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刻,勤夜樓的書齋裏,響起了一聲怒吼。
「我……我要的不是這種女人!」宋卧春惱怒的瞪着面前讓他突然變臉嚇到的胖花娘。
這姑娘胖得連雙下巴都快掉到胸前,肚子大得像是不知懷了幾對雙生子……連胖得會卡住門的酒叔,都沒她的滾胖來得驚人,更遑論是稻花那丫頭了。
她看來有點小圓的身形,在這個胖得讓他看不見後頭景物的胖花娘面前,根本是小巫見大巫,一點都不圓了。
宋卧春面色鐵青的瞪着站在門邊的老總管,看得老人家瞬間漲紅了臉。
「四爺不是説要有分量的?老酒可是讓阿木找逼附近所有青樓,好不容易才找着這麼一個有『分量』的姑娘!」他尷尬又不解的説道。
難道主子口中的「有分量」不是這個意思?
「我説的分量是……」宋卧春愠怒的看着面前的胖花娘半響,在發現她氣喘吁吁的搖晃着,眼看就快要撐不住龐大身軀而急喘斷氣,他急急命杵在一旁的阿木,搬了張凳子招呼她坐下。
在發火之前,他覺得有必要向老總管和阿木好好解釋一下「有分量」這三個字的意思。
就算他再不挑,甚至還有點偏愛身軀圓潤的女人,但這不代表他受得了這麼大的「分量」!
瞧這女人胖得連眼皮都讓肥肉擠眯成一線了,走個幾步路就喘吁吁的,這樣的胖花娘,他又如何能讓稻花丫頭相信他是真心的?
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能跟這麼胖的姑娘演出什麼勾引刺激戲碼了。
「四爺,圓圓姑娘是天香樓的鎮樓之寶,鴇娘還説就算找遍方圓五百里,再也找不着像圓圓姑娘一樣有分量的女人!」被老酒總管派去找人的阿木,愣愣的抓着腦袋低語。
「我……」真會被這笨蛋氣死!
怎麼派到他身邊做事的丫頭和僕人,一個比一個笨?
「我所説的『分量』,是讓你給我找個貌美如花,在青樓裏地位排名一等一的花魁美女……你給我找這種的來幹嘛?」宋卧春氣得快説不出話了。
他絕對相信眼前的胖花娘是個「鎮樓之寶」,因為她那麼大一棵,坐在什麼天天樓裏,肯定能鎮得住整座青樓,管他風來雨打,鐵定都吹不倒!
「大爺,你不中意圓圓是嗎?可這是圓圓第一次讓人帶出樓,本以為能做成生意的,賺點銀子讓自己不再被打,結果……原來大爺不喜歡圓圓!」胖花娘聽見眾人對話後,冷不防扯嗓哭了起來。
「姑娘,你別哭……」受不了胖花娘一哭,眼淚鼻涕齊飛亂噴的模樣,宋卧春連忙閃開一步,俊臉扭曲的對老總管道:「酒叔,待會仔細問一下這姑娘,看她出樓價碼要多少,就賞她個雙倍,然後快點把她送回什麼天天樓!」
「四爺,是天香樓。」老酒總管正色的回道,「還有老酒剛問過了,圓圓姑娘是最近才到天香樓的,因為她一年前忽然生了怪病,沒吃什麼卻像吹牛皮似的,短短數月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她家只是一般普通人家,供不起她看大夫的診金,只好將她賤價賣到青樓。另外老酒還聽説,天香樓的鴇娘一直很想將她賣掉,卻找不到願意買她的人……」
老酒總管不知是怎麼回事,沒人問卻自動説了堆胖花娘的事情。
「好,我知道了。酒叔,您老若真想留人,就到帳房那領錢給她贖身。」宋卧春無所謂的揮手道。
他知道老總管因為自己身軀過胖,非常清楚、也很同情那些和自己有同樣困擾的人,要留人他不反對,反正人間堡有的是銀子。
「謝謝四爺!圓圓姑娘的贖身錢沒有多少,老酒自己出,另外看大夫的銀兩,老酒也會給……」老總管面露感激的急忙回話。
坐在板凳上喘氣的胖花娘,聽到這番話後,瞬間號啕大哭的從板凳上摔落,趴在地上給兩人磕頭。
「圓圓謝謝兩位爺的大恩大德,圓圓願意一輩子做牛做馬,回報兩位大爺的恩德!」她喜出望外的磕頭哭嚷。
如果能選擇誰想賣身青樓,而現在兩位好心的大爺,給了她新生命,為了這點,她願意結草銜環,生生世世努力回報他們的恩惠!
「不用,等你病好了,可以回家和親人團聚,人間堡不會為了這點小事,要你用一輩子回報。」宋卧春淡聲道,還沒開口命人扶起趴在地上的胖花娘,稻花甜軟的嗓音,已先從門外飄了進來。
「四爺,稻花有東西要給你瞧瞧!」
聽見這聲音,宋卧春心裏閃過一個念頭。
反正稻花丫頭遲鈍得緊,他根本不曉得什麼樣的場面,才會激起她的反應,不如就隨便試試看好了。
「你是圓圓姑娘吧?」
「嗯,大爺有什麼吩咐?」
「你在青樓待過,應該多少懂得些應付男人的方法,你就當我是上門尋歡的恩客,做個樣子出來。」宋卧春邊説邊費了點勁將人拉起來。
這姑娘……比酒叔還重……
聽見他的話,胖花娘面露害羞的朝他靠近,聽話的將臉靠在他的肩上,用怪異又可笑的僵硬表情,努力學着小鳥依人的姿勢,朝他磨磨蹭蹭的。
「四爺,這樣不好吧?」一旁完全看呆的老總管,尷尬的發出抽氣聲。
現在他真的懂得四爺意思了。
這麼胖又龐大到無法形容的圓圓姑娘,打死他都不相信,四爺會看上這種女人!
他們倆根本是怎麼看,就怎麼不搭調!
門外,手裏不知捏着什麼東西的稻花,笑咪咪的走進來,正要再次開口,卻看見屋裏塞了一堆人。
然後……
一個胖得幾乎有她主子身軀幾倍大的姑娘,正用力的把自個兒的腦袋往四爺肩上磨蹭。
她停了下來,不解的看着眼前景象,圓滾滾的眼裏,有種疑惑到不行的怔愣。
那姑娘是哪來的?幹嘛一直用她的腦袋撞四爺?
定定的望着兩人好半晌,稻花忽然露出個淺笑,小跑步的朝宋卧春跑去。
「四爺,我有東西要給你。」她好像完全沒看到胖花娘,仍然笑着開口。
「你用點心,這樣她根本不會相信!」宋卧春暗自咬牙的對胖花娘低語,表面卻一派從容的露出淺笑。
瞧!笨丫頭就算再笨,也知道他不會看中這圓胖過頭的姑娘。
「我知道了,大爺喜歡這個小姑娘……」就算調情功夫爛到極點,但青樓這段
日子可也不是白待的,胖花娘一眼就看出眼前大爺,喜歡這個朝兩人跑來的可愛小姑娘。
既然大爺都説了,那她一定要更用心,這樣才能報答大爺救她出青樓的大恩德!
胖花娘努力笑了下,然後使勁的將自己肩膀往宋卧春蹭去,卻因為用力過猛,而將他整個人撞得往牆邊倒。
「喂——」沒料到胖花娘的用點心,竟會是這種用法,宋卧春錯愕的還來不及怒罵,-到兩人跟前的稻花已搶先扶住他,並將他護在身後。
「你幹嘛撞我的四爺?」她皺眉,不快的對胖花娘嚷道。
「我……我沒有啦……」胖花娘緊張的急急搖頭,還沒澄清自己不是這個意思,就先聽見宋卧春的聲音。
「稻花……你剛説什麼……我的四爺?!」他喜得差點叫出聲。
他的笨丫頭,竟然會説這樣的話……
我的四爺!
這是不是意味着她心裏其實也是有他的?
原來他的丫頭,並沒有想像中的笨!
「啊?」不懂他突來的快樂是怎麼回事,稻花傻傻的望着他。
她喜歡四爺的笑容……
真希望四爺能這樣一直對着她笑,這樣她就會天天都很開心了。
想着想着,她也對着宋卧春揚起笑容。
「你説我是你的四爺,這樣好……真的很好!」宋卧春高興得差貼張臂抱住她,卻凝於有旁人在場,只能伸手摸摸她的頭。
「四爺本來就是稻花的四爺啊!就像餘少爺是酒兒的主子,那四爺就是稻花的主子了,所以四爺當然不可能是酒兒的四爺,四爺是稻花的四爺啊!」稻花解釋道,笑兮兮看着他突然翻青的臉色。
「什麼?原來你的意思是這樣……」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的宋卧春咬牙接話,
只差沒將這個笨丫頭抓來打屁股。
死丫頭,怎麼能蠢成這樣?
「嗯,是啊。」傻丫頭沒看見主子鐵青臉色,還敢點頭。
「稻花——」磨牙聲音由宋卧春口中蹦出,一旁,隱約發現了些端倪的老酒總管,乾笑的開口。
「四爺啊,您是不是對稻花丫頭……」老總管試探的問。
「是!」懶得多話,宋卧春很乾脆的承認。
連酒叔這個大男人都看出來了,只有笨丫頭一點感覺都沒。
「那好!老酒馬上給四爺準備婚事去,現在就去!」最喜歡聽見主子們説有心上人的老酒總管,笑得連渾身肥肉都抖了起來。
明明這麼明顯的事,可他怎會現在才發覺呢?
不過沒關係,只要四爺早點成親,他也算又了了樁心事,對得起已逝的老堡主和夫人了。
「四爺要成親了?!」一直在傻笑的稻花,聽到這消息時,忽然笑不出來了。
她茫然的看着宋卧春,圓臉上有明顯的錯愕呆愣。
四爺幹嘛要成親?
他要娶誰?
一股説不出來的慌然爬上心頭。
她扁着嘴,無法形容心頭的複雜感覺,只能擰眉望着面前的男人。
四爺真的要娶妻了……四爺不要她了嗎?
一直緊盯着稻花的宋卧春,見她擰起眉不禁心頭一緊,似乎也覺得有些不對勁。
慎重望着心愛丫頭的臉色,他眼神一凜,瞬間進出驚喜光芒。
是不是這丫頭終於有了感覺,懂得為他傷心,為他吃醋了?
沒去糾正老總管的話,宋卧春只是望着稻花,期望能從她臉上表情,看出更多動了心的徵兆。
「稻花……」他才開口喚她的名,一直望着他發怔的胖丫頭,忽然走到桌前,伸手從托盤裏抓了塊桂花糕往嘴裏塞。
胸口有種酸酸的感覺,肚子裏也有種無法形容的感覺在翻攪着。
她不知道該怎麼讓這種感覺出來,只好抓東西往嘴巴塞。
如果她多塞一點,是不是就不會再有這樣難受的感覺?
宋卧春走到她身邊,面露可惜的望着她。
唉!差點就要弄懂她的心了……
「酒叔,我暫時無成婚的打算,因為她……算了,酒叔,你們先出去。」他瞥了眼正在狂塞食物的稻花,然後揮手讓眾人離開。
暫時無成婚的打算?
嘴裏塞着東西,耳朵卻把他的話全聽個仔細的稻花,抬頭睨了他一眼,忽然間覺得自己又沒那麼想吃了。
她停下來,愣愣的將抓在手中的食物,反覆捏了捏。
「丫頭,為啥又不吃了?是不是東西不好吃,我讓人給你換過。」宋卧春寵溺的對着她説。
就算她不懂他的心事,可他還是管不住自己,只想好好寵着這個丫頭,到他再也不能疼她的那時候。
因為他不曉得將來能否繼續這樣看着傻丫頭,只好把每一天都當成最後的一天,細細呵護着她。
因為他擔心宋臨秋那個烏鴉嘴説的話,有天會成真。
老天爺,求求禰,能不能讓那一天永遠都別來到,哪怕丫頭永遠不開竅,他也無所謂,只求別讓他失去這個丫頭……
他真的好眷戀這個丫頭!
「四爺……這個給你。」明明是從小看到大的四爺,但不曉得為何這一刻,面對他晶亮眼眸,她會忽然發抖心顫個不停。
可是如果……四爺不要該怎麼辦?
她真的很希望四爺會喜歡她送的東西!
「你又要給我什麼?這回不許是剝了皮的青蛙。」從小到大收過自己丫頭送的許多怪禮物的宋卧春,笑笑的開口道。
他的傻丫頭,從小就喜歡把奇怪東西當成寶送他,有死青蛙、枯掉的小花,咬了一口的點心……
這些年來,他收過最哭笑不得的禮物,就是一坨曬乾的牛糞。
因為堡裏的老大夫對丫頭説曬乾的牛糞,可以拿來當藥材,所以笨丫頭就喜孜孜的捧了過來,説是要給他泡茶養生用。
現在,不知這丫頭又想給他什驚人禮物了?
「這是融雪夫人教我做的荷包。」稻花傻笑的將手中的藍色荷包遞給他,期待的等着他説些什麼。
「這是你自己做的?」宋卧春驚喜的瞪大眼,接過她手中的荷包,寶貝的來回翻看。
他知道她最討厭女紅了,記得以前讓她跟着堡裏大嬸們學刺繡時,每每都是哭着回來。
因為手拙的她,不是把繡布和自己衣裙縫成一塊,就是拿剪子剪到自己的手,有次還差點將手指頭和絲線縫在一起。
可現在,她竟然做了荷包給他?
「四爺喜歡嗎?」稻花看起來似乎很在意這個問題。
「當然喜歡!以後我就用這個荷包當錢袋,舊的可以扔了。」難得收到如此像樣禮物的宋卧春,欣喜若狂的將荷包來回翻看。
她送他繡荷包哩!
外頭的姑娘也都是送這種東西給心上人當定情信物!
這是不是意味他的丫頭,也想用這個把他給「定」下來?
滿腦子胡思亂想外加興奮過度,宋卧春竟然露出個傻笑,將荷包緊握在手中,陶醉的開始作起白日夢。
「四爺,你瞧上頭的圖樣,是融雪夫人教我繡的鴛鴦戲水,你覺得我繡得好嗎?」稻花抬起臉,不知不覺跟着他一塊露出傻笑。
「烏鴉溺水……嗯,繡得好!」沉浸在自己的白日夢裏,沒把稻花的話聽進去的宋卧春,望着荷包上頭纏成一塊,不知在繡什麼鬼的鳥圖樣,直覺反應就是要點頭説好。
反正不管丫頭繡了什麼,他都該説好,因為這可是心愛丫頭親手做給他的東西,就算圖案再醜,可她的心意卻是無價的!
「烏鴉溺水?」聽見他的話,稻花扁嘴低喃了幾聲,然後失望的掉下一串淚珠。
四爺竟然説她繡的是烏鴉溺水?
她以後再也不要送東西給四爺了啦!
「喂,好端端的你幹嘛哭?」發現她哭了,宋卧春手忙腳亂的舉起衣袖給她擦眼淚。
他不記得他有做錯什麼啊?那她哭什麼?
「那是鴛鴦戲水,是鴛鴦戲水!不是烏鴉溺水……笨蛋四爺,我再也不要跟你説話了!」偷偷努力十來天的苦心,卻讓主子説成這樣,就算再沒有脾氣的稻花,這下也要發火了。
惱怒的對他嚷了聲,稻花狠狠跺下腳,然後一把推開他,什麼也不管的跑出去。
讓力大無窮的稻花,推得直接去撞牆的宋卧春,可憐兮兮的揉着頭上腫包,訥訥的將手中荷包舉到眼前仔細看了看。
「原來是鴛鴦戲水,不是烏鴉溺水……」
可這麼一團黑,還有黑線下頭糾結的藍線,任誰都免不了會看成是烏鴉溺水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