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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參透天道

    二月二十日。

    疏勒南山。

    十絕關前。

    傳鷹和厲工兩人在此,不知不覺住了差不多半年時間,終日坐論天人

    之道,正邪兩個不同路徑的功夫,融會貫通,再難有所分別。

    其實所謂正邪之別,乃在於形式的分別,正者所謂從容中道,講求累

    進式的修養;邪者專走極端偏鋒,講求速成。這是大體而論,其中分別,

    錯綜複雜。

    厲工仰望天際,太陽慢慢爬上中天,哈拉湖的潮水在遠處衝擊上岸,

    蓬蓬有聲。

    傳鷹道:“當日蝕開始,太陽和月亮同度,潮水會漲至最高點,那亦

    應是十絕關開關之時。”

    厲工閉上雙目,好一會才道:“傳兄弟,如果我沒有聽錯,山內果然

    如你所料,有一巨大的地底湖,否則怎會在山內傳來隆隆水漲之聲。”

    傳鷹心中一震,一股如悶雷的聲音,果真是在石山之內微微傳來,甚

    至腳下也有細不可察的震動。

    戰神殿也是在一個地下湖中,十絕關和戰神殿,兩者是否有任何聯繫?

    大地忽然一暗,天上的太陽,已開始被黑影遮了一角,天狗食日的異

    象終於來臨。

    遠方一陣一陣的鼓聲傳來,傳、厲知道是附近的少數民族試圖以鼓聲

    驅去這食日的兇獸。

    黑影逐漸擴大,大地緩慢地進入黑暗。

    就在這時,軋軋隆隆的聲音在傳、厲面前響起,石山一陣震動,兩人

    面前十絕關那塊高五丈闊兩丈的大石,隆隆聲中緩緩降下。

    這十絕關的開關全賴天地之力,其設計精妙,直追戰神殿。

    十絕關的大門下降甚遠,其厚度達半丈之闊,非人力能加以開鑿,尤

    其在這等高山險峻之地,此等驚天地、泣鬼神的巨構,誰能為之。

    大石門迅速落下,露出一條長長深入石出內的通道。

    傳、厲兩人急忙掠了入去,剛進入口,另一股隆隆之聲跟着傳來,原

    來通道十丈深處之內另有一同樣大小的石門,也正在下降,石門落至與通

    道地面平貼處,另一道更遠的石門又隆隆落下。

    傳、厲兩人面對着這正在下降的第叁道門,心中震駭實在難以形容,

    現在他們深入了這條開鑿出來的石道約二十丈處,地道內的四面石壁光潔

    平滑,也不知是甚麼工具造成,這時離第叁道門又深進十丈的第四道大石

    門,亦開始迅速下降,露出另十丈的人道空間。

    當第十道石門降下時,他們已深入石門九十丈之遠,來到一個高二十

    丈、闊二十丈的方形大石殿,石殿的頂上有一塊渾圓的寶石,發出黃芒萬

    丈,照明瞭這個廣闊的空間。

    除了沒有頂上的大星圖,沒有四十九幅戰神圖錄石刻,沒有“天地不

    仁以萬物為芻狗”的石刻大字,也沒有前人的遺體外,這十絕關內的大殿

    ,幾乎就是戰神殿的翻版。

    厲工緩緩跪下。

    在這巨大無匹的石門內的大空間正中跪下。

    淚水注滿他的眼眶。

    傳鷹有了上次戰神殿的經驗,雖然心神震湯,仍能遊目四顧。

    整個龐大的石山空間內,杳無一人,不見到其他任何出口。

    這十道大石門若再關閉,除了等待另一次的日蝕外,天下間怕無人可

    以離去。

    無上宗師令東來呢?

    對正進口遠方的大石壁上的正中,約兩丈見方的壁面上,密密麻麻的

    寫滿了字。

    傳鷹掠過那二十丈的空間,來至壁下,原來竟有人以手指之力,便生

    生在堅如精銅的山石上寫滿了字。

    尤其是使人驚駭的是這些字在石壁的正中,最低的那個字離地也有九

    丈之高。

    這高度不要説凌空寫字,就算只是躍至那高度,傳鷹自問也勉可辦到。

    再要停在空中運指裂壁寫字,真是想也不敢想。

    這大殿空空蕩蕩,當然沒有任何工具使人爬上這樣的高度。

    這一切都是那樣令人難以理解。

    厲工這時掠至身旁,傳鷹側目一看,他也是一面駭然,顯然和自己一

    樣,轉着同樣的念頭。

    光滑的石壁上面寫着:餘十歲學劍,十五歲學易,叁十歲大成,進窺

    天人之道。

    天地宇宙間,遂再無一可與抗手之輩。轉而周遊天下,南至天竺眾國

    ,西至波斯歐陸,北至俄羅斯,遍訪天下賢人,竟無人可足與吾論道之輩。廢然而返。始知天道實難假他人而成。乃自困於此十絕關內。經九年潛

    修,大徹大悟,解開最後一着死結,至能飄然而去。

    留字以紀。

    令東來立。

    傳鷹熱淚盈眶,這令東來的確使人高山仰止,不能自已。

    忽然隆隆之聲傳入耳際,石殿的大門已開始升起。

    傳鷹向厲工招呼一聲,向正在關閉的大門掠去。

    可是厲工依然卓立當地,全無動身之意。

    傳鷹突然完全明白,厲工再也不會走了,他要留在此地,和令東來一

    樣,要勘破這生死之秘。

    這便是他們的“決鬥”。

    大石門一道又一道在他的身後關上,轉瞬傳鷹已站在大門之外。

    太陽又露出萬丈光輝,但厲工已自閉於這十絕關內,最少要十叁年之

    後,才可以重開。

    傳鷹心中盤算無上宗師“最後一着”意何所指,是否戰神圖錄的最後

    一幅石刻:“破碎虛空”丙辰年十月,距魔宗蒙赤行和傳鷹兩人在杭州鎮

    遠大道決鬥後二年。

    龍尊義聲勢愈來愈大,在廣東海陵山附近投海而死的抗蒙名將張世傑

    的舊部,宋室的餘兵紛紛來歸,龍尊義來者不拒,建立起一支達二十萬人

    的部隊,聚集在鄱陽湖旁的龍興,密謀北上,攻擊思漢飛囤集在北面數百

    裏外長江旁重鎮武昌的蒙軍。

    大戰一觸即發。

    這日黃昏的時分,一乘健馬,載看一個身材健碩、意氣軒昂的男子,

    馬旁插了一支長丈八的漆紅長槍,背後跟隨着十多位全副武裝的騎士,身

    上均繡有一個龍字,都是龍尊義的部屬。

    這時十多位騎士往城門馳去,顯然是要離開龍興。

    眾人來到城門,該處防衞森嚴,滿布龍尊義的軍隊。

    一個領導模樣的軍官,走了上來,面無表情,擺足架勢,要看出城的

    手令。

    那帶頭男子身後眾人齊聲罵道:“我們左先鋒紅槍譚秋雨,與右先鋒

    祁碧芍小姐併為龍元帥座下兩大支柱,你不懂睜眼看清楚嗎?”

    紅槍譚秋雨高踞馬上,面目陰霾密佈,一聲不響。

    那攔着路的軍官道:“史其道副帥的指令如此,還請譚爺萬勿見怪。”

    這人説話慢條斯理,令人更是氣憤。

    紅槍譚秋兩大喝一聲,如平地起了一個焦雷,全場所有人,心頭如被

    雷擊。

    譚秋雨一把提起紅槍,幻出滿天紅影,向那攔路的軍官刺去。

    槍影忽又散去,紅槍回插在駿馬之旁,譚秋雨淡淡道:“我的紅槍,

    便是通行證。”

    我的那軍官全身衣衫盡破,面色蒼白如死人,令人擔心他被嚇得膽破

    而已。

    譚秋雨一夾馬腹,高速直向城門衝去,千多騎一聲呼嘯,一行十數騎

    ,旋風一樣衝出城外,竟然無入敢攔阻。

    紅槍譚秋雨一槍之威,震懾全場。

    十數騎全力奔馳,但要發剛才的悶氣,很快馳出數里,路旁有間酒

    鋪,譚秋雨勒馬站定,一躍下馬,道:“拿酒來。”

    譚秋雨一人獨據一桌,面無表情狂喝起來。

    其他十數人另外坐開,不敢上來勸阻。

    一陣蹄聲自遠而近,由龍興的方向馳來。

    馬蹄聲到酒鋪前條然而止。

    一團紅影飄了人來,直到譚秋雨對面坐下。

    兩人四目相投,正是與譚秋雨齊名的紅粉豔后祁碧芍。

    祁碧芍一手拿起酒杯,一口烈酒,仰頭倒落咽喉,烈酒激起一面紅暈

    ,倍添豔麗。

    譚秋雨道:碧芍,剛才那情形你也不是看不到,龍爺一力主戰,要知

    對陣沙場,蒙古鐵騎天下無敵,我們宜守不宜攻,今次龍爺聽那惡棍史其

    道之言,揮軍北上,無異送羊入虎口,加上我軍訓練末足,新丁眾多,參

    差不齊,爭權奪利之輩,又高踞重位,我看我們實難有希望。”

    祁碧芍默默無語。

    譚秋雨道:“碧芍,不如你退出此等局面,往找傳大俠。”

    祁碧芍舉手阻止他説下去道:“我此生已獻與國家,縱是戰死沙場,

    亦是無悔。

    只是小人當道,令我極為痛恨。”

    譚雨秋長笑起身道:“大丈夫馬革裹,我今次被調前線,打那第一

    陣,不論勝負如何,但求無愧蒼天民族,於願已足。碧芍,現今我敬你一

    杯,祝你美豔長青。”

    一杯盡乾,大笑上馬而去。

    十數騎的蹄聲,在遠方消失。

    祁碧芍心頭一陣激動,腦海中現出傳鷹的絕世英姿。

    傳鷹這時正來到四川的成都,過去的一年時間,他大半也在西域四處

    閒蕩,一路潛修戰神圖錄上的心法,比之往昔,大是不同,整個人藏而不

    露,非是當日如出銷寶刀,鋒芒外現。

    這天,傳鷹走在成都的街道上,街上眾生營營役役,各為自己的事而

    奔走,兩邊館子林立,四川着名的食館,辣牛肉、湯圓子等,都集中此地。

    忽然心中一動,傳鷹知道有人正從後注視自己,剛想轉頭,一人在後

    大喜:“傳兄慢走。”

    傳鷹轉過身來,一個瀟不羈、意氣飛揚的文士向自己行來,頗具龍

    行虎躍之姿,竟是八師巴座下四大弟子之一的漢人宋天南,這人原為自己

    死敵,當日在千里崗東頭渡橋,傷在自己刀下。

    宋天南來至近前,一面歡喜之容道:“傳兄,如果世界上還有我最想

    見的人,這就必是閣下了。”

    傳鷹奇道:“宋兄何出此言。”

    宋天南道:“不如坐下才説。”

    兩人走入一間茶館,泡了兩盟茶。

    宋天南問道:“傳兄震驚當世的寶刀,為何不見”傳鷹莞爾,道:“

    兇器不祥,舍之已久。”

    宋天南恍然道:“傳兄超凡入聖,世俗之器,何堪污手。傳兄當日一

    刀,對我不啻當頭棒喝,自該日起棄武從易,近日來頗有悟於心,重返西

    藏,謁見師尊,得傳至道,傳兄實有大恩於我。”

    傳鷹微微一笑,道:“不知八師巴兒近況如何。”

    宋天南道:“師尊上月坐化於布達拉宮。”

    傳鷹閉上雙目,好一會才又睜開,面容不見半點波動。

    宋天南續道:“師尊自與傳兄別後,返回西藏,傳位與另一人後,舍

    下一切俗務,閉關修行。除了我、鐵顏師兄和蓮珏師妹外,其他人一律不

    見。至兩個多月前,他交代了一切後事,便進入死關,並囑我等於四十九

    日後開關。”宋天南説到這裏,停了下來,似乎細意回味着當日的情景。

    過了好一會,宋天南才道:“開關時,師尊早已圓寂,他一手觸地,

    手中指作蓮花結,面現微笑,肉身絲毫沒有腐化之象。”

    傳鷹微微一笑,有悟於心。

    宋天南跟着説出一件石破天驚的事:“蓮珏師妹為你誕下一男嬰,師

    尊改名為鷹緣。”

    傳鷹靜坐如故,虎目光芒一閃,重又消去。

    傳鷹寂然良久,宋天南不敢打擾。

    傳鷹忽然伸手往頭上一削,一束頭髮,有如被利刃切下。

    傳鷹取出一條白布,將頭髮置於其上包好,向宋天南道:“宋兄勞煩

    你將此束頭髮,順道往西藏時,帶給蓮珏,告訴她大恩大德,傳鷹不敢須

    臾或忘。”

    站起身來,微一施禮,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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