光線,人們於是猜測河洛其實是害怕光明的。實際上,四通八達的地下王國從來不為照明或者通風這樣的簡單問題所困擾,螢石可以提供類似星光的明度,火蠅則是地下的特產。河洛和人類一樣需要光明,他們的問題在於眼睛適應光線變化的能力比較弱,墨晶鏡片所提供的保護不僅在他們離開地下時有用,在燃燒炙熱的爐火時也同樣重要。在恆定的光線下,河洛們通常比其他種族擁有更好的視力。許多年以後,河洛們把這種精巧的工藝品帶到了九洲大陸的各個角落,但是並沒有很多人對他們的這項工藝發生興趣,人們通常希望看見更明亮的世界。
界明城和黑衣人們摘下他們眼上的黑布時都不由嚇了一跳。他們知道自己來到了一個村鎮或者是城市,不僅是因為風中飄來的肉香和人聲,觸覺告訴他們腳下的小徑也已經被平整光滑的石板路所替代。儘管被河洛們精美的建築所深深吸引,所有人卻都覺得這理所當然。讓他們吃驚的,是不遠處廣場上的篝火。
這是一個星光燦爛的夜晚,整個村鎮都被鍍上一層銀色的光輝,百步以內的景物纖毫必現。界明城身邊的河洛戰士早把那可笑的墨晶鏡片給摘了下來,而他們在廣場上的同伴卻點起了篝火,廣場的四周甚至還有松明的火炬。不管怎麼樣,這給隊伍中的人類帶來的是安全和踏實的感受,隔着那麼遠,界明城似乎已經感受到了那種熟悉的温暖。他扭頭看了一下身後的羊角安,後者的臉上正流露出一種奇怪的笑意,似乎知道這些篝火是為了他們而點燃。
和風谷的河洛都沒有休息,除了鎮子外圍的守衞,其餘的河洛都聚集在廣場上和馬幫的人們聊着天,猜測還要到來的其他人類的樣子。他們中間的絕大多數還是頭一次和人類打交道,但他們早就聽過馬幫和他們帶來的貴重商品。雙方都是一樣的好奇,而卡拉覺得這是件好事情。
珍珠卡拉在廣場上等候歸來的麻木祖克一行,守護着她的是數百名河洛戰士,這幾乎是和風谷的所有有戰鬥力的山谷河洛。祖克在鼓聲中傳達的信息過於簡單,珍珠卡拉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可她不得不做些防範的工作。卡拉拽着蘇的手臂,藉助他能穿透黑暗的視力眺望着街道那一端。看清祖克和他的隊伍以後,珍珠卡拉鬆了一口氣,不管這些疲憊的人類帶來了怎麼樣的消息,他們暫時不至於對和風谷形成威脅。山谷河洛們守護着龐大的地下王國入口,做他們的長老比其他的長老要擔負更多的責任,何況整個評議會的長老們都正在應祖克的要求趕來。
當祖克遠遠對她揮了揮手,她就拉着蘇跑了起來,急着趕到祖克的身邊去,木屐在光滑的石板上敲出清脆的聲響。廣場上頓時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跟隨着那襲柔軟的灰色長袍迎向了夜歸的河洛戰士。
“祖克!”界明城聽見了非常優雅的一聲呼喚,然後看見一個嬌小的女孩子從長街上飛奔過來,歡笑着撲到麻木祖克的懷裏,差點忍不住咬掉自己的舌頭,可這還遠沒有結束。
“好了好了,卡拉。”麻木輕輕撫摸着卡拉絲一樣的黑髮,多少有點尷尬地望了一眼身邊的戰士,“你都已經是長老了。要斯文一點。”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卡拉的肩膀,生怕自己骯髒的袍子弄髒了卡拉的臉龐。
卡拉聳了一下鼻子,做了一個鬼臉,她的臉上寫滿了快活:“做長老怎麼了?你問問他們我象長老麼?”她指着祖克身後的河洛們。
即使是最嚴肅的河洛戰士也不由露出了笑臉,但他們恭恭敬敬地向卡拉行禮。
“是的,尊敬的珍珠卡拉。”他們齊聲説。從來都沒有不喜歡卡拉的河洛,也從來沒有敢於置疑卡拉權威的河洛。卡拉的威信不僅僅是從她的家庭中繼承來的。
“讓大家趕緊去吃點東西吧!都在廣場上,把這些人也帶過去,那裏還有他們的同伴。”卡拉反倒不好意思了,她牽着祖克的手,對祖克的手下發號施令。
在和風谷,珍珠卡拉無疑有着至高的權威。當然,就算卡拉不是長老,河洛們也很樂意接受這樣的命令,嚴整的隊形混亂起來,而卡拉的戰士們一下散入了鎮子,現在是他們控制局勢的時刻。
“也許不是同伴呢!”界明城暗自想着,羊角安的視線不曾從他背上離開。
他認為羊角安會抓住一切機會把他幹掉,至於羊角安為什麼那樣仇視他,界明城可沒有頭緒。他貪婪地嗅着空氣裏飄忽地烤肉香氣,想起了和麻木祖克的相逢。
祖克示意他跟上,兩個人眼光撞在一起,不由一起微微一咧嘴,界明城理解地拍了拍懷中的小酒壺,青陽魂最終把他帶到河洛王國的腹地了。
即使對於人類來説,珍珠卡拉的烤肉也是非常出色的。河洛們很少使用香料和調味劑,烹飪的方法也相當簡單,界明城卻和河洛們一樣吃得狼吞虎嚥,連馬幫漢子們的詢問也顧不上回答。相比之下,羊角安和他的手下從容多了,他們從行囊中取出一點粉末撒在食物上,圍成一圈默禱片刻才開始進食。界明城甚至覺得羊角安在暴殄天物,因為那傢伙只是稍稍咀嚼了兩口就不動聲色地走了過來。
“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和你們的首領見面呢?”羊角安直截了當地問,他的聲音相很有壓迫感。
祖克才剛把酒壺送到嘴邊,他陶醉地把一口青陽魂含在嘴裏,讓酒香慢慢充滿整個口腔,好一會才“咕嘟”嚥了下去。對於羊角安的催促他顯然很不滿意,這個黑衣人似乎忘記了他自己的處境。
“你知道你的要求的有多大牽涉嗎?”祖克沒好氣地問。
“我當然清楚,所以我需要和你的首領見面。”羊角安的聲音沒有起伏。
“那你知道我們的王國有多大嗎?”祖克諷刺地問。
羊角安有點猶豫,人類對河洛瞭解的太少了,他確實不知道河洛的領地到底有多少。
“也許你可以去問問那邊的人,”祖克用他圓圓的小下巴指了指一邊的馬幫,“他們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到達我們的神山,那還不過是我們王國的一角。你卻要求在一天裏就見到我們的首領們。”羊角安沒有生氣,他連河洛有多少首領都不清楚,更不知道自己的要求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實現。儘管祖克的態度不太好,毫無疑問他説的是實話。羊角安皺了皺眉,隨即覺得這也未必是件壞事情,要是有兩天時間,也許他可以找機會剷除界明城和他的夥伴。馬幫對羊角安的計劃不是那麼大的障礙,但是這個不知來歷的界明城卻讓羊角安覺得非常不安。那次夜襲讓羊角安對這個年輕人深懷戒懼。
“如果你着急的話,”珍珠卡拉説,“也許可以先和我説説啊?”她把雪白的臉龐迎向羊角安,深深的眼波在星光下閃動,讓羊角安不知如何應對。
“是啊!”祖克似乎大夢初醒似的,“你先和卡拉説好了,都一樣的。”羊角安轉過頭去,臉上掠過一絲怒意。他不懂河洛語,並不知道卡拉居然是這個山谷的長老,當然把祖克的話當成了取笑。卡拉和祖克的親近是明顯的事實,而且許多的河洛戰士似乎也很喜歡她。羊角安想不明白為什麼河洛也會迷戀於人類的美女,可這對他的計劃卻是非常不利的。卡拉的話一定比自己更能影響河洛。
一剎那間,羊角安已經做出了決定,他轉向了自己的手下。
界明城的酒壺在嘴邊停了下來,他的眼角瞥見了兩個黑衣武士臉上的詫異,左手本能地伸向了肋下的彎刀。麻木祖克注意到他的舉動,用目光徵詢他的意圖。
卡拉敏鋭地感覺到了祖克和界明城的異常,她的心忽然被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所覆蓋,似乎空氣都凝固了。如果她不是從小就生長在這寧靜的山谷,她就會知道這種感覺叫做“害怕”。
下一個瞬間,凝固的空氣被風聲劃破,黑衣人的默契配合造就了聲勢和威力同樣驚人的攻擊。
九州旅人之流火(十二)十二在旁觀者看來,界明城幾乎是和麻木祖克同時彈起來的。他們起身的動作雖然快,卻並不匆忙。羊角安想除掉界明城的意圖是不加掩飾的,這只是一個時間問題,大家心中都早有準備。麻木祖克甚至還側了一下身子,從容地把那銀質的小酒壺放在光滑的地面上,對於界明城對付襲擊的能力,他實在是很有信心。要不是看見祖克右手掣出的鋼釺,蒙塔險些就要為他大聲喝采―――現在他有點糊塗,不知道祖克是不是真的打算和給他酒喝的人類武士打上一架,可是祖克面向的是聚集在一起的黑衣人。
界明城的反應還是比祖克快了一點,他的刀和他的身形一起舒展開來,而目光牢牢盯住那幾道黯淡的光芒。看見那些光芒的時候,他就明白自己不是這次攻擊的對象。應該感謝那些秘道家們,和風谷不為古老的河洛防護魔法所覆蓋,他們可以在瞬間發動“風裂”的吟唱。風裂其實不是威力巨大的攻擊,它甚至不能穿透普通的鎧甲,除了速度別無優勢。這種攻擊通常只被用於偷襲和干擾,對於界明城這樣有經驗的戰士來説,單純風裂不是很大的威脅,它們散發出的幽藍光芒還破了襲擊的隱蔽性。
黑衣人們對此當然很清楚,不過他們的攻擊對象是坐在祖克身邊的恬靜少女。
她柔弱的身體看起來對任何攻擊都沒有什麼抵抗力。跟着風裂到來的,還有蠻族武士投擲出的飛旋的手斧和獵刀。一名身手敏捷的秘道家舉着右手閃電般撲了上去,火球正在他的掌心生長出來。經過羊角安身邊的時候,他聽見羊角安陌生的吟唱,於是眼前只剩下沒有反應過來的卡拉坐在無邊無際的莽莽草海之中。這種規模的突然襲擊即使對付最優秀的戰士也是足夠的,何況是一個沒有戰鬥力的女孩子?羊角安和他的屬下們並不為攻擊是否過於誇張而煩惱,他們只是在盡力保證這一擊足夠有效。
祖克在明白過來的一剎那感到爆炸般的震驚與憤怒,隨即就陷入嚴重的恐慌。
對黑衣人偷襲對象的判斷消耗了最關鍵的一點時間,他閃身奔向卡拉身前,向黑衣人羣全力投擲出手中的鋼釺。已經來不及護衞卡拉,但祖克還是希望能夠擋住後續的攻擊,也許界明城能比他更快。“打!!”祖克大聲呼叫着,希望河洛戰士們能馬上進入狀態,留意到他們舉動的河洛確實寥寥無幾。
風裂的速度很快,界明城知道自己來不及趕到卡拉身前了。他奮力一揮,八服赤眉暗紅的刀光在黑暗中追逐着風裂的藍色光芒,引發一串絢麗的撞擊,然後迅速轉向了沉重的手斧和獵刀。斧頭在空中旋轉着,發出嚇人的呼嘯,聽上去足以把一頭獨角犀劈成兩半。只是在界明城的眼裏,它們並不比風裂更危險些。八服赤眉這樣的彎刀並不是為了砍劈堅硬的鐵器而設計的,過多的撞擊會使它變得疲倦,通常的戰鬥中界明城總是小心地讓彎刀沿着對手的骨骼行走,可是近兩天裏他就不得不進行了兩次結結實實的對抗。界明城用彎刀的刀背磕飛了雪亮的手斧,接着大力劈在同樣飛旋的獵刀上。那獵刀象是被嚇了一跳似地彈了開來,朝着飛奔而來的秘道家飛去。
羊角安的心幻術相當奏效,黑暗隔絕了旁觀者的視線,就是其餘黑衣的秘道家和武士也無法看透那片模糊不清的空間,河洛武士們當然更不敢胡亂射擊。卡拉和秘道家可以清楚地看見自己身處的遼闊草海,這本來是一次完美的攻擊,要是沒有夾在中間的界明城和祖克,誰也不能拯救卡拉的生命。但是他們卡在中間!界明城沒有理會那個手忙腳亂的秘道家,疾掠向卡拉麪前。秘道家是個好手,儘管被獵刀劃開了左肋,他還是搶在祖克撲過來之前把火球扔了出去,不過這使他不再有時間防衞祖克的一拳。祖克憤怒的當面一拳打出了清脆的爆裂聲,秘道家象個斷線的風箏一樣飛了出去。失去意識前的一瞬間,他滿意地看見火球趕上了界明城和他剛抱起的卡拉。
河洛們終於反應過來了。當他們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以後,動作就變得飛快,從各個方向傳來的弓弦聲迅疾有力。可河洛們並沒有形成戰鬥隊形,密集的箭雨不能封鎖住黑衣人的所有退路,發動攻擊的那幾個武士和秘道家大聲呼喝着突破混亂的人羣,消失在了稀薄的夜色中。他們的命運並不樂觀,山谷河洛早就扼守在所有適合狙擊的位置。
界明城敏捷的滾翻挽救了他自己和卡拉,火球落在卡拉剛才坐着的地方,發出沉悶的爆炸聲,光滑堅硬的黑髓晶被炸得坑坑窪窪。羊角安的心幻術也失去了效用,界明城周圍不再是莽莽草海,可他沒有在意,他驚惶地意識到卡拉的身子軟得沒有道理。他鬆開了雙手,卡拉的胸前正汩汩的湧出血來,袍子很快就濕透了。起碼有兩股風裂逃過了八服赤眉的追剿,撕開了卡拉的胸膛。界明城的心立刻沉了下去,這麼多年所看見的生死,告訴他卡拉的傷勢不是什麼好消息。他抬頭看剛撲到身邊的祖克,緩緩地搖頭。
黑衣人們的反應是奇怪的。當他們的同伴被河洛戰士追入小巷的時候,大部分黑衣人仍然坐在廣場上不同。他們的臉上同樣帶着震驚的表情,被射中了的秘道家也只是努力為身邊的同伴提供保護,甚至連武士們拔刀的動作也被羊角安所制止。武士們沒有意見,這樣環境下的任何反擊都是徒勞的,他們絕望地用輕盾和身體遮蔽秘道家們。羊角安的面容依然是沉靜的,他沒有停止吟唱,可他的目光緊緊盯在祖克身上。
祖克根本沒有功夫搭理羊角安,他正用力把雙手都壓在卡拉的傷口上,血還是堵不住。祖克的眼睛突然一熱,大大的兩粒淚珠在髒呼呼的臉上衝出了兩條溝壑來。他飛快地蠕動着嘴唇,向全能的創造神祈禱。圍在周圍的山谷河洛也都匍匐在地上祈禱,急促的河洛語在廣場上回蕩。下令停止射擊的是蒙塔。河洛戰士已經裏三層外三層地包圍了黑衣人,一次齊射就足以把他們全部消滅。雖然蒙塔的腦子不怎麼敏捷,他也還是想弄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情。他用河洛語向界明城詢問,界明城會意地轉向了羊角安。
“你們為什麼要刺殺河洛的長老,他們以為你們是想和長老們對話的。”界明城也沒明白羊角安的目的。
“長老???!!!”羊角安的臉頰聳動了一下,他非常努力才掩飾住心中的震驚:“這不是我的命令……應該是……我的下屬中有人叛亂!”羊角安的腦子裏一片亂糟糟的,不知道怎麼尋找從困境中脱身的辦法。總算想起在説服河洛之前,他還有一點可以貢獻的力量。他向前邁了一步,上百名緊張的河洛戰士的羽箭跟着他一起移動,連馬幫漢子的眼中也噴射着怒火。
羊角安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想,我的治療魔法也許可以起點作用。”他憂心忡忡地看着界明城把他的話翻譯給蒙塔。
九州旅人之流火(十三)十三祖克站了起來,他的手上沾滿了珍珠卡拉的鮮血。風裂的威力並不僅僅在於造成的創傷,卡拉的傷口正在漸漸被寒氣所凍結,鮮血不再往外噴湧,也不應再噴湧了―――她的灰色長袍幾乎被血浸透了,很難想象這樣嬌小的身軀竟然可以流出這樣多的血來。河洛對於醫療的知識相當有限,除了收斂傷口的爐灰和鼠油他們不能為卡拉做得更多。實際上長老們的祈禱和魔法是河洛對抗傷病的主要依靠,如今受傷的卻是和風谷的長老,其他的長老又不知什麼時候才會到來。
“我因為相信你才帶你們到這裏來,”祖克説,他的臉被淚水弄花了,可是上面寫着的冷峻一目瞭然,“幾百年來從來沒有人類被允許進入和風谷,你們卻偷襲我們的長老作為報答。這是相信你們的代價嗎?”羊角安的鎮定灰飛煙滅。無意間殺傷了一名重要的河洛首領,這個簡單的事實可能會摧毀到目前為止黑衣人所付出的所有努力和犧牲。因為果斷而明確的判斷力羊角安才獲得這次任務的領導權,他的下屬執行他判斷的準確和堅決也勿庸置疑,可是,有誰能想到一個人類的少女會是河洛的長老呢?羊角安深鎖眉頭,蒼白的臉龐上佈滿汗珠,他焦躁地搓着手,唯一挽回的機會就是盡力保住卡拉的性命。
“我沒有辦法讓你相信這是一個意外,但這確實不是我們到來的目的,”羊角安謹慎地選擇着措辭,“我希望你們明白,你們的信任是非常重要的,最起碼能讓我來彌補手下的過失。”他吸了一口氣:“現在我要去救那個小姑娘,她的情況很糟糕。”羊角安説着邁出了步伐,全場的人都在看着他。
河洛們在面對人類的時候很容易就發現了自己的無力,他們實在不具備區分謊言和真相的能力。即便如此,祖克知道卡拉的情況實在是很壞,她微弱的呼吸也變得冰冷。他求援似地望了界明城一眼。界明城心下也是一片冰涼:多年養成的習慣,他隨身總是帶着些不錯的傷藥,對於卡拉,這些藥顯然派不上什麼用場。
風裂不是威力巨大的攻擊魔法,但最弱的攻擊也總能殺死沒有防禦能力的人,這個道理界明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他無可奈何地對祖克搖了搖頭,卡拉的傷勢實在沒什麼指望,他有過太多的經驗。
羊角安還在往前走,祖克沉默不語,廣場上凝固了一般,河洛戰士們焦急地等待着指示。沒有接到指示的河洛戰士在最危急的關頭也不會妄動,河洛的單兵戰鬥力略弱於人類,可他們絕對服從命令的習慣卻能使一隊河洛的戰鬥力成倍增長。蒙塔生氣地皺着眉頭,他向蘇使了個眼色,一鬆弓弦,“颼”的一聲,兩支射甲箭同時穿透了羊角安的右肩。羊角安的身子猛地晃了一下,他身後的武士和秘道家們緊張地站直了身子,看見羊角安的左手在背後做了一個不要動的手勢。
他加快步伐,向卡拉走去,肩頭的血跡在地上劃出了一條線。祖克還是沒有發出射擊的命令。羊角安不去理會守護在卡拉身邊的河洛們敵視的目光,扶起了卡拉的身子。肩膀上的傷痛妨礙着他集中思想,他不得不低頭冥想了片刻,才開始向暗月祈禱。
“全能的主宰!我把心靈高舉在你們面前。
你的光輝照亮塵世的迷惑,在你沒有什麼不能成就。
我順服於你的意志,祈求你給予的大能。
我必依你的光輝行進,而你也不會讓我為仇敵恥笑。“界明城戒懼地握緊了八服赤眉,他看見羊角安的身上正散發出奇異的光輝。
這樣強大的秘道家他很少見到,認識的人裏也許只有項空月才比羊角安強。羊角安的手掌停留在卡拉傷口的上方,他停止了祈禱,卻沒有立刻開始吟唱。卡拉失去了太多的血,生命已經開始離開,她的精神正在失去對肉體的主宰,那麼微弱的冰風力量也能凍結她的肌體。暗月秘術並不是簡單的醫療力量,它靠消耗施術者的精神和肉體來恢復施術對象的生命,代價高昂。羊角安知道自己疲憊而受傷的身體將無法支撐這個魔法,躊躇了片刻,他召喚一個魂術師來援助。河洛們沒有制止他,他們看見卡拉的身體也正煥發出光輝,也許這個險惡的黑衣秘道家真的可以挽救卡拉的生命。
魂術師在九洲的各個大陸都是不受歡迎的羣體,與其説因為他們危險不如説是因為邪惡。儘管他們在魔法方面的成就都非常低,卻有着相當強大的精神凝聚力。羊角安之所以召喚魂術師而不是秘道家的幫助,也正是因為他們對醫療和精神力的瞭解。當魂術師釋放出他們採練融合的靈魂時,失去主宰的肉體也可以得到重建。當然,魂術師的生命也因此完結。
這個魂術師略微看了一下卡拉的傷勢,就明白了自己的任務。他跪在卡拉的身邊,低聲讚頌:“凡是已經成就的,必不能回頭。”羊角安按手在他頭頂,低聲重複:“凡是已經成就的,必不能回頭。”魂術師的死亡很有效,當他倒下的瞬間卡拉就發出了一聲微弱的呻吟,而羊角安自己的任務才剛剛開始。他把暗月的力量源源不斷地引入自己的身體,放棄對自我的主宰來交換卡拉的生命。他可以感覺到卡拉在一點一點的甦醒,但這是以他自己的迅速衰弱為代價的。羊角安希望卡拉能儘快醒來,他的任務還沒有完成,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就死去,但是他實在太疲倦了,短暫的戰鬥中他才剛使用過“心幻術”,肩膀又受了傷,羊角安明白他需要為自己的錯誤判斷付出代價。
卡拉醒了,她慢慢坐起來的時候河洛們爆發出一陣歡呼,祖克輕輕握着她的手,感覺到熟悉的温暖和柔軟。卡拉凝視着羊角安,久久沒有説一句話,她醒來的時候就讀懂了羊角安的心靈,現在的羊角安是沒有一點防禦力的。和河洛們一樣,界明城不知道暗月秘術的意義。太陽秘術是更為常見的醫療魔法,不僅因為掌握它的秘道家更多,也因為施術者不必損傷自己。界明城可以看出來的是,羊角安已經不能支撐這個魔法,他的面色灰敗,雖然神色從容。
“長老!”羊角安微微衝卡拉頷首致敬,掃視了一下祖克、蒙塔和蘇:“我們不是為了傷害河洛而來,如果我們做了,那也不是本意。我們生命和你們的一樣寶貴,但我們的任務比生命重要很多。希望我們可以重新贏得和你們首領商談的機會。”卡拉的眼光中閃過一絲猶豫,隨即點了點頭:“我答應你。”羊角安放心地嘆了一口氣,軟在了地上,他的身體讓人吃驚地縮成小小的一團。黑衣人們無視周圍的羽箭,整齊地站立起來,向他們的首領行禮。
界明城嘆了一口氣,他還是不瞭解羊角安的任務。當然沒有人會相信羊角安手下叛亂的推搪,那些黑衣人默契地出手和撤退不是倉促地決定。他們退入街巷的時候也一定清楚自己的命運,可他們做的毫不遲疑,只是為把不可靠的生機留給同伴。羊角安和他的魂術師卻又毫不吝惜地用自己的生命交換了卡拉,他們犧牲了好幾個同伴去刺殺的人。界明城從黑衣人的表情中沒有看到太多的悲傷,他相信剩下的黑衣人還是願意為他們那個奇怪的任務付出生命。界明城從來不認為生存本身就是生存的目的,他相信有些東西比生命要大。可黑衣人們不惜犧牲去做的,難道真的只是要幫助河洛保衞他們的領土?界明城覺得這裏有些問題,他再一次想起了項空月的話,這個英俊的男人想的比自己深遠的多。
第一縷陽光照進山谷的時候,傳來了河源部長老到來的消息。接下來的整整一天裏,宣告長老到來的銅鐘被不斷的敲響。
九州旅人之流火(十四)十四河洛們很少使用運輸工具,他們普遍缺乏遷徙的意願。先輩們營造的地下王國比河洛們需要的空間大得多,所有的城市和村鎮都有足夠的自給能力。要不是交換那些沉重而精美的工藝,他們也許會把有關運輸工具的古老設計全部遺忘。現在他們唯一使用的一種工具叫做“衝撬”,那是一種寬大的松木撬,接地的滑撬部分包裹着平整精煉的黃金,並且可以一節一節地組合起來,在塗滿脂油打磨光滑的黑髓晶巖軌道上滑行的時候,衝撬可以達到相當驚人的速度。
長老們的衝撬通常由幾十頭巨鼠牽引,不管是在軌道上奔走還是在長河裏航行,巨鼠總是可以提供充沛的動力,而且在所有的村鎮都有足夠的役鼠可以更換。
北邙山河洛的領地即使用駿馬來丈量也需要十來天,河洛的鼠拉衝撬卻可以在三天以內完成任何兩個村鎮間的旅程。其中的功勞多半在於這個龐大的運輸系統,而不在衝撬本身了。
即使如此,要求所有的長老在一天以內趕到偏遠的和風谷也是一個過分的要求。好在多數的長老都還在沒有離開評議會,當黑夜再次降臨的時候,到達的長老已經有足夠的人數來召開一次重大的聆訊了。
睡了整整一個白天,界明城覺得精神好多了。他坐起身來環視了一下,馬幫的漢子都還在呼呼大睡,這兩天的折騰讓這些精壯的漢子們也覺得疲憊不堪。柳靜清倒是目光炯炯地坐在他的身邊,聽見界明城起身的聲音,他頭也不轉地説:“祖克和卡拉他們都到大廳去了。今天好像來了很多的河洛。”柳靜清接着出神地望着大廳,回憶着卡拉離開廣場時的輕盈腳步和投向羊角安屍體的悲哀目光,心裏胡亂的轉着些念頭:“哎,那個黑衣服老頭子的法術真是厲害啊!然而他這樣的壞,怎麼值得卡拉掛念?若是為卡拉送命的是我,也不知道她會看我幾眼。
或者有界明城這樣高強的武技也好,再有刺客我就可以象界明城一樣跳出來保護她。”柳靜清似乎對兩天來的艱險和疲勞免疫,看着他自己嘟嘟囔囔的樣子,界明城也不由地感到了意外。
卡拉的情況沒有柳靜清想象的那樣好,她的傷口已經完全恢復,但是過多的失血卻不能補回來,她需要緊緊靠在祖克的肩膀上才能走得輕快。羊角安和魂術師的死救回了卡拉的性命,卻不能完全挽回河洛的戒心,要是黑衣人再玩一次這樣的把戲,連白痴都知道下一個受害者將不能倖免。蒙塔和蘇指揮戰士們除下了所有黑衣人的武裝,他們對此倒沒有異議。剛剛失去了首領的黑衣人表現得出奇鎮定,沒有經過討論的程序他們就自動產生了下一位的首領,那是一名豫洲武士,他精緻的胸甲上還殘留着沒能完全抹去的離國騎兵標誌。不象等級森嚴的人類軍隊,河洛的軍事力量中一向沒有階級的概念,指揮者永遠都是村鎮乃至城市的頭領。長老們身兼的職責是多樣的,在宗教和教育方面他們向評議會負責,而在行政和防衞上卻接受國王的節制。所有的河洛戰士都是依據自己的家鄉組合成羣體,並接受長者和王族的指揮。因此蒙塔和蘇不太明白黑衣人如何達成這樣的默契,這隻能讓他們加深對黑衣人的疑慮。所有的人都在廣場上休息,他們被數百名河洛戰士包圍着,沒有一點動彈的機會,可蘇還是下令讓監視黑衣人的戰士把射甲箭始終搭在弦上。現在和風谷有近百位長老,蘇不想冒一點點的危險。在旁觀者看來,這樣的陣勢顯得有些誇張,河洛戰士們瞄準的是那些受傷而疲憊的人,而且他們都正睡着。廣場上有充滿不安的寧靜在蔓延。
界明城把視線從黑衣人身上收回來,和柳靜清一起凝視廣場那頭的大廳,那裏的窗户裏透出了温暖的燈火還有屋子裏晃動的人影,提醒着人們這是河洛的領地。只有河洛知道如何從礦石中提取水晶並熔鍊成任何的模樣,他們安裝在窗户上的任何一塊水晶,都可以在天啓換回一匹最好的瀚州戰馬。界明城在到達和風谷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那麼多的水晶窗户,就算是胤帝的皇宮怕也沒有如此的氣魄,可他還是沒有想到,燈火中的水晶窗户會顯得那麼親切那麼誘人,他懷疑擁有水晶的商賈和王侯是不是真的可以體會水晶的魅力。
“真好看啊!”界明城感嘆道。
“是啊,真好看啊!”柳靜清贊同道,不過他讚美的不是水晶窗户,而是來到窗邊的那個秀麗人影。話音出口,他才暗暗心驚,原來身邊這個深不可測的武士也那麼欣賞美麗的卡拉,胸中不由湧上一種難言的酸楚。他扭過頭望着界明城:“她是在招呼你嗎?”,聲音里居然有了一絲顫抖。
界明城不由一愣,過了一刻才明白柳靜清指的是誰。他的嘴角浮上了一絲笑意,霍北林中那個少年的記憶忽然變得清晰起來。“我想卡拉在招呼蘇吧!”界明城温和地説,他聲音裏的安慰是如此明顯,柳靜清頓時明白自己不留心間泄漏了心機,一張臉“刷”地紅了起來。
“原本就不該有這念頭,還吃的什麼乾醋?!”柳靜清暗暗罵着自己,確實,作為河洛的長老,卡拉對他來説顯得遙不可及。柳靜清自己也明白,這不過是個幻想。
蘇從卡拉身邊走了回來,他很不高興地用重劍拍打着自己的大腿。
“你告訴他們,”他指着黑衣人對界明城説,“長老們現在可以聽他們的胡説八道了!叫他們給我放老實一點,長老們的魔法可比他們強得多。”蘇沒有得到在大廳里布置防衞的許可,他的心情十分惡劣。他當然不懷疑長老們的能力,但是保衞和風谷原本是他和他的夥伴們的職責。
“他們可以進去了?”柳靜清期盼地問,“那我們呢?”“你們……”蘇為難地皺了皺眉頭,“長老們沒有説叫你們進去啊!”醒過來地馬幫頭子莫名其妙地看着柳靜清:“你要進去做什麼?我們又沒殺人又沒抓人。”他轉向蘇,“我們不用見長老的,不過我們總可以象去年那樣和你們做生意吧?”蘇叫他的戰士檢查過馬幫的貨物,那確實都是每年的交易商品。蘇自己對馬幫頗有好感,他們帶來的火浣布是是所有喜歡冶煉的河洛都需要的防護品。馬幫還從來沒有到過和風谷,每年山谷裏只有少數幾個河洛有機會去無諾峯參加這場盛大的交易,要是現在可以在山谷裏和馬幫交易,所有的山谷河洛都會很開心的。
可是長老們現在關心的事情要比這個大的多,他們一定不會喜歡廣場上的喧囂吧?他回頭看看了站立在窗邊的卡拉,有點不知所措。
“我想長老們也許願意聽聽不同人的不同想法,”界明城對蘇説,他指了一下黑衣人:“你也知道,我們為了不同的目的從不同的地方來,即使他們帶來的消息全都是真實的,河洛總還應該知道事情的其他方面。至於交易,”他對頭領説,“要是長老們不同意和人類接觸,你以後都沒有機會啦,我們最好一起去看看。”蘇猶豫了一下,再次回頭眺望他的長老。人們跟他一起望着卡拉,一邊狐疑地想:“難道卡拉在那麼遠都知道我們在談什麼?”卡拉竟然真的可以聽見!“讓他們一起進來,”卡拉説,“我覺得界先生説的很有道理,長老們會樂意知道外面到底變化成什麼樣子的。做生意不忙在一時吧?今天已經晚了,和風谷是個小地方,買不了你們的太多貨物。你們可以先整理一下你們的貨物。”黑衣人也醒了,他們沉默地坐在一邊,凝視着走過來地界明城。界明城不知道他們的目光中藴涵的是不是敵意,反正這種感覺讓他覺得心裏沉沉的。那個武士聽界明城説完,點頭致謝。界明城終於忍不住出言譏刺:“你們來和河洛談判,難道竟然連一個懂河洛語的人都不帶?”武士不以為然的笑了笑:“我們知道有些河洛懂得我們的語言,何況,很多事情,不需要説話也可以做的吧?”界明城心中挺不是滋味,看起來這些黑衣人準備充分,可他們到底想要什麼呢?轉回馬幫這邊的時候,他又摸了下懷中的白綾,野塵軍的命運,也許就係在下面的一刻了。
九州旅人之流火(十五)十五和風谷的大廳不是為評議會建造的。
河洛精於雕琢,各種堅硬的岩石都在他們手下變得温順可人,它們在村鎮的所有建築上煥發着耀眼的光彩和色澤,讓外來者驚歎折服。可他們不能在地面上建造出高大恢宏的建築來,他們的房屋的高度和寬度總是被木料的長度所限制,這個大廳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能夠容納山谷中所有家長的大廳其實挺寬敞的,整整一個評議會的長老們都舒舒服服地坐在裏面也不會顯得擁擠,唯一的問題是它不夠高――――和風谷里根本沒有兩層以上的房屋,和無諾峯的議事廳相比,它就顯得壓抑了。
對於剛走進的人們來説,這種壓抑的感覺更加明顯。大廳裏到處矗立着一根一根的柱子,房頂離最高大的蠻族武士的頭頂不過是一肘的距離,那蠻族武士總是不安地抬頭張望生怕撞到了腦袋。照明很好,所有的柱子上都鑲嵌着一兩盞水晶燈,屋子裏瀰漫着松脂和馨柏燃燒時散發出的好聞氣息。
評議會制度是河洛王國的特色。每個獨立的村鎮或城市都依據人口擁有一到五名長老,他們負責所有河洛的信仰和學習,並且協助王族管理日常事務。任何一名王族或者長老都可以要求舉行緊急評議會討論他們認為重大的問題,而評議會做出的確定就算國王和阿洛卡也很少更改。對於高度虔誠的河洛們來説,評議會才是王國的真正權力機構,因為他們的生活完全是圍繞着創造神展開的。
不管是黑衣人還是馬幫,當他們的注意力落在屋子裏安靜地坐着的長老們身上時都不由嚇了一跳。總體上,人們對於河洛的認識非常貧乏,甚至沒有人知道河洛到底有多少的人口。所以他們看見近兩百個河洛長老在那裏看着他們,都把眼珠子瞪了出來。河洛的長老們不僅數量多,服飾也有很大差別,除了最多的地底河洛(他們和祖克一樣穿着骯髒的皮袍子)和人們已經見過的山谷河洛(他們都穿着卡拉那樣不明質地的長袍),還有些穿着水靠臉色蒼白的水河洛和批着重甲的火山河洛(他們才是真正的河洛軍人,除了有限的兵器冶煉他們唯一從事的工作就是武技的演練)。界明城望着這些河洛,覺得自己肯定可以寫出能夠載入龍淵閣文獻的歌曲來,歷史上有多少人見過那麼多高級的河洛呢?他的心砰砰跳着,有點興奮過度!至於馬幫的漢子們,他們都張着嘴忘記走路啦!來自離國的武士叫盛懷赤。和他的前任一樣,他能迅速從驚愕中恢復過來,並以從容的態度面對。他手按胸甲,向滿屋子的長老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軍禮,通報自己和同伴的名字。盛懷赤的走路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可笑,他的左腳象是劃了一個弧線般地邁向前方,右腳又以同樣的方式跟進。柳靜清倒不是一個促狹的人,但看見這情形還是忍不住在臉上釋放出笑意。馬幫頭領就更直接一些,他努力壓抑自己的笑聲,拍着界明城的肩膀指給他看盛懷赤的羅圈。卡拉責備地望着他們,河洛們從來都不關心外形的完美和缺陷,更不會譏笑和他們不同的人。接觸到卡拉深不可測的目光,柳靜清心裏一沉,連忙把笑意收了起來。界明城倒不覺得好笑,馬幫的漢子自己從來不騎馬,他們把那些寶貴的空間都讓給貨物,所以當然不會明白,盛懷赤羅圈的雙腿正説明他在戰馬上耗去的青春。界明城只是覺得這些黑衣人越來越神秘,他們中間有高階的秘道家,有強悍的蠻族武士,也有在諸侯軍隊中受過嚴格訓練的騎兵軍官,很顯然他們不屬於一個諸侯。其實界明城不需要繼續猜測,因為他立刻聽見了他想要的答案。
“辰月教河洛宣慰使三十六人,中途折損十九人,現餘十七人全部在此!”盛懷赤仍然象一個軍官一樣的報告,他很滿意自己這句話的效果,整個大廳裏的河洛長老都騷動了起來。
馬幫的人都沒有聽説過辰月教的名字,他們一臉的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界明城也覺得困惑,很久以前,也許在哪裏看見過這個名字,現在差不多全忘記了。他努力地回憶着。
大廳正中的河洛長老大概是評議會的執事,他站起身來示意安靜。“我們的生命也許比人類短暫,但是我們的記憶卻比你們更牢固,”執事長老説,“三百年前我們的先輩從平原退入羣山,曾經獲得過辰月教的幫助,我們一直記得很清楚。我們曾經把一件重要的信物交給了辰月教的尊貴朋友。”他神情嚴肅地走到盛懷赤面前:“因為河洛從來不會忘記領受過的任何恩惠……”他沒有把話説完,只是深深地凝視騎兵的眼睛。白髮的長老比麻木祖克更加矮小,他站在盛懷赤的面前顯得那麼脆弱,但身上卻散發出一種強大的威嚴。盛懷赤甚至不得不後退了一步,才能直視長老的目光。
等祖克翻譯完執事長老的話,盛懷赤沉吟了一下。其實他並不象他表現的那麼自信,辰月教這個使團的任務一直都是保衞羊角安來和河洛們商談,作為武士的隊長,他並不清楚所有的細節,他也從來不知道什麼信物的事情。盛懷赤只有皺着眉頭開口:“我們沒有能夠保留當年的信物,兩百多年的亂世,我們失去了不少重要的東西……”他説話的速度漸漸快了起來,顯得更有信心了:“我想我們不需要那信物,因為我們現在來到這裏,不是來索取報酬的。我們的目的和我們的教長沒有分別。現在只是想請長老們耐心聽我們的話。”執事長老轉向了珍珠卡拉。“讓他們説吧!想説什麼就説什麼,評議會很久沒有接觸過那麼多的人了。”長老的鬚髮皆白,卻有中氣十足的聲音:“這裏是你的轄地,卡拉,你來代表評議會主持聆訊。”卡拉略感驚異地揚了揚眉毛:她出任長老總共不過半年,而且她的年齡即使在短壽的河洛中也還算年輕呢!大廳裏果然響起了一陣子竊竊私語,急促的高等河洛語此起彼伏,然而所有的議論都在執事長老威嚴的目光裏節節敗退。河洛社會有高度的紀律性,執事長老和他背後的評議執行會所作出的決定,無疑是很有權威的。更重要的是,本屆執事長老的智慧沒有任何一個河洛敢於置疑。議論平復以後,卡拉宛然一笑,走到了人們面前。她示意人們坐下,自己也緩緩坐下。
女神一樣的卡拉要坐在地上?柳靜清腦袋裏“轟”的一聲,象箭一樣撲了出去,毫無準備的界明城也沒能一把抓住他。柳靜清兩步跑到卡拉跟前,迎面撞上的卻是祖克的拳頭,“砰”地一聲被打了一個跟頭。他掙扎着爬起身來,一臉尷尬地用通用河洛語解釋:“我想為卡拉長老把地擦乾淨才讓她坐。”一陣鬨笑從長老們中間發出,柳靜清越發地窘迫,大廳裏的氣氛卻忽然變得輕鬆起來。祖克很感興趣地看了柳靜清一會,揮揮手:“好了,小子,你回去吧。”卡拉扶着祖克的肩膀,微笑着望着柳靜清:“謝謝你!地很乾淨的。”柳靜清不知所措的嘟囔着:“哦,我知道了。”卡拉轉向盛懷赤的方向:“好了,盛先生,請您説一下為什麼到河洛中間來吧?”盛懷赤點了點頭,如果不牽涉什麼信物的問題,使團中的每一個成員都很清楚他們此行的目的。“外面的大陸正在陷入一場可怕的戰爭中,將會有偉大的戰士統一分裂了兩百年的諸侯國,這個帝國會比以往的任何一個帝國都要龐大,劍與火的時代正在到來……我想你們的占星家和我們的占星家在這個問題上不會有什麼分歧。”卡拉點了點頭,她已經看見了令人不安的變化,不過與外面世界的隔絕妨礙了她對星象進行足夠精確的解讀。祖克不以為然地把他的話翻譯給長老們聽,他還沒有看出這和河洛們有什麼關係。
盛懷赤很注意祖克的表情,他知道這個翻譯可能影響他的話語的效率。他提高了聲音:“三百年以前的河洛為什麼從富饒的森林和平原撤入了莽莽羣山呢?”祖克的表情登時嚴肅起來:“因為人類的貪婪!他們總在不斷的擴張。”盛懷赤搖了搖頭:“不是的。那是因為宛州有了統一的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