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仍然是冷冽的,然而,那個人還是在喝着已經冷了的酒。軍帳的簾子沒有垂下,風捲着白雪進來,落在酒杯中。
“天明就走?”舞霓靜靜的問,看着暗羽沉寂如水的臉色。
點頭,沒有説話,然後,再次斟滿一杯,卻遲遲沒有喝,一任雪漸漸落在杯中。
“我去準備一下。”女子起身,準備走回自己的帳篷。忽然,她的手被他拉住。
“你留下。”暗羽的聲音平靜而決然,毫無分辯餘地。
舞霓回頭,堅定的一字一字回答:“從來,我們都一起戰鬥……到死都是!”這一次,要深入燮國的國都,面對百萬天驅軍團,生還的可能幾乎為零。這一點,每個人心裏都明白。
“要留下,舞霓——為了這裏的族人。”風雪在他們兩人之間盤旋,然而他看向她,眼睛裏卻有融化冰雪的深沉熾熱,“如果在戰鬥,那麼我們就是在一起的……無論在何方。”
她許久沒有回答,低下了眼睛,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忽然,掙脱了他的手,來到案前,斟滿了金盃——
“那麼,請滿飲此杯,祝將軍平安歸來。”
暗羽微微欣慰的笑了,端起酒杯:“也祝你永遠美麗、一如今日。”
風更大,杯中已積滿了雪,兩人相視一笑,飲盡了杯中的酒。半杯的酒,半杯的雪。
天色已亮,星辰已黯。
暗羽振衣而出,不再回頭。帳外,挑出來隨行去燮國的五百名戰士已經列好了隊伍,靜靜的侯在鶯歌峽邊的懸崖上,等待着出發。每一個人,都已經和親人朋友做好了永訣的準備。
暗羽的目光一一掠過同行的戰士的臉,而每個人都以目光向自己的將軍行禮。交匯的目光中,傳送着説不出的決然和剛強。
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昶國百裏挑一的勇士,跟着他從海天之戰後來到了鶯歌峽這一端的青州,重新建立了昶國。然而,今日卻是所有人一起去赴死。沒有一個人猶豫,沒有一個人後悔,那麼……他,也不能後退。
他愛這個國家,愛這裏的每一個族人。所以,他不能推卸肩上的責任,更不能讓國人失望——如果死,也必須轟轟烈烈的戰死。
“出發!”他看了看天色,毫不猶豫地下令。然後,飛翔的羽翼剎間遮蔽了天日。
明堂辟雍。
坐白玉雕琢的神龕上,華美繁複的衣飾堆砌,幾乎讓她感覺自己是一個雕像——
實際上,在神官念完了咒語、喝下了聖水之後,她知道自己也會漸漸石化,成為一尊千年不變的雕塑,守在帝王墓道的入口,執着長明燈,等待傳説中的帝王“轉生”到來的時刻,為他開啓地宮通往陽世的大門。
宏大的儀式終於結束了,所有參與大葬的人都退到了墓外,進行最後封墓前的祈禱。她無聊的四顧,看着這個不啻為曠世工程的燮開國皇帝的死後地下陵園。
地上,是水銀做的江河和石砌的山巒,象徵着九州大陸;
頂上,是雕刻着的漫天星斗,蒼穹變幻。
墓室一共分三進,兩處享殿,燮王的金棺遠在最深處的內室裏。
那樣大的地方呢……卻只有他們兩個人。果然,無論生死,都是一樣的寂寞啊。
多緣頑福身前造,更有同歸慰寂寥。
她的眼睛,看向墓道入口外的天空。天還是沒有亮透,星星如同無數的眼睛,俯視着她。
燮仁孝貞寧貴妃?慕容馥雅。
她看見了神龕台座上刻着的一行字。那是她的諡號。
花蕊夫人笑了,然後感覺到腳上的麻木,一絲絲的,從足尖往上升起。那是咒語的效力,將漸漸的讓她化為一尊冰冷的雕塑。
麻木蔓延的很快,她低頭,看着手上的肌膚一寸寸的變得僵硬和寒冷,有如堅玉。以後,這雙石化的手,將永恆不變的執着那盞長明燈。
她最後一次抬頭,看向北方的天空——那裏,星辰照耀下,是她多年未回的故國。
父王,舞霓,還有……暗羽
看着星空,她漸漸不能呼吸,因為麻木已經蔓延到了胸口。然而,她的眼睛卻定定的看着星空的某一處,片刻不離。那裏,漆黑的空無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