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西域的翡冷翠到東西方交界處的晉國,用了接近一個月的時間。送親的車隊穿過了遠東晉國,再前行了三日,渡過奔騰的湄瀾江,眼前便是一望無際的龍首原。
龍首原位於東陸通向西域的必經之地,戰略要衝,多年來發生過無數慘烈的惡戰。然而自從十年前胤國大敗越國大軍於此,越國王室遞上降表稱臣,龍首原以南三千里便納入了大胤的版圖,多年來再無戰爭。
正是初春三月的時節,細雨濛濛地下着,平原寂靜,繁花盛開。遠處村莊掩映,整個天地間彷彿籠罩着縹緲不定的輕紗,一切都顯得綽約而輕盈,色彩明麗。
道旁薺菜青青,苜蓿剛抽出嫩芽,赤膽花綻出花蕊,在雨中嬌嫩欲滴。
帶着斗笠的女子成羣結隊地在原野上游蕩,彎腰採摘着鮮嫩的野菜,臂上竹編的小提籃裏已然青青一握。雨水濕潤了村婦們的髮梢,烏黑的長髮貼在紅潤的臉上,更加顯出春日欣欣向榮的氣息來。豐麗的女子們一邊採摘,一邊輕唱着東陸的歌謠,輕緩悠長,語調歡快:
“采采芣苡,薄言採之。
“采采芣苡,薄言有之……”
然而,在她們剛剛採完了道路一側的野菜,正要移到另一側時繼續勞作時,得得的馬蹄忽然由遠及近。村婦們愕然抬頭,一列金壁輝煌的龐大車隊便出現了在細密的雨簾裏。
那上百輛馬車組成的奢華車隊氣派驚人,每一輛都由八匹駿馬拉動,珠裝玉飾,在雨簾裏奕奕生輝,甚或連翻飛的馬蹄上都閃着點點金光。從被雨氣籠罩的官道另一頭遙遙奔來,彷彿從夢境裏出現,奔入這些平民村婦的眼簾裏。
車馬轔轔,踏過路邊新長出來的薺菜和苜蓿,打破了這一刻圖畫般的安靜。
純金的馬車內,絨制的厚重窗簾遮擋了光線,顯得黯淡而濕潤。
十八歲的少女臉色蒼白如雪,唇上抹着嫣紅欲滴的胭脂,純金色的長髮如同波浪一樣從肩頭流瀉,將她襯在了璀璨的光芒裏。她的一身裝束的華貴無比,頸上掛着純金的項鍊,純白色的長紗衣上點綴着不可計數的珍珠,連發網都用細碎鑽石串成,宛如星辰流轉。
這樣的服裝,如果穿在其他女子身上,定然不是顯得奢侈便是顯得累贅,然而這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卻有着超凡脱俗的氣質,容光照人,竟然令盛裝華服都黯然無光。
阿黛爾低下頭去看着項鍊——盒蓋裏面少年的側臉高貴而蒼白,沉默地凝望着她。
“哥哥,我真想回家。”她輕聲嘆息。
然而,少年只是那樣地凝視着她,眼神依舊冰冷而温柔。
“羿。”她輕聲嘆息,偷偷撩開簾子,看到了雨簾中那一襲黑色的鎧甲——千里的路途中,那個影子般沉默的男子一直跟隨着馬車前進,不眠不休,不動聲色地解決了一切靠近的麻煩。只要他的身影出現在視野裏,一切就變得如此的安定。
“啊,那些是什麼?”撩開簾子的瞬間,公主看到了青青碧草裏一望無際的殷紅花朵——濛濛的春雨裏,整個龍首原上都點綴着一簇簇的花,每一朵都有碗口大,點染層疊,豔麗無比,一望之下,壯觀輝煌無比,竟然不亞於翡冷翠的玫瑰花海。
“稟告公主,這種花叫赤膽。”隨行的侍女戈雅懂得東陸的華語,是教皇專門給女兒配備的女官,此刻連忙上前恭謹的回答:“就是血紅色肝膽的意思。”
“赤膽?”阿黛爾微微顫慄了一下,彷彿覺出了這個名字背後的血腥。
“是的,”戈雅抓住機會在公主面前顯示自己對東陸風俗人情的瞭解,口齒伶俐的介紹着,“據説這種花只開在戰場上,血戰越是慘烈,便開得越是美豔——十年前大胤亡越,這裏爆發過一場大戰,據説一夕之間越國十萬戰士陣亡在此。之後,龍首原上便開滿了這種花。”
十萬屍骨……阿黛爾臉色漸漸蒼白,從簾下往外看去。
“公主看到遠處那個土丘了麼?”戈雅示意她往北邊看,“那個是越國人口中的‘英雄冢’——意思就是埋葬英雄的墳墓。聽説其實是當年大胤活埋了十萬越國戰俘的地方呢。”
阿黛爾驀地顫慄了一下,咬緊了下唇。
“戈雅!”蘇婭嬤嬤不快地低喝,阻止了女官再向公主説這些不祥的事情。
阿黛爾出神地看着這一片原野。外面已經是薄暮時分,濛濛的春雨裏,青碧色的原野上開滿了殷紅色的小花,一簇一簇,彷彿滿地潑濺的鮮血——黑甲劍士策馬在其中緩行,竟然隱約有某種慘烈而不祥的氣息。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阿黛爾忽然看到紅花深處有什麼簌簌一動。再細細看去,暮色裏卻似乎有一條巨大的蛇,無聲無息地溜了出來,在碧草深處跟隨着他們的車隊前行,那種感覺極其陰森可怖。
然而,等她驚呼一聲再凝神去看時,卻又已經不見了。是錯覺麼?
“嬤嬤,”阿黛爾隱隱覺得不安,“讓羿進來休息一下吧。”
蘇婭嬤嬤吃了一驚:“不,公主,羿絕對不能和你同車。”
“為什麼?”阿黛爾不解,感覺有些憤怒,“從九歲開始羿就跟我在一起,無論在翡冷翠還是高黎——為什麼到了東陸,我就不能見他了?”
“稟公主,東陸和西域的風俗大有不同,”女官戈雅低聲回稟,小心翼翼,“在東陸,女子除了自己的丈夫,不可以和別的男人輕易見面和説話的——既是親如父兄,在成年後也不能隨便見到,更不用説是一個奴隸了。”
“神啊……”阿黛爾驚歎,“幸虧我不是東陸人。”
“雖然東陸禮法苛刻,但公主既然和親過來,就要時時刻刻小心遵守。”蘇婭嬤嬤看着小公主,輕聲,“否則會被大胤王室笑話的……”
“那就讓他們笑話好了。”阿黛爾有些煩躁,“我還覺得他們的禮法是個笑話呢!”
蘇婭嬤嬤咳嗽了一聲,臉色嚴肅:“公主,請您千萬不要再説這種話!——要知道東陸不比西域,若是在這裏出了什麼差錯,天高路遠,教皇和皇子殿下一時也無法照顧到您。”
阿黛爾怔了一下,沉默。
“我知道了,嬤嬤,”她輕聲嘆氣,“我會小心的。”
她不再堅持要求見自己的保護者,只能偷偷地從簾子後看着雨中策馬的黑色劍士,睫毛微微顫抖:“那麼説來……嬤嬤,我失去了哥哥後,如今又要失去羿了?”
“不會的,”蘇婭嬤嬤温和地笑,“羿到死都不會離開您——我也一樣。”
阿黛爾輕聲嘆息,側過頭去,簾外已經不見了那條巨蛇的痕跡。
車隊緩緩行進,外面有風吹過,兩側樹木發出簌簌的響聲,在雨中顯得輕微而疏朗。
然而在風聲和雨聲裏,忽然傳來了一縷奇特的音樂——那聲音彷彿從某種空腔裏發出,宛轉低迴,然後被吐出在風裏,帶着説不出的悲涼,縹緲悽婉,一唱三嘆,迴盪在初春龍首原的濛濛細雨中。
“聽啊,那是什麼?”阿黛爾詫異。
“那是……”戈雅又想搶先回答,然而遲疑了一下,最終緘口不答,臉色隱隱有些不安。整個車隊忽然停下來了,前方隱隱有爭論的聲音傳來——蘇婭嬤嬤撩開簾子看看外面的情況,探頭出去,忽然看到空中飛舞着無數白雪,不由嚇了一跳。
如今已經是春暖花開,哪裏來的飛雪?
然而定睛看去,嬤嬤才發現那只是漫天飛舞的白色紙片。
“怎麼回事?”見多識廣的嬤嬤也覺得驚訝。正準備下車去詢問,卻看到大胤負責迎親的閔副使匆匆趕來,有些狼狽地在公主的馬車前下跪,用東陸華語低低稟告了一通什麼,顯得尷尬而不安。
“稟公主,”戈雅聽了片刻,小心翼翼的轉告,“閔大人説,車隊在前方遇到了一些阻礙,大胤的使臣正在和對方交涉中,還請公主不要驚慌,稍微等待。”
“阻礙?”蘇婭嬤嬤愕然,“今日是公主和親入京的日子,誰敢阻礙?”
阿黛爾卻彷彿沒有留意對方都説了一些什麼,只是靜靜地聽着風裏那異國不能懂的歌聲,忽然嘆了一口氣:“一定是有人去世了……這是哀歌啊,不是麼?”
蘇婭嬤嬤一怔,卻聽女官戈雅低聲——
“稟公主,大胤廢后孝端也正好在今日出殯。”
什麼?!馬車裏的所有翡冷翠侍女都吃了一驚。
在公主出嫁之前,便聽説大胤皇帝原先立有一位皇后司馬氏,乃是在太子時期就冊立的太子妃。那位孝端皇后雖然出身於武將世家,卻知書識禮,對太子順利即位也多有助益——然而太子即位後獨寵凰羽夫人,對其百般冷淡,最終以“欲行巫術詛咒皇帝”為由將其廢黜入冷宮,轉而向西域翡冷翠教皇請求和親。
孝端皇后被廢不過是一年不到之前的事,之後一直沉寂,不知近況——卻不料在新後入京前,卻恰恰歸天。
前方交涉多時,車隊尚不見有移動的跡象,顯然是對方不肯相讓——兩任皇后陌路相逢,生死殊途,新人笑舊人哭交織在一起,兩廂對比之下極為刺眼。想來廢后一家也是憤懣於心,此刻狹路相逢,悲憤之下斷斷不肯避讓。
“偏偏此時送葬,豈不是為難公主麼?!”蘇婭嬤嬤低聲,隱有怒意。
“這……想來是國中尚不知今日公主抵達,無意冒犯,萬望恕罪!”副使為這猝及不妨的變故惶恐不已,連連叩首,“安大人已經責成他們——”
“算了,”車中的公主忽然嘆了口氣,“嬤嬤,讓我們的車隊讓一讓吧。”
侍女們吃驚地回頭,戈雅不知道該不該傳這一句,遲疑着看着蘇婭嬤嬤。
“女神在《聖言經》裏説過,活人要禮讓死者。”阿黛爾公主嘆息,彷彿還在聽着雨裏傳來的哀歌,“真悲哀啊……我能聽到她在那裏哭呢,你們聽到了麼?”
戈雅怔在那裏,隨着公主的語聲看向簾外,卻只看到如雪的紙錢漫天而落,很快覆蓋了金色的馬車——新皇后居然是乘着白馬素車下嫁,實在是過於不吉利的兆頭。
“公主仁慈。”大胤副使沒有料到新來的皇后居然如此通情達理,大大鬆了一口氣,連忙順水推舟,“公主一路風塵,想必也是累了——不遠便是一座驛館,若不嫌簡陋可暫做休息,晚上再入住前方行宮,如何?”
“嗯。”阿黛爾支撐着額頭,“也不用再趕路了,就在這兒住一晚吧。”
“這個恐怕不妥……”副使忐忑,進言:“此處的驛站年久失修,不堪為公主所用。而前方行宮已經修葺一新,專等——”
“沒關係。”她疲倦地搖頭,“我很倦了,今日不想再走。”
“是。”副使不敢多爭辯,退去。
阿黛爾挑開了簾子,從一線縫隙裏看着外面的隊伍——在她的視線裏,清楚地看到楠木棺材上匍匐着一個女人。她在不斷的厲呼哀號,口唇裏殘留着血跡。不平不甘之氣充塞了胸臆,讓那個新死的魂魄漸漸蜕變為一個厲鬼。
“司馬皇后……”她輕聲低呼,看着自己的前任正發生可怕的變異。
彷彿是聽到了她的聲音,那個厲鬼忽然抬起頭來,直直盯着簾後的翡冷翠公主,舌頭吐了出來,眼裏露出怨毒的光,便要離開棺材直撲過來!
“啊!”阿黛爾吃了一驚,下意識的放下了簾子。然而簾幕剛垂落,便有一隻血紅色的手伸了進來。她來不及躲避,眼睜睜地看着它抓住了自己的手臂。
然而就在那一瞬,簾子外的厲鬼忽然發出了一聲刺耳慘叫!
那隻伸入的手在接觸到她皮膚的瞬間忽然冒出了白煙,彷彿被地獄之火灼烤着,瞬間裂開、蔓延,在她沒有回過神的一瞬就化成了灰燼。阿黛爾再也無法保持一貫的鎮定,踉蹌後退,靠坐在馬車上,臉色蒼白。
“公主?!”旁邊的侍女驚呼着過來查看。
“沒……沒事。”阿黛爾臉色青白,不想驚動旁人,只是低聲喃喃。
重新挑開簾子。只是短短一剎,外面的棺木已經抬了過去,無數紙錢從空中飄落,然而已經不見了那個厲鬼的蹤影——她茫然的四顧,忽然又看到那一條巨蛇從不知何處冒了出來,彷彿剛吃飽了什麼,懶懶的逶迤着,潛入碧草深處。
她凝神看去,忽然發現那條大蛇的身上出現了一片新的鱗甲,鱗甲上花紋斑駁,依稀凝固着一張蒼白怨毒的臉——卻赫然是那個新生厲鬼的模樣!
阿黛爾怔怔看着這一片對她來説嶄新的大陸,不知道青青碧草之下到底隱藏着什麼可怕的事情。
“女神,請保佑我。”她握着頸中的神像喃喃祈禱,“讓我平安回到哥哥身邊。”
濛濛的春雨裏,黑甲劍士勒馬避在道旁,看着身側一行素衣白馬的送殯者號哭而過。
這一支送葬隊伍聲勢不大,只不過寥寥數十人,其中多半是穿着素衣的族人和親友,竟無一位身穿官服的官員,和死者的顯赫身份頗不相稱——領頭的一對老人顯然是廢后孝端的父母、朝廷的前兵馬大元帥司馬彥和夫人徐氏。在濛濛春雨裏,這對曾位極人臣的夫婦捧着女兒的牌位,相攜而泣,顯得憔悴而悽苦。
羿勒馬道旁遠遠地看着,頭盔下的眼睛露出了複雜的神色。
——不過是十年不見,昔年威震東陸的一代名將便已經憔悴如斯?那個曾經和公子楚一起統領大軍縱橫天下,造就大胤霸業的司馬大將軍,竟然已經成了朽木一樣的白髮老人!
他默默握緊了繮繩,感覺心潮如湧,難以抑制。黑色長劍忽然發出了一陣的鳴動,他暗自一驚,迅速地抬起手,按住了肩後的長劍。
彷彿也感受到了什麼異常,悲痛中的老人霍然一驚,下意識地回首尋覓着背後忽然出現的洶湧殺機——然而那一列西域來的車隊佇立在雨裏,無數穿着盔甲的聖殿騎士靜靜守護着出嫁的公主,宛如一座座沉默的雕像,臉龐深陷在護頰後的陰影裏,竟是難分辯彼此。
是錯覺麼?為什麼那一瞬背後彷彿有刀兵過體的冷意,讓他有回到了許多年前戰場上的感覺?難道是此地的十萬亡靈,一同在此刻發出了詛咒?
白馬素衣的送殯隊伍漸漸遠去,送親的隊伍也已經開拔,而羿還站在那裏出神。
哀婉淒涼的輓歌瀰漫在曾經有無數戰士倒下的古戰場上,東陸和西域的兩支隊伍在短暫的交錯後各奔東西:向着東方的是那一支送親的車隊;而向着落日方向的,是另一支送殯的隊伍——生死和哀榮在這一地點時間交錯,令人恍如夢寐。
東陸的春雨是纏mian而迷朦的,絲絲拂面。龍首原的初春寂靜而蓬勃,大片淺淺的嫩綠之間點綴着無數細碎的嬌嫩野花——那些花是奇特的鮮紅色,一簇一簇的叢生着,遠看宛如血一樣鮮豔,四濺開來。
十年不見,是否,地下埋藏着的那些白骨,都開出瞭如此豔麗的花?
(2)
濛濛春雨中,龍首原的深處佇立着一座小驛站。
自從十年前越國和大胤一戰之後,原本處於交界處的龍首原已經納入大胤版圖,而這座原本位於兩國交界處的驛站也失去了本來的作用,已經有多年未曾修葺,破舊不堪,牆上的金粉和硃紅紛紛剝落。
百無聊賴的老吏喝了酒,正在醺醺欲睡,卻聽到了門外忽然的喧囂聲。他不耐煩地嘟囔着,跌跌撞撞地出去開門。然而,一拉開門,他手裏的酒壺就落在了地上——
“西域翡冷翠公主入京和親,在此處暫住一晚。”一個身穿大紅色官服的胤國官員大步上前,命令,“若有怠慢,百死莫辭。”
“是,是!”老吏酒意醒了大半,磕頭如搗蒜。
“退下吧。”副使打着官腔冷冷道。
在退下去的瞬間,老吏瞥見了被侍女扶下車的西域貴族少女,面紗下露出秀麗的下頷,雙唇嬌豔欲滴,盈盈欲語——只是短短的一瞥,如驚鴻掠影,那絕世的容顏卻彷彿月光一樣奪去了人的心魂。
然而,那個聲勢顯赫的西域公主卻是非常容易伺候,既沒有對驛站裏粗陋的晚膳表示不滿,也沒有嫌棄此處的冷清破敗,在內室簡單地用餐後即告休息。
掌燭時分,蘇婭嬤嬤梳着她一頭長髮,輕聲:“今日公主的舉動實在不是很妥當。”
“唉,嬤嬤,你是責怪我太過軟弱,會被東陸人看不起麼?”阿黛爾嘆氣,“可是,你沒聽到麼?她在哭呀——那個皇后死得不甘心,所以靈魂一直不肯離開軀體,一路在哭呢。太可憐了。”
“噓……公主!”蘇婭嬤嬤連忙抓住了她的胳膊,低聲,“別説這樣的話!”
阿黛爾不甘:“我説的都是真的呀!”
“是的,我知道公主從小就不同尋常,”蘇婭嬤嬤安慰着少女,神色凝重,“只是東陸對巫蠱之術深惡痛絕,孝端皇后便是以此罪名被趕出皇宮——公主要是再到處和人説看到了鬼魂,一定會被當作女巫引起大麻煩的。”
阿黛爾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嬤嬤嘆了口氣,伸手抱住少女的肩膀:“所以,以後無論公主看到聽到什麼旁人見不到的,都請忍耐下來吧——收斂您的天賦,閉上您的眼睛,裝作最平常的樣子就可以了。”
老侍女的懷抱温暖而潔淨,帶着某種類似母親的氣息。阿黛爾沉默了許久:“嬤嬤,謝謝你,我會記住的——我一定要努力活下來,等到哥哥來接我回去。”
“睡吧,公主。”嬤嬤輕聲囑咐。
“嗯。”她最後側過頭,看了一眼窗外——一片黑暗中,春雨還在無聲無息地下着,帶着料峭的寒意,冰冷而黑暗,彷彿隱藏着無數不安。
“放心,公主,羿會在外面守着您。”知道她心裏想着什麼,嬤嬤為她戴上睡帽,“雖然公主看不見羿,但羿一定時時刻刻都在看着公主——您只要這樣想,就會安心睡着了。”
阿黛爾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穿着睡袍鑽入了被褥裏。
“蘇美女神,請您保佑我和哥哥早日團聚。”纖細潔白的手握緊了頸上的項鍊,阿黛爾打開項鍊上鑲着藍寶石的盒蓋,看了一眼裏面鑲嵌着的小小畫像,按在了心口上。
“神會保佑您的,阿黛爾公主,”嬤嬤輕輕道,“祈禱完了就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