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帝真炁龍化成一陣煙,飄然而下。
三條龍都走了,它才不會那麼笨,還留在峯頂呢。
要是有什麼出血出力的事,還不輪到他頭上?龍皇雖然偉大英明,但當只有一個選擇時,無論多麼英明,做出的決斷都是一樣的。
它什麼都不想做,只想好好睡上一覺。
暖暖的秋天,暖暖的北極冰雪,睡上暖暖的一覺,該是多麼愜意的事情啊!
它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一陣哈哈狂笑自天空降落,青帝真炁龍抬頭觀看,只見一隻很好看的玉舟停在空中,一朵透明的曼荼羅花自舟中緩緩降落,一人銀盔銀甲,站在曼荼羅花瓣中,手持一柄光華閃亮的寶刀。
似乎還有那麼一點半點高手的樣子。
可一看到那人的模樣,青帝真炁龍就像是被打了一拳一樣。
太醜了!
“鼻屎。”
青帝真炁龍用精準的語言給他下了個定義。
胡突幹雄姿英發地站在它面前,期待一雙讚歎的眼睛。
他就是美之化身,不是麼?這凌空一躍,凝結了他多少美學的心得啊。
他為青帝真炁龍這一句話而窒住,感到困惑不已。
“鼻屎?什麼鼻屎?”
青帝真炁龍輕蔑地瞥了一眼,道:“你長得像鼻屎。”
胡突幹暴怒了。
怎麼可以將胡大老爺與那麼噁心的東西聯繫在一起?怎麼可以?
胡突幹大吼一聲,真氣貫注進金剛刃!
刃身上那虛無的花影立即旋轉起來,飆射出一朵朵慘烈的殺戮之花。胡突幹一聲大喝,身子倏然消失。
下一瞬間,他已出現在青帝真炁龍巨大的腦袋之後,金剛刃怒卷狂風,向着青帝真炁龍一刀劈下!
青帝真炁龍打了個哈欠,手指向後彈了彈。
胡突幹慘叫一聲,金剛刃脱手飛出,笨重的身子摔在了十幾米外!
青帝真炁龍仰頭,卻看到龍薇兒花容失色,尖叫道:“你……你不要殺我!”
青帝真炁龍搖了搖腦袋,依舊覺得很無聊。
“鮮卑。”
這時,一聲龍嘯貫穿了周圍千里空間。
“玉鼎赤!”
龍皇那宇宙一般浩瀚的威嚴瞬間瀰漫整個大千世界。
玉鼎赤燹龍悚然動容!
玄天霸海龍悚然動容!
皇極驚世龍悚然動容!
青帝真炁龍悚然動容!
它們齊齊飛舞而起,向着禁天之峯飛去!
開小差被龍皇發現了!這下慘了!
而更大的驚懼籠罩着它們那顆強大但柔弱的心:
龍皇有危險!
太子已經不那麼緊張了:“不要呼喚四大神龍了,它們是不可能趕過來的!”
石星御沒有回答。
他怔怔地望着虛空。
空中,是飄散的碎屑,三生石的碎屑。
一點點,微小的輕塵,浮在空中,飄過石星御的眼前。
他就眼睜睜地,看着它們從自己生命中飄走,飄過百年的輪迴,飄過三生,永遠都不會回來。
那一點點一絲絲一縷縷的三生幻影,已不在了。
它不再是寄託了三生影像的奇異之石,只是碎塵,浮屑,沒有半點光彩,沒有絲毫回憶。
沒有回憶了,連最後的這點牽掛,也都消失殆盡!
一點淚光自石星御蒼藍的眸中溢出,消散,化成一樣的微塵。
心,痛如塵。
那是向他最後的告別麼?
只是為了最後見他一面,最後向他道一次別?
石星御的身軀劇烈顫抖起來,他無法接受。
無法接受!
沒有了你,我的生命有何意義?
天香月桂扶搖而起,縛着李玄緩緩向天外飛去。隨着李玄離得越來越遠,石星御那玄色的影子,振動就越來越小。五行定元陣精光大盛,拉得那五隻影子越來越透明,越來越遠。
陣法的力量,已幾乎將石星御完全控制住。只需要再多加一點,就可將他封印。
石星御之面上,卻沒有驚惶,只有悵惘。
彷彿沉浸在三生的一回眸裏。
不再關心生死輪迴。
他緊緊執着蘇猶憐的手,緊緊的,帶着怨念與執着。
他唯一憎恨的,就是這個蒼白的女子。
上天入地,他都不會放過她!
青帝真炁龍昂起巨大的龍頭回望,禁天之峯上衝天的光芒映進了它的眼簾。
它的龍顏立即變了。
這麼強大的光芒中,居然看不到龍皇的威嚴!
皇,出了什麼事?
它驟然一個轉身,身子騰空而起,向禁天之峯衝去。
猛地,一個人撲了上來,一把抱住它的大腿,用哀求的聲音道:“你能不能告訴我,‘鮮卑’究竟是什麼意思?”
青帝真炁龍不耐煩地道:“快放手,我要去救皇!”
胡突幹大聲道:“你要不告訴我,我死都不放手!”
那好辦,青帝真炁龍一聲龍吟,一道巨大的龍捲驟然出現,餓龍一般捲起胡突乾的身軀,砰的一聲狠狠砸在地上。
青帝真炁龍嘟囔了一聲:“鮮卑!”就要騰空而起,去救龍皇。
但就在它剛離地的瞬間,大腿又被緊緊抱住了。胡突幹熾烈的目光中充滿了求知的渴望:“你一定要告訴我!我感覺到這之中充滿了語言的藝術之美啊!”
“我要領略它!”
青帝真炁龍歪着頭看了他一眼。
它確定,它看到的是一隻禿着頭,滿臉黝黑,暴牙環眼,面目醜陋的傢伙。
這樣的傢伙居然也談什麼語言的藝術之美?
但胡突幹那熾烈的目光強烈地感染了青帝真炁龍。它想起了那段歲月,那段它盡全力用語言的藝術之美感染皇的歲月。
啊,多麼美麗的回憶啊!
嘔……有這樣的回憶的時候,能不能不用你那張臉對着我?
青帝真炁龍使勁一腿將胡突幹蹬開。它不能再在這裏多做停留了,皇需要它。
胡突幹衝上來抱住它的左腿:“求求你,告訴我吧!”
狠勁一腳,蹬開,肚破腸流!
胡突幹衝上來抱住它的右腿:“我一定要了解這份美啊!”
巨大的龍捲,吹開,血肉橫飛!
顯然,青帝真炁龍輕視了胡突幹對於美強烈的攫取。幾十個回合下來,青帝真炁龍都氣喘吁吁了,胡突乾眼中的熾烈表情卻絲毫都不減。
儘管他已經遍體鱗傷,但美的訴求讓他不屈不撓一次又一次地撲了上來。
龍捲,一次比一次大,卻無法擊退蟑螂一樣的胡突幹。終於,青帝真炁龍精疲力盡,它抓着胡突幹,聲嘶力竭地吼道:“你究竟要怎樣才肯放過我?我要去救皇!”
胡突幹:“求求你,告訴我,什麼叫鮮卑!”
青帝真炁龍熱淚盈眶。
這個人,真有着為語言的藝術之美而獻身的精神啊。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們有着同樣的執着。
所謂佞臣,難道不是將語言的藝術之美運用到巔峯境界的執人麼?
“所謂鮮卑,就是鮮有之卑鄙的意思。”
他不耐煩地打發了胡突幹,想要飛起。沒想到他的大腿被更緊地抱住了,胡突乾的眼神更熾烈,求知慾更強:
“什麼叫執人?我能感覺到滲透進這個詞中的美啊!”
“執人就是執着之人!你不要再問了,我現在處於哽咽期。”
“哽咽期!哽咽期!好美的名字!告訴我告訴我!”
“你……你難道從我的表情上看不出來麼?我在哽咽啊!當然是處於哽咽期!”
一人一龍,緊緊擁抱着,探討着偉大的語言之藝術之美。誰都無法離開誰。奇怪的是,青帝真炁龍居然頗有知己之感。
皇,偉大的皇,不是我不肯去救你,實在是因為我脱不了身啊!
太子瘋狂地大笑起來。他準備的第三重陷阱,已然發揮了效用。
矯聖旨之名,以摩雲書院的弟子去牽制四大龍神,斷其左膀右臂。
這是他送給龍皇的第三重禮。
勝利的曙光,一點點自地平線下升起,終將撕裂蒼藍的天穹。
從胡突幹被第一下龍捲擊中,鮮血飆出之時,龍薇兒就知道自己必須要做些什麼。人與龍之間的差距太大了,胡突幹絕對沒有辦法戰勝神龍的,連擋都擋不住!
當然,她不知道後面戲劇性的發展。
她一定要做些什麼,拯救胡突幹。否則,他一定會被殺死的!
但她的修為實在太低了,連劍羽都未修成,囊中寶貝雖多,但以她的修為,還運用不了。
怎麼辦呢?怎麼辦呢?
回去搬救兵!
龍薇兒眼睛一亮,想到了這唯一可行的辦法!
她駕起逐日旭光舟,一溜青煙地跑回了書院。那時,青帝真炁龍正吐出那句“鮮卑”。
先找紫極老人!不在。
再找謝哥哥,不在。
又找六大常傅,咦,怎麼也不在?
龍薇兒沒有主意了,駕着逐日旭光舟,在書院中亂竄。猛然,她發現一個人,正躺在絳雲頂上曬太陽。
那是龍穆。書院中一個人都沒有,對於龍穆來講,實在是難能可貴的清閒片刻。他很想躺下來,好好想想最近的事情。可惜他剛剛閤眼不多久,就被一聲尖叫驚醒!
“龍穆哥哥,快救命啊!”
龍穆睜眼,就見龍薇兒一臉驚惶地奔過來,抓着他的手就向外拖。
龍穆有些奇怪:“沒有人追你殺你啊,救什麼命?”
“同學們在挑戰四大神龍,死的死傷的傷,你再不去,就全軍覆沒了!”
“我不是説過了麼?我對這樣的事沒有興趣。”
“可是……你要是不去,胡突乾哥哥就沒命了!”
“沒興趣!”
“李玄哥哥就沒命了!”
“沒興趣!”
“蘇猶憐姐姐就沒命了!”
“沒……什麼?你説什麼?”
龍穆臉色一變,翻身而起。雖然夢魔已經死去,他心中的陰影幾乎完全解開,但他仍記得跟李玄的賭約。對於這個美麗的雪妖,他的心依舊有着一份牽掛。
龍薇兒嚇了一跳,怯怯地道:“蘇姐姐被龍皇抓在手中,咬牙切齒的,邊上好幾個人圍着打……我遠遠地看到的……好可怕……”
龍薇兒這語無倫次的描述讓龍穆的行動驟然快了起來,他一聲長嘯,竄上了浮空島。轟然暴響中,流星般向北極飛去。
“龍皇麼?難怪我無法找到她的蹤跡啊……”
龍穆英俊的面容漸漸冷肅下來,地獄之國打開,王子率領着萬千暗黑軍團,蜂擁而出,即將擾亂這片大地。
北極大魔國就在眼前。
透過浮空島的彩光,他看到了正和青帝真炁龍糾纏的胡突幹。
他才不會去救他呢。他要給龍皇一個驚喜。
他眉峯抬起,目光鎖住了禁天之峯之頂。
那上面,沉沉的陰雲也鎖不住一片紫芒。
那是龍皇運用無上威嚴,從九極定乾旌中提煉出的大絕滅光線,也是龍皇用以鎮壓羣魔的秘寶。
若是這枚寶貝粉碎的話,被鎮壓的羣魔將破空出世。
偉大的龍皇會如何呢?
龍穆嘴角浮現出一絲陰冷的微笑,浮空島迅捷無比地向絕滅紫珠飛去。
龍薇兒靜靜立着,目光漸漸變得空洞。她整個人都失去了生機,就像是一隻木偶一般。她靜靜地躺了下來。
她的使命,就是將這個訊息帶給龍穆,然後,就會成全第四重大禮的殺劫。
一團金黃在她身側出現,託着她慢慢升起,飛入朗朗的天空中。
那裏,有一輪無比巨大的圓月。
極地深處,紫光籠罩。
紫珠泛着淡淡的光芒,似是在警告每一個靠近者:近則必死!
無數絕滅光線自紫珠上騰起,匯聚成一朵紫色蓮花,緩緩降入禁天之峯下的巨大深洞中去。一陣哀嚎隱隱騰了起來,大魔國的地面也隨之引發一陣輕微的震動。
以龍皇之威嚴與四大神龍之元氣貫注的絕滅紫珠,正承擔着大魔國最重要的任務——鎮壓羣魔。
如果毀掉這枚紫珠呢?
就算不能重創龍皇,也勢必會鬧得他手忙腳亂。
而元氣貫注於其中的四大神龍,是否也會隨之重傷呢?
龍穆嘴角斜斜挑起一絲嘲諷的笑。這讓他像極了籌謀着惡作劇的孩子。
極地温暖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宛如照耀着一株初春的花樹。
他始終都交織在花樹的光與暗之間,是惡魔與孩子的結合。
雙手合十,背後,浮空島上那巨大的佛像也跟着雙手合十。一點精光自他額頭迸發而出,佛像的雙眸之間,卻張開了一隻天眼,毫光柔和,聚成一條線,與龍穆額頭的精光相連。
那一瞬間,龍穆身上一切蕪雜全都被剝離,他雙手緩緩張開,升到半空中,臉上盡是慈悲柔和。
光芒綻放,聚成一朵巨大的光之白蓮,浮沉在龍穆周圍。龍穆盤膝靜坐,莊嚴之光芒將他環繞住,他低眉閉目,就似是一尊古佛,在宇宙的煩囂中寂靜。
然後,他雙眸倏然張開。臉上又恢復了光與暗之王子的冷傲,一片莊嚴,盡皆化為一朵蓮花,在他手中蓬然開放。
“和我一起隕落吧,龍皇!”
白蓮轟然暴漲,向絕滅紫珠飛去。
紫珠也彷彿感受到白蓮中藴含的巨大威能,絕滅光線驟然頓住。
禁天之峯上的青天忽地大放光明,那輪烈日是如此大,如此亮,陽光如同實質一般,轟進了紫珠。
紫珠頓時盤旋宛如山嶽,周圍盡是密密麻麻激烈旋轉着的絕滅光線,向白蓮綻開。
白蓮與紫珠撞在一起,卻無聲無息。
白蓮就似是一抹含愁的影子,沁入了紫珠之中。
紫珠倏然收縮。
一聲悠長的佛號在大千世界中迴響,龍穆突然一口鮮血噴出。
紫珠緩緩散成三瓣,每一瓣中,都包着一朵蓮花。蓮花盛開,中間坐着一尊小小的佛陀。白衣,肅穆,頭上頂着小小的金冠,面容與龍穆一般無二。他們齊齊望向龍穆,臉上顯歡喜之容。
龍穆也合十做歡喜之色,手向下一指。
三尊佛陀臉現慈悲之色,亦是雙手向下一指。
紫珠宛如天人五衰時的病垢,自白蓮上墜落。
剎那間,紫芒大盛,幻化成純粹的封神煉魔絕滅光線,向禁天之峯下、龍皇封住羣魔的無底洞轟去。
羣魔一齊悲號,似乎看到了他們的命運。
那是註定的,它們永遠都不會獲得救贖。
羣魔出世,只會成為牽制龍皇的第四重禮物,隕落在它們曾拜為王者的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