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蘭姊妹兩個縱然不是嬌生慣養,也算得上衣食無憂。要她們想個謀生的法門出來,實在有些辛苦。三個人發了一陣呆,腦子裏都是不一樣的事情。那蘭天捧着腮幫子,只管盤算怎麼樣勸索隱到客棧裏去幹活。那蘭冰心底下來來回回轉的可是另一個念頭:索隱連坡嵐都不肯得罪,可對那蘭家還留着一份傲氣她的目光忍不住在那蘭天和索隱身上跳躍。索隱這個時候眼前飛來飛去的都是金銖,哪裏想得到其他。月兒先前看獵户們聲高氣盛,嚇得抱住塔巴的脖子躲在一邊不敢出聲。這時候見索隱臉色凝重,她一點點地拖着塔巴蹭了過來。阿爹,阿爹。月兒把一塊燒餅舉在索隱面前,餅餅好吃,阿爹吃餅餅。索隱接過燒餅,愣了一下,那蘭家的蟹殼黃他怎麼不認得。回到秋林渡大半年,他還不曾給月兒買過一塊燒餅。月兒脖子後面好大一塊紅癬,鎮子裏的郎中説是因為吃的不好,還有就是住窩棚潮氣太大。索隱覺得虧心,咬咬牙上那蘭家借了紅松木。眼看房子造了一半,忽然把生計斷了,索隱心中有如一團亂麻,這蟹殼黃怎麼吃得下去。塔巴也知道主人不悦,不聲不響在索隱身邊趴下,把個毛茸茸的大腦袋擱在索隱腿邊月兒見索隱不吃,指着那蘭冰道:阿爹吃餅餅,姨姨拿了好多餅餅來,月兒吃不下,都給阿爹吃。索隱長嘆了一聲,把月兒摟在懷中,眼眶都酸了,捏着燒餅的手正好垂在塔巴面前。塔巴早嗅見燒餅香,這時還以為是索隱餵它,哪裏還按捺得住,一口叼住燒餅,兩個巴掌大的燒餅在它嘴中一滾就下了肚。月兒着急,伸腳用力去踢塔巴,嘴中叫嚷:壞塔巴,吃阿爹的餅餅!壞塔巴,還給阿爹塔巴知道是會錯了意,嗚嗚咽咽夾着尾巴往後縮。月兒被索隱抱着,再踢它不到,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旁邊那蘭天的肩膀一聳一聳地抖了起來。二哥真是作孽。她低着頭説,眼淚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湮濕了好大一片石板。那蘭冰輕輕拍了拍她不要那蘭天再説,拍着拍着眼睛也紅了起來。過了一陣子,那蘭天走到索隱身邊來抱月兒,説月兒好乖姨姨以後常常給你拿燒餅來吃。月兒畢竟是個孩子,聽着這話便閃着水汪汪的眼睛咯咯笑了起來。索隱坐在一邊,面如沉水。那蘭冰知道索隱心裏難受,開口道:其實月兒娘不在,二哥你總是照顧不到,我們帶她回去你可放心。索隱這次捅的漏子大,那蘭冰也不敢擔保父親願意讓他來家裏的生意幫手,要是把月兒帶走,索隱自己總好過得多。這邊房子才蓋了一半,月兒顯然是飢一頓飽一頓的,想來索隱也不忍心,那蘭冰覺得自己的辦法雖然還是傷索隱的面子,好歹是個解決。不料索隱霍地一聲站了起來,臉上一閃就紅了。他動作極猛,把那蘭冰嚇了踉蹌了一下。還沒有等索隱説話,月兒已經聽明白了,小嘴一癟,眼中頓時充滿了淚水,也不知道她表情怎麼就能換的那麼快。索隱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地説:阿冰心腸好,我們感謝的很,不過他伸手從那蘭天手中把月兒接了過來,我們父女是分不開的。那蘭冰臉紅紅地柔聲對索隱説:我沒想分開你們的,就是她就是了一聲,竟然説不下去。正尷尬間,忽然聽見那蘭天歡叫了一聲,原來是看見窩棚邊的樹杈上吊着一塊香劍草裹着的醃肉。這樣好不好。那蘭天説,二哥做的醃肉最好吃了,就是鎮子上的人不買,可以賣給外人啊!二哥你去買些肉來醃了,我們讓豆娘拿去客棧裏賣給來去雲中的過客,旁人怎麼知道?若是每天賣上兩條,一定比打獵要好索隱見她説的興奮,不由苦笑了起來,也不接話。那蘭天説着説着也知道不對,終於停了下來。原來索隱做那醃肉很花時間,要用最好的岩羊腿,日夜在火塘上燻着,三四個月才好。回到秋林渡索隱一共也就做了兩條,一條送去了那蘭家,一條就留着偶然給月兒過過癮。解説了一會兒,索隱覺得為難起來。那蘭姊妹多少年都沒見面了,今天來了就幫他操心生計,水都不曾喝上一口。他左右顧盼了一下,覺得實在是沒有什麼拿的出手的東西可以招待姊妹兩個。聽見風吹樹葉響,他的眼睛亮了,一聲不吭放下月兒就往林子裏跑。那蘭天吃了一驚,悄聲對那蘭冰説:二哥可真是不一樣了,以前那蘭冰笑道:以前哪裏肯説都不説一聲就丟下天天跑路了?那蘭天啐了一聲,推了那蘭冰一把,月兒站在兩個人中間看不明白。索隱回來的時候捧着滿滿一把褐色的果子,方才還沉鬱的眼中飄着一絲亮色。那蘭天看見他手中的果子,不由又驚叫了一聲。金鈎子!金鈎子是幾個人小時候玩耍常吃的野果子,每次都是索隱去採,兩個女孩子吃,碰見賴皮的索歸人也要來搶上一把。秋林渡的幾株金鈎子樹,那蘭天至今記得清楚,只是索隱離去之後就再沒吃過。她掂了一粒金鈎子在手中,心裏頭翻翻滾滾,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還不是太熟,索隱不好意思地説,原來那蘭冰猜索隱是想説那果子是給月兒留的,他説到原來的時候,眼光落在月兒身上,説不出的温柔。那蘭天沒聽見索隱説話,輕輕把金鈎子放在嘴裏,一串淚珠撲簌簌地滑了下來。很甜哪!她説。四個人就着那捧金鈎子吃了好一陣子,連塔巴都分得了幾粒。塔巴嘴大,小小的金鈎子不知道落在哪個齒縫間,它只好不時歪過頭來咀嚼。索隱沒有和姊妹兩個説生計的事,只是隨意説説這些年走過的山水,見過的趣事,恍然就是當年三個一起過家家的氣氛。天色漸漸玩下來,索隱才提了一句説明天就把弓賣給坡嵐,還能和月兒過上好一陣子,房子也就差不多蓋好了。既然做不得獵户,賣了那弓也不稀奇,那蘭天知道事索隱讓自己姊妹寬心,沒有多問。倒是那蘭冰嘟囔了一句那弓還真值錢。索隱把姊妹兩個送到百步磴。那蘭天轉臉來問:錢花完了呢?索隱望着寒雲川的滔滔江水,沉吟了一下,説拉縴總是可以的。那蘭天望着索隱,西斜的太陽落在她臉上,黃澄澄的十分好看。索隱側過頭去讓月兒跟姨姨們道別。那蘭天嘆了口氣走了下去。那蘭冰問她説什麼,那蘭天走了一陣子才回答説金鈎子雖然是甜的,現在吃起來總還嫌澀了些。那蘭冰説是,吃慣了西水峒的莓子,再吃金鈎子總是不對味了是吧?那蘭天點點頭,又搖搖頭説那是不一樣的。那蘭姊妹回家跟那蘭湘説了,那蘭渥荻自然哭得兩淚漣漣,那蘭湘沉默了一會兒説,過些日子再去看看他。然而那蘭湘終於沒有去,索隱打白麂的事情整個秋林渡都知道了。坡嵐不僅圍着猙皮圍裙,有事沒事也揹着索隱那柄銀色的長弓在客棧裏走動,於是人人都知道索隱的壞運氣。那蘭湘這樣做人面生意的自然要避嫌。偶然還能聽見一點索隱的消息,無非是經過的獵人説他房子造的如何。那蘭湘只當索隱無所不能,聽人説了才知道索隱那房子造的八面來風十分不堪。那蘭渥荻聽不得這話:給你一匹老馬,你倒是去造個房子我看看?她還交代那蘭熊有時給索隱捎點燒餅過去。只是那蘭姊妹就再不得去了。等索隱的房子蓋好,看過的人都説稀奇。那房子是蓋在樹上的。幾株極大的楊樹上撐了一個木頭平台,房子就造在平台上。有人説那是極北極北羽人的造法,那蘭湘就會想起索隱説起月兒娘時候的神情。然而説這是羽人房屋的人是從客棧裏聽來的,不曾真正見過。這消息於是短命,在秋林渡飄了幾日就滅絕了。那蘭湘的禁令下了以後,那蘭天沒有再提看索隱的事情。她有一天吃莓子的時候忽然出神,那蘭冰猜她想起了金鈎子。我們再去看月兒好不好?那蘭冰問。那蘭天不説話。那蘭冰悠悠地説兩個月了,月兒怕是又大了不少,不知道身上的紅癬好了沒有。那蘭天説街上説二哥賣了弓很買了些糧食,又起了新房子,月兒應該好的。那蘭冰知道妹子心思堅定,不再多説,自己去悄悄走了兩次百步磴,看見的都是月兒和塔巴。原來索隱真的拉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