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緊抓着我,伏在懷內,使我體會它目睹採柔被擄的憤激。
我們終於來到丘頂。
年加的整隊千里駝壯觀地橫烈在丘圾下的沙原上,只是沒了他們的真正主人。
在十多個帳幕旁,有大約百多名沙盜和同等數目的戰馬,分作三堆,圍着篝火,取暖進食,喧譁喝罵,分外使人感到他們剛殺完人那種冷血和好勝。
卻見不到採柔。
難道採柔正在其中一個帳幕裏,給他們……“嗨”!
一聲厲喝,騎着飛雪像一卷風般往下掃去。
眾沙盜先是一呆,但不愧經驗豐富的戰士,立時提起永伴身側的武器,向我迎來。
大笨矛全力出擊,挑.刺、掃,戮。
當先而來的四名沙盜,兩個咽喉中矛,兩人被刺中心窩,往後拋跌,跟着而來的十多人亦無一倖免。
我衝破了封鎖,來到了中間的帳幕,持矛一挑,深藏入沙的帳幕整個挑了起來。
裏面除了氈被雜物外,空無一人。
矛輕搖,帳幕迎頭向衝來沙盜蓋去,登時將五名沙盜罩在其中。
我躍馬而起,避過了後面潮水般湧過來的攻擊,落到帳幕罩下處,大笨矛連閃,將帳下的五人逐一了結。換了平時,我定會手下留情,但為了採柔,我的憤怒仇恨已不容許我如此做。
左矛一挑,另一個帳幕應矛而起。
依然是空帳。
矛影滿天。
六個人打着轉飛跌開去,我保證沒有一個人可以再有氣息的站起來。我殺紅了眼。
逢人便殺,見帳便挑。
當我挑起最後一個帳幕時,身後所有沙盜都倒在血沙上,以他們的生命償還無可恕宥的深重血腥的罪孽。
採柔躺在帳內。
右手緊握着貞節衞匕首,雪白的大腿露了出來,明顯地有扭傷瘀痕,衣衫仍算完整,但胸前仍滲着可怕的鮮血。
我手足冰冷。
呆坐在飛雪之上,直至大黑從懷裏跳下馬去時,我才如夢初醒,躍落地上。
我明白了,採柔在重要關頭以貞節衞保持了清白,代價是她的生命。我走到她身旁,跪了下來。
她的胸口仍微動着,她還末死!
我狂喜叫道:“採柔!採柔!醒過來,你不能死去,我是蘭特!大劍師蘭特!”
採柔的眼球在眼簾內顫動着,卻沒法睜開眼來。
我知道死神正徘徊在她左右,心中一動,抽出魔女刃,將她輕移少許,把寶刃放在她背下,讓她的脊骨壓着。
這寶刃既能使我疲勞盡按,或者也可以把採柔從鬼門關處扯回來。
我想從她手裏將貞節衞拿走,但是她的手像把鎖般,休想可將貞節衞挪動半分,可見她自殺時的決心。
我在她耳透輕喚道:“採柔!採柔!我是蘭特,我是蘭特!”
採柔右手鬆開,貞節衞滾落氈上。
我用貞節衞將她胸前濕透了的血衣挑開,只見左乳間有一道傷口,幸好稍偏離了心臟的位置,否則早已氣絕。.她的臉色因大量失血,白得怕人,我從飛雪背上的革囊中取來刀傷藥,為她治理傷口。
當我為她扎布帶時,採柔低呼一聲,微微張開眼來。
我大喜若狂,叫道:“採柔是我,我是蘭特!”
採柔軟弱地道:“大劍師!”跟着像是記憶起什麼似的,一震道:“年加先生他們……”淚水湧出。
我伸手為她抹去熱淚。
採柔道:“大黑!”
大黑忙將頭湊上來,伸出大舌舐在採柔的臉上。
採柔驚喜地道:“大黑!”
我見她精神逐漸轉好,忍不住問道:“你覺得怎樣?”
採柔皺眉道:“很痛!我背上是什麼東酉,原本我很冷,忽然問背脊熱了起來,很舒服,一點也不冷了。”
魔女刃果有奇效,使我心中稍為篤定,可是我仍不想受了重傷的她太費神,吻了她臉蛋後,在她耳邊道:“小寶寶,睡一覺吧!睡醒後,一切都會不同了。”
採柔便像是這世界上最乖最聽話的嬰兒,合上長而彎挺的睫毛,不一會熟睡過去。
我環目四顧,一片漆黑裏,沙盜剩下的三堆篝火,亦如點起它們的人般,踏進最後的存在歸途,紅光漸弱終至一個不留。
聽着!
採柔!
明天一切都會不同了,熱愛和平的年加和他的淨土夥伴都人死不能復生,大黑頭上多了一道疤痕,可能永遠再長不出毛來,我的肩上亦添加了責任,要為年加將珍烏石送帶他的大公爵,但你將會活過來,享受到我加倍輸給你的真愛!
大元首現在知道了我緊躡在他背後,以後要找他便更困難了。
我也增多了新的仇敵,就是“沙漠之王”杜變和他的沙盜,我不知這次襲擊是蓄意的計劃,退是沙盜慣性的殘暴,若是前者的話,夜狼人便難脱關係了!
一股從深心處湧出的恐懼,又再填滿我的神經,我記起了瑪祖大祭司七百年前寫在預言上的預言!
“人將活在悲傷和屈辱裏,直至持着聖劍的偉大騎士,在千里駝的引領下,越過連雲峯,踏入淨土,以他偉大的心胸,高超的智慧、不世的劍術,無盡的哀傷,使果實重新在泥土中茁長出來,河流回復清澈,生命回覆快樂,他會訂立大地的新制度,確立和平幸福。”
莫非宿命終要將我捲進了淨土的嚴冬去,我是否真是那會把春天重新帶到這樂土的人?
我在採柔身邊跪了下來。
假設真有一股超越人類的力量存在着,我願意臣服在它的意旨下,遵照它的安排行事,只要它不將採柔從我的手上奪走,只要採柔以後再也受不到傷害。
採柔呼吸平勻,酣睡過去。
我不敢睡,因為沙盜隨時會來,這處的死者武技平庸,沒有像杜變那種人物,所以杜變仍未死,隨時會來。
我將撐帳幕的粗棍收集起來,用繩索紮了一個能在沙上滑行的擔架牀,在上面鋪了厚厚的羊皮氈,再將採柔小心地移放其上,讓她壓着魔女刃,在她上面再蓋上毛毯。
她一天不好,魔女刃便不會離開她的背脊片刻。就是“沙漠之王”杜變。
當晚午夜,我們繼續行程。
本來我還想在綠州耽上幾天,待採柔傷勢進一步好轉,可是想到沙盜隨時會來,實是不宜久留。
夜行曉宿,三十天後,採柔已可和我共坐千里駝之背,大黑反成為了滑架牀的擁有者,威風八面地讓飛雪當它的御騎。
沒有一個地方比沙漠更孤寂荒涼,在晚上幸而還有星辰作伴,當然還有懷內蜷縮在厚氈內的玉人,摟着她便像擁有了整個原野,整條長河,在這裏,連思憶綠野河湖也是一種負擔和痛苦。
這夜天氣寒冷,東北風狠狠地颳着,冰寒徹骨,大黑在氈內瑟縮一團,靈敏的鼻藏在大尾的厚毛裏,我也不時打着哆嗦,只有飛雪和千里駝們木無表情地默默前行。
若非天上星辰,我們將會完全喪失了方向,甚至乎時空的概念。
近天光時,我們越過了沙丘和爍石平原的交界處,景色開始又有變化。
東一塊西一塊的奇巖怪石,由地上冒起,點綴着這幹曠的平原。
第二天晚上,才走了四、五里路,我們發現自己到了一片由百頭和卵石構成,混雜着紅、緣、白,甚至紫色的平原,一道乾涸了的河壯遺痕,仍清晰可辨,地勢開始高低起伏。
採柔高興地在我懷襄道:“淨土快到了,這不是年加先生説的‘彩石平原’嗎,看!那尖山定是年加先生稱為‘奔月山’的山了。”
她的身體仍然虛弱,不過康復神速,每日都見好轉之象,説起話來也不須喘氣,我心中感謝着魔女遺給我的寶刃。
愈接近淨土,我便愈想念華茜和公主,隔着了這可怕的大沙漠,便像和她們切斷了任何聯繫,像是活在兩個完全隔離沒有通路的世界那樣。
四天後,我們穿過一道峽谷,更確定了淨土在望。
大黑不甘寂寞,跳下滑架,和飛雪昂然並進。
支持我的體力已到了透支的限度,近四十天來我不但要照顧大黑和採柔,還要學年加般打理由數十隻千里駝組成的龐大隊伍,所以我休息了兩天後,才繼續行程。
地上的彩石消失了,代之是黑色和灰色的板岩,空氣裏少了塵屑,使人正午時分我們進入淨土邊緣的疏林區,人畜這時實在走不動了,唯有壓下快速攀過“捕火”山脈的渴望,停下來休息。
我和採柔大黑挨坐一起,呆望着聳立前方的淨土名山“捕火”,憧憬着後面的世界,我們進入淨土時,看到的會是秀麗的山河?還是被戰火蹂躪了的焦土?
飛雪驕傲地離羣吃草。
雪白的駒體,一點大漠的塵屑遺痕也沒留下來。
採柔看上去除了臉色蒼白了些和比前消瘦外,亦再沒有曾受重傷的痕跡。
鳥兒在樹枝間鳴叫追逐,一片生機。
採柔心情大佳,哼着閃靈小調,大黑則好夢正酣,不時四足微顫,喉嚨嗚嗚作響、似説着狗兒們獨有的夢話,也似在給採柔作着伴奏。
年加的聲音在我心中響起道:“淨上的確是這世上最美麗的地方。”“九山十河恩寵的土地。”“到今天我才相有神的存在。”
想起年加的臉容,我肅然仰首向天,心中起誓道:“採柔康復了!我決不會食言,假設你真選定了我,我也不會逃避,當我離開淨土時,淨土將告別了嚴冬,進入她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