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説起現狀——費沙如今正準備全面進行城市的規劃和改建,我正在負責建築部分……美,你能過來嗎?……當然,你也可以先過來看看,如果感興趣的話就留下,否則我也不會強求。
“我在這裏很好!認識了很多有意思的人,如果你來的話我可以一一為你介紹——對了,這裏的首席執政官萊恩大人非常英俊哪!!!我想起來都忍不住要尖叫……
“總之,過來吧!11月11日是費沙的國慶日,我應該有7天的假期——快過來吧!!”
“來或者不來、希望在接信後立刻給我答覆,我將在費沙等你的迴音。
“——你的查。
“費沙歷002年10月15日。”
傍晚。坐在奧丁皇后大道旁的人行道上,她看完了最後一行字。
小心地摺好信箋,展平,夾入隨身攜帶的速寫本里,然後繼續就着涼開水啃那個吃到一半的三明治。然而,機械性地咀嚼着食物,思維卻仍然停留在剛剛看完的信上……
————查歐有多久沒和自己聯繫了?兩年?兩年半?
總之,這封忽然寄到自己所寄居旅館的信,實在是非常出人意料的。老闆娘羅娜大媽在把信轉交給她的時候,都帶着有些怪異的眼光,把收信人名字看了一遍又一遍才小心地遞過來。
的確,這樣印刷精美、字體秀麗的信,一看就是所謂的“上等人”才使用的,根本不應該在這個簡陋破舊、住滿了流浪打工人員的小旅店裏出現。
而且,寄信人的地址,居然還是至今仍然和帝國處於交戰狀態中的費沙獨立公國。
查……如今居然在那麼遠的地方了。
看樣子,還是一點都沒有變,仍然喜歡用手寫信這麼古老的通訊方式、仍然是那一看見帥哥就條件反射般尖叫的體質……咬着三明治,她不由微微笑起來。————但是……對於本來的專業,自己都已經是好久沒有接觸過了吧?
最近的一次,還是一個多月以前旅館頂樓的天花板漏水,花了一個小時勾出了一張屋頂排水系統設置的平面圖——但是,那個離“設計”這兩個字,還是有十萬光年計的距離哪……
所幸的是苛刻的老闆娘為此減免了她一個月的房租,這樣也總算有一些時間來賺錢應付下一個季度的開支了。不過,這個月內如果再不能湊足500帝國馬克預付金的話,恐怕是連那樣的地方都住不下去了——
★也許是想到了生計的艱辛,也許是吃過晚飯有了力氣,她開始支起畫架,在街頭熙熙攘攘的人羣中開始尋找下一個主顧——至於去費沙那麼遙遠的事,還是不去想了吧!
自己哪有旅費去另一個行星?
如果真的想讓自己過去,查應該隨信寄張機票過來才是呢!——她不由又捉狹地笑了起來。
但是,恐怕查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如今自己會有如此糟糕的經濟狀況吧?在兩個人分別之時,“拉莫爾”還是個非常顯赫的姓氏,即使在充斥着貴族和富商子弟的奧丁皇家藝術學院裏也相當引人注目。
然而……戰亂改變了一切。
歷史的潮流滾滾而來,把一部分的人拋上了浪尖,也有一部分人跌入了谷底——而她的家族,卻不幸屬於被覆滅的那一羣。
“政治這個東西,儘管拉莫爾小姐你不喜歡,但是它還是能影響世上絕大部分的人的生活——而我,只是不想做一個歷史的旁觀者而已……”
“美,相信我的話——最後勝利的必定會是羅嚴克拉姆元帥那一方!請你務必勸你父親做出正確的選擇,不要被布朗胥百克公爵所拉攏過去。”
————要是當初聽從路易的勸告,去阻止父親加入就利普休塔特反帝聯合軍好了……她早就應該知道路易斯對於政治的敏鋭觸覺的……
如果這樣,她的父親:羅傑士。德。拉莫爾伯爵也不會在羅嚴克拉姆王朝成立後被剝奪爵位和領地、鬱鬱而終,整個家族的命運,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吧?
★“哎,街頭畫家的畫你也有興趣啊?快點,音樂會就要開場了呢!”
忽然間,她身側傳來了一個女郎的聲音,回頭,看見了兩個正駐足在自己作品前的衣冠楚楚的紳士和淑女。
“不要急,羅莎蒙德——反正接我們的車也還沒到……這個人畫的不錯,看來是接受過專業訓練的——對了,畫一張畫多少錢?”那個黑髮的紳士欣賞着那幾幅掛在路邊樹上展示的肖像範圖,一邊頭也不回地問。
“炭筆速寫10馬克一張,水彩速寫15馬克一張——先生,您身邊的這位女士那麼漂亮,畫張畫留個唸吧!”看着這一對男女的裝束,她意識到可能來了好主顧,連忙站起身來笑着回答。
“哼……就是要畫,也不會找這種三流的街頭畫家……”那個美麗的金髮女郎輕蔑地哼了一聲,拉了拉身邊的男伴,“你看,車來了!快走吧,不然趕不上音樂會了,路易!”
在她説出最後一個字時,黑髮的紳士正拿着其中一張畫轉過頭來:“請問這一張畫能不能……”
忽然間,有禮的微笑在他臉上瞬間凍結————“美狄婭!”
低低的驚呼抑制不住地脱口而出,深藍的眼睛裏有極其複雜的神色掠過。
“哎,快上來啊!”這時,他美麗的金髮女伴已經上了那輛豪華的地上車,在車裏不耐煩地衝他揮手示意。
僵硬的表情在年輕男子的臉上維持了大約4、5秒鐘,然後,他及時地回頭應了一聲:“來了!”
“這是我的通訊地址——回頭跟我聯絡!”迅速從大衣內側的口袋裏抽出金筆,唰唰地寫下一行字,然後撕下便箋紙塞在她手上———回身走了幾步,忽然又想起什麼似地,揚了一下手中的畫跑回來:“哦,忘了付你錢……記住,要跟我聯絡!”
看着那人坐進地上車,車門迅速合上——然而,站在人行道上的紅髮少女始終一句話都沒有説……
“……路易……”許久許久,她才嘆息般地喃喃説了一句聽不清楚的話。
“怎麼磨蹭那麼久?這次音樂會可是陪皇太后和內閣大臣一起的,難道你也想遲到不成?”
車在急馳,然而車中卻是平穩而香氣馥郁的——黑髮的男子自上車以來,就一直看着窗外出神,似乎根本沒有聽見旁邊未婚妻抱怨的聲音。車窗外的景色不停掠過……
那個名叫“路易”的青年男子,臉上忽然出現了有些抽搐的表情——將近5年沒見面了……自從舊帝國曆四八八年,內戰開始以來,和她就完全失去聯繫了。
雖然由於戰爭的原因,他沒有完成皇家藝術學院裏建築設計的學業。然而,對於在學生時代就獲得過帝國建築學最高獎的他來説,能力,並不需要證書、或者文憑來證明。
然,偏偏他的興趣卻不止於建築而已……
“路易是一個天生的政治家。”——在聽從自己的勸告,用所有財力在內戰中支持羅嚴克拉姆一方獲得完勝後,作為大地產商的父親曾這樣得意洋洋地對旁人説……
的確,對於政治,他有着超乎常人的興趣和敏鋭的直覺。
由於在內戰中正確的選擇,使他終於有機會進入那個曾由貴族階級壟斷的圈子。從工部省的一個小文書做起,由於出色的專業能力和政治素質,5年來他的仕途始終順利……
2年前,他接替被刺殺的席爾瓦貝爾西,出任帝國工部省尚書一職,終於進入了這個龐大帝國的權力核心。
政治上少年老成的他知道、接近昔日敵對的舊門閥貴族是怎樣的忌諱,所以他也只是通過別人隱約地知道她家族的一些消息——她的父親拉莫爾伯爵在戰敗後被剝奪了爵位和領地,流放到荒僻的星球上去,當年就病故。而她的家族亦告沒落,族人流落於各方。……可是,始終都不曾聽説過關於她的消息——然而,不想今天居然在皇后大道的街頭,這樣突然地遇見了他大學時代最初的戀人。
紮成馬尾巴的紅髮,洗得發白的牛仔服,滿是顏料的工裝褲——一切竟然和回憶中那個貴族少女完全兩樣!
…………美狄婭啊…………
有種説不出的痛苦無力的感覺漸漸包圍了他——“停車、停車!”正哼着小調的司機忽然聽到後座上客人大聲喊,慌忙找車位停車。
車還沒有停穩,那個黑髮的客人就從車上跳了下來。
“路易!你幹什麼去?路易——”車上的女客人驚叫了起來,探出頭去,“你瘋了嗎?要來不及了!”
“幫我向皇太后道歉——説今天我要晚點來……”然而,説話的人連頭都不回。
已經沒有人了。
皇后大道上,昏黃路燈照耀着空蕩蕩的人行道。微微的風吹過來,地上只有一些碎紙片瑟瑟地隨風舞動。
路易的目光一剎間黯然。他認出來了…那正是自己方才給她的便箋紙和鈔票的碎片!
———對於往日,她竟然已經不願意再回過頭來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