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陣疑雲
上官飛鳳嘆口氣道:“人死不能復生,衞大哥,你看開點吧。”
衞天遠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一副茫然的神氣道:“你説什麼,誰人死了?”
上官飛鳳道:“雪君姐姐已經死了三天了!”
衞天元叫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騙我的,你騙我的!剛才我還看見她千里拿着一朵花呢!”
上官飛鳳悽然道:“衞大哥,你的夢也該醒了!雪君姐姐,她,她是死在你的懷中的!”
衞天元逐漸恢復了記憶,嗒然若喪。
上官飛鳳道:“別胡思亂想了。衞大哥,你聽我説吧,你必須振作起來,面對,面對……”
衞天元嘶聲叫道:“不,不,我要先問你,問你……”
上官飛鳳道:“你歇歇再説吧。你要知道的,我都會讓你知道。”
衞天元道:“我現在就要知道!你説,你説她是在我的懷中的,那你為什麼把我們分開?她在哪裏,她在哪裏?”
上官飛鳳道:“她已經死了,我們怎能讓你和死人長在一起?雪君姐姐,她、她早已躺在棺材裏了!”
衞天元道,“不,不!她死了我也和她一起!”牙關打戰,説到後面幾個字,已是話不成聲。
上官飛鳳心痛如割,説道:“瞧,你的寒毒又發作,你再這樣,你會死的!”
衞天元心道:“我死了倒好。”但他已經説不出來了。
上官飛鳳把一顆藥丸塞入他的口裏,雙掌貼着他的胸口,只覺如觸堅冰,她咬牙忍受,運用本門的內功心法,將真氣輸入衞天元體內。
“衞大哥,你的內功造詣本來比我深厚得多,我知道你練過默運玄功的大周天吐納法,你試試意存丹田,凝聚真氣。”
衞天元毫無反應,好像業已麻木不靈了。
上官飛鳳一面替他推血過官,一面説道:“那天你昏迷不醒,我只好將你背下山去,老王早已準備好一輛馬車停在山下,馬不停蹄的跑了兩天,方始擺脱追兵。我必須找個地方給你養傷,但追兵還在後頭,距離雖已拉長,停下來還是不行的。”
“幸虧老王給我出了個好主意。他知道這山上有座古廟,古廟早已荒廢,人跡罕至。他叫我把你藏在古廟養傷。他獨自駕車從另一條路逃走,引開追兵。
“此地是離開京師有三百多哩、的荒山野廟,你是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的!
“目前雖然暫時擺脱了追兵,危險尚還未過。穆志遙手下能人甚多,萬一給他們直到這個地方,我一個人決計對付不了。衞大哥,你必須趕快好起來,才可以脱離險境!”
上官飛鳳費盡唇舌,無非想要衞天元振作起來,最少也得先有求生的意志!
哪知衞天元已是身如槁木,心似死灰。對她的苦口婆心,仍是毫無反應。
上官飛鳳給他推血過宮,可以察覺他根本就沒有默運玄功和她配合。
離開京師的時候,上官飛鳳是準備有足供兩人十天之用的糧食的,她煮了小米粥餵給衞天元吃,衞天元像個活死人一樣,粥是嚥下去了,但卻是食而不知其味,一切任由上官飛鳳擺佈。食物只能令他苟延殘喘,未能令他恢復一兩分生氣,
他連話也不説了,第二天如此,第三天還是如此。
第四天早上,上官飛鳳對他説道:“衞大哥,你一向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我問你,你究竟是要死要活?”
衞天元這才開口説話:“我的軀殼活着,心早已死了。飛鳳,我不想連累你,你要走你就走吧!”
上官飛鳳銀牙一咬,説道:“好吧,衞天元,你既是這樣自暴自棄,那恕我也不能理會你了!”
她果然説走就走,天黑了也不見回來。
這晚月色很好,供桌上也有一盞上官飛鳳業已點燃尚未熄滅的長明燈。
衞天元整天沒有進食,身子好似虛脱一般,但奇怪的是,人卻比以前清醒了。
他不想求生,但生理上還是感覺飢餓。也不知是否飢餓的感覺,不太過度的飢餓,是令人腦袋特別清醒的。
衞天元當然不會仔細琢磨何以會比以前感覺清醒的原因,只在心裏想道:“聽老人説,臨死之前一刻是特別清醒的,莫非我現在就是如他們所説的迴光返照吧?”
他有了一點氣力,抖抖索索從行囊中摸出一塊小石頭。
這塊石頭並不是什麼寶石,但在他心中的分量,卻比寶石還更珍貴。
小小的一塊石頭勾起他童年的回憶。
在他們屋後的山上,有一種石頭叫做乳青石,和雲南的大理石相似,石上常有天然的美麗花紋,有的像是山永畫,有的像是人物畫。小孩子最喜歡拾這種石頭來玩。
有一天他和姜雪君在山上找到形狀想似的兩塊石頭,更巧的是,石頭都有花紋,而花紋都像一隻鳥兒,其中一隻鳥兒較大,昂首振羽,一隻鳥幾較小,樣子也似乎“温柔”些。衞天元把這兩塊石頭戲稱為鴛鴦石,他自己要了“鴛石”,把“鴦石”給了姜雪君。那時姜雪君只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還不懂“鴛鴦”的意思,他講給她聽,姜雪君便道:“好呀,元哥,我也是喜歡永遠跟你在一起的。既然鴛鴦是一對恩愛的鳥兒,至死也不會分開,那麼咱們就做鴛鴦吧。”
人亡物在,他對姜雪君的深情如今是隻能對這塊石頭訴説了。
他嘆了口氣,把白居易《長恨歌》中的兩句詩改了兩個字,念道:“悠悠生死別兼旬,魂魄不曾來入夢。”心中默禱:“雪妹,你等等我吧,不久我們就能相會的了。但在黃泉路上相會之前,今晚你能夠來到我的夢中,和我先見上一面麼?”
供桌一燈如亙,他在不知不覺之間朦朧入夢了。
果然在夢中見了姜雪君,這次姜雪君手上拿着的不是一束野花,而是那塊“鴦石”了。
不但見着了姜雪君,還聽見了姜雪君的聲音。
奇怪。怎的不似夢了!
“元哥,元哥!”聲音搖曳,若遠若近,但卻很有“真實感”。不像是在作夢!
他被這聲音從夢中喚醒,睜開眼睛,坐了起來,一看,姜雪君果然是在他的面前。
他大叫:“雪君!”他一出聲,姜雪君就轉過身跑了。
“雪君,別走!要走你也應該帶我走啊!”也不知哪裏來氣力,他居然能夠站起來了!
可惜氣力不佳,他要去追趕姜雪君,只跨出兩步,就跌倒了。
他爬起來,咬咬指頭,很痛,確實不是在作夢了。
供桌一燈如豆,但這如豆的燈光,卻令他的眼睛陡然一亮。
供桌上出現奇事。
有一碗熱氣騰騰的小米粥,有一盤筍炒山雞片,還有一壺酒,而且已經替他斟滿一杯。
酒香撲鼻,他一聞就知是他家鄉的松子酒,他和姜雪君的父親都是喜歡喝這種自釀的松子酒的。他的父親並不禁止孩子喝酒,小時候他也陪父親喝過鬆子酒的。
他也曾經有過懷疑,剛才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錯人呢?
聞到酒味,他的懷疑消失了一大半。
“上官姑娘是決不會知道我喜歡喝這種松子酒的,而且那一聲元哥分明是雪君的聲音,我決不會聽錯。”
死了的人怎麼還能為他送來酒食?
“哦,敢情她已經給人救活過來,是上官飛鳳和我走了之後的事?”
他不敢懷疑上官飛鳳騙他,但心裏卻非常希望姜雪君真的業已復活,因此他只能把自己的設想當作事實了。
心中有了希望,也就有了求生的意志了。
“可惜我沒有氣力,剛才抓不住她。唯有盼望她下次再來了。”
要有氣力,先得吃飽。於是他把那盤山雞片和小米粥吃得乾乾淨淨,酒也喝了半壺。
山雞肉很鮮,顯然是在這座山上獵來的。過去幾天,上官飛鳳只是給他肉脯送粥,哪有如此鮮美滋味?
“她專誠來服侍我,卻為何又要逃呢?”他又在揣測姜雪君的用心:“啊!我明白了,她是要我趕快好起來,要我自己能夠追上他,他才願意和我説話。”
説也奇怪,他喝的松子酒好像是對症的靈藥,喝過之後,渾身暖和。他的寒毒本來是在每一天將近天亮的時候就要發作的,這晚竟然延至天亮之後方始發作,而且也遠遠沒有昨天的厲害。
這個白天他整天都在打坐運功,餓了就吃上官飛鳳留下的乾糧。
到了晚上,他把供桌的長明燈剔亮,聚精會神,等待姜雪君來到。
盼呀盼的,始終是芳蹤藐藐。
月影西移,約真是過了三更的時分了,依然不見人來。
衞天元已是神思睏倦,仍然不敢闔上眼睛。
忽然一陣風吹來,這陣風吹得好奇怪,有罩的長明燈本來是不易被風吹滅的,竟然也給吹滅了。
衞天元聽見好像有物體放在供桌上的聲音,急忙跳起來,一手就抓過去。
聲如裂帛,那人的衣裳被他撕了一幅,但人卻走了。
衞天元追出去一看,但見星河耿耿,明月在天,哪裏還看得見姜雪君的影子?
姜雪君的輕功他是知道的,若在平時,他當然可以追得上姜雪君,但現在他的輕功不過恢復一兩分,無論如何是追不上的了。
他回到破廟,把長明燈重新點亮。
一看那人留下的東西,不覺呆了。
供桌上有一罈酒,有一隻燒得噴香的雪雞。
但最令他觸目驚心的是他手中之物——他撕下的那幅破衣。
燒變了灰他也認得的,而且確是姜雪君的衣裳。
湖水綠的綢衣上有幾點血漬,是姜雪君和他逃出徐家的那天晚上,他的血濺上了姜雪君的衣裳的。姜雪君為了留作紀念,是以一直沒有把血漬洗掉。
他還能有什麼懷疑呢?衣裳是姜雪君的,那個人還能不是姜雪君麼?
打開酒罈,果然又是他家鄉的松子酒。他喝了個半醉,一覺睡到大天光。
不知是他熟睡中沒有知覺,還是松子酒的功力,應該在天亮發作的寒毒他竟然毫無感覺,也不知究竟發作了沒有。
這一夭他仍是整天運功自療,比起昨天又好得多了。
但如是者接連過了兩天,卻沒見姜雪君來了。
第三天晚上,臨睡之前,他招“鴛石”放在供桌上默禱:雪君,倘若你真的是活在人間的活,請把一件信物留給我,我就放心了。
似乎很可笑,姜雪君倘若還沒有死,她不是鬼神,又怎能通靈?但衞夭元一片痴心,卻沒感到矛盾,他是誠心禱告的。
這晚他睡得很酣,第二天醒來一看,只見供桌上多了兩樣物事。
一罈酒和一塊石頭!
那塊石頭和他的“鴛石”並排放在一起,形狀一模一樣。
是姜雪君的“鴦石”。
他喜極而呼:“雪君,你的苦心我知道了。我答應你,我一定會振作起來。十天之內,我也一定能夠醫好自己。到時,你可別要再躲我了。”
他希望姜雪君聽得見他的説話,但聽不見也不打緊,“待我的功力恢復,你要躲也躲不開。”他心裏想道。
心中有了希望,身體好得比他預期還快。不過七天,體中的寒毒已是給他運用上乘的內功全都淨化,他的武功亦已恢復了。
但姜雪君卻一直沒有出現。
“雪君為什麼還是要避開我呢?難道是因為齊師妹的緣故?”他想了起來,姜雪君是曾經苦勸過他,要他為了報答師門恩義,和齊漱玉結為夫妻的。
“唉,雪君,咱們一起經過了這許多患難,你怎的還是不懂我的心:我的心裏就只有你一個人啊!”
姜雪君沒有出現,他只好自己去找她了。
第九天他的功力已是差不多完全恢復了,這天晚上,又是一個月光明亮的晚上,他左等右等,不見姜雪君出現,忍不住又跑到樹林裏找她。
和上兩個白天一樣,鬼影也沒發現。
“難道她已經離開此地?”他不禁有點擔心了。
將近天明,仍然找不到姜雪君,他思疑不定,只好回到那座破廟。
想不到在林子裏找不着的人,一回來就見到了。雖然見到的只是背影,但穿的就是那一身衣裳,還能不是姜雪君麼?
那個背向着他的女子正在向廟中窺探。
衞天元心中暗笑:“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原來她對我也是同樣的放心不下,偷偷的跑來看我了,跑來偷看,想必是要知道我是否已經痊癒,沒看見我,恐怕她也有點思疑不定吧。好,且待我悄悄過去,一把抓着了她,嚇她一跳。”
他的腳步放得很輕,但因心情緊張,呼吸卻不免比平時急促。
也不知是否因為這個緣故,給那女子察覺了。
衞天元一抓抓空,那女子身形飄閃,一溜煙似的跑了。
月已西沉,是接近天亮的時分了。但黎明之前,卻也是分外黑暗的。
不過,衞天元雖然沒有看見姜雪君的臉孔,她身上穿的那件衣裳卻還是上次所穿的那件衣裳,下襬給他撕去了一幅,也還是保留原狀,未加縫補。
“雪君,我已經聽你的話活下來了,你為什麼還是避不見我?”衞天元大叫。
姜雪君沒有回答,跑得更快了。
衞天元大笑道:“好,你要我抓着你才算數麼?那咱們比比輕功吧。”
他以為很快就可以追上姜雪君,哪知距離竟是越拉越遠。
衞天元思疑不定:“難道是因為我經過這場大病,輕功已是遠不如前?”他本來是自信功力已經恢復的,(功力恢復,輕功即使疏於練習,也不至於有大大影響。〕此時也不覺信心有點動搖了。
不知不覺,東方露出了魚肚白,姜雪君的輕功身法也看得比較清楚了。“奇怪,怎的她的身法也好像和以前兩樣,難道是在這十幾天當中,她忽有奇遇?是她的輕功大有進境,還是我的輕功退步呢?”他思疑不定,姜雪君的背影都幾乎看不見了。
他大急之下,忽地心生一計。“哎喲”一聲,自行失足,倒在地上。
那女子吃了一驚,只道他病體尚未痊癒,當真是力竭倒地。急地回過頭來,跑來扶他。
衞天元一躍而起、兩人面對着面,此時天魚亦已大白,看得清清楚楚了。
衞天元呆了一呆,失聲叫道:“是你?”
那女子道:“對不住,是我。”
原來這女子是上官飛鳳,不過身上穿的是姜雪君那套衣裳而已。
衞天元也不知是感激她好還是責備她好,半晌説道:“原來這都是你定下的計謀;那松子酒……”
上官飛鳳道:“不錯,我在松子酒裏放了天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但若不是失令你有求生的意志,什麼靈丹妙藥也沒有用。”
衞天元嘆道:“你何苦為我浪費如此珍貴的靈丹,我早已對你説過,我即使能夠活下去,活着的也只是軀殼罷了,不如死了還好!”
上官飛鳳道:“你以為死了就可以對得住姜姐姐麼?”
衞天元道:“我但求心之所安。”
上官飛鳳冷冷説道:“衞天元,你心裏就只有一個姜雪君,沒有你的父親了麼?”
衞天元一愕,説道:“你這活是什麼意思?”
上官飛鳳道:“你只知為姜雪君殉情,對得住你死去的父親麼?”
衞天元道:“雪君已經替我報了殺父之仇了。”
上官飛鳳道:“喔,你以為殺了徐中嶽,就算得已經報了父仇?”
衞天元道:“還要怎樣?”
上官飛鳳道:“不錯,徐中嶽是出賣你父親的人,但充其量也只是幫兇而已,還不是頭號的幫兇呢!”
衞天元道:“那你説主兇是誰?”
上官飛鳳道:“據我所知,策劃那次事件的是穆志遙,圍攻令尊,他也有份。”
衞天元道:“但據我所知,爹爹已是把當晚圍攻他的八個大內高手都殺掉的。”
上官飛鳳道:“不,有一個當時只是受了重傷,還沒死掉的。那個人就是穆志遙。令尊後來之所以因傷至死,主要的原因也是因為給穆志遙斫了一刀,他的刀頭上是淬了劇毒的。”
衞天元那晚聽得廝殺之聲跑出來看的時候,八個大內高手已經有一半倒下,穆志遙是臉朝地倒在同伴的血泊之中的,惡戰結束之後,衞天元的父親已經受了重傷,急於逃走,當然是無暇去驗看每具屍體了。故此衞天元並沒有認出其中一個是穆志遙。
不過,他想起了當晚的情形,卻是不能不相信上官飛鳳的活,他呆了一呆,問道:“你怎麼知道得這樣清楚?”
上官飛鳳道:“是震遠鏢局的總鏢頭湯懷遠對我説的。據他説穆志逼就是因為策劃那次事件有功,才得以升任御林軍統領的呢。”
湯懷遠和穆志遙的“交情”不錯,雖然這只是湯懷遠一種敷衍達官貴人的手段,但由於手段運用得好,他也曾經是給穆志遙當作是“自己人”的,是湯懷遠説的,當然不假了,
衞天元嘆口氣道:“穆志遙是御林軍統領,要報此仇,恐怕難了。”
上官飛鳳道:“穆志遙也只能算是頭號幫兇,未能算是主兇呢。主兇應該是當今的皇帝!你想想看,倘若你的爹爹不是反清的幫會首領之一,穆志遙為什麼要去殺他?”
衞天元知道她説得有理。低下了頭不敢回答。
上官飛鳳繼續説道:“為子不肖,焉得為人?我想你的爹爹也曾勉勵過你,盼你繼承他的遺志的吧?”
衞天元出了一身冷汗,喃喃説道:“為子不肖.焉得為人。上官姑娘,多謝你提醒我。但大仇人是皇帝,這,這又叫我怎,怎能……”
上官飛風道:“我當然不是叫你去刺殺皇帝,多少反清義士的目的也不在於殺清廷的皇帝一人。這道理,我想你應該比我更加明白。”
衞天元道:“我明白。反清的義士,他們是要驅除韃虜,還我河山。”
上官飛鳳道:“你明白就好,那你説,你捨棄有用之軀,但求一死,對得住你為了反清而被清廷鷹爪殺害的父親麼?”
衞天元汗流浹背,捶胸説道:“我真糊塗,忘了爹爹的遺志。上官姑娘,妻謝你救我一命,免我做了不孝之子。”
上官飛鳳道:“你知不知道,你若自以為一死可以了事,非但對不住你的父親,也對不住雪君姐姐!”
衞天元怔了一怔道:“此話怎説?雪君的仇,她已經親手報了。”
上官飛鳳道:“她的父親是給徐中嶽毒死的,徐中嶽哪來那樣厲害的毒藥?”
衞天元想了起來,説道:“好像唐希舜説過,是穆家的毒藥?”
上官飛鳳道:“不錯,穆家金狐是白駝山主的妻子,徐中嶽用來毒死姜志奇的毒藥,是白駝山主從妻子手中拿來送給徐中嶽的。姜志奇和你爹爹一樣,都是反清義士。和你爹爹不同的只是,他不屬於反清的幫會而已。”
衞天元道:“我知道,家父生前的反清活動,是曾經得過姜伯伯許多幫忙的,他當然可以稱為反清義士。我明白了,怪不得徐中嶽要毒死他,原因還不僅是因為要娶他的女兒,怕他作梗呢。”
上官飛鳳道:“還有穆志遙用來傷你爹爹的那把毒刀,刀頭上塗的毒藥,也是得自白駝山主之手的。”
衞天元道:“如此説來,白駝山主也是我和雪君共同的仇人了?”
上官飛鳳不作正面答覆,卻道:“撇開繼承你爹爹的遺志不談。如今你也應該知道,你的仇人不僅只是徐中嶽一個了吧!”
衞天元道:“不錯,他們背後的主子暫且不提,一個穆志遙再加上一個白駝山主,已經是足夠我對付的了!我怎麼還能夠死呢?”
人總是難免有消沉的時候的,何況衞天元是在病毒折磨之下而又失了愛侶。
現在他體中的寒毒已經消散,心底的陰霾也跟着消散了。
他抬起頭,迎着朝霞,沐着陽光,和上官飛鳳走出陰暗的樹林。
“飛鳳,我有一事未明,那塊石頭你是怎樣得來的?你好像知道它的來歷?”衞天元一面走一面問她。
“在秘魔崖之戰的前一天晚上,我曾經見過雪君姐姐。”上官飛鳳答道。
衞天元道:“她給你的?”
上官飛鳳點了點頭,説道:“她恐怕見不着你,叫我設法把這塊交還給你。石頭的來歷我倒是還未知道的。唉,要是我早就知道,我就會懂得她的心意,不會替她做這件事了。”
衞天元嘆道:“是啊,她把鴦石交還我,那是已經萌了與我決別之意了。”
上官飛鳳繼續説道:“我本來不知道它有什麼意義的,後來見你取出同樣的石頭,放在供桌上,口中喃喃有詞,似在禱告,我就猜到這是你們的定情之物了。”
衞天元苦笑道:“那時她只是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我把兩塊石頭命名為鴛鴦石,當時心中想到的。也只是希望能夠像鴛鴦一樣永不分開。唉,恐怕也只能説是兩小無猜的天真願望吧?説到‘定情’,只有期之來世了。”
不知是對是錯
上官飛鳳默然不語,心頭思潮如湧:“這件事我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呢?”
走了一程,衞天元又再問道:“我喜歡喝家鄉的松子酒,也是雪君告訴你的吧?”
上官飛鳳説道:“那天晚上,她整晚都是和我談論有關你的事情。小時候,你怎樣陪她到山上去採野花、捉鳥兒、撿石子,以及你喜歡的是些什麼事物,她都和我説了。”
衞天元道:“你能夠在荒山野嶺釀製我家鄉的松子酒,我真佩服你的本事!”
上官飛鳳笑道:“這是我從五十里外的三河鎮,特地請來一個頗有名的釀酒師傅,在山下一個農家加工調製的。好在他知道有這種松子酒,故此雖然不是早就釀好,他用相同的白酒,臨時加上香料調配,也將就混得過去。你覺得怎樣,還可以入口吧?”
衞天元道:“高明極了,要不是酒中有點藥味,我都分不出來。”隨着笑道:“飛鳳,我知道你神通廣大,做這點小事,在你當然算不了什麼。”
上官飛鳳佯嗔道:“我都是為了你的好:你卻還在埋怨我麼?”
衞天元道:“哪裏的話。你為我浪費了天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我感激你都來不及呢。”
上官飛鳳道:“不准你再用浪費這兩個字。你的性命要比一千顆、一萬顆碧靈丹都更寶貴。莫説兩顆碧靈丹,只要是我能拿得出來的東西,我都願意用來換你。”
衞天元嘆道:“唉,你對我的恩情,我這一生恐怕也是難以報答的了。”
説過這話,他又沉默下來,不作聲了。
不知不覺已經走出陰暗的樹林,上官飛鳳道:“你準備上哪兒?”
衞天元卻答非所問,説道:“飛鳳,請你告訴我,雪君,她、她埋葬在什麼地方?”
上官飛鳳道:“我想她現在大概還在路上,未曾下葬吧?”
衞天元一怔道:“什麼叫做還在路上?”
上官飛鳳道:“楚天舒將她的靈樞運回揚州去了。”
衞天元道:“為什麼要逢去揚州?”
上官飛鳳笑道:“你忘記了楚天舒的老家就在揚州麼?他是雪君姐姐的師兄,雪君姐姐父母雙亡,已經沒有別的親人。她的喪事他來料理,自是義不容辭。”
衞天元皺起雙眉,上官飛鳳道:“怎麼,你不高興讓楚夭舒料理她的喪事?”
衞天元仍是默然不語,似乎在想着什麼心事。
上官飛鳳道,“按情理説,你和她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楚天舒雖然與她份屬同門,卻是去年才相識的。俗語説遠親不如近鄰,論關係應該是你和她比較深的。只可惜你們還未定下夫妻名份。”
衞天元道,“我不是要和別人爭什麼名份;楚天舒自願料理她的喪事,我也不想和他爭奪。只不過她的父親是葬在故鄉萊蕪的,我覺得雪君和她母親的遺骸都應該遷回原籍萊蕪,和她的父親一起安葬。”
上官飛鳳心裏暗暗好笑:“他分明是不願意雪君葬在楚家的墓地,想不到他在人死之後,還吃這種勞什子的乾醋。”
“要不是你這麼一提,我幾乎忘記要把一件事情告訴你了。”上官飛鳳想了一想,説道。
“什麼事情?”
“姜伯母是死在洛陽的,雪君離開洛陽之時,是將母親的雪樞寄放在鮑崇義的家中的。”
“這件事我知道。”衞天元道。
上官飛風道:“鮑崇義是姜怕怕的好朋友,也是楚天舒的父親——揚州大俠楚勁松的好朋友。”
“那又怎樣?”衞天元問。
上官飛鳳道:“雪君姐姐在死前三日,曾經到過震遠鏢局,見過當時尚在震遠鏢局養傷的楚勁松。他託楚勁松轉知鮑崇義,希望他們能夠為她的父母合葬。”説至此處,嘆口氣道:“父母合葬之事,本是應該由她自己料理的,她卻託之別人,看來她是早已蔭了死志了。”
衞天元禁不住又流下淚來,説道:“我就是弄不明白,為什麼她在親手報仇之後、還要服毒自盡?大不合情理了!”
上官飛鳳道:“我也弄不明白,不過,那天晚上她和我的談話中,卻透露過一點心事,也不知是不是為了這個原因?”
衞天元連忙問道:“她透露的是什麼心事?”
上官飛鳳道:“她曾經坐過徐家的花轎,雖然沒有與徐中嶽正式拜堂成親,她也引以為恥。可能她是害怕她若做了你的妻子,會連累你受別人恥笑,”
衞天元道:“這是我和她兩個人的事,與別人何於?她若有這個想法,那真是太傻了!”
上官飛鳳道:“人死不能復生,你也不必追究她的死因了。咱們還是回到原來的活題吧。”
衞夭元望向遠方,一臉迷茫的樣子,良久,良久,方始説道:“她託鮑崇義為她的父母合葬,咱們就更不能讓她孤伶伶的葬在另一個地方了。她自有生以來,都是和他爹孃相依為命的。”
上官飛鳳道:“楚勁松父子也曾想到這一層,但在秘魔崖大戰之後,穆志遙正在追查你的同黨……”
衞天元哈哈大笑:“我獨在獨來,哪有什麼同黨?”
上官飛鳳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道:“真的沒有?我如今不是在你的身邊麼?”
衞天元笑道:“你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同黨。”
上官飛鳳道:“你的朋友也不單是隻我一人吧?”
衞天元道:“這倒説得是,幫忙過我的人都是我的朋友。剪大先生,剪二先生,湯懷遠兄弟,唐二麼子都可以算得我的朋友的。”
上官飛鳳道:“楚勁松雖然未曾在秘魔崖露面,也沒有幫過你的忙。但他和湯懷遠一樣,雖然沒有公開站在你這一邊,卻也沒有去做穆志遠的幫兇。因此他們都是受到嫌疑的人物。”
衞天元道:“我明白。”
上官飛鳳繼續説道:“穆志遙現今正在追查你的同黨,楚大俠身受嫌疑,怎能把雪君姐姐的靈樞運回她的故鄉萊蕪,讓她和父母葬在一起了是以只能先回揚州,待事情冷了下來,再作打算了。楚大俠是個大有名望的人,穆志遙未找到他的把柄,目前大概是還不會對他動手的。”
衞天元道:“楚大俠的傷好了沒有?”
上官飛鳳道:“早已好了,他是和妻兒一起回家的。他的妻子就是你的師叔齊勒銘的前妻,亦即是齊漱玉的生身之母,聽説齊漱玉也有前往揚州會母的打算,但我沒見過她,也不知是否已成事實。倘若是真的話,他們一家子倒是可以團圓了。”
衞天元想起這個曾經對他痴心相愛的師妹,不覺又是一陣心酸,想道:“這次的事情,想必是傷透她的心了。我對不住她,但願她在楚家能夠得到幸福。”
上官飛鳳道:“還有二個人是和楚勁松一起去揚州的,你猜是誰?”
衞天元沒有猜,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上官飛鳳只好自問自答:“這個人就是震遠鏢局的湯總鏢頭。他是假借視察揚州分局的業務為名南下的,真正的目的當然也是為了避過這場風頭。”
衞天元對旁人的事情似乎並不感到興趣,只是默默前行。
他們早已走出幽暗的樹林,此時是正在下山了。
上官飛鳳忍不住問道:“你準備上哪兒?”
衞天元抬起頭來,説道:“飛鳳,多謝你將我從鬼門關上拉回來,你對我的恩義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我打算去揚州走一趟。雪君她是為我而死的,不管她下葬沒有,我都應該去拜祭她,咱們就此……”
他想説的是“咱們就此別過吧”,一個“別”字還沒出,上官飛鳳已在説道:“那很好呀,我也正想到揚州去走一趟。”
衞天元一怔道:“你也要去揚州?”
上官飛鳳道:“是呀,我從來沒有到過江南,揚州是江南的名城,我正好趁這機會到揚州一遊:何況我和雪君姐姐雖然相識的日子很淺,但交情卻是不能算淺呢。”
衞天元不作聲,上官飛鳳道:“怎麼,你不歡迎我和你同行麼?”
衞天元道:“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此去場州,路途遙遠。咱們孤男寡女立萬里同行,恐怕、恐怕有些不便。”
上官飛鳳“噗嗤”一笑,説道:“你素性灑脱不羈,怎的忽然這樣迂起來了,你若是怕不便,咱們可以扮作、扮作……”
衞天元道:“好,你既然一定要去,那咱們就扮作兄妹吧。”
上官飛鳳笑道,“扮作兄弟也可以。”
衞天元道:“不,還是扮作兄妹好些。”原來他是想到,假如扮作兄弟,路上宿店,卻要兩間房間,恐怕會惹起別人奇怪。那就更不“方便”了。
上官飛鳳道:“隨你的便。不過。我可還得花一番工夫。”
衞天元説道:“花什麼工夫?”
説話之時,已到山下。山下有一輛馬車停在路旁。上官飛鳳道:“這是我早就給你準備好的。不過咱們相貌並不相似,要扮作兄妹,就得先花一番改容易貌的工夫。你等會兒。”
上官飛風上了馬車,過了大約半枝香的時刻,方始出來。衞天元定睛一看,只見她好似換了個人。服飾換了,臉型變了;除了那雙眼睛還保有原來的神采之外,她已經變成了一個相貌平庸的鄉下姑娘,這種只能從服飾上看得出是中產人家出身,但相貌卻毫無特色的鄉下姑娘,是到處都可以見得着的。
衞天元讚道:“你的改容易貌之術真是奇妙,要是路上相逢,我一定認不出來。”
上官飛鳳道:“我有爹爹精心煉製的易容丹,要想改容易貌,不過舉手之勞。你上去換衣裳吧,換好衣裳,我再替你化妝。”
衞天元道:“我所需要的化妝用品,你也替我準備好了?”
上官飛鳳笑道:“不把一切都準備好了,怎麼能夠動身?認出我還不打緊,你是欽犯,認出了你,事情可就大了!”
衞天元道:“你猜你在我的眼中,像個什麼?”
上官飛鳳道:“像個醜八怪,是麼?”
衞天元道:“像個法力無邊,神通廣大的仙女。這個仙女,不但神通廣大,而且心思周密,別人想不到的事情,她都想到了。”
上官飛鳳笑道:“別亂彈琴了,趕快換衣服吧。”
衞天元換好衣服,經過她用易容丹為他化妝之後,上官飛鳳給他一面鏡子,衞天元攬鏡自照,只見自己也變成了一個相貌平庸的鄉下少年。而且更妙的是,臉型也改變得和上官飛鳳相似,看起來的確有幾分像是兄妹了。
上官飛鳳道:“你記住了,咱們是南下投親的兄妹。你叫張龍,我叫張鳳。你綽號飛天神龍,咱們是改姓不改名。”
衞天元道:“好,鳳妹妹,這就請上車吧。為兄替你趕車。”陽光燦爛,上官飛鳳笑靨如花。衞天元的心裏也充滿生氣,忘了悲傷了。
第三天他們到了保定。保定正是衞天元舊日家居之處,不過他的老家是在郊區,不是在城裏。姜雪君原籍萊蕪,但她的父親卻是早就搬來保定和衞家做了鄰居的。保定乃是姜雪君的出生之地。
衞天元到了保定,不由得心事如潮了。
是鬼?是人?
保定是他熟悉的城市,他很容易就在橫街小巷之中找到了合乎他們身份的小客店,要了兩間房間。衞天元把房錢先付,説明是南下投親的兄妹,客店的掌櫃果然絲毫也沒懷疑。
到了午夜時分,衞天元悄悄起來,推窗一看,無月無星,正是適合於夜行人出動的“好天色”。他換上黑色的夜行衣,便即溜出客店。
保定雖是直隸(即今河北)的省城,但以衞天元的輕功,摸黑出城卻也井非難事。出了城不過半個時辰,他便回到他老家所在之地了。
衞姜二家以前是在郊區的一座小山崗下比鄰而居的,附近本來還有兒家人家,那次出事之後,他們兩家已給燒成平地,附近的幾家人家也早已搬走了。
衞天元練過上乘武功,目力異乎常人。雖然無月無星,他聚攏目光,凝神望去,對眼前的景物,也還隱約可辨。
可是他哪裏還能找到熟悉的兒時景物,一別千年有多,劫後歸來,不但人事全非,景物也都變了!
他們兩家變成一片瓦礫,瓦礫場上,野草叢生,屋後的荷塘,變成了一池臭水。而且由於沒有居民料理,每年雨季,由山上流下來的石頭,也堆滿在瓦礫場中。
衞天元滿腹辛酸,在瓦礫場中幻出當年情景。他和姜雪君是常在晚上出來捉蟋蟀的,他聽見了蟋蟀的叫聲,心裏想道:“現在野草叢生,蟋蟀一定比從前更多了。唉,可惜卻是見不着雪妹了。”
他在心裏叫道:“雪妹”,不料卻聽到一個“真實的聲音”在叫“元哥!”
聲音雖然飄忽,似有如無,但從那淒冷的叫聲,他一聽就聽得出是姜雪君的聲音。
他撲過去,黑暗中依稀似見人影一閃,閃入亂石堆中!
衞天元心情激動,不覺叫了出來:“雪君,雪君,不管你是鬼是人,求求你讓我一見!”
他一出聲,果然就有黑影應聲而出!
不是鬼,是人!而且是兩個人!
但可惜不是姜雪君,是兩個彪形大漢。
這兩個人齊聲喝道:“衞天元,你好大膽,居然還敢回來?哼,即使你是飛天神龍,今番也叫你插翼難飛!”
衞天元一掌劈去,當先那人竟不避招,身形一俯,左掌直插咽喉,右手稜肽撞脅。衞天元喝聲:“來得好!”一個“穿掌”化解對方攻勢,反扭他的右臂。雙方使的都是極其凌厲的反擊手法。
説時遲,那時快。第二個漢子亦已從他的左翼攻來,使的是一對判官筆,點向衞天元脅下的“愈氣穴”,黑暗之中,認穴竟是不差毫釐。
衞天元不敢輕故,往旁一個斜身滑步。使出“龍爪手”功大,反扣他的肩井穴。與此同時,和另一個漢子已是對了一掌。
只聽得“嗤”的一聲,衞天元的衣裳被撕了一幅,那兩個漢子亦已給他的掌力震退三兩步。不過這兩個人都是一退覆上,顯然沒有受傷。而且衞天元使出了齊家絕技之一的龍爪手,也未能夠抓着使判官筆那漢子的琵琶骨。
衞天元心頭一凜:“穆志遙手下,居然還有如此高明的人物,倒是不可小覷了!”當下全力施為,拳掌兼施,有如鐵斧開山,巨錘鑿石。那兩個漢子在他大施剛猛的打法之下,似乎有點怯意,未露敗象,便即轉身。
衞天元滿腔鬱悶,無處發泄,正要發作在這兩人身上。他大喝一聲:“是你們自己來送死的,還想逃麼?”飛身撲上。和衞天元對過一掌的那個漢子反手一揚,喝道:“給我倒下!”
喝聲還未停止,只聽得“蓬”的一聲,他發出的暗器已是在衞天元頭預上方爆炸,立即把衞天元的身形籠罩在一團煙霧之中。
衞天元忙使一招“橫掃六台”,把煙霧盪開。只覺有極其濃烈的異香直攻鼻觀。他只不過吸進一點香氣,但已覺得頭暈目眩,搖搖欲墜。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喝道:“賊子,膽敢用這等歹毒的暗器,看劍!”
衞天元又喜又驚,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上官飛鳳!
黑暗中只聽得幾下金鐵交鳴之聲。跟着便聽得狂呼奔跑之聲,那兩個漢子似是受了忻,跑了。
上官飛鳳走到他的身邊,説道:“你怎麼樣,運一口氣試試,中毒沒有?”
衞天元運氣三轉,恢復了一半精神,説道:“這迷香倒是特別,我現在還像喝醉了酒一般。不過真氣仍可運轉自如。相信絕不至中毒。”
上官飛鳳吁了口氣,説道:“這我就放心了、你知道那是什麼暗器嗎,那是西藏天魔教的香霧彈,分有毒無毒兩種。但即使是沒有毒那種,也可令人沉睡三天!衞大哥,想不到你的功力不但恢復如初,而且大勝從前了,真是可喜可賀!”
衞天元也曾聽人説過香霧彈的厲害的。想了一想,恍然大悟,笑道:“這不是我的功力大增之故,而是拜你的松子酒所賜。你給我喝的松子酒,是有了天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溶化其中的,我喝多了這種松子酒,自是百毒不侵了。不過,我也有一件想不到的事情。”
上官飛鳳道:“什麼事情?”
衞天元本來想把見着姜雪君的事説出來的,他心裏猜疑不定,不知見到的是“鬼魂”還是上官飛鳳的故技重施假扮姜雪君?但轉念一想,卻暫且忍着不説,先來一個試探。
“怎的你也會跑到這裏來?”衞天元笑道。
上官飛鳳早就料到他有此一問,笑道:“你溜出客店之時,我就跟蹤你了。不過你大概一心在想着雪君姐姐,有個人跟着你,你也絲毫沒有察覺。”
衞天元心頭卜通一跳,説道:“那麼,你是在我之後,而並非在我之前來到這裏的了?”
上官飛鳳道:“是呀,你因何這樣問我?”
衞天元連忙問道:“你見着雪君沒有?”
上官飛鳳笑道:“你見着她了?”
衞天元道:“是,我見着她了!但卻不知是她的鬼魂,還是,還是……”
上官飛鳳笑道:“人家説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卻是坐行皆夢,只因無時無刻不在想着雪君姐姐,也難怪就會不是夢中也能見着她了。”
衞天元道:“我的確是見着她的,並非作夢!”
上官飛鳳笑道:“你知道見着的是誰嗎?”
衞天元道:“難道是你?”
上官飛鳳道:“不錯,是我。我見你在瓦礫場邊如痴似傻的徘徊,還在唉聲嘆氣。我知道你準是在想念雪君姐姐,因此我就從你的身旁邊繞過,躲在亂石堆中,想扮雪君姐姐,和你開個玩笑。”
衞天元思疑不定,説道:“但你穿的是黑色衣裳,我見到的那個女子,穿的卻是白色衣裳!”
上官飛鳳道,“黑夜之中,你看得這麼清楚?”
衞天元道:“當時我只看見她的影子一閃即沒,假如她穿的是黑色衣裳,她躲閃得又這麼快,黑暗中我一定連她的影於也看不見的。”
上官飛鳳道:“你只看見一個人的影子,怎能斷定是她?”
衞天元道:“她燒成了灰我也認得!而且她平日最喜歡着的是白色衣裳,當我看見那影子的時候,曾感覺眼睛陡然一亮,可知是白影不是黑影。”
上官飛鳳噗嗤一笑,説道:“在那古廟之中,你也曾經兩次把我當成雪君姐姐!我可是有血有肉的人呢,並未燒成了灰!”
衞天元給她駁得啞口無言,只能重複説道:“但你穿的可是黑色衣裳,怎能現出白影?”
上官飛鳳笑道:“你看這是什麼?”她搖一搖手腕上戴的玉鐲,説道:“這玉鐲是漢白玉,你看見的那團白影就是這個東西!”
衞天元口中沒説,心裏則在想道:“玉鐲的光影和人的影子我怎能分不出來?”接着又想到了剛才未曾想到的一點:“前幾天我還在病中,神智未清,這才把飛鳳誤認雪君。但剛才我可是清醒的呀!”但因上官飛鳳一口咬定他剛才所見的影子就是她,而且即使按照迷信的説法,死了的人就變成鬼,鬼也是沒有影子的。衞天元只能疑幻疑真,不能和她辯駁下去了。
上官飛鳳笑道:“天就要亮了,快點回去吧。天亮之前是分外黑暗的,若還在此逗留,更要疑心生暗鬼了。”
衞天元忽道:“飛鳳,我求你一件事情。你答應了我才走。”
上官飛鳳道:“你這人真是難纏,又有什麼事情?”
衞天元道:“此事不費吹灰之力。請你叫我一聲元哥。”
上官飛鳳道:“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我叫你元哥?”驀地一省,笑道:“敢情你是聽見雪君叫你?你要我模仿雪君的聲音再叫你一聲?”
説至此處,嘆口氣道:“元哥,你再這樣胡思亂想下去,會變神經病的。所以我不能模仿雪君的聲音再叫你了。唉,你這樣痴念成狂,説不定聽見蟋蟀的叫聲,也會當成是她在呼喚你呢!”
衞天元心道,“不對,我聽到的決不是蟋蟀的叫聲!”
姜雪君的聲音好像還在他的耳邊,“元哥,元哥!”是那樣淒涼欲絕的呼喚。
不錯,上官飛鳳會“腹語”,會模仿別人的聲音,但姜雪君那樣淒涼欲絕的呼喚,她是決計模仿不來的。因為感情不能偽裝。衞天元也正是因此,才要試一試她的。
可是上官飛鳳執意不肯,他又怎能勉強她呢?而且他自己也覺得有點委屈上官飛鳳了。
正在他心亂如麻。疑真疑幻之際,上官飛鳳幽幽嘆了口氣,説道:“每個人都是但求心之所安的,要是你認為死了的人在你的心中所佔的位置,比活着的人還更重要,那你就留在這裏伴雪君姐姐的鬼魂吧。我也不勉強你和我走了。”
衞天元內疚於心,不覺説道:“你是對我最好的人,我知道,你對我這樣好,我怎會把你當作無關緊要的人?請你別這樣説,你這樣比罵我還難受。”
上官飛鳳臉上綻出笑容,説道:“你真的這樣認,認為我是對你最好的人?不見得吧?”
衞天元道:“當然,爺爺對我也是非常好的。但我是他撫養成人的,他把我當作孫兒一樣,對我好是應該的。”
上官飛鳳道,“我對你好就不應該嗎?你是不是覺得咱們素昧平生,我對你好乃是別有……”
衞天元道:“不,不是這樣説。你,你別多心……”
上官飛鳳道:“那該怎樣説?”
衞天元道:“唉,我也不知該怎樣説。總之我感激你。而且,正因為你我本來素不相識,我更加感激你!”
上官飛鳳嘆道:“我並不是對每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都這樣好的。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對你這樣好?”
衞天元心中一動,不知怎樣回答才好。
上官飛鳳看他一眼,忽他説道:“除了你的爺爺,恐怕我也還不是對你最好的人吧?”
衞天元道:“不錯,漱玉師妹對我也是非常好的。不過,我始終都是把她當作小妹妹。”言下之意,齊漱玉對他的“好”和上官飛鳳對他的“好”似乎不可相提並論。
上官飛鳳似笑非笑的説道:“哦,你把她當作小妹妹,那你把我當作什麼?”
衞天元道,“你不怪我説出心中直話?”
上官飛鳳笑靨如花,説道:“我正是要你説出心中的話。”
衞天元道:“好,那我就直説吧。你的年紀雖然比我輕,但做人處事,卻比我老煉得多,也精明得多。在我的心裏,是把你當作姐姐一般的。”
上官飛鳳臉上的笑容突然凝結了,但隨即還是勉強笑道:“好,那麼你應該做一個乖弟弟,聽姐姐的話了。”
衞天元己道:“是,我聽姐姐的話。咱們這就同去揚州。”
走了一程,衞天元想起一事,問道:“鳳姐,在京師之日,你可曾見過我的齊師妹?”
上官飛鳳道:“沒有。”
衞天元道:“那你怎麼知道她是要去揚州?”
上官飛鳳道,“湯懷遠説的。而且據情理推測,她的父親已經隨銀狐而去,難道她不想到揚州去見見她的母親嗎?”
衞天元道:“這推測很合理,我也希望在揚州能見到她。”
上官飛鳳道:“你沒有見過她的母親吧?你們若是在揚州相會,那就是一家子共慶團圓了。”弦外之音,似諷似妒。
衞天元默不作聲。他並不是一個木頭人,上官飛鳳雖然沒有對他明言,但上官飛鳳對他的心意,他是早就感覺到了的。
他感到內疚於心:“可惜我的心早已交給雪君了。唉,想不到我平生最重的是恩怨分明,卻欠下了兩個少女的恩情,無法償還!”
他心中想到的另一個少女,不用説當然就是他的師妹齊漱玉了。他知道他雖然是把齊漱玉當作小妹妹看待,但這個小師妹卻是對他一往情深的。
他希望見到這個小師妹,但也着實有點害怕,害怕和上官飛鳳同去揚州,會惹出更多的煩惱。
上官飛鳳也好似有着什麼心事,不過兩個人都是一樣,沒有把心事和對方説出來。
衞天元當然下會知道,上官飛鳳不但是見過齊漱玉,而且還是齊漱玉的救命恩人。同時,也是楚天舒的救命恩人。不過他們兩人都不知道。
那天,齊漱玉按照銀狐穆娟娟給她的地址,找到了上官飛鳳在北京的住所。
她沒有見過上官飛鳳,甚至對上官飛鳳的來歷也毫無所知。
她第一次聽到上官飛鳳這名字,是姜雪君告訴她的,姜雪君告訴她,這個上官飛鳳是個本領高強,行徑古怪,神出鬼沒的“奇女子”。她曾經得過她的幫忙。而且這個上官飛鳳“似乎”還是和衞天元頗有支情的朋友,她用“似乎”這兩個字,那是因為衞天元從沒和她提過有這個朋友,但從上官飛鳳代替衞天元來幫忙她的那件事情來看,她又的確好像是和衞天元並非泛泛之交。
而那天穆娟娟指引她去找上官飛鳳,也正是因為上官飛鳳可以幫她的忙的。
齊漱玉相信穆娟娟不會騙她,更相信姜雪君不會看錯人,因此雖然她也從沒聽過衞天元提起過有上官飛鳳這個朋友,她還是去找她了。因為她正需要上官飛鳳幫她尋找師兄,也需要她幫忙師兄脱離險境。
想不到她在那座神秘的大屋卻沒有找着上官飛鳳,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碰上了楚天舒。
更想不到的是她和楚天舒同遭不測,險象還生。當他們還在等待上官飛鳳的時候,字文浩已經來到。楚天舒中毒昏迷,而她也中了字文浩的毒針。字文浩是金狐穆好好的兒子,這毒針是比四川唐家的暗器更厲害的穆家毒針。幸好她在未曾倒下之前,先把字文浩嚇走。
當楚天舒醒來之時,已是身在一座古廟之中了。齊漱玉躺在她的身旁,尚還未醒。當時楚天舒有如墜入五里霧中,卻不知道這件事情正是上官飛鳳的“傑作”。
此際,上官飛鳳和衞天元一路同行,默默無言,想的就正是這件事情。
那天她回到家裏,發現了業已昏迷,不省人事的楚天舒和齊漱玉。
本來她可以讓他們留在自己的家裏,救活他們的。但她忽然動了一個“古怪”的念頭,説是“古怪”,卻也是有着她的目的的。
她是想用移花接木之計,讓楚天舒和齊漱玉在共同患難之中,能夠有比兄妹更進一步的感情。
不錯,上官飛鳳已經知道齊漱玉的母親是楚夭舒的繼母,他們是份屬兄妹的。
但這個“兄妹”,也僅僅只是“名份”上的兄妹而已,他們是不同父親,也不同母親的。即使按照當時的禮教習俗,毫無血統關係的異父異母的所謂“兄妹”,也是可以成親的。
問題不是在於“兄妹”的名份,在於齊漱玉的心上只有一個衞天元。楚天舒的心上恐怕也只有一個姜雪君。(雖然他只是心中暗戀,不敢像齊漱玉之喜歡衞天元那樣表現出來。)
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叫他們共同經歷一場患難,彼此對對方都有救命之恩,那就容易使得他們因感激而生情感了。
因此,上官飛鳳把他們送到那座古廟,並且給他們留下用夭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
經過她的安排,楚天舒先醒過來,再用碧靈丹救活齊漱玉。
單有碧靈丹還是不能替齊漱玉拔除穆家的毒針之毒的,因此她又留下字條,指教楚天舒如何為齊漱玉拔毒療傷的法子。在楚天舒的功力恢復一半之後,就可以替齊漱玉打通奇經八脈了。
上官飛鳳想起這件事情,不覺心裏有點不安,暗自想道:“這件事情,做得不大光明,要是給元哥知道真相,恐怕他會看不起我了!”
但轉念又想,“不過,我這樣做也算不得是損人利己,元哥並不愛他師妹,齊漱玉痴戀無益;而姜雪君即使還在人間;她也決不會嫁給楚天舒的。他們這一時失意人正是同病相憐,要是我能夠替他們撮合良緣,對他們也有好處啊!”
他們已經默默走了一段路程,衞天元忽地回過頭來説道“飛鳳,你怎麼一直沒説話?”
上官飛鳳道,“你不是也沒説話麼?”
衞天元嘆口氣道,“我心情亂得很,不想説話。但我可以聽你説話。”
上官飛鳳笑道:“你是想聽一些可以令你開心的話吧?”
衞天元苦笑道:“還有什麼事情能令我開心?”
上官飛鳳笑道:“你不是記掛着小師妹嗎?到了揚州,相信你一定見得着她的。到時説不定她還有喜訊告訴你呢?”
衞天元道:“什麼喜訊?”
上官飛鳳似笑非笑的説道:“天機不可泄漏,到時你自會知道。”
衞天元道,“你的行事和説話,都是往往令人感到神秘莫測。好,那咱們就加快腳步,早日趕到揚州去吧。”
他眉字之間的憂鬱似乎減了兒分,但神情還是那樣落漠,對有關師妹的消息,也沒興趣間下去了。
上官飛鳳暗晴好笑,想道:“他哪知道。那座古廟,也正是他的小師妹養過傷的地方。但要是到了揚州,他們師兄妹見面談了起來,齊漱玉恐怕就會猜得到是我的所為了。我倒要預先想好一套説話應付才好。”原來衞天元和楚齊二人都是在同一座古廟養傷的,上官飛鳳兩次擔當了護送病人的角色。後一次他把衞天元送到那座古廟之時,正是齊漱玉和楚天舒離開古廟的第二天。
兄妹南歸
楚天舒和齊漱玉正在南歸的路上:
“他見齊漱玉好像有點悶悶不樂,便逗她説話道:“你從來沒有到過江南,是嗎?江南的景色可真美呢,而揚州尤其是江南的名勝之區,和蘇州,杭州一樣出名的。唐朝的詩人杜牧有一首詩道,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調。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蕭。這首詩就是寫揚州的。我知道你會吹蕭,到了揚州,我陪你遍遊二十四橋,你教我吹蕭。”
齊漱玉笑道:“我不是玉人,也不會教你吹蕭。我倒是想起另外兩句詩。”
楚天舒道:“是哪兩句?”
齊漱玉道:“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接着笑道:“我身上可是一文錢都沒有,到了揚州,你就得大大破費了。”
楚天舒笑道:“你好像忘記了一件事情。”
齊漱玉道:“哦,忘記了什麼事情?”
楚天舒道:“忘記了你已經是我的妹妹了。我的就是你的,你怎麼還和我説這樣的話?”
齊漱玉苦笑道:“説真的,我真是沒想到你我會變成兄妹。你爹爹的病都好了吧?他是不是早已回家了?”
楚天舒知道她想間的是誰,原來當他們回到京城時,楚天舒的父親和繼母早已離開了。
楚天舒道:“我們回到京師的時候,爸爸和媽媽已經離天鏢局三天了。是湯總鏢頭送他們回揚州的。”
齊漱玉心裏想道:“媽媽果然還是回到楚家去了,大概他也知道爹爹已經跟銀狐走了吧?唉。她和爹爹那段姻緣本來不是出於自願,即使沒有銀狐插入來,恐怕她和爹爹也是不能白頭偕老。但求媽媽能夠安度晚年,他們老一輩的事情,我們做小輩的也無謂多管了。”問道:“為什麼要湯總鏢頭護送你爹回家,難道他的病還未……”
楚天舒道:“聽説爹爹的病還未十分痊癒,但亦已好了一大半了。不過,他真實的病情在鏢局裏也只有湯總鏢頭才最清楚。湯總鏢頭對外揚言,則還是説他的病情相當嚴重的。”
齊漱玉詫道:“為什麼?”
楚天舒道:“湯總鏢頭要不是這樣説,他哪有藉口離開京師?”
齊漱玉道:“他不是要到揚州去視察分局業務的嗎?我是聽得鏢局裏的一個鏢師説的。”
楚天舒笑道:“不錯,對鏢局裏的人,也是這樣説的。”
齊漱玉道:“哦,那他對什麼人才用這個藉口?”
楚天舒道:“對御林軍的統領穆志遙。”
齊漱玉如有所悟,屈指一算,説道:“我們回到京師的時候,他們已經離開三夭,那即是説,他們是在秘魔崖之戰的前兩天離開的了?”原來她和楚天舒是剛剛在秘魔崖之戰過後的第二天回到京師的。
楚天舒道:“正是。”
齊漱玉道:“我明白了,他們是要避開秘魔崖之戰。”
楚天舒道:“不錯,湯總鏢頭和爹爹一樣,他們都是不願意和你的衞師兄交手的。湯總鏢頭和爹爹是好朋友,穆志遙也知道的。他護送好友回家養病,穆志遙自是不便阻攔。”
齊漱玉忽道:“哥哥,我想問你一件事情,請你老實告訴我。”
楚天舒道:“什麼事情?”
齊漱王道:“姜姐姐是不是真的死了?”
楚天舒一驚道:“你怎麼知道?”
齊漱玉嘆道“這麼説竟是真的了,怪不得前天晚上我看見你眼眶紅腫,想必你已經大哭了一場。”
楚天舒低下了頭,説道:“你的病剛好,我是怕你傷心,才瞞住你。”
齊漱玉嘆道:“哥哥,你真傻,你一個人傷心,豈不更加難受!”驀地心底起了疑雲:“他怕我傷心,恐怕還不僅僅是因為姜姐姐死於非命。”要知她是曾經有過一段日子要把姜雪君當作情敵的,雖説她後來因為同情姜雪君的遭遇,非但沒有恨她,還和她做了朋友。但無論如何,她們之間的交情也只能説是“不錯”而已,怎也比不上楚天舒和姜雪君的交情之深的。她心裏想道“聽到姜姐姐的不幸消息,傷心當然是免不了的。但你都抵受得起,又何至於害怕我傷心欲絕?”
楚天舒好像知道她的心思,説道:“妹妹,我和你都可説得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凡事總要看開一些才好。”
齊漱玉道:“你放心,我經過的傷心事情也太多了,任何不幸的消息,我都經受得起。”頓了一頓,接着説道:“所以,你也不妨告訴我了。”
楚天舒道:“你要知道什麼?”
齊漱玉道:“我要知道那天秘魔崖上的事情,姜姐姐,她是怎樣死的?”
楚天舒道:“你不是已經知道了麼?”
齊漱玉道:“我只是聽到別人的一言半語,知而不詳。”
楚天舒道:“我也是聽得別人説的,恐怕也是不盡詳實。”
齊漱玉道:“無論如何,你知道的一定比我詳細得多。”有一句話她沒説出來的是:“因為別人對你無須像對我一樣避忌。”
楚天舒無可奈何,只好把他聽來的有關秘魔崖之戰的情形,對齊漱玉説了一些,最後説道:“聽説雪君是在殺了仇人之後,服毒自盡的。”
齊漱玉吃一驚道:“她因何要服毒自盡?”
楚天舒嘆口氣道,“你問我,我卻問誰?唉,除非雪君師妹能夠死而復活,否則恐怕誰也不知道內裏原因!”
不過,他口裏是這樣説,心裏可不是這樣想。他想的是:“倘若在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人知道的話,這個人一定是衞天元。但衞天元即使知道,恐怕他也是諱莫如深,怎肯對我説呢?”
齊漱玉忽地問道:“她死的時候,衞師兄是在他的身邊吧?”
楚天舒澀聲説道:“聽説雪君是死在他的懷中的。”
齊漱玉想道:“姜姐姐能夠死在心愛的人的懷裏,死也可以瞑目了。”悲痛之中,不覺也帶了幾分妒意。問道:“她的後事,誰人料理?”
楚天舒道:“聽説就是那個奇女子上官飛鳳出頭,承擔了她的後事。”
齊漱玉皺眉道,“又是這個不知來歷的上官飛鳳!但姜姐姐和她不過是一面之交,怎的卻要把姜姐姐的後事讓她承擔?”
楚天舒嘆口氣道,“要是我在場的話。我一定把她的遺體運回揚州,圖待他日與她的父母葬在一起的,但當時,唉……”
齊漱玉道:“當時的情形怎樣?”
楚夭舒道:“不但你的衞師兄受了傷,剪大先生、剪二先生等人都已受了傷了。知道家父是雪君師叔的人,只有一個湯總鏢頭的弟弟湯懷義在場。據湯懷義説,當時還有許多人要和衞天元為難的,這些人十之八九是穆志遙請來的。幸得上官飛鳳出頭;以幻劍靈旗,震懾了那些穆志遙請來的妖人,那些妖人有的還反過來聽她命令。這才把風波壓下。”
齊漱玉吃一驚道:“這個上官飛鳳竟然如此神通廣大!知道她是什麼來歷沒有?”
楚天舒道:“已經略有所知,待會兒再説如何?”
齊漱玉道:“好,你先説當時情形。”
楚天舒道:“雪君死在衞天元的懷裏,衞天元也暈倒了。當時形勢十分混亂。上官飛鳳叫人把他們兩個抬下山去。湯懷義因她是救衞天元的人,不便阻攔。他要照料剪大先生,也沒有跟下山去。據一個先下山的鏢師説,山下早已停了一輛馬車,他看見姜雪君的屍體就是給搬上這輛馬車走的。”
齊漱玉連忙問道:“那麼我的衞師兄呢?他的傷怎樣,下山之時,醒了沒有?”
楚天舒道:“那個鏢師是正在逃走的,不敢走過去看。也不知衞天元是醒了沒有,但他卻看見衞天元是在上官飛風扶持之下,一同上了另一輛馬車的。這輛馬車是在裝載雪君遺體那輛馬車開了之後才來的。”
齊漱玉大為着急,説道:“那麼,我的衞師兄如今是在何處,你已是不知道的了?”
楚天舒忽地嘆了口氣。説道:“有一句我説給你聽,你可別怪我多疑。”
楚天舒道:“聽湯懷義説,他們的交情似乎很不尋常。”
齊漱玉道:“這是當然的了,否則她怎會那樣一心一意,幫忙元哥。”
楚天舒道:“她這次用幻劍靈旗來救衞天元,恐怕還含有別的意思呢。”
齊漱玉莫名其妙,怔了一怔,説道:“什麼叫做別的意思?”
楚天舒道:“剪大先生是知道她來歷的。他已經説給湯懷義知道。湯懷義都和我説了。我先問你,你知不知道幻劍靈旗是什麼東西?”
齊漱玉道:“我正想問你呢。”
楚天舒道:“我以為你的爺爺曾經和你説過,你既然尚未知道,那我就從頭説起吧。崑崙山絕頂,隱居有一家複姓上官的人家,是西域著名的武學世家。他家的劍法奇幻無比,故此稱為‘幻劍’。上官飛鳳就是這家人家的女兒:她的父親上官雲龍,據説劍法之精,幾乎已是天下無敵。”
齊漱玉聽得“幾乎”二字,問道:“是不是還有人抵敵得住他家的幻劍?”
楚天舒道:“不錯,這個人就是你的爺爺。”
齊漱玉大感興趣,説道,“爺爺從未談過這段比劍的故事,願聞其詳。”
楚天舒道:“據剪大先生所説,這段比劍的故事,大約是發生在二十年前。那時上官雲龍的幻劍剛剛練成,你的爺爺上崑崙山找他比劍,接了他十三招九十一式的奇幻劍法。到了第十四招,亦即是到了上官雲龍家傳劍法的最後一招了,你的爺爺本來已是無法抵禦,非受傷不可的,好在你的爺爺內功比他高強,以內力封住他的劍勢,他的劍尖離開你爺爺的胸膛只有三寸,再也不能向前刺進分毫,兩人哈哈一笑,當作和局收場。但你的爺爺年紀比他大得多,多了二十年功力,方始能夠和他扳成平手,在劍法上恐怕還得承認是上官雲龍的劍法天下無敵的。”
齊漱玉心想:“怪不得爺爺在二十年前閉門封刀,比劍輸給上官雲龍,恐怕也是原因之一。這次比劍,恐怕也是他平生第一次有失面子的事,也怪不得他不肯和我説了。”問道,“那麼靈旗又是什麼事物?”
楚天舒道,“靈旗是上官世家的旗號,就好像是每個著名的大鏢局都有它自己的鏢旗一樣。”
楚天舒繼續説道:“上官雲龍住在崑崙山上,雖然很少下山,但卻得到西域十三家門派的擁戴,奉他為宗主。西域武林中人,都知道右這樣四句話:崑崙山上,幻劍靈旗。不奉靈旗,幻劍誅之。”
齊漱玉道:“如此説來,這上官雲龍豈不是西域武林的第一號人物了?”
楚天舒道:“他豈只是威震西域,他做了西域十三家門派的宗主,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中原黑白兩道的首腦人物,許多人也都知道有那四句話。名門正派的高手或者還不怎樣害怕他的幻劍靈旗,邪派中人卻是聞幻劍靈旗之名而喪膽的。”
齊漱玉道:“怪不得上官飛鳳亮出幻劍靈旗,穆志遙請來的那些三山五嶽人馬就不敢和衞師兄為難了:但你説她這次使出幻劍靈旗來救衞師兄,恐怕還含有別的意思,那又是什麼意思呢?”
楚天舒道:“我已經説過,這靈旗乃是上官世家的旗號,好像鏢局的鏢旗一樣。這靈旗上官雲龍極少使用,因為他已經無須打出旗號,就可以號令西域的武林了。不過,除了用來號令武林之外,上官家的靈旗還有一個用途。”
齊漱玉見他似乎想説又不想説的樣子,不覺疑心大起,説道:“別賣關子了,爽快説吧。還有什麼用途?”
楚天舒道:“像鏢局的鏢旗一樣,鏢旗是用來保護本鏢局的鏢銀的。上官家的靈旗倘若不是由上官雲龍本人親自用來號令武林,而是由他的家人使用的話,更説得確切一些,他只有一個女兒,這靈旗由他的女兒使用的活,就只能是用來保護他們這一家的家人的了。亮出靈旗,即是要別人知道這個人是上官這一家的家人。”
齊漱玉皺眉道:“你説得這樣羅裏羅唆,我卻還是不怎樣明白。他只有一個女兒,那,那……”
楚天舒道:“對不住,我只能説到這個地步,辭不達意,那也沒有辦法。”
齊漱玉疊聲説了:“那、那、那又……”之後,驀地恍然大悟,説道:“我明白了,那位上官姑娘已經是把衞師哥當成她家的成員之一,那、那即是説……”她心裏一陣酸,話聲嘎然而止。但誰也聽得明白,“那即是説,她已經把衞天元當成夫婿了。”
“衞師兄不知是否已經知道她這次打出靈旗的用意?”齊漱玉好像是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問楚天舒。
楚天舒澀聲道:“我不是你的衞師兄。這活恐怕只有問他自己才能知道。”齊漱玉感覺到他的目光中已是好像有對她憐惘的神色。
齊漱玉心頭一跳,説道:“哥哥,你不要瞞我,我知道你要説的是什麼!”
楚天舒道:“你別胡猜亂想。”
齊漱玉道:“什麼胡猜亂想,你以為你不告訴我,我就不知道嗎?”
楚天舒道:“你知道了什麼?”
齊漱玉道:“你若把我當作妹妹,你就該讓我知道真相,我受得住的!衞師兄和那位上官姑娘早已有了私情,是吧?”
原來她的確是已經“知道”的。不過在未曾得到進一步的“證實”之前,她仍未敢相信而已。
她的“知道”,乃是耳聞,而非目擊。
她和楚天舒回到北京那天晚上,是住在震遠鏢局的。那天晚上,她在無意之中聽見兩個鏢師背後説人閒話。
一個説道:“如此説來,剪大先生雖然維護那個小子,那小子是正是邪,還未知道呢。”
另一個道:“是籲,即使他報仇一事無可非議,但他也是一個負心漢子!唉,他的舊情人還是武林中著名的美人呢,遭他拋棄,如此下場,真是可憐!”
第一個鏢師笑道:“這小子倒是豔福不淺,側剛失了舊愛。又得新歡。”齊漱玉一出現,他們立即停止交談,但那古怪的笑容卻還掛在那個鏢師臉上。
齊漱玉再糊塗,也猜得到他們説的那個“小子”是誰了。
現在,她的這個猜測,更從楚天舒的語氣和神色之中得到了證實。
她咬着嘴唇,口角沁出血絲,心頭已在滴血。她不僅是為自己傷心,更加為姜雪君感到不值。“他怎能是那樣的人?那佯一個負心的人!”她不願意相信,一千個不願意相信,一萬個不願意相信!儘管從楚天舒的臉色她已知道“不妙”,但還抱着萬一的希望,希望從楚天舒口中説出的話不是那樣,即使那只是騙她的話也好。
楚天舒憐憫的目光撫慰着她,説道:“不錯,我也聽得人家這樣説。但人言未必足信,你就當作沒有聽見吧。好在,你還沒有受到他的傷害!”
楚天舒是把聽來的“閒言閒語”信以為真的,他不願意欺騙齊漱玉,因此他所能給予她的安慰,也只能説到這個限度了。
但這樣的“安慰”。説了等於沒説。“人言未必足信”,“未必”而已。反過來説,也是未必就是捏造的啊。
齊漱玉不願意相信她的“元哥”是“那樣的人”,但卻不能不信了。
“足信也好,不足信也好,哥哥,你説下去!”齊漱玉道。
“你要知道的,我都已經説了。”楚天舒道。
齊漱玉道:“不,我知道你還有些話是未曾説出來的。你一開頭,就叫我別怪你是多疑。那麼,是什麼事情令你‘多疑’?這件事情,你都未曾説出來呢?”
楚天舒給她纏得沒有辦法,心裏想道:“事情的真相,她總是會有一天知道的。告訴她也好,讓她斷了對衞天元的痴情,她縱然免不了要大大的傷心一次,那也還是值得的。勝於讓她繼續那永遠沒有結果的痴戀,日後更加傷心!”
他想了一想,説道:“那只是別人的猜測之辭,甚或只能算是流言蜚語而已。”
齊漱玉道:“是流言或是事實,我會自己判斷的。你説出來吧。”
楚天舒道:“鏢局有人議論,説是姜雪君之所以服毒自殺,是因為她已經知道了衞天元愛上了別人!”
齊漱玉道:“你説的這個‘有人’,可是湯懷義麼?”
楚天舒道:“不錯,那日秘魔崖之戰,他是在場的。他説衞天元和上官飛鳳那日並肩作戰,態度十分親熱。因此,他認為衞天元那日沒有受傷,恐怕也會跟上宮飛鳳走的。”
齊漱玉道:“但姜姐姐是死在他的懷中的。”
楚天舒道:“他們畢竟是相愛過多年的人,在姜雪君臨終之際,衞天元總也不免有點悔意吧?而姜雪君死在他的懷裏,也正是對他的一種懲罰啊!”
齊漱玉打了個寒噤道:“懲罰?”
楚天舒道:“她是要讓他永遠欠下感情的債,這不是最重的懲罰嗎?”
齊漱玉又打了個寒嘴,説道:“不,我知道雪君姐姐的為人,她不會是存心讓元哥受到懲罰的。她死也要死在元哥懷裏,那隻能是表示她對元哥的一往情深,生死不渝。”
楚天舒道:“我説過這只是別人的猜測,我也相信雪君不會有此存心,不過她有沒有這個存心是另一回事,……”他本來有些話要説下去的,但一看齊漱玉忍着眼淚的模樣,卻是不忍説下去了。
但齊漱玉當然知道他要説的是什麼,而她自己也正是這樣想的。
“不錯,雪君姐姐即使沒有這個存心,但元哥若是還有良心,他又怎能不終生抱疚?”
又再想道:“唉,假如元哥真是移愛於那位上官姑狼;可真是對不起雪君姐姐了。最傷心的還應是她!嗯,死在情人的懷裏雖然是種幸福,但假如情人早變了心,就不能這樣説了。假如換了是我,我是不會做這種傻事的。但也不可能是我,元哥,他。他從來沒有像對雪君姐姐那樣待我!”
突然她明白了楚天舒剛才説的“好在你還沒有受到傷害”那句話的意思了。是呀,沒有愛又哪來的傷害?從衞天元來到她家的第一天開始,他就是一直把她當作小妹妹的!
楚天舒不禁有點擔心,説道,“妹妹,事情已經過去,你莫再想它了。”
齊漱玉也不知聽見他這句話沒有,忽道:“哥哥,你真好!”
楚天舒一怔道:“我有什麼好?”
齊漱玉道:“雪君姐姐死了;我知道你也是非常傷心的。你卻抑制住自己的傷心,對我還是那麼體貼,只是怕我傷心!”
楚天舒心中悲痛,勉強笑道:“你是我的妹妹嘛,我當然不忍見你傷心!”
齊漱玉忽地有個“滑稽”的感覺:“元哥那才真正像是我的親哥哥,這個‘哥哥’卻是來得有點莫名其妙。不過,他對我卻好像真的比元哥還好。”由於這個哥哥來得太過“突然”,她直到如今,還是不很習慣於把楚天舒叫做哥哥的。
楚天舒道:“你還在想你的衞師兄嗎?”
齊漱玉咬着嘴辱道:“我,我不知道。”
楚天舒忽道:“你若把我當作哥哥,我求你一件事情。”
齊漱玉道:“你説。”
楚天舒道:“你要哭的話,現在就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吧!我試過的,哭過之後,總會好些。”
齊漱玉沒有哭,眼睛望向遠方,仍然好像在想心事。
楚天舒柔聲説道:“妹妹,別這樣痴想了,這樣下去,會弄壞身子的。聽哥哥的話,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吧。”
齊漱玉這才回過頭來,緩緩説道:“求我的事情,就只是要我大哭一場嗎?”
楚天舒道:“但願你哭過之後,能恢復原來模樣。”
齊漱玉道:“原來的我是什麼模樣?”
楚天舒道:“一個天真活潑的小姑娘。”
齊漱玉道:“你不是也曾説過,要我忘掉過去的麼?”
楚天舒道:“忘掉過去不愉快的事情,但我卻盼望重新見到你的笑容。”
齊漱玉道:“你何不説得簡單明白一些,你是要我忘掉一個人呢?”
楚天舒嘆道:“要忘掉一個人是不容易的,不過……”
齊漱玉道:“不過,你希望我能夠慢慢忘記他,是麼?”
楚天舒點了點頭。齊漱玉道:“為什麼?”
楚天舒心道:“她這樣迷迷惘惘,不點醒她恐怕是不行了。”説道:“你再想念他,今後恐怕也是難以見到他了。除非你到崑崙山去,崑崙山與揚州相隔何止萬里之遙;路途遙遠還不打緊,崑崙山上還有一位上官姑娘呢!”
齊漱玉忽道:“你忘記了姜姐姐麼?”
楚天舒道:“我和她不同。”
齊漱玉道:“有什麼不同?你不也是永遠見不到她了麼?”
楚天舒呆了一呆,説道:“你也覺得對。我和她是死別,你和他是生離。這一點是相同的。但是……”
齊漱玉道:“但是什麼?你不愛姜姐姐?”
楚天舒嘆口氣道:“我不否認,我對她是曾有過愛慕之心,亦僅止於愛慕而已,待我知道她的心裏只有你的衞師兄之後,我早已不存非份之想了。我和她不過是同門之誼。而且她對你的衞師兄,亦是始終如一,從來沒變過心。”弦外之音,衞天元乃是負心漢子,不值得她去思念。
齊漱玉心裏也是暗晴嘆了口氣,想道:“元哥是否對姜姐姐負心,我不知道。但一直以來,他的心裏也是隻有姜姐姐一人的。唉,我和舒哥其實都是同病相伶!”
“你錯了!”她抬起頭來,對楚天舒道:“元哥他回來也好,不回來也好,我並不恨他!要恨也只是恨我自己。恨自己是用不着大哭一場來發泄的。”
楚天舒對她的活似乎感到意外,説道:“你、你恨你自己?”
齊漱玉説道:“不錯,恨我自己。過去的我,正如你説那樣,説得好聽是天真,其實乃是幼稚。元哥一直把我當作小妹妹看待,我卻一廂情願痴戀於他,去年他跑到洛陽去阻止姜姐姐嫁給徐中嶽,我曾經在他面前哭過,希望他不要去做這件事情,他沒有聽我勸告。如今他又跟那位上官姑娘走了,我知道同樣也是勸不轉他的。不過,這次我是不會哭了。”
吐出了她心中的積鬱,雖然沒有哭出來;臉色已經不似剛才那樣沉暗,開朗多了。
楚天舒道:“你不恨別的人嗎?”
齊漱玉道:“説老實話,我有點恨那位上官姑娘。恨她在姜姐姐手中奪走元哥。”
楚天舒道:“我對她説不上恨,但卻也多少有點疑心。”
齊漱玉一怔道:“疑心?”
楚天舒道:“那天我們在她的寓所沒找到她,卻碰上那白駝山的小妖人。未免太巧合了吧?”
齊漱玉道:“你懷疑她和那小妖人是有勾結?”
楚天舒道:“她這一家,本就是介於邪正之間的人物。白駝山主也是在西域的,那小妖人受她指使,也不稀奇。”
齊漱玉道:“但那碧靈丹是誰留給咱們的?”
楚天舒道:“也可能是那位上官姑娘。她指使鄧小妖人傷了我們,又由她暗中救了我們。這樣,一來可以將咱們送出京師,免得你在她與衞天元之間也插上一腳。二來若是她的陰謀敗露,咱們也還是必須感激她的救命之恩。”
齊漱玉諫然一驚,説道:“若是當真如你所言,她這樣的工於心計,那就更可怕了!”其實上官飛鳳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樣壞,但他們的猜測,卻也可説得是對了一小半。
齊漱玉嘆道:“這位上官姑娘為了得到她所喜歡的人,可也説得是煞費苦心了。但我卻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
楚天舒道:“什麼事情?”
齊漱玉道:“她為什麼要把姜姐姐的靈樞運往西域,難道她不怕衞師兄睹物思人。我不相信衞師兄忘得了姜姐姐,尤其姜姐姐是死在他的懷中的。”
楚天舒道:“雪君的遺體雖然是由她收殮,靈樞卻未必是運往西域。”
齊漱玉道:“你説她會另外擇地安葬姜姐姐?但衞師兄也會問起的呀。他若是不能親自為姜姐姐料理後事,怎得安心?”
楚天舒道:“那就是他們的事了,那位上官姑娘能幹之極,想必她有應付衞師兄之法,咱們也不必為她杞人憂天。”
他料想上官飛鳳自有應付之法,倒是料得很準。但他卻怎麼也料想不到,上官飛鳳乃是對衞天元撒下大謊,説是由他把姜雪君的靈柩運回揚州的。
齊漱玉點了點頭,説道:“你也説得是,只要那位上官姑娘真的是那樣深愛衞師兄,能夠給衞師兄以幸福,我也不會恨她了。”
在楚天舒的善言開解之下。齊漱玉果然愁思漸減,未到揚州,她的臉上已經恢復了笑容。
衞天元與上官飛鳳改容易貌,各懷心事,同往揚州。
雖然是各懷心事,但一路同行,兩人之間的感情倒也日益增進了。
衞天元對江湖上的事情甚為熟悉,上官飛鳳的見聞比他還更廣博,兩人談江湖軼事,武林異聞,路上一點也不寂寞。衞天元平生從沒交過一個真正的朋友,和姜雪君也只是童年伴侶,分開之後,便即會少離多。這次得與上官飛鳳萬里同行,縱然還未能説得上他已經受上了上官飛鳳,但也漸漸覺得她的友誼的可貴,甚至引為平生知己了。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從冰雪滿途的北國來到了春光明媚的江南,正是雜花生樹、羣鶯亂飛的時節。值個時節,北國都已解凍,江南則更是暖風吹得遊人欲醉了,衞天元的那顆冰冷的心,亦已是在不知不覺之間解凍了。正是:
春風吹得情懷熱,舊夢如煙莫再尋。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