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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傲慢與忍辱

    鄧蒼生、任鬼神、朱小腰、顏鶴髮這一輪話下來,那一干“迷天七聖”的手下,自然都彷徨無主、不知如何是好,忽聽“呸”的一聲。

    鄧、任、朱、顏一齊扭頭望去,只見陳斬槐往地上啐了一口痰,兇狠狠地道:“呸!這算什麼?!七聖主還活生生的,咱們就謀叛了!看風使舵誰不會!兄弟們有義膽忠心的,今兒就是掏出來的時候!”

    他這樣一說,一群“迷天七聖”的人臉上都出現慚色,連鄧蒼生和朱小腰也垂下了頭。顏鶴髮怒叱道:“陳舵主,你活膩啦!”

    陳斬槐昂然道:“說句實話,顏大聖主,這年頭,豐衣足食的,誰有活膩了抹脖子這回子事!只不過,陳某走暗盤子,卻心往光明道,有些事,卻寧死不活!”然後大聲向“迷天七聖”的人道,“有血氣的,還是關七聖的血性弟子,請往我陳某這兒站,咱們一起挨刀,一塊兒給‘迷天七聖’的招牌揩揩光!”

    他這一番號召,真有十幾名忠心耿耿的弟子,往他那兒站去。

    任鬼神怒道:“陳斬槐,你真不自量力!”

    陳斬槐冷笑道:“我是不自量力,卻不賣主求榮!”

    任鬼神怒不可遏:“你……”

    顏鶴髮揚聲道:“要棄暗投明,加入‘金風細雨樓’的人,我們歡迎,請靠我這邊站過來。”

    任鬼神本想先對付陳斬槐,見顏鶴髮正在招兵買馬,自己不想落後,遭雷損、狄飛驚見責,忙道:“‘六分半堂’,廣開庭門,唯才是用,不記前嫌。欲展身手,不負所學,就跟我這邊來。”

    這一來,兩百名“迷天七聖”的徒眾,近一百過了任鬼神那邊,近百名站到顏鶴髮這兒。

    其實,早在此役之前,“迷天七聖”裡已分成三個派系,大聖主顏鶴髮和二聖主朱小腰自是一派,三聖主任鬼神和四聖主鄧蒼生又自成一系,而真正對關七盡死忠心的,為數恐怕不到一成。

    關七當年組織“七聖盟”,聲勢浩大,“六分半堂”瞠乎其後,聲勢不可與之相提並論。直至雷損執掌大權,大事整頓,並與關七之胞妹昭弟聯婚,“六分半堂”勢力才後來居上,漸漸成了“迷天七聖”的心腹之患。卻偏偏在這時候,關七神智不清,終日自囚,說話語無倫次,行事倒行逆施,而且喜怒無常,疏於政事,動輒大事殺戮,連原來忠心耿耿的舊部,二聖主“金面獸”閔進、五聖主“開心神仙”呂破軍、六聖主“毒手摩什”張紛燕,全遭了他的毒手,這樣,才又引進了現在的朱小腰,以及無人知其身份的五、六聖主。

    “六分半堂”勢力日益強大,“迷天七聖”日漸萎縮、潰不成軍,此消彼長下,“七聖盟”在七八年前已轉入地下,變成神秘幫會,“六分半堂”乘勝追擊,本待一舉消滅“迷天七聖”,但蘇夢枕主持的“金風細雨樓”勢力又日益強大,更有青出於藍勝於藍之勢。

    這一來,“六分半堂”轉移目標,全力對抗“金風細雨樓”。

    “迷天七聖”因而得以苟延,卻不圖振作,關七仍舊不聞不問,暱近五聖六聖,大小事務,乃由五、六二聖代為料理。因此,“迷天七聖”的部下多淪落為江湖宵小,恃勢凌人,無惡不作,像在漢水上,“七煞”者老大等人奉命捉拿雷純,居然色心大起,不惜犯戒,便屬一例。

    不過,近日來,“迷天七聖”在京城中的實力,突然大增,有不少神秘高手加入,而且各路弟子,紛紛往京城調集,“六分半堂”與“金風細雨樓”表面上當然已鬧得你死我活,實際上也不能並存,但雷損和蘇夢枕,都是不世人傑。

    他們並不忽略“迷天七聖”的存在。

    而且,他們更深知七聖主關七的武功。

    “在武功上,我不怕雷損,但怕他那口棺材。”蘇夢枕曾對郭東神說道,“要不是這幾年來關七似已瘋了,他才是最可怕的敵手。”

    “實際上,狄飛驚的身份和武功更諱莫如深。郭東神道,“但關七背後的勢力,更令人寢食難安。”

    所以蘇夢枕決意要先除“迷天七聖”。

    ──只有在掃除“迷天七聖”的勢力後,才可以放心放手與“六分半堂”決一死戰!

    這跟雷損的心思不謀而合。

    “我們跟‘金風細雨樓’決戰之前,一定要剷除關七的勢力。”狄飛驚也跟雷損這樣說過,“無論是什麼樣的勢力,只要老大和老二相爭,一定會爭取老三,所以得利的會是老三;老三一旦得利,就會變成老二,我們要是勝了,老三也會威脅到我們,我們那時候已元氣大傷,不一定能收拾得了他,他便成為禍患;要是我們輸了,已筋疲力盡,而我們當年曾奪去關七在城裡的地位,你看他還會放過咱們嗎?”

    “可是關七已經瘋了。”雷損故意這樣說,他似乎比較溫厚,比較念舊,比較不想開殺戒,而有些事,有些話,總該由別人來做、別人來說,才較妥當。雷損深知這一套。狄飛驚也深知這一點。所以一個懂得說,一個則懂得不說。

    “瘋了不等於死了。”狄飛驚道,“有時候,瘋了就像一個人敗了一樣,既然敗了可以東山再起,為什麼瘋了就不可以神智復原?”

    故此,雷損與蘇夢枕都有一個默契。

    他們的默契就是先滅“迷天七聖”,殺關七!

    這一點他們做得非常徹底。

    鄧蒼生和任鬼神是關七當年的親信,對於關七的顛三倒四、信重外人,自然瞧不順眼,心裡不服氣,鄧蒼生是死心眼兒不易打動,任鬼神則心中早已不忿,較易收買,而鄧蒼生又向唯任鬼神馬首是瞻。於是,雷損早已派狄飛驚暗地裡跟任鬼神、鄧蒼生取得聯繫。

    任鬼神眼見關七已完全信賴五聖六聖,自己師兄弟二人正是動輒得咎,朝不保夕,處此局面,不如一叛了之,自然接受雷損的籠絡,至於鄧蒼生對任鬼神則一向言聽計從。

    蘇夢枕則派楊無邪去分化“迷天七聖”的人,楊無邪卻看準了顏鶴髮。

    ──顏鶴髮雖貴為“迷天七聖”的大聖主,但眼見日漸失勢,地位日益動搖,心懷不滿,自是最為不甘!

    ──顏鶴髮想必是個聰明人,他要不是個聰明人,斷無理由二聖主閔進、五聖主呂破軍、六聖主張紛燕全部遭了殘害,他卻依然能屹立不倒。

    ──一個聰明人,自然知道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聰明人比較怕死。

    ──因為聰明人知道怎麼活著才比較舒服。

    ──一個比較注重享受的人,就有貪念,必有所圖!

    楊無邪認定這一點,技巧地收買顏鶴髮。

    而且,他更看出顏鶴髮與新進的二聖主朱小腰是一夥的,只要收服得了顏鶴髮,也就等於拉攏到朱小腰,無形中省了不少力氣、時間。

    楊無邪果然看得極準。

    顏鶴髮與朱小腰,都成了“金風細雨樓”的潛伏在“七聖盟”中的內應。

    所以才會有“三合樓事件”。

    ──他們以一個雷純,引起了較小型的格鬥,引出了關七,才引發全面的惡戰,要一舉殲滅關七!

    不過關七依然逃出重圍。

    雖然他受了重傷。

    然而,在這“兩虎相爭,意在關七”的計劃裡,“金風細雨樓”與“六分半堂”這兩大勢力,也彼此虎視眈眈,互為抗衡。

    蘇夢枕卻增了王小石白愁飛這兩名強助。

    他趁這個行動,把“金風細雨樓”的實力,跟“六分半堂”互相抵制,而令白愁飛與王小石藉此要脅雷滾、殺掉雷恨。

    他自己則和“金風細雨樓”的主力,先是固守天泉山,與雷損的勢力各按兵不動,直至關七現身爭奪雷純,他們再拔隊掩撲三合樓,完成了突襲與圍剿行動。

    現在就只剩下了善後與招攬。

    ──殺戮只是不得已的手段,那是一種破壞。

    ──結合新的力量是必要的,這才是建設。

    眼下的情勢,“迷天七聖”主要的部隊有四成過了“金風細雨樓”那邊,四成過了“六分半堂”這兒。實則,顏鶴髮與任鬼神等人,早已在招收徒眾、暗中鞏固自己的實力,如果關七不是太過昏昧無能,只需稍加留心,必然會發現“七聖盟”早已人心思散、潰不成軍。

    現在只剩下兩成不到的徒眾,一成到了陳斬槐那邊,願為關七效死,一成仍舉棋不定,拼又不是、逃又不成既不想叛又不想死,不知如何是好。

    蘇夢枕忽對楊無邪道:“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哪一種人?”

    楊無邪額上的黑痣似乎在發著光,“公子一向不喜歡一腳踩兩船、做牆頭草、兩方討好、朝秦暮楚的人。”

    “對了,”蘇夢枕道,“忠就忠,奸就奸,好就好,壞就壞,沒啥大不了的。生就是生,死就是死,人活著,總要做決斷,選錯了,也不過是錯了,選對了,也不過是對了,一刀子下去,砍的不是魔,那就是神,也沒什麼不可以的。最不痛快的便是前山怕虎,後山怕狼,張皇四顧、畏頭縮尾,想面面俱圓,但又不敢輕試,伸了腳趾縮腳跟,這算啥?!不如殺了了事!”

    楊無邪似乎連臉上的暗瘡也發亮,“公子說得對!”

    蘇夢枕這幾句話一說,又有不少人往“金風細雨樓”那兒靠攏。

    雷損乾咳了一聲,道:“蘇公子,久違了。”

    蘇夢枕忽道:“你感冒了?”

    雷損一愣,道:“託公子洪福,老夫一向少病無慮。”

    蘇夢枕又問:“你有肺癆?”

    這句話由蘇夢枕口中問出來,無疑對雷損十分諷刺,幾近侮辱。

    雷損居然也沒有生氣,還居然回答:“沒有。”

    蘇夢枕傲慢地道:“那你說話前,為啥先要咳嗽一聲?”

    雷損沒料有此一問,一時竟答不出話來。

    狄飛驚忽然答腔,他說話有氣無力、垂頭喪氣,但在斜風細雨裡依然清晰入耳:“總堂主先咳一聲,是要你注意,他正在跟你說話。”

    “他說話,我自然聽得到,我又不是聾子,何必要咳這一聲?”蘇夢枕道,“莫不是在我面前,他對自己沒有信心?”

    “那麼說,”狄飛驚淡淡地道,“蘇公子昨午與我在三合樓上會面,一共咳了十七聲,那又表示了什麼?”

    狄飛驚這一句話一出口,“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的子弟,莫不暗摸兵器、捏一把汗!

    ——這種話一旦出口,只要蘇夢枕一動手,這兩幫人馬,就得血灑長街,決一存亡!

    蘇夢枕居然沒有生氣。

    他還輕描淡寫地回答了這句話:“因為我有病,所以不得不咳。”

    他指著雷損又說:“他既然沒有病,咳來做什麼?”

    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才說下去:“除非,他是向我挑釁?見我咳嗽,便故意咳上幾聲,來譏刺我!”

    這時,誰都可以看出來,蘇夢枕是故意向雷損找碴子。

    一個堂堂領袖,同另一名一方領袖找晦氣,自然有千萬個理由,可是蘇夢枕居然挑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來找麻煩,分明是吃定了雷損,並且全沒把他瞧在眼裡。

    雷損仍是沒有動氣。

    “我咳那一聲,是向你示好,想與公子多接近接近。”雷損仍然沉得住氣,本來他的臉色就像這雨天一般灰沉,此時居然有了笑容,“我全無惡意,還請公子見諒。”

    他這句一出口,“迷天七聖”剩下的幾十個人,立即有十幾人到了“金風細雨樓”那兒去。

    蘇夢枕乜斜全場,悠然道:“你討好我也沒有用,那件事,你還是得給我答覆。”

    雷損竟然陪笑道:“我知道,不過,你給了我三天限期,現在才過了一天。”

    蘇夢枕似沒有聽清楚:“什麼?”

    雷損只好又說了一遍:“公子給了我三天的限期,兩天後,一定答覆。”

    這時,不但猶豫不決的徒眾大都過去“金風細雨樓”那兒,連本來站在“六分半堂”陣線上的“迷天七聖”弟子,也有人悄悄地到“金風細雨樓”的陣地去了。

    蘇夢枕側首想了想,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我給了你三天時間嗎?”

    雷損道:“是。”

    蘇夢枕這才恍悟似地道:“啊?”然後即不耐煩地道:“三天?時間太長了,現在關七已完了,我要你明天就給我答覆!”

    “明天?”雷損有點猶豫,“這──不太快了些嗎?”

    蘇夢枕冷峻地道:“你嫌太快?”當即沉下了臉。“你要更快都可以。”

    雷損即忙不迭地道:“不快,不快,明天正好,正好。”

    這一番話對答下來,在場的“六分半堂”弟子幾乎都抬不起頭來;“金風細雨樓”的人卻鬥志昂揚。

    蘇夢枕卻還不放過:“你知道要答覆我什麼?狄先生有沒有告訴你?”他語氣中,對狄飛驚似乎比對雷損更看重。

    雷損只道:“有的。”

    蘇夢枕卻還是說了出來:“我是要你投降,只要你投降,‘六分半堂’還可以歸附‘金風細雨樓’,但不必滅亡;如果你們要鬥下去,那麼我告訴你:那是自尋死路。”

    這幾句話一出,“六分半堂”的人都幾乎按捺不住,恨不得雷總堂主、狄大堂主一聲令下,立即去拼個你死我亡。

    但狄飛驚似乎沒有聽見什麼。

    雷損也不動聲色,臉不改色道:“我知道。”

    “很好。”蘇夢枕這才似乎有點滿意,“明天,正午,地點改在‘金風細雨樓’。”

    “什麼?!”這次雷損終於忍不住。

    “哦?”蘇夢枕斜眼看他道,“你不答應?”

    雷損欲言又止。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這次是狄飛驚在說話,他大聲地說,“就算總堂主答應,我也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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