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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孤燈

    “比夏,最近你好象很不對勁啊。”在燈光昏暗的俱樂部吧枱裏,一名中校軍官手裏拿着一杯紅酒,走過來拍了拍獨自一人在角落裏自斟自飲的斐迪亞斯少將,後者正無聊地把酒在兩個杯子裏來回倒着,看着啤酒的雪白的泡沫一個個破滅下去。

    “開玩笑!我有什麼不對嗎?”斐迪亞斯看着熟識的馬格林-謝比夫中校,微微有些疲憊地晃着杯裏的酒,同時拉着對方坐下來一起喝酒聊天。

    “你居然一連幾天身邊沒有了漂亮女人——難道這還算正常嗎?”謝比夫斜着身子靠在吧枱上,晃着酒杯調笑。謝比夫比斐迪亞斯晚幾年從狄士雷利軍校畢業的,現在在空軍陸戰隊服役,在軍事方面頗有天分,年紀不大就升到了中校的位置。

    也許是因為在校時期就認識,他對這個學長兼上級一向毫無拘束,此刻忍不住拍着對方的肩取笑:“該不是真的要洗心革面了吧?聽説你下個月就要和摩爾將軍的女兒結婚了,倒也算門當户對——只可惜,據説那個小姐相貌平平,我們的比夏可是要吃苦頭了啊!”

    對於斐迪亞斯的豔遇不斷,他的同伴們一向是又羨慕又忌妒,現在眼看着他幸福的單身生活到了頭,每一個兄弟都想挖苦他一把。

    斐迪亞斯少將微微苦笑了一下,將杯中的啤酒一飲而盡——

    “媽的,如果這些傢伙知道黛絲竟要和我解除婚約的話,不知道會幸災樂禍成什麼樣子!”

    他悶悶地想着,覺得心裏無味雜陳。這一次黛絲忽然提出的悔婚,雖然方一出口就被奧萊託老將軍嚴厲地反駁了回去,向來怕父親的她不敢再説什麼,算是沉默地妥協了。但是對於一向自命風liu且驕傲的他,這種事無疑是一種不能原諒的侮辱。

    奇怪,到底什麼能使這個內向又膽怯的少女居然起了悔婚的念頭?難道真的是因為他在外面的作為已經傳到了她的耳裏?——那一天晚上她那種堅決的表情,簡直不象一貫柔弱沒主見的她所能夠具有的!

    一定有問題——是不是該派人調查一下黛絲的近況呢?

    “比夏,最近有沒有聽到一個奇怪的傳聞?”看他不説話,謝比夫中校忽然輕輕地在他耳邊道,“記得那個從帝國大學哲學系畢業的亞當斯-克萊蒙德嗎?”

    “哦……是不是那一位專門負責帝國物資進出分配的執行官?”一説起政治與軍事,斐迪亞斯的頭腦就格外的清醒起來,他記得前幾天還聽帝國秘書艾麗西婭-曼森提起過這個名字,“相當年輕的一個傢伙,今年大概只有35歲吧?聽説他在管理經濟方面很有一手。怎麼了?”

    “你知不知道最近三個月內,他連着升遷了兩次?”謝比夫中校加重了語氣,放下酒杯對斐迪亞斯道,眼神嚴肅,“現在這個30歲的傢伙已經是內務部的次長了——相當於少將的軍銜!”他湊過來,低低在斐迪亞斯耳邊道:“大家猜測,你的叔父斐迪亞斯元帥已經改變了主意,要開始重點培養他作為帝國未來的元首!”

    斐迪亞斯怔住——

    “有些事情要小心啊,驕傲的帝國接班人!”

    艾麗西婭的話驀然在他耳邊響起。

    難道……是真的?那一瞬,彷彿有一道冷電沿着他脊椎擊下,令他的酒意瞬間消失。

    “比夏,如果元帥要廢掉你帝國接班人的地位,你可不能象當年的狄士雷利元帥一樣逆來順受啊!”謝比夫中校一字字道,“那一幫老傢伙,是把我們這些在前線拼死拼活的戰士當作傻瓜呢!以為可以隨便找一個連握槍也不懂的學究,就可以讓我們俯首帖耳嗎?”

    “叔父應該不會這樣。”想起自幼元帥對自己嚴厲的教導和殷切的期望,斐迪亞斯不由道。

    “不會這樣就最好了——但是萬一是真的話呢?”謝比夫中校目光嚴肅地看着比自己只年長几歲的帝國少將,“比夏,你會坐以待斃嗎?我們這些人在私下都通過氣了——如果斐迪亞斯元帥真的要讓一個連槍都拿不動的傢伙來當國家元首,我們一定不惜一切支持你!”

    “不惜一切”是什麼意思,斐迪亞斯少將當然明白。他馬上把方才苦惱的私事拋到了一邊,嘴角浮起了笑意:“馬格林,替我去招呼其他的五位兄弟過來,好久不見面了,今天晚上我請客,大家好好聚一聚!”

    ―――――――――――――――――――――――――

    夜色下,在幾天前斐迪亞斯和黛絲散過步的花園裏,有一個秘密的約會。

    “傑伊,我已經對父親提出過不同意結婚了,但是、但是他無論如何都不答應!我要是再説出這樣的話,他真的會用馬鞭抽我的!”一個少女的聲音無力地響起在深夜的冷風裏。

    “那麼,黛絲,難道我們真的要分開?你真的要去嫁給那個花花公子?”黑暗中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激動地説,一把攬過了少女,“告訴我,你真的願意麼?如果你説你願意……那我也沒什麼話可説了。”

    “不……我不想嫁給比夏!”黛絲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他是完全看不起我的吧?我以我的血發誓:如果我要嫁給某一個人的話,那個人一定只是你——傑伊-肯德爾!”

    “那麼,黛絲,我們逃吧!”黑暗中的男子鼓勵着不安的少女,“我們肯定不能在帝國裏生活下去了。只有逃到了斐迪亞斯家族勢力無法到達的地方,我們才能在一起……一起逃吧!”

    “但是……父親他怎麼辦呢?”黛絲猶豫着,聲音都有些發抖起來,“我、我這可是背叛帝國、背叛所有人的啊!他不會饒了我的!”

    “你父親對你好過嗎?你從小挨他的鞭子挨的還少嗎?”黑暗中的男子温柔地説,將她攬在懷裏,低聲勸導,“黛絲,在這個世界上,真正對你好的只有我一個人……你不跟我走嗎?你要一個人留在沒有我的科培爾嗎?”

    黛絲在不知所措中顫抖,終於低下頭哭出了聲。的確,從小到大,真正對她好的,除了家裏的幫傭瑞娜婆婆,就只有傑伊了——而愛她這樣不起眼的女孩的,則只有他一個!

    “傑伊……好的,好的!”她哽咽着擁抱了黑暗中的男子,用力點着頭,“我們一起逃走吧!無論去哪裏都在一起……我、我不想一個人……”

    黑暗中的男子輕輕笑了,更加温柔地説:“那麼,時間是越快越好——我們下個月5日晚上就走。為了不引人注意,我們先分頭到庫爾特航空港口會合,我在那裏已經準備好了一架小型太空穿梭機,我們就從那兒轉道中立的克米特星球、去銀河聯邦的首府普里摩斯。”

    黛絲仔細地聽着,一臉信賴地看着傑伊,不住地點頭——對於每一個少女來説,她的意中人都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可以託付生和死。沉浸於私奔的驚懼和狂喜中,這個少女完全沒有想過為什麼對方一早就有着那樣周密的準備。只是聽到最後一句時,她才驚訝地問:“傑伊,為什麼要去普里摩斯,到了克米特就可以了吧?非要去銀河聯邦這麼遠嗎?”

    “小傻瓜!”黑暗中的男子笑了,點着她的鼻子,“你以為中立的星球會保護我們兩個人嗎?只有到了和帝國勢不兩立的銀河聯邦,我們才安全哪——要不是太陽聯邦實在是太遠了,我還想帶着你到那裏去呢!”

    “我不要去太陽聯邦!”黛絲搖了搖頭,驚懼地道,“父親曾經參與了三十年前那一次毀滅太陽系的戰爭,去了那裏的話,太陽系的遺民一定不會放過我的!”

    “那好那好……我們就只去普里摩斯,好不好?”傑伊好象生怕她會改變主意,立時柔聲哄道,“六天以後的星期日,記住在庫爾特航空港口會合!如果在那裏等不到你的話,我會站在那裏一直到變成化石的。”

    這樣的甜言蜜語雖然有些肉麻,但是在這個自幼缺少關愛的少女聽來,簡直是令她百死而不悔了——“傑伊…傑伊,為什麼你會愛我呢?”她喃喃自語,目眩神迷,“要知道,我既不漂亮、也不聰明呢。為什麼你會愛我呢?”

    兩個正在海誓山盟的戀人,誰也沒有發覺到,黑暗中有另外一個跟蹤者的影子。

    ―――――――――――――――――――――――

    “這一仗打得漂亮之極,斐迪亞斯閣下!”看着全息屏幕上顯示的太空中激戰到最後的戰場情況,連站在一邊觀戰的肯特上校都忍不住出聲讚歎,看着帝國的艦隊如同甕中捉鱉一般,一艘艘摧毀銀河聯邦陷入包圍圈的宇宙航母。

    方才的一戰中,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先是指揮麾下的艦隊擺開較長的戰線,果然,銀河聯邦的指揮官立刻選擇了中央突破的戰術,將大量的兵力集中在一起,直衝戰線中部斐迪亞斯的旗艦“帝國之星”而來。

    因為戰線擺得太長,中部的兵力根本無法阻擋對方的集中攻擊。正當肯特上校額上冒出了冷汗時,斐迪亞斯少將卻淡淡笑了笑,眉毛輕輕往上一挑。肯特上校的一顆心落了地——要知道,這可是這位在狄士雷利軍校保持全勝的軍事天才的招牌表情。只要他一抬眉毛,就證明他已經胸有成竹了。

    “不要阻擋敵方!稍微加以抵抗,讓他們的航母前進!”少將鎮定的語聲在帝國艦隊的激光迴路裏閃電般地傳播着,一道道命令有條不紊地下達着,“護航艦隊不要和他們正面交火,退後!戰線中部呈凹形!”

    “斐迪亞斯閣下!”肯特上校再也忍不住,出言阻止道,“對方攻勢凌厲,如果我軍此刻後退的話,很容易被乘勢擊穿戰線的中部!”

    雖然對方是居上位者,但憑着幾十年來的戰鬥經驗,他依然提出了自己不同的意見。斐迪亞斯少將看了副官一眼,卻不置可否,繼而轉身全神貫注地看着戰場上的情況。片刻後,他轉過身對着中部已經退後了的軍隊斷然下了一道命令:“現在,中部艦隊停止後退,原地全力反擊!撒旦騎兵迅速增援中部,絕不可再退一步!其他艦隊從兩翼迅速包抄,40秒鐘內形成圍合!啓動一切設備,就地殲滅敵軍!”

    轉瞬間,形勢發生了大逆轉!肯特上校只看見帝國的軍隊從四面八方包圍上來,把銀河聯邦的上千艘宇宙航母緊緊地圍困在了中間,開始不惜一切地發動進攻。一直向前衝殺得很順利的銀河聯邦軍隊一時間對這急轉直下的局勢措手不及,陷入了包圍圈的各支艦隊急於衝出去,馬上分頭同就近的帝國艦隊交上了火。

    “一羣沒用的傢伙!”斐迪亞斯少將看着屏幕上如沒頭蒼蠅一樣的銀河聯邦軍隊,冷笑,“這麼快就亂了陣腳?要是海恩這傢伙在的話,情況就大不一樣了。”

    的確,由於帝國的艦隊拉長了戰線,那麼包圍圈的厚度一定有限——如果聯邦軍隊堅持原來的方針,集中優勢兵力一直向着敵方旗艦方向突破的話,並不是不可能搶在帝國艦隊的戰線圍合之前破圍而出。這樣一來,不僅突出重圍,反而可以在敵方的外圍發動反圍殲。

    可惜,在見到兩翼的帝國艦隊迅速包抄上來時,銀河聯邦總指揮官的反應卻慢了一拍;等到看見包圍圈已經合攏時,各支艦隊又在慌亂之下分頭同就近的帝國艦隊交上了火,完全忘了要集中力量向同一個方向突圍。

    在雙方兵力基本對等的情況下,訓練有素、裝備優良的帝國軍隊就會佔上風——何況現在軍事帝國的艦隊目前徹底地掌握了戰場上的控制權。所以在接下來的最後的廝殺中,帝國艦隊根本是壓着聯邦艦隊在打。

    “難怪閣下就讀於狄士雷利軍校五年,始終保持了全勝的戰績。”肯特上校不是一個奉承者,這些話是發自內心的由衷感嘆,充滿了敬意,“真不愧是斐迪亞斯家族的人啊。”

    在這個年輕的帝國少將身邊雖然才三年,但他已是親眼目睹了這個軍事天才指揮的無數次輝煌戰役。也正因為如此,他並不象其他資歷較老的軍人一樣對年輕得勢的少將抱有偏見。

    而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卻走出了旗艦的指揮室,在減壓艙裏扶着欄杆,居高臨下地看着進行到最後階段的戰爭,嘴角帶着一絲冷冷的笑意,彷彿是正在清點羔羊的牧羊人。

    在走出了副官的視線之後,斐迪亞斯輕輕打開了手腕上的微型遠程激光通訊器,把米粒大小的接收器塞入了耳中,熟練地摁下了一個秘密的號碼。無線訊息在黑暗的宇宙中穿行,直通銀河的另一處。

    “比夏?”耳機裏傳來了低低的聲音,是謝比夫少校。

    “嗯。”斐迪亞斯少將保持着扶欄遠眺的姿勢,輕輕地對着通訊器道:“馬格林,我恐怕近期不能回科培爾了——元帥給我下達了一系列的作戰命令,幾個月內我要馬不停蹄地轉戰各個星球,根本沒辦法脱身回來。”

    “比夏,必須要想辦法回來!”謝比夫的聲音焦急,“元帥已經讓亞當斯-克萊蒙德當上了帝國的國務卿——你知道國務卿這個位置意味着什麼吧?他們是想要把你支開,趁機鞏固那個傢伙的地位!”

    “這個我當然知道。”斐迪亞斯少將輕輕笑了起來,眉毛一挑:“但是目下如果我從前線擅自回來的話,説不定會打草驚蛇,反而被他們抓住把柄。你們先等一等吧,到適當的時機,我自然會出現在科培爾。”

    “好。比夏,兄弟們是把血和命全交給你了!”謝比夫不再問什麼,只是説了一句,便切斷了通訊。斐迪亞斯少將依然憑欄遠眺,只是目光裏閃動着凌厲的鋒芒,帶着白色手套的手指在合金欄杆上輕輕握緊。

    他知道,很快他的叔父就會私下通知自己回科培爾一趟的,為了一件不宜讓外人插手的事情——現在已經是6月3日了。很快,家族裏便會出現一件不可外揚的醜事,這件事,除了他、誰都不方便來插手處理。

    “如果是阻擋了前進道路的話,即使是星辰的軌道,我也要去改變它!”一個聲音在少將心底冷冷地響起。斐迪亞斯轉過頭取下通訊器,憑欄遠望。

    窗外黑色的宇宙浩淼無垠,各大星系璀璨晶瑩,行星在遵循着各自的軌道緩緩運行着。

    黛絲啊黛絲,你這個傻丫頭,為什麼還快點不逃跑呢?

    你知不知道,你正在推動着歷史!

    ―――――――――――――――――――――――――

    “比夏,把軍隊交給肯特中校代理,立刻返回科培爾!”宇宙歷37年6月4日,不出斐迪亞斯少將所料,愛德蒙-馮-斐迪亞斯元帥果然緊急發來了激光通訊,斷然命令他返回。

    斐迪亞斯少將雖然心裏早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是表面上仍然裝作不解:“元帥閣下,我正準備去往史安提星球作戰,剛剛調配好人員,現在要扔下軍隊回科培爾恐怕有些不便——究竟出了什麼事?”

    軍事帝國的元帥通過屏幕看着少將,眼光有些複雜,沉吟片刻:“比夏,有一個很不好的消息——你的未婚妻黛絲-德-摩爾已經失蹤了兩天,我們懷疑她是與人私奔了。”説到此處,元帥的眼裏也有一些不解和疑惑,顯然也是對於這樣的事情沒有一絲預見。

    斐迪亞斯少將一臉的震驚,沒有説出話來。

    “據我們所掌握的情況,她可能會逃到流亡的銀河聯邦那一邊去——這是叛逃!”元帥的眼光嚴厲得讓斐迪亞斯少將都心中一凜,“身為三大元老的女兒,怎麼可以叛逃到流亡政府裏去!這是絕對不能允許的!斐迪亞斯,你馬上給我秘密回來,必須在她出境之前截住她!這事情不能交給外人去做,必須你親自動手。”

    “是,元帥閣下!”斐迪亞斯少將立刻行了個軍禮,臉色嚴肅。

    “比夏,為了不損害帝國和斐迪亞斯家族的名譽,這件事情不能夠張揚。”元帥習慣性地用手指敲擊着轉椅的扶手,眉頭緊皺,“你是她的未婚夫,這也是對你的侮辱,她損害了你作為帝國軍人的榮譽!那個誘拐黛絲私奔的傢伙,一定要處決——至於你還要不要娶她,則看你個人的意願了。我相信摩爾將軍此次也不會有任何異議。”

    “是的,元帥閣下!”斐迪亞斯少將決然回答,頷首,“屬下保證,絕對不會讓帝國和家族的名譽受到損害!”

    嘴上嚴肅地説着,心中卻是竊喜——居然這樣就一箭雙鵰的解決了所有問題?

    “好了,就這樣吧。立刻回來,暫時停止軍隊的調動。我給你簽發秘密軍事通行證,讓沿途所有軍區都給你隨意通過的特權。”元帥有些疲憊地結束了談話,從轉椅上站起了身,“我已經很累了,實在管不了你們這些年輕人的荒唐事……你給我趕緊回科培爾解決掉它!”

    “是!”斐迪亞斯少將再度行禮,卻看到元帥回過了頭去。

    “元帥,國務卿克萊蒙德先生在門外等了您很久了!”門被輕輕敲響,背景中忽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斐迪亞斯認得,那正是元帥的機要秘書艾麗西婭-曼森小姐。屏幕上的她敲了敲門,從外間進來,手裏端着一杯咖啡,慢慢走近屏幕。

    “叫他進來吧。”元帥邊説邊摁下了通訊開關,“比夏,再見。”

    “再見,元帥閣下。”斐迪亞斯少將抬手行禮,看着屏幕上的影象在一瞬間消失。忽然間,他碧綠色的眼眸中有一絲異樣閃過。在影象消失之後的30秒內,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屏幕前,久久沒有動過一下——在方才圖象消失前的一瞬間,他看見站在元帥背後的艾麗西婭衝着他輕輕點了點頭,右手抬起、在元帥的腦後作出了扣扳機的樣子!

    她在暗示什麼?……莫非、莫非她是説——自己已經危在旦夕,必須儘快下手?

    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思……她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麼?

    “斐迪亞斯閣下,召屬下過來有什麼吩咐?”在他仍然處於震驚中時,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斐迪亞斯少將回過頭,看着身後一位高大的軍人。

    “高登,在沒有旁人的時候,不必稱呼我‘閣下’!”他再一次強調,嘴角浮現出淡淡的笑意,“在俱樂部裏為了搶漂亮的小姐,你都敢和我打得頭破血流,怎麼一到了戰場上就這麼拘束?”

    “嘿,”高個子軍人抓了抓帽子,尷尬地笑,“軍隊裏你是我長官嘛。”

    第十一艦隊的隊長,25歲的高登-霍爾曼中校也是“菲多拉”俱樂部裏的常客,與斐迪亞斯同樣愛好醇酒美人,脾氣卻是暴躁而執拗的。他和斐迪亞斯的相識,還是在一次為了女人的流血衝突中。

    那一次,為了爭奪俱樂部新來的美女侍應生,暴躁的霍爾曼中校再也壓抑不住從軍校開始就對這個人的妒忌和不服,當着眾人的面,將白手套扔到了帝國繼承人的臉上。斐迪亞斯正抱着美女在喝一杯紅酒,當手套滑落到酒杯裏時,他凝視着被毀掉的七十年乾紅,眉間的怒意漸漸凝聚,霍然站起,拔槍指住了對方。按照軍隊裏秘密的規矩,雙方都冒着違反帝國軍規的危險,雙雙跑到了郊外的密林裏決鬥。

    那次決鬥以斐迪亞斯在槍法、劍術、搏擊三項上的完勝而告終,旁觀的軍官無不咋舌不下——他們也曾在狄士雷利軍校的考核中看到過斐迪亞斯的各項成績,但對那高的驚人的分數一直都抱有疑慮,認為那是校方對於元帥侄子的過度寬容和優待導致。卻沒有想到,這個看似貴公子一樣的青年人竟然真的有着如此可怕的單兵作戰能力。

    俱樂部最美麗的女侍應生在斐迪亞斯少將勝利後,立刻挽起了少將的手臂,將頭靠過去,臉上帶着女王般的得意,開始用尖刻的言辭嘲笑失敗躺在地上的受傷者——然而,斐迪亞斯卻一把將她從車裏推了下來,看着嬌媚的女人倒地痛呼,臉色冷酷而不屑,微微揚起了眉梢:

    “收起你那得意的嘴臉吧!你以為我是為了一個婊子而決鬥的麼?”

    少將轉向一旁捂着手臂的高登-霍爾曼,唇角露出勝利者的微笑:“好了,你輸了,得賠我紅酒——我要一百年陳克里特星球出產的那種!至於這個女人麼,歸你了!”

    霍爾曼中校目瞪口呆。

    後來,漸漸兩個人就成了死黨,霍爾曼還加入了“銀河七劍客”的團體。現在他所率領的第十一艦隊,是斐迪亞斯麾下的王牌軍,在戰場上神出鬼沒,為帝國立下了赫赫戰功,有着“撒旦騎兵”的稱號。

    “比夏,我真是不明白你為什麼現在還能安安穩穩地站在旗艦裏!”霍爾曼中校淺棕色的皮膚泛着血潮,握緊了拳頭,“你不知道那個混蛋在科培爾已經快一手遮天了嗎?你真的要學那個該死的卡爾,在關鍵時刻退位讓賢嗎?”

    ——也只有在這些年輕叛逆的軍官們的私下交談中,軍事帝國裏萬眾景仰的卡爾-狄士雷利元帥才會被毫不客氣地稱之為“該死的卡爾”。

    “霍爾曼中校!”在這個軍人握緊拳頭説着時,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忽然一聲斷喝。

    “在!”高登-霍爾曼中校條件反射似地挺身敬軍禮。

    “現在,我命令你立即帶領第十一艦隊採用‘四維空間行進法則’,12個小時之內給我立即秘密返回科培爾!”斐迪亞斯少將冷冷地下達了這個重要的指令,眼神莫測,“馬格林已經在首府聯絡好了其他的人,你要協助他在儘量短的時間內控制帝國的軍事中樞!”

    “是,少將!”霍爾曼中校淺灰色的眼裏掩飾不住激動,霍然抬手行禮,但是隨即冷靜地反問,“可是,以這樣少的兵力奇襲科培爾,短時間內控制首都局勢是沒有問題,但萬一驚動了駐紮在附近的第四、第九軍團的話……”

    “你放心,到時候我自然會想辦法封鎖科培爾的一切對外聯繫。”斐迪亞斯少將淡淡道,眼睛裏閃耀着野心勃勃的光輝,“你只要和馬格林他們一起,按照原訂的計劃攻佔倫勃郎寧宮,把那些阻礙我們的老傢伙全部逮捕就好了!”

    “那麼……也包括元帥閣下和科塔夫將軍嗎?”霍爾曼中校遲疑着問。

    “廢話,當然!不控制他們兩個,根本就無法控制帝國局面!”斐迪亞斯斷然道,沒有一絲的猶豫,“記住,如果沒有辦法讓他們順從地被讓出控制權的話,也可以強行逮捕。如果遇到武力反抗,必要時候可以就地處決!記住,無論如何,絕對不可以讓他們逃離科培爾,否則整個帝國就將陷入內戰!”

    雖然知道那是必須作出的決定,但是聽到這麼殘酷的命令從少將嘴裏毫不猶豫地發出來,霍爾曼中校還是感到有些震驚。“是,少將!”他接受了這一指令,然後頓了一下,有些遲疑地問,“那麼……奧萊託-德-摩爾將軍,又該如何處置?”

    他知道,早已退出政壇的摩爾將軍是少將未來的岳父,但也是兩位當權者的生死之交。

    “那還用問?——如果不服我的命令,一併處決!”冷如冰雪的語聲。

    “那……”霍爾曼中校有點寒意,“黛絲-德-摩爾小姐呢?”

    當他以為少將嘴裏還會再吐出第三個“處決”的時候,斐迪亞斯卻出乎意料的沉默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許久,才吐出了一口氣,負手轉過身去看着窗外,冷冷:“這個……我會處置的,你不必過問。”

    “是。”霍爾曼中校退了下去。

    機艙裏又剩下了他一個人,斐迪亞斯少將將頭慢慢的抵在冰冷的玻璃上,一瞬不瞬地看着窗外漆黑無垠的夜空,眼神里閃過了閃電般鋒利複雜的光芒。

    ――――――――――――――――――――――――

    僅僅一日之後,他已經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返回了科培爾。

    駕駛着軍隊裏最先進的X171型太空梭,懸浮在科培爾上空專用的軍事軌道上,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俯視着地面上正在奔逃的兩個人,對着通訊器向叔父發出了請求:“報告元帥,我已經發現黛絲與那名男子逃往庫爾特航空港口!請求封鎖港口!”

    “要封鎖港口?”斐迪亞斯元帥有些驚訝——只是為了掩飾一樁醜聞,越是低調越好,這樣興師動眾有些超出了他原先的預計。

    “他們好象早就準備好了私人宇航器,就要在港口起飛。”斐迪亞斯少將一邊冷眼看着地面上的兩個人攜手奔向港口,一邊用着急的語調向叔父彙報,“如果我立刻升空截擊的話,這件事就會人人皆知!”

    “唔……單獨封鎖庫爾特港的話,反而不大好……”斐迪亞斯元帥遲疑。

    “那麼,能否找一個虛擬的藉口,暫時封鎖科培爾所有航空港?”斐迪亞斯少將恭謹地提議,“只要幾個小時就能完全解決問題了。”

    斐迪亞斯元帥遲疑了片刻,終於作出了決定——他此刻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普通的決定將會是他一生中最讓他後悔的!

    元帥沉聲:“好,我馬上以太陽系遺民以有恐怖分子秘密潛入的名義下緊急封鎖令,封鎖科培爾所有的港口十二小時——比夏,十二個小時之內,必須解決一切!我不想再看到醜聞進一步擴大化!”

    “是的,元帥閣下!”斐迪亞斯少將朗聲回答。無法掩飾的微笑在他的嘴角泛起——幸好不是全息的圖文通訊,要不然,自己內心的想法肯定逃不過元帥犀利的眼光吧?

    足夠了,十二個小時!一切似乎要比想象中的還順利。

    幾秒鐘之後,斐迪亞斯看見燈火通明的航空港裏忽然響起了警報聲,駐紮港口的軍隊接到了命令,開始清場、迅速地封鎖港口。與此同時,斐迪亞斯看見東北角的夜空裏有一道細細的白光閃過——那是約定好的出動軍隊的暗號。

    “開始了!”他壓抑着激動,在內心輕輕歡呼了一聲。

    經過這一夜,到了明天太陽昇起的時候、這個銀河便要換了人間!

    ――――――――――――――――――――――――――――――

    “各位旅客,因為懷疑有意圖非法出境的人員,所以封鎖港口一小時。請大家配合清場。”通訊員禮貌但冰冷的聲音在大廳裏迴盪,周圍的人羣只是低低説了一些牢騷的話,便服從地從各個出入口疏散到了港口外的廣場上。

    在軍人執政的銀河帝國裏,服從不僅僅是軍人的天職,更已經成了所有公民必須遵守的準則。對於政府的命令,沒有權利問為什麼。在人羣漸漸稀疏的時候,只有兩個穿着銀灰色風衣、似乎是遠行打扮的旅客仍舊躊躇地滯留在大廳的一角。

    “傑伊……怎麼辦?我們上不了太空梭了嗎?”兩人中身形嬌小的一位旅客懷裏抱着一盆花草,低聲顫抖着問旁邊的男子。雖然對方也是一樣嚇得臉色蒼白,她仍然是滿懷信賴地望着對方。

    “完、完了……一定是被他們發現了……”那個身形高大、戴着墨鏡的男子的聲音也在瑟瑟發抖,手裏的沉重的提箱一下子掉到了地上,裂開的縫隙裏露出大疊的花花綠綠紙張——卻是銀河系裏通用的貨幣,最大的面額。

    “傑伊?傑伊?”那位女旅客一見連對方也沒有了主張,更是緊張得説不出話來——只是下意識地絞着雙手,用力把花盆抱在懷裏,左顧右盼。

    “我親愛的未婚妻——你以為私奔是這麼容易的事嗎?”

    陡然間,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在空曠的大廳中,嚇得兩個旅客都不期然雙雙回頭。

    “比夏哥哥!”女旅客下意識地脱口而出,看着眼前不知何時出現的帝國少將,眼睛裏帶着一些震驚和恐懼,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那個銀黑兩色軍服的男子彷彿從天而降,無聲無息,忽然出現在他們面前。

    空蕩蕩的候機室裏,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折射着玻璃頂棚透入的月光,明亮如水。年輕的軍人站在他們面前,雙臂交叉抱在胸前,劍眉微挑,唇角露出一絲莫測的冷笑。

    “斐、斐迪亞斯少將?”黛絲身邊那個高大的青年旅客戰戰兢兢地問,目光閃爍地注視着一身殺氣的帝國軍人,倒退,“你、你…就是黛絲的未婚夫?!”

    “物資總局的傑伊-肯德爾處長,你現在後悔也晚了——我謹代表政府以貪污公款、私自潛逃的罪名,正式逮捕你!”看着驚慌失措的“情敵”,斐迪亞斯幾乎是不屑地冷笑着,抬手一揮,“把他拿下!”

    瞬間,四周的港口警衞人員立刻圍了上來。

    “請立即把你手上的提箱打開,配合檢查。”

    傑伊的臉色瞬間蒼白,下意識地伸手到了風衣的內袋中。

    “為什麼要誣陷傑伊!比夏哥哥,你太卑鄙了!”忽然間,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一直戰慄不已的黛絲大聲質問着少將,右手從花盆上鬆開了,直指着斐迪亞斯的臉,厲聲斥問,“他沒有做對不起國家的事!我和他走也是自願的,你怎麼可以誣陷他!”

    看着嬌弱的未婚妻如今不顧一切的樣子,碧色的眼睛裏忽然漾起了微微的苦笑——真是一個笨蛋啊……有哪一隻蜜蜂會採一朵平庸的花呢?她還天真到真的以為對方是愛這樣的她呢。

    激動的少女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和神色和他説話,卻絲毫沒有發覺身後已經有閃着寒光的槍口暗中對準了她——那慷慨激揚的話話音未落,她的直指着對方的右手忽然被用力一把抓住!

    “過來!”斐迪亞斯的聲音冷冷地響起,她驀然一個踉蹌地栽進了對方的懷裏,隨即被迅速推到了一邊。斐迪亞斯抱着她一個側翻,敏捷地閃避到了大理石的柱子後。而對方的激光槍洞穿了石柱子,石屑紛飛中少將的肩膀上滲出一行血。

    兔起鵠落,黛絲被嚇得呆了,怔怔地看着身邊軍人肩上的血跡説不出話——直到那温熱的血染上了她緊靠在他懷裏的側臉。

    就在同時,斐迪亞斯右手的槍發出刺眼的光,在瞬間打落了肯德爾手裏的槍。

    “給我就地槍決!”在她還沒有回過神的時候,就聽見那個近在咫尺的聲音下達了這個命令——斐迪亞斯一連兩槍洞穿了情敵的左右手臂,解除了對方的武裝,臉色已經冷如寒霜。

    跑動聲。亂槍聲。傑伊臨死的慘叫。

    “不要!——不要啊!”紅髮的女旅客嘶聲尖叫,臉被扭曲成了可怖的形狀,深藍的眼裏充斥着恐懼和絕望,回過頭,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搖晃,“傑伊,傑伊!!!!”

    斐迪亞斯沒有鬆開她,只是抬起手去捂住她的眼睛,冷然:“不要看,黛。”

    然而,已經晚了。少女已經回過頭去,看到了躺倒到地上的戀人。看見全身佈滿彈孔、面目全非的傑伊,她渾身忽然也彷彿沒有了任何力量,驚呼停頓在咽喉裏,只是回頭盯了未婚夫一眼,顫抖地抬起手指着他,臉色煞白地往後仰倒。

    一雙手及時地把她扶住,斐迪亞斯在嘆氣。

    平日強硬的人忽然變得從未見過的温和,攙扶着無力的少女,把她的頭死死地按在自己的肩上,不讓她再去看那一幕慘象。然後,又聽見了有人彙報:“少將,在人犯身邊的手提箱裏搜出了大量的現金和一些A級的軍事情報!罪名已經確認!”

    斐迪亞斯點了點頭:“很好,以貪污和叛國的名義處決了這個傢伙——接下來,你們去善後吧。我有要緊的事要離開一下。”

    “是!”下屬退下。

    “比夏哥哥,你真卑鄙……你、你陷害我們!你陷害我們!”黛絲的精神再也支持不住,只是恨恨地看着這個青梅竹馬的少將,竭力伸出手去打他,卻被輕而易舉的制服。一貫温順文靜的少女瘋了一樣的掙扎,用盡了一切言辭怒罵,逐漸陷入了崩潰性的昏迷中。

    “好蠢的丫頭……剛才差點就被劫持當了人質呢,”半抱半扶着昏過去的未婚妻,斐迪亞斯少將卻沒有絲毫火氣,嘴角忍不住泛起一絲苦笑,搖頭,“被人利用到這樣的地步居然還毫不知情……智商究竟是多少啊?”

    然而心裏還是有一陣不是滋味,他看着她,嘆了一口氣。

    ——接下來,要把這個丫頭怎麼辦呢?很快、他就要清洗整個國家了。包括她的父親、也會在他的清洗計劃內。如果讓她留下來,又該拿她怎麼辦呢?她總不可能一直這樣昏迷,等到她醒過來,他又該拿她怎麼辦呢?

    “接下來怎麼辦?斐迪亞斯?”耳脈裏傳來了同僚的低語,“按計劃麼?”

    他神智驀地一清,抬起頭來:“是的,一切按計劃!”

    十天後,一個新的政權在軍事帝國誕生了。

    宇宙歷37年6月20日,在少壯派軍人的擁護下,年輕的比夏-馮-斐迪亞斯少將一舉推翻了原來的軍政領導人,以27歲的年紀坐上了這個龐大帝國的支配席上——採取了極端暴烈的手法,大批的軍政要員被鎮壓下去了,包括新元帥自己的叔父和參謀長都遭到了監禁,連已經遠離權利核心的摩爾老將軍,都被軟禁了起來。

    然而,那個紅髮少女卻消失在了帝國境內。

    不知道出於何種原因,冷酷的少將卻抬手放過了背叛他的未婚妻,下令軍隊不許阻止,一任她搭乘太空梭逃離了科培爾,流亡到對立的政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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