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旋轉。
兩旁林木飛快向後倒退。
風亦飛箭矢般穿越林木間的隙縫,遇上樹藤一把抓着,運勁借勢,“呼”的一聲凌空翻身,猴子般由一顆樹躍往另一棵樹,由一塊石躍往另一塊石去,複雜的地形絲毫不影響他驚人的速度。
黑實的肌肉,在透過樹葉枝椏間灑射下的陽光裏,閃閃發亮,就像猛獸那充盈着爆炸力量的筋肌。
他背上除了一把厚闊的大刀外,還背了大大小小十多個竹籮,卻無損他奔馳的靈快。
一羣猿猴在他身後奔走,很快給他遠遠拋在後方,失望地吱吱亂吵。
幾個騰躍後,他來到密林中—道由山上流下來的溪漳,心道小猴子們,今天沒空和你們玩耍了。
清泉在石上流過,暑熱大消。
他的身影毫不停留,沿溪往山上攀去。
還有今多時辰太陽便下山了,他要在入黑前趕回家去,只待採多一種草藥後。
溪澗的盡頭是個小小的水坑,水清見底,若非趕着回家,深山彌浴,倒是一快。
大自然便是他的家。
天為被.地為牀,這道小溪當然是浴池了。
現在卻要錯過這種享受了。
風亦飛離開了泅水,切上一道長着及膝野草的斜坡,翻往山的另一邊,林木逐漸稀疏,柳暗花明,越過山脊,一道弧懸半山的高崖,豁然現於眼前。
挺立高崖之上,極目窮望,精神為之—振。
山區在崖下延綿起伏,漸次低去。
他先祖累世聚居的雲上村,在山區左上方一幅較平坦的低地上,小橋流水,阡陌縱橫,百多所房子石塊般聚攏在一起,疏落有致地嵌在林本和田野間,仿似避世桃源,幾縷炊煙,嫋嫋升起,提醒着他快回家晚膳。
右上方較遠的地方是山區外廣闊的平原和大海,這個角度可以看到這附近百里內最大城鎮“川南府”的一角,卻看不到“大鹽場”,那是在川南府東面三里處的沿海區域。
日漸西沉。時間不早了,風亦飛收攝心神,俯身崖外,仔細檢視着崖壁上雜生出來的草木。
不一會有所發現。
在離崖頂十多尺的一堆雜草裏,—棵長着一朵足有拳頭般大紫色花朵的小樹,橫生出來,裂成五片的花萼間,長有一個紅色的果實,鮮豔奪目,是他此行的目的物——赤芝果。
風亦飛不慌不忙,解下背上的柴刀和竹籮,放在一旁,忽然—個筋斗,翻往高崖外的虛空。
同時大喝一聲,兩手一扯纏在腰間的腰索,運紉一揮,索子一端的特製掛鈞箭矢般飛出,直射進崖壁岩石間的堅土裏。
這時他身子向下急墮,瞬眼間落下了近十尺,把索子扯個筆直,索端竟仍能緊鎖在土石間隙內,沒有隨着扯力脱出,—下子把他吊在崖壁處,驚險萬狀。
風亦飛藉索鈎回扯的力道,蕩回崖壁,恰好來到赤芝果處,手到果來,納入懷裏,大功告成,雙腳一蹬,蕩了開去,跟着反手猛拉腰索,一個筋斗又翻回崖上,雙腳站穩,手—抖,索鈎回到腰上,還原為腰帶,動作流水行雲,非常好看。
風亦飛長嘯一聲,山鳴谷應,往回路馳去,不一會離開摘果的高山,沿着山路,往雲上村馳去。
普通人個多時辰才走完的山路,他半個時辰已經完成,山村在半柱香的腳程內。
他特地繞道從山村靠山那個方向進入村內,這已成了他的習慣,每次採藥回家,都舍易取難,繞道村後岩石崎嶇的密林。因為那處有他精心佈下的陷阱。
獵物是“魔豹”。
雖然這兇物三年沒有出現了。但村內活在驚懼中的百多户人家都知道,只要這先後奪去了六十多人生命的悍獸還活着,它—定會從深山回來,而村後的”惡獸林”是它最有可能取道潛入村內的秘徑。
每隔上一段日子,它便會到來殘害生靈。它隨時會再回來,可能就在這—刻。
每一個見過魔豹的人,一是失去蹤影,或是成為了殘肢敗體。只有風亦飛的二兄風亦樂是例外。
代價是他目睹父親風山捨命救他時與魔豹生死搏鬥,驚恐過度致失去視力,和風山的失蹤。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想到這裏,風亦飛悲嘯—聲,加速了衝刺,似乎要籍這個動作把心內的悲憤發泄出來。
他一定要為世除害。
惡獸林在望。
“蓬!”
異響從林內傳來,那是物體墮進陷阱的聲音。
風亦飛從回憶裏翟然醒來,把速度提至極限,背上的大刀來到手中,身影沒進林內,起高伏低,向着陷阱推進。
他的陷阱佈置巧妙,非是百斤以上的動物,都不會誤墮阱內,而附近的障礙物和地形,又使牛馬一類大型動物,難以接近,只有能在密林中靈動如飛的魔豹,才會撿那處作為落點。
他冷靜地穿林過樹。
失了蹤的父親風山常説,冷靜是獵人的首要條件。
陷阱塌了下去,煙塵揚起。
風亦飛撲到阱口邊緣,弓身俯視。
一看之下,立時為之氣結。
一個粗壯黝黑、面容樸實古拙、年紀和風亦飛同是十八九歲的青年,跌得七葷八素、不辨東西,傻乎乎坐在深達丈半的陷阱底。
當風亦飛向下望時,他亦正茫茫然望上來。
風亦飛蹲了下來,有好氣沒好氣地道:“英明神武的海大少,下面有寶貝兒麼,要尋到那裏去了。
阿海定一定神,跟着臉色一沉,嚷起來道:“你這個龜孫王八旦子,豹不見你拿着,卻來陷害你大爺我,還不把我拉上去。”
風亦飛看着這個村內的好友,笑道:“八人大花轎還未到,憑什麼抬你上來。”
阿海破口大罵道:“枉我好心來通風報訊,你大娘弄傷了腳,還盡説這些風涼話……”
風亦飛跳了起來,失聲道:“什麼?”
阿海放大喉嚨叫道:“聽着,你娘跌傷了腳,我特來找你回去……”
風亦飛沉聲道:“不要騙我!”向後急退。
阿海急得叫起來道:“不要走,還有我。”
—條藤索“嗖”一聲凌空飛人阱中。
風亦飛的聲音從遠方傳來道:“把索搭在樹上,自己爬出來吧!大少爺這回要看你的本事了。”
回到家門前,那處聚了一羣左鄰右里,議論紛紛,有人更探頭內望。當他來到他們背後,那些好事者仍無所覺。
風大娘雄壯的聲音從屋內傳出道:“説過不關那勞什子魔豹事,便不關它事,還在擔心什麼。要真是那畜牲,看我不割了它的豹頭來當飯吃。”
大姐風玉蓮的聲音響起道:“娘!不要説了,沒有人敢不信你,來,再給你擦藥酒,唉!慕老師去了隔鄰莫家村看病,否則他繪你紮上一兩針便止痛了。”
風亦飛分開眾人,走進屋來。
風大娘四平八穩坐在椅上,看到風亦飛銅鈴般大的眼一瞪,喝道:”叫你去採藥,為什麼到現在才回來,太陽都下了山,告訴你多少次,才學曉人黑後不在山上游蕩,偏不知山裏危險。”
風亦飛知道這時惹她不得,走前細察玉蓮為她擦跌打酒的右腳,腳踝處腫起鵝蛋的一大塊,看來有好幾天不能走路,問玉蓮道:“是怎麼弄的,讓我煮服藥給她敷一敷。”
玉蓮還未答話。
坐在一角的風亦樂怪聲怪氣地插口道:“什麼?我們矢志做最佳獵手的風亦飛鼻子失靈了嗎?嗅不到廚房內正在煮着夠一村人用的大堡藥嗎?”
風亦飛望向二哥亦樂,後者悠悠坐在椅上,手中玩弄着一把尚未上箭的小型弩弓,兩眼雖然睜得大大地,眼神卻散渙茫然,焦點不聚。
風大娘心情不佳,罵道:“什麼獵手獵腳,你父風山不是公認的好獵人麼,現在是什麼收場,阿飛,我告訴你,以後想也不要再想這回事,須知上得山多終遇虎。”
亦樂喃喃道:“最多是上得山多終遇豹,這裏哪來什麼老虎。”
玉蓮向風亦飛輕聲道:“母親她在山澗洗衣時不小心.跌了一交,唉!我都説讓我來做這些事了,娘她總不聽。”
風大娘答口道:“什麼不聽,你一個人做得了多少事,自然要分工合作。”
跟着望往風亦飛道:“阿飛,明早你代我往城裏交藥與‘病除軒’的陳老闆,這傢伙狡猾吝嗇,要和他算個清楚。”
風亦飛道:“是!孃親。”
次晨一早,風亦飛揹着一籮以草藥製成的丹丸,步出家門。
他並沒有立時轉往出城的小路,反而來到村尾一個較偏僻的角落,一所房子弧伶伶地遠離其他屋宇,藏在一個樹林間的空地裏,緊貼着惡獸林。
“叮!叮!”
打鐵的聲音從屋內擴散出來。
風亦飛大感佩服,暗付鐵隱大叔昨晚又是一夜未睡,埋首鑄劍了,這種投入的精神,最值得他學習。父親風山曾説過,做獵人的第二個條件是吃得起苦,鐵大叔若改行打獵,一定可以勝任愉快。
他摸了摸懷內的赤芝果,輕步走了進去,仿似較重的足音也會破壞了內裏的世界。
熊熊的爐火閃跳騰昇,鐵隱沉雄寬闊的背部向着入門的方向,右腳有力地以穩定的節奏踏着吹動爐火的風箱。
他的左手拿着劍,魔術般拋動,通紅的劍體在火餡裏翻騰滾轉。像在火裏掙扎哀叫的靈蛇,每一次劍回到大鐵砧上,他右手的大鐵錘都不偏不倚地敲在劍身上,每次都從不同的角度下擊,準確迅捷。
一股奇怪的閃閃金光不住在劍身內流動,眩人眼目。
風亦飛最愛看他鑄劍,使一塊頑鐵變成分金斷玉的神兵,整今過程充滿了力量和火熱,又是那樣玄奇感人。
工場內每件東西都並井有條,後面是內院和天井。天井處弧伶伶地有個“廢井”,裏面一滴水他也沒有見過,不知鐵隱這麼慎重的人,開個沒水的井來幹什麼。
鐵隱忽地停下了—切動作,把劍高高舉起。
劍身金光燦爛,不過—忽兒後金光漸暗,轉為銀白,跟着逐漸隱去,回覆被火燒烘得通紅的平常模樣。
鐵隱嘆了—口氣,一揮手,剛鑄成的劍化作一道長虹,橫飛出去,插入牆中,沒入了大半,留在牆外的劍體不住振動.發出嗡嗡的鳴叫。
風亦飛大是不明,每鑄完一把劍,鐵隱都是這樣隨手拋棄,問他時只是默然不語,不作解釋。風亦飛人極靈慧,知他鑄不成心中理想的神兵利器。但那些劍已遠勝他所見的任何利器。每次他都很想問他要一把來作鎮宅之寶,可是每次見到鐵隱沉鬱的表情時,都嚇得把説話吞回肚中。
鐵隱咳嗽起來,弓着身,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多年。
風亦飛掏出懷內的赤芝果,走到鐵隱背後,畢恭畢敬地道:“大叔,我採了—個赤芝果來孝敬你,這寶貝最能醫治熱火躁咳。”
鐵隱轉過身來,方正厚重的臉相,凝定的眼神,使人感到他是沉默寡言、喜怒不形於色的人。
他深亮的眼瞄向風亦飛手上的果實,嘆了一口氣道:“這東西全長在高峻難至的懸崖峭壁,真虧得你了,下次不要再這樣冒險,我的咳是老毛病,這世上再沒有任何靈丹妙藥可以醫治。”
風亦飛道:“你不用擔心。”一拍腰纏的鈎索,興奮地道:“你打造給我的這條鈎索,在高崖躍跳如履平地,真是寶物。”知他不會伸手接過,將赤芝果放在一旁的台上。
鐵隱淡淡一笑,走回火爐處,收拾起來。
風亦飛勤快走前,幫助他收拾。
鐵隱看了他背上的竹籮一眼道:“去於你的事吧,這處我自會打理。”
風亦飛熟知他的習慣,每次鑄劍失敗,都要悶悶地坐上兩三個月,皺眉沉思一番,當下不敢打擾,收拾好後,往門外走去。
鐵隱呆呆站在爐火旁,不知思索什麼。
風亦飛右腳踏出了門檻,又停了下來。
鐵隱像是背後長了對眼睛,頭也不回道:“説吧!”
風亦飛猶豫片晌後,鼓起勇氣道:“大叔,今次這把劍可否不埋人你後院的‘劍暮’裏?”
鐵隱道:“想要嗎?”
風亦飛用力地點頭,眼中射出熱切渴望的神色。
鐵隱嘆了一口氣道:“這是未曾人流的劣貸,對付普通武林人物還可以,遇上一流好手,便是廢鐵一把,還想要嗎?”
風亦飛有些意氣消沉地輕應道:“長在這裏,恐伯一生也遇不上武林高手,用來殺那該死的魔豹總可以吧。”
鐵隱咳了數聲,往天井走去,揮手道:“這東西只可作作小孩子的玩意,你歡喜怎樣便怎樣吧。”話雖這麼説,話氣裏卻藏有種説不出的傲意。
風亦飛大喜過望,快步來到插在牆上的劍前。伸手緊握劍把。
“呀!”慘叫縮手,劍把灼熱難耐,手掌立時起了幾個泡泡。
風亦飛真不明白鐵隱如何能若無其事地握劍敲打。
鐵隱毫不理會,徑自穿過天井,回到後院的卧房,把門關上,除了鑄劍外,對任何事也漠不關心。
風亦飛取了一塊厚布,包着劍把,盡力抽出,豈知此劍鋒利無比,一抽之下,毫不費力脱牆而出,風亦飛運力過猛,整個人一連踉蹌向後退出了七八步,幾乎跌了個人仰馬翻。
鋒利的劍鋒,精芒燦動,眩人眼目。
風亦飛喜不自勝,若果這也算不入流的利器,入流的劍真不知是番什麼光景了。
他從工場的廢鐵料裏,找到兩支扁的鐵條,又用草索把兩塊鐵條纏起上來,造了個原始之極的劍鞘,把劍插了進去,掛在腰上,那種躊躇志滿,自是不用説了。
到他從鐵隱工場出來,走至往城的小路時,已是卯時未了。
太陽在東方照耀,生命充滿火熱和朝氣。
風亦飛輕鬆走着,穿林過樹。
太陽爬上中天時,他剛好走進城門內。
這是他第三次進城,上一次風山帶他來看元宵燈飾時,是五年前的事了,父親死後,生活的擔子落到風大娘和他的肩上,終日只顧採藥、製藥,現在來到鬧市,特別興奮。
兩旁店鋪林立,街上熙來攘往的人華衣美服,車如流水馬如龍,好一個繁華勝景,令他眼界大開,目不暇給。
走到—個湯圓鋪前,陣陣熱香,從內傳出,不禁飢腸轆轆,食指大動。
“喳……喳……”
類似蟬鳴的聲音,一陣陣地從右方傳來。風亦飛扭頭一看,一位眉清目秀的青年,一蹦一跳在街上走着,右手揮動着一條白色索子,索子端繫着一個金光燦爛的玩物,在空中轉着圈子,異聲正從那玩意兒傳來。
風亦飛身手何等靈快,一伸手,玩意兒給他挾正在食中兩指之間,索子滴溜溜在手腕處繞了幾今圈。
風亦飛定睛一看,原來是隻打造精緻的金蟬,兩片翼還能活動,迎風一吹時,發出剛才那有趣的蟬叫。
那青年跳了過來,一手向他挾在指間的金蟬抓去,叫道:“快給回我。”
風亦飛惱他毫無禮貌,手一縮放在身後,使對方抓個空。
青年臉色一沉,化抓為肘,一轉身順勢向他小腹撞去,顯然有武功根底。
鳳亦飛一生在山林裏縱躍自如,豈會給那青年得逞,身子一扭,避過肘撞,閃到青年身後。
青年亦非弱者,沉肩扎馬,側身左腳掃向他的右腿,想摔他一交。
風亦飛一聲長笑,一個倒翻,硬生生反進為退,和青年錯身而過,再一連幾下跳躍,把雙方的距離拉遠至丈餘。
青年估不到他的身手如此了得。愕然站定,怒道:“給不給我?”
風亦飛見他烏靈靈的雙目瞪得又園又大,心中的氣消了一半,把收在身後的右手伸出來,攤開,空空如也,哪還有什麼金蟬。
青年愕然,跺腳道:“你藏到哪裏去了,再不還我,把你的臉也打扁。”
風亦飛見他橫蠻霸道,又不估量自己的能力,心中好笑,這時四周開始聚了些看熱鬧的人,心中有些許不安,禁不住想起風大娘的臉孔和身上任務,那還敢惹事,伸手指了指頭頂的髮髻,淡然道:“藏在這裏。”
青年眼光從風亦飛英俊的臉容轉到他頭上,除了烏黑髮亮的健康頭髮外,什麼也沒有。
風亦飛施施然扭身離去。他寬闊的肩膀特別使人印象深刻。
青年剛要追上,忽有所覺,一摸頭上,原來金蟬插進了頂上的髮髻內,只是不知風亦飛何時施了手腳,臉色倏地氣得發白,一咬牙,向早走得遠了的風亦飛追去。有仇不報,豈是君子。
“病除軒”的金漆大招牌橫匾,橫伸街外,氣勢迫人。
風亦飛猶豫了好一會,摸了摸背後的藥籮,才大步走進藥材鋪內。
一個五十來歲,長着羊須的老者,站在櫃枱後“劈劈啪啪”打着算盤。
另一個學徒模樣的小子,坐在一角里,聚精會神地切着玉桂,刺鼻的玉桂香味瀰漫鋪內,眼尾斜斜射了風亦飛一眼,又轉回工作上。
風亦飛乾咳一聲,那老者抬起頭來,以詢問的眼光望向他。
風辦飛儘量客氣地問道:“請問陳老闆在不在?”
老者將他由頭看至腳,冷冷道:“小哥有何貴於。”卻沒有答他自己究竟是否陳老闆。
風亦飛吶吶道:“我……我是孃親叫我來交藥的,噢!我娘是風大娘。”
老者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兩眼,淡淡道:“藥呢?”
風亦飛給他的冷眼看得很不舒服,手忙腳亂把藥籮解下來,放在櫃枱上,待要説話,眼角人影一閃,末及反應,櫃枱上的竹籮給人劈手奪去。他若非分了神,誰也休想在他眼前強施橫奪。
風亦飛怒喝—聲,恰好看到剛才那眉清目秀的青年的背影,閃進了鋪後,他來不及看陳老闆的反應,閃電追去。
藥鋪的後面是貨倉,堆滿藥材,那青年的背影剛從後門閃出去。
風亦飛心中一笑,加速追去,他在山野中時常追捕野狼野豬,追個把人怎放在他眼裏。
門外是一條短短的橫巷,兩邊都是高牆,人影全無。
換了是第二個人,一定慌惶失措,風亦飛卻另有絕招,仰起頭,鼻子大力索了幾下,便往右方追去。心中卻奇怪起來,這青年身上似乎有股幽清的香氣,就像村中慕老師的女兒慕青思一樣,這時不暇多想,取回藥籮要緊,否則如何向風大娘交代。
幾步走出橫巷,屋宇縱橫交錯,處處窄巷橫街,令人興起歧路亡羊的感概,風亦飛自有他的獨門追“獸”方法,伏向地上,耳朵緊貼地上。
在遠近的足音裏,一陣輕盈的急促的步聲,在東南方遠去。
風亦飛微微一笑,猛虎般彈了起來,向左方追去,一邊走,一邊審度地形,左穿右插,跳離伏低,轉過了一條橫街後,忽地凝立不動,守在另一條窄巷的盡頭處。
不一會腳步聲傳來,那青年手捧藥籮,一臉興奮,由另一端撲入巷中,還不斷回頭張望,—時看不見在前面把關的風亦飛。
風亦飛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笑道:“朋友!玩夠了沒有!”
青年愕然止步,望着出現眼前的風亦飛,目瞪口呆,張大了口,一時發不出聲來。
風亦飛大步向他走去,青年才省起逃命要緊,發出一下女子般的尖叫,掉頭沒命逃去。
風亦飛心想若被你這樣也逃得掉,我風某可以在獵人榜上除名了,身影一動,已追到青年身後丈餘處。
青年聽到身後風聲迫近,衝出橫巷,橫越大街,往對面奔去。
風亦飛正要發力追上,一聲驚叫夾雜着馬嘶蹄聲裏,在左方街心處響起。
一匹駿馬躍起前蹄,仰首嘶叫,一對前足在空中亂踢,一個老婦人跌倒馬前,身旁倒翻了兩大籮萊蔬。
眼看馬蹄再落下時便要踏在老婦身上,這一下即管要不了她的命,最少也會令她殘廢。
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風亦飛哪還顧得追人,長嘯一聲,一個筋斗打了開去,直往兩丈餘外倒地的老婦撲去。
眼看駿馬前身驟起驟落,馬蹄要踏中老婦的當兒,風亦飛飛身撞在馬兒的頭頸處,硬硬將駿馬撞得移開了三尺。
駿馬嘶叫連連,馬蹄踏在地上,又再一個虎跳,從老婦旁衝了開去,險險把馬上大漢拋了下來。
風亦飛扶起老婦,叫道:“老婆婆!沒有事吧!”
老婦望向他身後,眼中射出恐懼的神色,低聲道:“快走!”連地上的蔬菜也不敢收拾,徑自去了,留下他一人立在街心。
風亦飛轉頭—看,幾個如狼似虎、身穿紫衣、全副武裝的大漢,目射兇光,向着他走來剛才那大漢勒定了駿馬後,也跳下馬來,—面怒容,迴轉頭向他走來。
風亦飛不忘藥蘿,望往青年消失的方向,見到街旁聚滿了看熱鬧的人,那青年站在人堆後,伸頭看熱鬧,自己便是那熱鬧,不禁啼笑皆非。
“小子!找死嗎?”一名大漢氣勢洶洶向他喝道。
先前那騎士筆直向他走來,臉色陰沉,狠狠道:“競敢冒犯我們皇府的人,小子你有多少條命?”
風亦飛冷靜地溜目四顧,街的兩旁密麻麻站滿了人。
街上卻空無一人,只有那十多名大漢,看情景是歡迎什麼人物的到來,而這些惡人只是開路的先頭部隊。
這時不暇多想,風亦飛已陷進十多名大漢的重圍裏。
風亦飛淡淡道:“不管你們是什麼人,看到不平的事我便要管。”
大漢們怒喝起來,其中一人搶了出來,一拳朝他胸臆處猛擊過來。
風亦飛悶哼一聲,側身讓過,正要還擊,腦後勁風襲來,知道有人要以雙拳合撞他雙耳,要真讓他擊中,以後也休想聽到空山中的鳥語獸鳴,可見對方之卑鄙毒辣,欺壓良民。
風亦飛一弓身,對方立時擊空,跟着向後急退,一下子以背撞人對方懷裏,身後偷襲的大漢驟不及防,摻哼—聲,向後踉蹌急退。
風亦飛正是要他這樣,隨着他一齊向後急退,跟着一個倒翻,雙腳一踏對方肩膊,凌空越過身後大漢,在空中再一個翻騰,出了重圍之外,他的方法原始簡單,靈若猿猴,大漢們措手不及,一時間有力難施。
大漢們給惹起真怒,亮出兵器,發一聲喊,一齊向他追來。
風亦飛倏地站定,一把抽出今早剛從鐵隱處得來的長劍,在陽光下.劍身閃爍生輝。
當先帶頭的大漢手持長刀,獰笑一聲,道:“小子!你真的活得不耐煩了。”手—動,刀光—閃,當頭分中向他劈來。
風亦飛心中奇怪,這些大漢分明深諳武技,為何身手卻這般遲緩笨掘。自己雖從未拜師學技,仍能—眼看出他們不動還好,一動便破綻百出,例如眼前這大漢雖是氣勢洶洶,但力道分佈不均,集中到手上,致使腳步虛浮,而且落刀的速度一下子去盡,未能留有餘力,一旦被人破去,便不再有變化的餘力,遠不如和自己終日嬉戲的猿猴們那般靈活變化,鬼神難測。
這些念頭閃電間從心中掠過,他的長劍斜斜直挑上“叮”一聲脆響,長劍削上猛劈下來大刀的中段處。
大刀分中而斷,斷去的—截打着轉飛上半空中。
大漢踉蹌後退,臉色煞白。
風亦飛呆呆看着手中精芒爍動的長劍,呆在當場,忘記了乘勝追擊。
其他的大漢收住腳步,神色凝重起來,一時間不敢冒進,成為對路的局面。
“叮!”
斷去的刀尖落到地上。
一名四十來歲、身穿勁裝的漢子排開眾人,踏人圈子裏,此人面黃睛突,兩鬃太陽穴高高鼓起,舉手投足間,自具名家氣象。
眾大漢露出恭敬的神情,顯然以此人馬首是瞻。
漢子冷冷掃視了風亦飛數眼,傲然道:“本人追魂太歲楊武,現為當今皇帝之弟朱勝北麾下執事,不知小兄弟是何人門下,還望不吝賜告,以免傷了揚某和貴尊長的和氣。
他其實一直在場,冷眼旁觀,不屑出手,直到看見風亦飛身手不凡,偏又招數怪異,無法認出其家派,這時見到風亦飛神劍鋒利,知其大有來歷,才出面接下場面。他為人心高氣傲,這樣對—個小子説話,已是非常客氣。佑計在江湖走動之人,一聽他追捕太歲之名,那能不給足面子,何況他還把皇爺抬了出來。
哪知風亦飛除了在山林走動外,從未曾涉足江湖,管他什麼太歲太月,不過見他説得客氣,又想趕快搶回藥籮.交貨取銀,回家覆命,應道:“還是這位大叔明理,傷了和氣,大家也不好,我要走了。”轉身欲去。
楊武面色一沉,以為這小於故意調佩他,陰惻惻地道:“不留下一點東西,便想走嗎?沒有那麼容易。”
風亦飛愕然回頭,攤開手坦白地道:“我連藥籮也給人偷了,留下什麼來?”
楊武勃然大怒,大步迫來,叱道:“那便留下你的小命。”
風亦飛見他向自己走來,自然有一般氣勢,不禁一步步向後退去,他未曾真正受過武技訓練,對付一般人物,還可仗着眼明手快,力大身輕,這刻一和高手碰上,對方毫無破綻,立即不知所措起來。
街上看熱鬧的人,雖然不值皇府手下橫行霸道,大為他擔心,可是誰敢出言相勸,更別論出手助拳了。
楊武暴喝一聲,倏地迫近三尺之內,雙手使個虛招,下面無聲無色踢起一腳,直取風亦飛下陰,毒辣陰險。
誰知風亦飛由小到大,都活在山林裏,終日與猿猴嬉耍,比之猴子的靈活狡猾,楊武自是大有不如,風亦飛見對方上面攻來的一掌一拳,意有末盡,立時估出對方包藏禍心,果然由下一腳踢來,當下側身橫閃,同時一劍下削。
揚武冷笑一聲,縮腳避過長劍,風亦飛一劍削空,待要收劍回刺,豈知楊武勸夫都下在拳腳方面,何等了得,右腳乍收倏彈,趁風亦飛收劍時,一腳踢正劍身。
一股大力從劍身傳來,風亦飛虎口一震,長劍脱手而去,飛往空中。他雖是體力過人,如何比得上當代高手貫滿內功的一腳。
風亦飛怒喝一聲,打個倒翻,往飛上半空的長劍追去,這把劍此刻勝比心肝寶貝,什麼生死比鬥也給拋諸腦後,只求能把劍追回。
楊武冷笑一聲,緊躡其後,也往長劍追去,他見長劍鋒利,起了爭奪之心,想起皇爺朱勝北之子朱君宇,一向愛劍,若能獻上此劍,也好討主子歡心。
他後發先至,旋風般搶到風亦飛旁邊,同時一肘向風亦飛撞去。
風亦飛終究經驗全無,一心以為就像猴子嬉戲,雙方在比拼快搶得長劍,倉猝間無奈一側肩,硬捱了對方一肘,痛入心脾時,對方已越過了他,迎着從半空落下來的劍搶先奔去。
風亦飛驚痛交集,咬緊牙根,拼命追去。
揚武見他仍能負痛追來,心中的驚駭不下於他,原來他這肘撞用上了七成獨門秘功,只要撞上對方身體任何一個部分,秘功立時侵入對方經脈,傷其腑臟,那知內力才傳入對方體內,立時惹起風亦飛體內生出一種奇異的抗力,化去了大部分入侵的秘勸,怎不教他大感奇怪,殺機頓起,不過這時搶劍要緊,遲些再和他算賬,一下提氣,全力展開身法,閃電般衝前,把風亦飛拋至半丈外的距離,一伸手,往掉下來的長劍抓去。
風亦飛眼看到要落在楊武之手,怒嘯起來,死命加速趕來,也不估量是否對方敵手楊武眼看得手,眼前一花,一個人影流星般從觀看熱鬧的人叢中閃出,長劍落到他手裏。
楊武狂喝一聲,抓指曲起,貫滿真力,發出嗤嗤勁氣,向對方面門抓去,右手同時劈向對方持劍的手,他狂怒之下,全力出手。
搶劍者身體奇異地扭動了幾下,楊武的功勢完全落了空,跟着對方三掌拍來,似是平平無奇,楊武卻感到無論怎樣閃也躲不了,無可奈何下一掌迎上。
“啪”一下清音。
楊武一連向後退出了六七步,氣血翻騰,雖未受傷,一時間卻不敢開口説話,暗自調息,心中的震駭遠勝實質的激盪,知道遇上當代的特級高人。
奪劍者一手持劍,一手負於身後,此君身量極高,有若一座祟山般聳立街心,最令人觸目的是滿頭白髮,面容瞧來卻只屬中年,灰布麻衣,神情有種説不出的落寞。
高挺鼻樑上一對虎目神光閃閃,全神察看高舉在手的長劍,緩緩轉動劍體,像在看着位闊別多年的老朋友,口中喃喃道:“好劍!好劍!唉!還是差了一點兒,但已是好劍。”
這時輪到風亦飛趕至,一把向他持劍手腕抓去,叫道:“給我!”
奪劍者身一側,不知如何來到風亦飛身後,姿勢無改,眼光仍在欣賞手中奪來的劍。
風亦飛回過身來,再伸手抓劍,奪劍者腳步輕移,每一次都閃到風亦飛手足不及的死角位置。
大漢們衝了過來,把兩人圈在當中。
奪劍者視若無睹,眼光依然定在劍身上,口中淡然自若地道:“小兄弟,我只是借劍一看,看完還你。”
風亦飛絕非莽撞之徒,知道遇上高人,停了下來,伸手道:“那你看飽了沒有,快些還我。”
想來今天也算倒黴,先是給人搶去藥籮,目下又劍落人手,回家時真要二哥風亦樂紛他占上一課眼前運程。
奪劍者邊賞劍邊道:“就算我把劍交還你,恐怕你也無能帶走。”
風亦飛一看楊武,調息完畢,向着他們走來,答道:“這你不用管,快把劍還我。”
奪劍者長笑一聲,反轉長劍,把劍柄伸向風亦飛,道:“我一生人走遍江湖,從不奪人所好,不過可以和你作個交易,只要告訴我鑄造此劍之人在哪裏,可保證你安全離去。”
風亦飛心中一懍道:“我雖從未行走江湖,卻不會出賣朋友。”
奪劍者雙目精芒閃現,首次正眼望向風亦飛,深深一望後道:“好!拿劍俠去吧。”
風亦飛訝道:“你仍肯還劍給我。”
楊武見他二人對答自如,活像他們全是死人,一咬牙,便要出手,忽地省起江湖上一個人來,全身一震,疆在當場,眾大漢見頭子默守一旁,豈敢出手,一時間陷於進退不得的尷尬境地。
奪劍者笑道:“拿去吧,我説不定會改變主意。”
風亦飛大喜過望,一把接過長劍,珍而重之插回鞘內。
奪劍者看了他的原始劍鞘一眼,搖頭失笑,大搖大擺轉身離去,雙手負於背後,邊行邊道:“小子!跟着我吧。”
大漢們懾於他的威勢,兼之帶頭的楊武毫無表示,唯有退開一旁。
風亦飛知道他要仗義護送,又高興又感激,連忙緊隨其後。
兩人一先一後,眼看步出重圍。
“宋別離。”
一把深沉冰冷的聲音,從街的另一端傳來,聲音雖不高亢,卻震得在場每一個人耳鼓發麻,心血沸騰,難受非常。
奪劍者驀地凝立不動,臉色徽變,一改先前的瀟灑從容。
風亦飛沒有奪劍者的鎮定功夫,跳轉身來,恰好圍在身後的大漢們往兩旁退開,裂出一個缺口,看到四丈外另一批身穿皇府紫衣袍的大漢,簇擁着一頂金碧輝煌的大轎,由八名大漢抬着向他們走來。
聲音來自轎內。
“蓬”一聲悶響,轎頂爆破開來,木屑板塊噴上半天高,彈往四方八面.一團白雲破頂而上,直升往離轎頂兩丈離處,還未看清楚是人是物,已橫過四丈的空間,來到風亦飛前的上空。
一時間眾人目定口呆。
風亦飛身後的奪劍者冷哼一聲,大鳥般騰身而起,直往飛來的自雲迎擊,瞬眼間撞在一起。
“轟!”
悶雷般的聲音響徹全場,空氣中鼓盪着奇異的氣流。
空中的奪劍者和白雲乍合又分,向相反方向離開。
奪劍者躍迴風亦飛身後,滿頭白髮無風而動,神態威武萬狀,大異先前的鬱鬱寡歡神態落寞。
白雲躍回四丈外的轎前,距離雖遠,卻和奪劍者同時落地。
這時轎破彈出的木屑碎片,才灑落地上,在寂靜的大街上,發出雨點般的聲音。
白雲落在地上,化作一個瘦高的白衣老者,鬢髮烏黑髮亮,面容卻清白乾淨,不見一絲皺紋,容貌奇偉,只是高聳的鼻樑彎鈎如鷹,高額深目,予人一種冷酷無情的感覺。
同一時間風亦飛感到身後的奪劍者深呼吸一口氣,退後了小半步。
白衣老者雖在四丈之遙,冷厲的目光射至,像是在咫尺外望過來。
老者仰天長笑,笑聲一收,立時面寒如冰,冷冷道:“想不到今次剛離道山,便遇上故人,宋別離你還未死,我定要破戒痛飲三杯。”
奪劍者宋別離悶哼一聲,道:“我宋別離怎能比你‘萬惡魔尊’先行一步,要死也要找你一同上道。不過你姦淫擄掠,無所不為,何戒之有。”
萬惡魔尊怒哼一聲,道:“閒話休提,速速定下地點時間,讓我歐陽逆天了卻心願。”
宋別離仰天一笑道:“這也好,你我間事始終要解決。明天卯時,我在城南‘觀潮亭’恭候大駕。”又再一陣長笑,負起雙手,大步離去,走時向風亦飛使個要他跟隨的眼色。
風亦飛叫一聲等我,跟着去了。
兩人一先一後,直至走出城門口,宋別離才停下來,揹着他道:“小兄弟你我到此為止,不過日後可要小心點,這些人本已勢力足可威懾當今朝廷,現在加上歐陽逆天,江湖上也沒有什麼人可以惹得起他們。可避則避。”
風亦飛奇道:“你剛才不是想知道誰給我鑄造這把劍嗎?”
宋別離轉過身來,落寞地道:“宋某從不強人所難,你不想説,便不用説了。”
風亦飛道:“我不但告訴你,還要帶你去找他。”
宋別離道:“你不怕出賣了朋友嗎?”
風亦飛昂然道:“剛才我不知你是當代大俠,還請恕罪。”語氣慷慨激昂,倒有三分江湖豪氣。
宋別離仰天一曬道:“什麼當代大俠,白道黑道,還不都是那些人。”一望天色道:“好,讓我賭一賭機緣,看宋某是否命不該絕,不過現在先找個地方,好好吃上一頓。”
這番話聽得風亦飛糊里糊塗,不過對吃上一頓卻大有同感,骨嘟吞下口中涎沫,興奮帶頭行去,叫道:“讓我帶你去蕭大叔的長醉居,他煮的生面,遠近馳名。包保回味無窮。”
兩人穿徑過山,走了個多時辰後,來到一座路邊孤伶伶的食鋪,裏面擺了十來張桌子,鋪門的橫匾上,寫着“長醉居”三個大字,龍走蛇遊,筆法爽健有力。
夕陽西下,店內空無一人。
風亦飛熟門熟路,帶頭走進店內,高叫道:“蕭老頭,客人來了,你在那裏?”回頭一看,宋別離抬頭望着那寫着“長醉居”三字的橫匾,臉上劃過一絲訝異的神色。
風亦飛拉椅抹台,招呼這時才走進來的宋別離坐下,又嚷道:“蕭老頭!蕭老頭!有人來了。”
幾聲於咳在鋪後響起,一個老邁的聲音沙啞叫道:“小飛你終日大驚小怪,每次來都是撿我睡大覺的時間,罰你下次摘三百斤龍尾根我浸酒。”一個小老頭模樣的人弓着身走出來,左手不斷捶着腰脊處,一副行將就木的行藏,看也不看兩人一眼,徑自走到店前煮食的火爐旁,也不問人家吃什麼,只管生火堡水。
宋別離眼睛一亮,卻不言語。
風亦飛一見老人,跳了起來,道:“讓我幫你。”走過去拿起放在一旁的柴枝,擲進爐裏,一邊道:“今次我請客,你最緊要弄兩碗最好的生面繪我們。”
蕭老頭兩眼一翻,斜斜瞄他一眼,怪聲怪氣道:“請客?錢從何來?”
風亦飛臉色一紅,回頭看了宋別離一田,幸而後者似乎毫無所覺,凝視着遠山萬道斜陽,不知在想什麼,連忙壓低聲音,道:“下次再計數好嗎?我一定繪你弄幾斤龍尾根來。”
蕭老頭一邊燒水,卻不放過他道:“哈!你以前的龍尾根都是免費的,什麼現在變得值錢起來。”
風亦飛有點手足無措,幸好蕭老頭將一壺酒塞在他手裏道:“拿去招呼你的朋友吧。”
風亦飛如奉聖旨,另外取了杯,把酒拿到宋別離前,滿滿為他勘了一杯,宋別離毫不客氣,連盡三杯,才發覺風亦飛酒不沾唇,只是用崇敬的眼光看着他,用心侍候,奇道:“你不喝嗎?”
風亦飛抬頭道:“我從不喝酒。”
蕭老頭正在弄面,聞言笑道:“他不怕孃親罵嗎,喝酒?給個天他做膽也不敢。”
風亦飛氣得回頭瞪了他一眼,又發作不出,他絕不想宋別離把他看低了,不懂喝酒的算那一門子的英雄好漢。
宋別離的神情很奇怪,眼光緊跟着蕭老頭的每一個動作,任何細節也不肯放過。
蕭老頭端了兩碗香氣騰昇的面過來,看到宋別離盯着他端面的雙手,臉上現出一道難以覺察的驚異。
宋別離淡淡望了蕭老頭一眼道:“老闆高姓大名。”
蕭老頭轉頭走了開去,道:“山野村夫,何足掛齒,這碗麪能否果腹,才是要緊。”跟着唱了起來道:“世間事,何必説,説得清,又如何。”居然有板有眼,唱罷坐到一角,取了支精鐵打造的煙槍,呼嚕呼嚕地吞雲吐霧起來。
宋別離再飲一杯,肅容道:“山林中每多卧虎藏龍,想不到我宋別離一生闖南走北,到今天才知此言非虛。”
蕭老頭聽到宋別離之名,身軀微微一震,瞬即恢復,冷冷灑道:“什麼龍龍虎虎,這裏什麼也沒有,除了一條魔豹。”深吸了兩口煙,乾笑幾聲道:“就算以前是虎是龍,現在也變成卧蛇伏犬,動物會變,人也會變,時代更是在車輪般轉動不停。唉!人老了,不中用啦,什麼也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