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棟日式建築,沿着圍牆的內側,栽滿了櫻花樹,枝頭爭相越過牆頭成為街道一景,尤其櫻花綻放的日子,粉嫩的嬌影為街容抹上一分浪漫。此時雖不見春天的氣息,可是深深一呼吸,依然可以聞到那股在空氣中浮動的櫻花香。
日式房子順着山坡而建,幽靜得像是被遺忘在人間的仙境,而不遠處的山下是臨海的熱鬧市區,車水馬龍、霓虹閃爍,形成了兩個對比強烈的世界。
位於房子前方的街道邊,安置一張雙拱公園椅,不知道是不是屋主的意思,教路過的行人不要太匆忙了,不妨坐下來,欣賞此地最令人讚歎的美景—夕陽將天際染上一層暈紅,最後消失在海的另一邊。
邵毅暘站在公園椅的後方,靜靜等候太陽西下,落入海平面。
這是他六七年前來台灣的時候,隨意四處遊走閒逛,無意間發現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麼,他對此地有一種從內心湧流而出的眷戀,是因為櫻花?還是因為在這裏可以看見太陽西下的美景?
他喜歡看日出日落,為什麼?不知道,只是此時此刻,平日的火爆焦躁都不見了,説不出的平靜充滿每一個毛細孔,目光專心一意,盼着日出為大地注入活力,或者日落為一天畫下最美麗的一道嫣紅。
「老闆,這間房子的屋主連絡上了,對方願意跟老闆坐下來談。」他的助理兼保鑣喬司翰無聲無息的來到他左後方。
「什麼時候?」
「六點,可是這個時間開車過去至少要一個小時,現在出發剛剛好,不過這麼一來,老闆今天就看不到夕陽了。」
「沒關係,過幾天找個好天氣再來,我們走吧。」這一次來台灣不同於以往,至少會待上好幾個月,往後他不難找到時間來這裏看夕陽。
當他坐上車,車子緩緩朝山下駛去,有個嬌小玲瓏的人兒正賣命跑上來,來到他剛剛站立的地方,大口大口喘着氣,片刻,待氣息平順了,她繞到椅子前面坐了下來,滿懷期待眺望海的那一邊。
夕陽西下,為海岸線染上一抹金紅,思緒回到九年前,他在這兒向她求婚,説好一輩子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可是婚姻生活只有三個月,他就離開她的生命……
想到這裏,她就難過得心痛糾結,眼淚撲簌簌掉下來,而悄悄來到她身後的小人兒遞上一顆蘋果。
「愛哭包。」李思慕今年八歲,可是説起話來老氣橫秋,若非親眼見到聲音從他口中傳出來,真不敢相信這唇紅齒白的小男孩會像個小老頭。
咬了一口蘋果,方雲桐很委屈的轉頭看了身後的人兒一眼。「我是你媽。」
「當媽就應該有當媽的樣子,哪會像動不動就掉眼淚的小孩子?」
她唇角抽動了一下,真不知道自己的肚子怎麼會蹦出這樣的兒子。「我只有難過的時候才會掉眼淚。」
「每次來這裏都會難過,為什麼還要來這裏?」
嘴巴一張一闔,終究沒將心裏的話説出口。她想念他爸爸,她死去的丈夫……眼淚嗒嗒的又掉下來,她只能猛啃手上的蘋果轉移注意力。
見狀,李思慕一副受不了的説:「媽咪索性找個男人嫁了。」
方雲桐生氣的瞪兒子一眼。當孩子的應該很擔心媽媽被搶走,可是,這個小傢伙老是要她找個人嫁了。
「爹地不會回來了。」
她的心狠狠一震,這個小傢伙一直很清楚她的心思。雖然丈夫被視為死亡,可是沒有親眼見到屍首,她總是抱着一絲絲期待—有一天,他會回來找她。
這是痴心夢想,若他還活着,早就回來找她了。她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知道不該有所期待,可是,怎麼放得下呢?他對她來説是生命中的太陽呀。
六歲那一年,父母意外雙亡,沒有親人願意收養她,她只能被送到育幼院,頓時從父母的掌上明珠變成孤苦無依的孤兒,未來一片黑暗,這時,她遇見了他—李言慕,一出生就被送到育幼院門口,連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可是,他的笑容沒有一絲陰霾,就像冬天的陽光,那麼温暖動人。
他是照亮她陰暗人生的太陽,是他讓她對未來有了憧憬,有了夢想,沒有他,她不知道自己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因此,當她聽到他到外地送貨要趕回家途中,因為大橋斷裂,車子落入河中,而他消失在滾滾洪水當中時,她的世界就崩潰了。若非颱風天,他知道她一個人會害怕,他不會急着趕回來陪她,是她害死他的。
沒有找到屍首,她不願意承認他死了,可是一天一天的過去,她越來越絕望,完全失去活下去的勇氣,就在此時,她發現自己懷孕了,她腹中有了他們兩個的小寶寶,這個發現令生命的活力一點一滴回到體內,她重新振作起來,告訴自己,她要守着孩子等候他回來。
是的,她要守着孩子等候他回來,不管多辛苦,她都不怕,可是九年過去了,依然沒有盼着任何的奇蹟。
「媽咪,爹地不會回來了,去天上了。」李思慕又説了一遍。
半晌,她喃喃自語道:「他不會連一聲再見都沒説就離開我。」這九年來,她在夢中見過他無數回,可是夢裏,他連一句再見都沒有説過。
「這又不是他可以決定的事。」
「如果他真的不在這個世上了,至少應該來夢裏向我道聲再見啊。」
「爹地就算在夢裏向妳道別,妳還是會藉口耍賴。」
方雲桐皺眉。這是什麼話!「你媽咪是那種會耍賴的人嗎?」
「媽咪最會耍賴了。」
「……我哪有?」她怎麼有一種不確定的感覺?
「説好了今天要帶我坐火車去新竹綠世界生態農場。」
「……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我一定要來這裏,改天再找時間去那裏,反正又跑不掉。」不知道為什麼,今天一早起來,她的心就一直糾結着,催促着她來到這裏,可是她事先答應兒子,只好想辦法耍賴了。
絕大多數,小傢伙總是順着她,不過,難免要聽他訓上一段……他們相處的模式跟別人家的母子正好相反,説好聽點,她有個聰明懂事的兒子,説難聽點,她是個心智不成熟的媽。
「這裏也跑不掉啊。」不是他這個當兒子的老愛在嘴巴上佔上風,而是他媽咪老愛説一些只能哄騙三歲小孩的話。
「……媽咪答應過你的事一定會做到。」
「是啊,只是老要我提醒妳,這真的很累。」
她懷孕期間究竟做了什麼事,這個小傢伙怎麼像個愛嘮叨的老頭子?方雲桐邊想邊嘿嘿嘿的傻笑,討好的説:「對不起,媽咪會改,一定會改。」
「迷迷糊糊的人就是迷迷糊糊,盼着妳改,還不如我認命好了。」
這個小傢伙真的很懂得打擊她這個當媽的信心,不過,事實也的確如此。
「天色暗了,我們回去了。」
「我的蘋果還沒吃完。」她可憐兮兮的舉起手上還剩一半的蘋果,真的很想在這兒多待一會兒。
「邊走邊吃。」李思慕自顧自的轉身走下山坡。
那個可憐的媽只好趕緊跳起來追過去,還殷切的詢問兒子,「今天晚上可以吃夜市嗎?」
接下來,經過他們身邊的路人都可以聽到這對母子身分錯置的交互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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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中,方雲桐是一個像孩子的母親,在公司,她是行政部總務課的小小螺絲釘。
雖然只是隨時可以被替代的小小螺絲釘,她做的事卻比別人多,還要兼總機的工作,因為她的外語能力很好,即便沒有婀娜多姿的外貌適合站在第一線當公司門面,不過比起那些負責款待貴賓的總機小姐少爺,她的外語能力還在他們之上。
這要歸功於她的丈夫,是他逼迫她跟着一起學習外語。他總是説他們沒有可以當資本的家世背景,就必須比別人多一些真材實料,學好語言是必要的,最好能夠學會兩三種以上的外語。
其實,她絕對有資格應徵秘書的工作,可是為了孩子,她必須捨棄經常加班出差的職位,挑個上下班時間固定的工作。
其實現在的工作哪有辦法準時上下班,只是相對之下,她用不着像人家一樣天天熬到八九點,頂多慢個十幾二十分鐘下班。
她每天可以六點多下班,但不一定可以在十點以前上牀睡覺,這完全看小傢伙的意思。小傢伙喜歡看書,一看書就欲罷不能,總要到一個段落才肯上牀。
方雲桐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眼睛控制不住的閉上。小傢伙昨天堅持看完一套歷史小説,十二點才上牀睡覺,而她也只能跟着晚睡,早上六點就起牀了,這對每天必須睡滿八個小時的她自然不夠。!有人一掌打在她的肩上,靠在她的耳邊道:「妳竟敢打瞌睡!」
驚醒過來,她轉頭看着最要好的同事江鬱心。「妳幹麼嚇人?」
「妳知道現在是什麼時期嗎?」
「什麼時期?」
「非常時期。」
柳眉一挑,她還是不明白,不是因為打瞌睡,腦子一時轉不過來,而是她本來就屬於反應不靈敏的人。
江鬱心眨了眨眼睛,暗示她待會兒再説。「因為接下來會很忙,執行長今天要請大家喝下午茶,我們兩個要出去出公差。」
她喜歡出公差,出去走個一圈,精神就會回來了。
兩個人走出公司的大門,一搭上電梯,江鬱心就迫不及待的八卦。「過幾天小老闆就會從美國來台灣視察,從上到下,大夥兒的神經已經進入作戰狀態,沒有人敢混水摸魚,妳打瞌睡是不想活了嗎?」
「小老闆?」
「老闆的兒子。」
方雲桐斜睨了她一眼。「我當然知道小老闆是老闆的兒子。不過,他沒事來公司幹麼?」
「每年這個時候老闆都會來台灣視察,聽説老闆最近身體不太理想,只好將這趟台灣之行交給小老闆。」
對喔,她都忘了,這個時間美國老闆都會來台灣分公司巡視,往往待上一兩個月,這段期間公司便成了上流社交圈,大夥兒都是名媛淑女貴公子,言行舉止優雅有禮。
「聽説小老闆是個帥哥。」
「難怪最近公司氣氛熱絡,未來一兩個月天天可以看帥哥,心情當然好。」
「錯錯錯,氣氛變熱絡不是因為天天可以看帥哥,而是因為他前年離婚了,他和前妻又沒有生孩子。」言下之意,這位小老闆如今是黃金單身漢,不過,某人的腦子就是轉不過來。
「那又如何?」
「不懂嗎?這表示機會來了啊。」
「什麼機會來了?」
江鬱心搖頭,忍不住送上一個白眼。「當然是當小老闆孃的機會啊。」
方雲桐恍然大悟的拍了一下腦袋瓜。「對呴!我是寡婦,還有個八歲的兒子,所以沒想那麼多啦。」她從不介意人家知道自己的情況,某一方面來説,這反而讓她得到許多幫助,因為心疼她一個人帶孩子很辛苦,偶爾需要留下來加班,大夥兒也會找機會讓她先行離開。
「凡是沒有老公的人都有機會。」
「我已經過了作白日夢的年紀了。」
「這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就是愛情,不問年紀,不問條件,不問美醜,不問高矮,不問胖瘦……總之,愛情可以跨越所有的距離。」
方雲桐咯咯笑了。「妳真的相信嗎?」
「這個嘛……半信半疑,可是其他的人相信啊。」
「這些人會不會太夢幻了?」
「人生有夢才美啊。」江鬱心笑説。
是啊,人生有夢才美,就好像她,不也期待有一天那個夢可以成真嗎?
甩了甩頭,拋去腦海中的混亂,方雲桐突然想起一個令人憂心的問題。「過幾天,公司恐怕會充滿各式各樣的香水味。」她不喜歡香水味,慕哥哥總是説,女人因為香水變得俗氣。
女人原本就很美好了,卻老擔心不夠好,不斷在身上添加雜七雜八的東西,終究將原來的自己完全掩埋,只剩下人為營造的價值。
「這不是很熱鬧嗎?」
熱鬧?方雲桐不由得苦笑。人家認為香水味可以清除異味,但香水味卻會教她過敏,若是各式各樣的香味再湊在一起,她只怕每天鼻塞打噴嚏。
「不過,我也聽説了,雖然小老闆是個超級大帥哥,可是在工作上很嚴厲,還有這一次來台灣,他會帶自己的秘書和助理,我們分公司沒有一個人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想吸引他的注意力,恐怕也不容易。」
「這下子不就沒熱鬧可以瞧了嗎?」
江鬱心一副傷腦筋的對她搖搖頭。「妳這個人啊,反應有夠遲鈍,公司不管發生什麼事,妳永遠是最後一個知道。」
她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我只能一心一用,又沒鬧到自己身上,知或不知也無所謂。」這時手機傳來收到簡訊的鈴聲,她隨即拿出手機一瞧—媽咪不要忘了幫我買拼圖。
見了,她孩子氣的噘嘴。這個小傢伙對於自己的事總是盯得很緊。
瞧她的表情,江鬱心就知道是誰了,笑道:「妳的寶貝兒子?」
她點了點頭,此時她們正好走到手搖杯的飲料店,兩人的八卦到此告一段落。
*********
兒子交代的事,方雲桐片刻不敢遺忘,不過,迷糊是她的專長,尤其工作了一天下來,不小心將東西忘記在辦公室沒有帶走,這也是很正常的事。
若是告訴小傢伙,她將拼圖忘記在辦公室,他一定會用那種很憐憫的目光看着她,很無奈的嘆氣説:「媽咪什麼時候才改得掉這種丟三落四的壞習慣?」所以,雖然她已經走到捷運站了,還是認命的返回辦公室。
出乎意外,今天大家都很準時下班,辦公室不見人影,只有大會議室的燈光亮着,顯然主管們正在開會。
因為好奇轉頭瞧了大會議室一眼,以至於她撞上邊講手機邊走進來的男子,一個踉蹌,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提在手上的拼圖也甩了出去。
好痛!淚水立即凝聚眼眶,她壓抑的咬着下唇,防止自己一時失控飆淚。
「妳沒長眼睛嗎?」邵毅暘生氣的發出怒吼。從來沒有一個人膽敢像個冒失鬼朝他撞過來,若不是她生得小不隆冬,這會兒他可糗大了。
方雲桐抬頭看着他,頓時一怔,半晌,眼淚嗒嗒的掉了下來。
這會兒換邵毅暘怔住了。他不過是罵了一句,她怎麼就哭了?
下一刻,她激動的跳起來,像只無尾熊般撲過去抱住他。「我就知道你沒死!老公,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好想好想,若不是孩子,我早就不想活了。還好,沒有見到屍首,我不放棄希望,相信你一定活着。」
這是什麼跟什麼?「小姐,我一直活得好好的,還有,雖然我結過婚,但是離婚了,目前配偶欄是空白的,沒有人有資格叫我『老公』。」
她完全聽不見他説話的聲音,因為實在是太激動了,她雙手捧着他的臉,深深的吻上他的唇……沒錯,這是她熟悉的味道,不管時間過去多久,這個味道還是一樣的清晰。
當她的唇瓣貼上邵毅暘的那一刻,他頓時全身僵硬,等候着全身起疹子……不對,早在她的肢體接觸到他的那個時候,他就應該渾身不舒服,嚴重的話,甚至會身體發癢,從慘遭碰觸的地方開始往外擴散,這是他過去對女人一貫的反應,從來沒有一個例外……撇開這事不管,至少她吻他,他更是會癢到全身起疹子,可是,他的身體很平靜,什麼反應也沒有……這怎麼可能?
「老闆!」喬司翰剛從大會議室出來尋人,沒想到會見到眼前這種令人「膽戰心驚」的畫面。真擔心老闆下一刻會將人甩出去,那個女人生得嬌小玲瓏,萬一太過粗魯了,可是會摔斷肋骨。
回過神來,邵毅暘怒氣騰騰的扯着嗓門掩飾內心的混亂。「妳是瘋子嗎?隨便抱着一個男人叫老公,我剛剛不是説了,我現在單身。」他粗魯的將她的雙手從脖子上拉開,她頓時從他身上滑了下來,因為沒站穩,再一次跌坐在地上。
他看了喬司翰一眼,示意他先回會議室,接着瞪她,又道:「妳到底是從哪裏蹦出來的瘋子?」
「我是瘋子?」等了九年的人出現在面前了,他不是緊緊擁抱她,而是罵她瘋子,這讓方雲桐的腦子一時半刻很難反應過來。
「不是妳瘋了,難道是我瘋了嗎?」邵毅暘的火氣真的很大,難怪共事的人私下都會戲稱他「火王子」。
她很困惑的皺着眉。「你明明是慕哥哥。」
「什麼慕哥哥?我叫邵毅暘,三個字沒有一個跟慕字扯上關係。」
邵毅暘?她靜下心來再仔細瞧一遍。雖然現在的他全身充滿霸氣火氣,不見過去的温和柔軟,可是他的相貌……他怎麼可能不是慕哥哥?
「看仔細了嗎?」他應該懷疑這個女人的動機,儘管他是下班前一個小時,緊急通知台灣分公司的執行長,他已經來到台灣,今天晚上要開會,按理,不會有人知道他此時在這裏。可是百密總有一疏,不小心被聽見或察覺到,不是不可能,女人的心眼一向很驚人。
但很奇怪,他就是不覺得這個女人在演戲,也許是因為她吸引他注意的方式太不懂得修飾了,也許跟過去投懷送抱的女人相比,她拙劣得一點技巧也沒有……總之,他相信她是一時之間眼花看錯了。
從天堂跌入地獄就是這種滋味嗎?可是,好不容易盼到這張臉出現在她面前,她怎能輕易死心?「你真的不是慕哥哥?」
「我出生在美國,來台灣的次數不超過十根手指,保證過去沒見過妳。」
如果他所言屬實,那他百分之百不是慕哥哥,可是……方雲桐很難接受這麼大的失誤。「這世上怎麼會有那麼相似的人?」
「這世上相似的人太多了,不過終究只是表面。」
是啊,即使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雙胞胎,個性和氣質也大相徑庭,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這是慕哥哥告訴她的,慕哥哥總是教導她,看人也看進對方的心裏,藏在外表裏面的靈魂,才是那個人的真面目。
「老闆,主管們還在等你。」喬司翰又跑出來了,因為這裏的吵鬧聲已經驚動會議室的主管們,雖然不敢輕舉妄動出來一探究竟,但是也沒辦法專心開會。
「他們是小孩子嗎?沒有我,難道不能自己開會嗎?」邵毅暘懊惱的皺着眉,不願意承認自己完全忘了裏面有一堆人在等他。
喬司翰不語的苦笑。如果不是因為他,今天晚上這些主管哪需要繃緊神經坐在會議室裏面?老闆就是這個樣子,總是搞得人家草木皆兵,卻又不懂人家幹麼老是膽戰心驚。
「今天真是倒黴,怎麼會遇到一個瘋子?」瞪了還坐在地上的女人一眼,他低聲又罵了一句瘋子,才大步帶着喬司翰走回大會議室。
這個男人絕對不她的慕哥哥,慕哥哥不會對她這麼兇,也不會嘴巴惡毒的罵人家瘋子,可是,他怎麼可以相似到讓她真的以為他是慕哥哥?
這時手機響了,方雲桐有氣無力的搜出手機接聽。「喂……」
「媽咪現在在哪裏?」
聽到兒子的聲音,她慌慌張張的立刻跳起來,同時伸手整理身上的衣服。
「那個……我正要下班回家。」
「今天怎麼那麼晚?」李思慕的聲音充滿了狐疑,這世上恐怕沒有人比他還了解自己的媽咪。「妳是不是把拼圖忘在辦公室,又跑回辦公室拿拼圖?」
這個小傢伙會不會太精明瞭?她嘿嘿嘿的傻笑,匆匆忙忙尋找拼圖的身影,移動腳步拾起拼圖。「你告訴乾媽,媽咪會盡快過去接你。」
「我知道了,妳不要用跑的,不小心撞到人,摔疼了屁股,屁股會開花。」沒有等她響應,他便切斷通訊。
她應該安慰的一笑,還是沮喪的流淚?絕不會有一個孩子如此瞭解自己的母親了,若有作文題目是「我的母親」,她的兒子絕對可以大書特書寫上滿滿十大張,可是,她的糗狀全部被自己的孩子看透了,這還有當母親的威嚴嗎?
方雲桐甩了甩頭。她還是趕緊回家,別再浪費時間想這些有的沒有的。
那個女人是個瘋子!邵毅暘一遍又一遍的強調,可是有一件事他完全無法漠視—那個女人吻他,他竟然沒有起疹子。
站在鏡子前面,他從正面檢查到背面,從頭頂檢查到腳底,沒有,連個小紅點都沒有,更別説疹子了。
當下那一刻,身體沒有任何反應,他可以推説事出突然,怒火轉移身體的靈敏度,可是,當他的雙唇被一個陌生女人佔了便宜,他的身體再遲鈍也應該有點響應了,結果到現在……這怎麼可能?
「你到底在幹麼?」趙后羿受不了的翻白眼。來了快一個小時了,這個小子連一眼都不願意施捨給他,這會不會太過分了?不管如何,他是表哥,好歹也大上這小子四歲,如此冷落他,也不覺得失禮。
「今天不小心被一個女人吻了。」他的口氣憤憤不平。被一個陌生女人當成其他男人偷襲,身體竟然若無其事,這種感覺真是悶爆了。
「你被女人吻了」趙后羿激動得差一點滾下沙發,兩眼泛着淚光,好像剛剛聽到的是他終於等到心愛的女人點頭答應結婚這種事。沒辦法嘛,外人不知道這個小子有什麼毛病,可是自家人再清楚不過了。
惡狠狠的目光瞪了過去,邵毅暘嚴厲的提出糾正,「不小心被吻了。」
「重點是,有個女人吻了你。」吻了就是吻了,發生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並不重要。
沒錯,但即便是垂死掙扎,他還是要守住尊嚴。「不小心!」
冷哼一聲,趙后羿眼珠子賊溜溜的轉了轉,他越想,越覺得這其中大有文章。「女人一碰到你的身體,你就渾身不自在,若她想吻你,豈是那麼容易的事?」
「人生難免會遇到無法控制的突發狀況。」
若他一直抓着某個點不放,這個小子只會火氣越大,還是識相一點,從其他的地方下手。「可以不小心吻了你的女人,還真是了不起。」
「這有什麼了不起?若非當時我忙着接聽手機,疏於防備,她根本就沒有不小心的機會。」當時公司的職員全都下班了,主管們全部被他困在會議室裏面無法動彈,他不可能想得到會有個女人蹦出來,當然,更不可能想到自己是「大眾臉」,會被誤認為另外一個人。
趙后羿狀似認真的點了點頭,好像很同意他的解釋,可是,嘴巴上完全沒有妥協的跡象。「你對女人的防備心一向很強,就是同牀共眠的女人,用了將近六年的時間,也沒辦法突破防線。」他真的很同情那位前弟妹—葉寧香,別人都以為她不守婦道,揹着老公爬牆,事實上,她也是這段婚姻的受害者。
邵毅暘會離婚,真正的問題出在他自己身上,老婆一碰到他,他就全身發癢,若是吻了他,他就全身起疹子,這樣的夫妻怎麼可能擁有正常的婚姻生活?夫妻關係不正常,造成從小被父母捧在手掌心的葉寧香禁不住外面男人温柔的攻勢,出軌了,這也是情有可原。
「……不管警覺性多高的人,也有疏於防備的時候。」
等一下!趙后羿突然兩眼暴凸,對錶弟此刻的舉動終於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你被吻了,可是沒有起疹子,是嗎?」
「因為事發突然,我的身體來不及反應。」這會兒他的反應很快,可是聽起來很明顯是在自我安慰。
趙后羿戲謔的眉一挑。「你是説,你的身體水土不服,變遲鈍了嗎?」
略微一頓,他煞有其事的點點頭。「是啊,我八成是水土不服,才會發生這種狀況。」
唇角抽動了一下。真是教人無言以對,這個小子還真以為自己水土不服嗎?
邵毅暘再一次試圖説服自己的點了點頭。沒錯,他是水土不服……每一次來台灣,他的心情就會變得很奇怪,感覺好像回到家,可是,又莫名的煩躁不安……自從九年前來台灣旅行時出了車禍,失去二十四年的過往,他就變得煩躁不安。
這是當然,過去究竟發生過什麼事,他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一片空白,怎麼教人心安呢?
其實父母和周遭的親友都很努力想幫他彌補失去的二十四年,關於他的事,他們用照片一張接着一張説了一遍又一遍,可是,他對他們説的事一點感覺也沒有,好像那是別人的故事,沒辦法跟自己連結在一起。
父母説,這是因為他一直不滿意自己的生活,常常抱怨他是為了別人而活,所以忘了,就索性劃清界線,當那些跟他沒有關係……
是嗎?他不知道,不過,他聽到的那些故事真的一點也不吸引人。
「有了,我們去喝一杯,看看你對其他的女人是不是也一樣水土不服。」趙后羿顯然很喜歡自己的提議,興致勃勃。
邵毅暘終於轉身離開玄關的雕花全身鏡,來到客廳的沙發坐下,傲慢的蹺起了二郎腿。「我沒有興趣染病。」
染病?趙后羿瞬間成了泄了氣的皮球。這個小子的嘴巴真是惡毒。「你幹麼説得這麼難聽?」
「跟別的男人共享女人,你不覺得很噁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