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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善惡到頭終須報

    徐不凡沒有去過四川的酆都城,陰間的酆都城卻大得驚人,商店林立,行旅熙攘,方圓不下數十里,陽世的通衢大邑,恐怕望塵莫及。

    午時二刻,徐不凡、黃綿綿,高天木、王石娘,來到城東的一家茶館前,抬頭望去,茶館的門楣上有“小林茶樓”四個大金字。

    徐不凡眉頭一皺,道:“綿綿,小林者少林也,看來這個老禿驢的名堂還真不少。”

    黃綿綿並未答話,放步直往裏走,一個小夥計上前問道:“姑娘可是要喝茶?”

    “不喝茶,要找鬼。”

    “找誰?”

    “了空和尚。”

    “我們這裏沒有和尚。”

    “放屁,你們掌櫃的明明就是了空。”

    “站住,茶樓後院,閒鬼免進。”

    “我們不是閒鬼,是來捉鬼的。”

    “再不止步,我就對你不客氣。”

    “哼,你不配!”

    小夥計強行攔阻,黃綿綿翻臉無情,對方才攻出半招,便被她點中穴道,馬上不言不動了。

    後院地方廣闊,一座四合院的當中,是一個寬大的練武場,場上正有三十名赤膊小夥子練功夫,為首的教頭卧蠶眉,掮風耳,闊嘴虎目,滿頭白髮,年約六旬,相貌甚是威武,可惜一件紅色的袍子,已絲絲縷縷破舊不堪,顯得頗為落魄。

    功夫卻不懶,一套螳螂腿走來虎虎生風,威風八面。

    徐不凡上前説道:“閣下可是了空和尚?”

    虎目老者搖頭説道:“不是,老夫只是臨時教席,這兒好像也沒有什麼和尚。”

    黃綿綿道:“我師兄的意思是要找掌櫃的。”

    虎目老者四下一望,道:“林掌櫃剛才還在這兒,怎麼一下子就不見了。”

    忽聞上房之內傳來一個洪鐘似的聲音:“老夫在此,是那-位要找?”

    隨着語聲,正房裏走出一位身穿錦袍,頭戴瓜皮帽,手握旱煙杆,紅光滿目的老頭出來。

    這那像和尚,明明是個做生意的嘛,徐不凡愕然一愣,道:“你是了空?”

    錦衣老頭道:“老夫姓林,小林茶館的掌櫃。”

    “你不是少林掌門了空和尚?”

    “你看我像和尚嗎?”

    “哼,少裝蒜,我徐不凡早已調查清楚。”

    “清楚什麼?”

    “血帖已經寫得明明白白。”

    “抱歉,因為老夫不是了空,所以沒有看,早撕了。”

    錦衣老頭死鴨子,硬嘴巴,矢口否認,惹惱了王石娘,猛地出其不意,攻其無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上去,錦衣老頭還沒有弄明白她要幹什麼,一頂瓜皮帽已被摘下來,露出四四十六顆戒疤。

    徐不凡臉一沉,道:“了空,你埋名隱姓,改頭換面,可以瞞得了陰司百官,卻瞞不了徐某主僕,你現在還有什麼話説?”

    錦衣老頭怒衝衝的道:“沒錯,老衲是幹過一任少林掌門人的了空,施主何事相尋?”

    “找你算一筆陳年舊帳。”

    “我們有仇?”

    “沒有,徐某是代人討債。”

    “代誰?”

    “且先別管是誰,我問你,在少林了字輩的弟子中,你排行第幾?”

    “第三。”

    “繼承掌門人的順位,你又是第幾?”

    “也是第三。”

    “以第三順位,你居然當上了少林掌門人,其故安在?”

    “那是因為我的兩位師兄,英年早逝的緣故。”

    “為什麼不説是你花了重金,請了殺手,暗中殺害了你的師兄?”

    此話一出,全場皆驚,虎目老者及二十名練功的弟子,全部瞠目結舌,臉色大變,似乎沒料到,小林茶館的林掌櫃原來大有來頭,是一個殺人的兇手。

    了空和尚自己同樣也吃驚不小,惶聲説道:“徐不凡,這些事你是怎麼知道的?可是我那兩位師兄在十殿告了鬼狀?”

    徐不凡氣忿忿的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不報陽世報陰間,不過,你的兩位師兄功德圓滿,早巳為仙瑤池,而且大人不記小人過,並沒有告你的狀,告狀的人另有其人。”

    “是什麼人?”

    “金燕子,當年中原武林的第一號殺手,被你重金禮聘行兇的人。”

    “金燕子,他……他……他早已中毒身死,骨化飛灰,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你身在佛門,六根不淨,為了爭奪掌門權位,不惜殺害同門,更為了滅口而毒殺了金燕子,心腸之狠毒,手段之殘酷,可謂人神共憤,天理難容,金燕子死而不甘,一再在十殿哀哀上告,你自以為天衣無縫的毒計,結果還是被揭穿了。”

    了空和尚惱羞成怒的道:“揭穿了又怎樣?”

    徐不凡殺氣騰騰的道:“一報還一報,一命抵一命。”

    “哼,黃口小兒,乳臭未乾,老衲就不信你有多大能耐,上!先把姓徐的小子給我斃了再説。”

    養兵千日,用在一朝,了空調教的二十名弟子,原以為可以派上用場,不料,大家皆不齒他的醜惡罪行,先是相互觀望,繼之爭先奔走,一霎眼的工夫,便告眾叛親離,走得一個不剩。

    了空破口大罵不止,卻一個也留不住,轉而對虎目老者道:“怎麼樣,血魔王,替老衲殺一個人,我給你一石白米?”

    徐不凡一聽虎目老者就是血魔王,神色不由一緊,血魔王冷聲説道:“對不起,老夫不幹殺人的勾當。”

    了空怒容滿面的道:“血魔王,別假正經,殺十來八個人,在你來説是家常便飯。”

    “那是以前,為了作孽太重,殺人太多,在十八重地獄裏受了二百多年的酷刑,以致落拓幽冥江湖,販賣武技為生。”

    “這隻能怪你太笨,未曾改名換姓,矇混入境,像老衲在酆都城,過得多麼消遙自在呀。”

    “起碼,老夫心安理得,夜半敲門心不驚。”

    “哼,窮酸日子,生不如死。”

    “現在真相已白,我看你必有大禍臨頭。”

    “我給你五石米,殺四個人,豈不皆大歡喜?”

    “老夫説過,殺人的勾當早就不幹了,況且老夫也不想作金燕子第二。”

    “血魔王,你……”

    了空氣得鬚髮倒豎,徐不凡沉聲説道:“善惡到頭終須報,九幽之內不可能再有第二個金燕子,了空,你該上路了。”

    沒有幫手,也請不到殺手,空有一肚子的鬼主意,卻無計可施,了空情急之下,只好捨命一搏,袍袖一抖,呼!呼!呼!就是三招快攻。

    少林執武林牛耳達數百年,武技博大精深,了空忝為一代掌門,自非浪得虛名,三招之內就用了三種功夫,另含九種變化,徐不凡甫一交手,便知道遇上勁敵,掌風呼嘯,暗力洶湧中,雙方倏合乍分,未見高下。

    黃綿綿初生之犢不畏虎,清叱一聲:“老禿驢,接姑娘我的三劍試試。”

    説幹就幹,徐不凡想攔都攔不住,黃綿綿三劍連成一氣,刺心胸、斬腰身、掃雙腿,快如電光石火,換了一般武林人物早巳命喪當場聲卻連了空和尚的邊都沒有沾到,反而捱了一掌,退後五步。

    王石娘、高天木一見大怒,雙雙挺身而出,了空和尚大言不慚的道:“你們都上吧,這樣也免得貧僧多費手腳。”

    徐不凡喝退王、高二人,道:“了空,徐不凡索仇討債,向來一個對一個,絕不以多為勝。”

    “呸!就憑你一個黃口小兒,保證吃不了兜着走,你不配!”

    “我懶得和你浪費唇舌,配不配馬上就可分曉。”

    “當真要為金燕子索仇?”?

    “不索仇我又何必來。”

    “你這是自尋死路。”

    “死路只有一條,不是你走,就是我走。”

    “徐不凡,咱們……”

    “住口,別盡説廢話,咱們該動手了。”

    鏗鏘!一聲,銀虹一閃,血光湧現,徐不凡已拔劍在手。

    “血劍!”

    “血劍!”

    第一聲出自了空之口,滿面驚惶,第二聲由血魔王發出,雙眸直盯着劍身不放,顯得甚是驚喜、激動,近乎不能自己。

    就在了空驚惶不定的當口,徐不凡一挽劍訣,跨步欺身,勵!刷!刷!紅如火,快如風,了空的眼皮子才眨了半下,血劍已攻上身來。劍劍不離頸項要害,招招不離他吃飯的傢伙。

    了空大駭,拔足躲上屋頂去,徐不凡接踵而上,一劍分心刺到,了空急忙右閃,刷!徐不凡鐵臂內吐出一把鋼刀,了空提足再起,欲翻過屋脊,又被袖箭阻住,只好虛晃一招,又飛回練武場。

    “殺!”

    聲到!人到!劍到!了空和尚雙腳落地時,吃飯的傢伙已經丟了。

    看得黃綿綿尋舞足蹈,眉開眼笑的道:

    “哥,你真了不起,能在十招之內要了少林掌門的命,放眼陰陽兩界,可能再也沒有對手了。”

    徐不凡望了血魔王一眼,道:“師妹不可胡言,人上有人,愚兄的這點莊稼把式,在血魔王前輩的面前,只能算是雕蟲小技,怎敢與皓月爭輝。”

    血魔王哈哈大笑道:“小兄弟武藝高強,更難得心地寬厚謙虛,正邪端擴念之間,單憑你這份氣度胸襟,就必定可為武林開創新局。”

    徐不凡還劍入鞘,命高天木處理了空的人頭,道:“前輩真的是三百年前的血魔王?”

    “古往今來,只有一個血魔王,如假包換,回首往事,一言難盡,空餘無限的殺孽與悵恨。”

    “前輩還留下一本血書,一把血劍,被武林同道視作至尊至貴的寶貝。”

    説着,取出血劍、血書,雙手交給血魔王。

    血魔王睹物生情,瞧瞧血劍,看看血書,一幕幕血淋淋的往事隨又在腦海中重現,時而仰天長嘆,時而默默含笑,神情變幻無常,令人莫測高深。

    良久,良久之後,血魔王又將血劍、血書還給徐不凡,徐不凡呆了一呆,道:“血劍、血書本來就是前輩的東西,理當物歸原主。”

    血魔王坦然一笑道:“俗語説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血劍、血書本為陽世之物,自無留在陰間的道理。”

    “前輩怎知在下來自陽世?”

    “血轎主人,閻王特使,你的故事早巳在冥府廣為流傳。想那血書、血劍,過去固為老夫所有,一度曾是五柳莊傳家之寶,現在則是你徐不凡的了。”

    “其實,血劍留在晚輩身邊,也沒有多大用處,我又不會血劍劍法。”

    “這簡單,老夫可以教你。”

    “前輩的意思是要在下拜你為師?”

    “不不不!老夫一身罪孽,何德何能,怎敢與無根大師爭徒弟。”

    “常言道無功不受祿,何況是傳功授藝,這……”

    “咱們可以交換。”

    “交換?如何交換?”

    “老夫傳你功夫,你替老夫辦-件事。”

    “好啊,不管是什麼事,但憑前輩一句話,雖赴湯蹈火,亦萬死不辭。”

    血魔王望望了空的屍體,皺皺眉頭,道:“此非談話之所,請至老夫窩居再作長談。”

    説是“窩居”並不恰當,因為血魔王是住在郊外的一個山洞裏,應該稱為“洞居”。

    山洞並不大,陳設更簡單,一椅一桌一牀外,還有一個藥箱子,裏面擺滿了專治跌打損傷的各種膏、丹。丸、散,顯而易見,血魔王的日子過得並不好,教授武功之餘,還兼做販賣野藥的生意。

    黃綿綿主動邀請他去小洞天同住,在盛情難卻的情形下,血魔王勉為其難的滿口答應下來。

    血魔王招呼大家坐在兩條長板凳上,徐不凡説道:“前輩還沒有説,叫晚輩辦什麼事呢?”

    遲疑了一下,血魔王説道:“此事説難不難,説易不易,想請小友替老夫找一位故人。”

    “找一位三百年前的故人?”

    “是呀,遍尋九幽地府,查遍了所有簿冊,並未發現她的芳蹤,所以老夫懷疑她可能尚在人間。”

    “是那一位?”

    “眇目神尼。”

    “眇目神尼?好像沒有聽説過,你們的關係是……?”

    “我們是青梅竹馬的一對情侶,也是江湖道上的一對俠侶,只因雙方師門有仇,好事難偕,她被乃師剜去一目後,憤而遁入空門,老夫悲傷過度,借酒澆愁,借殺泄憤,三百年前的那-場大浩劫,真正的原因即在此。”

    “武林中人只知道前輩殺人不眨眼,鮮血的後面,想不到還有這麼一段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但不知這位老神尼,除一目之外,還有什麼特徵?”

    “晚年時,聽説她常愛騎一隻梅花鹿到處雲遊。”騎梅花鹿的老神尼,這不是救走常小婉的人嗎?徐不凡心脈賁張,精神振奮,急急追問道:“我知道這個人,六年前曾有人看見過她,老前輩快説她住在什麼地方?”

    血魔王沉重的嘆了一口氣,道:“要是老夫知道她在那裏,早在生前就找上門去了,何必託小友尋訪?”

    “你可以上望鄉台去找呀?”

    “望鄉台並非萬能,只能找尋知道確切下落的親友。”

    “如果日後見到老神尼,前輩有何事轉達?”

    “只有兩句話,請告訴她,我一直愛着她,想着她。”

    這是平平淡淡的兩句話,也是意味深長的兩句話,尤其血魔王説來肅容滿面,鄭重其事,益發加重了它的意義與深度,更顯現出這不是一椿普通的愛情。

    血魔王激動的情緒,很快就恢復平靜,打開血書,指指點點的講解了半天,最後説道:

    “這血劍劍法,總共是五十二招,前面四十九招是基礎,後面三絕招才是精華所在。”

    徐不凡一聽有五十幾招,心頭大急,道:

    “我是否可以請教,一共需要多久?因為在下陰陽兩頭忙,恐怕沒有太多的時間了……”

    血魔王打斷他的話,振振有詞的道:

    “以你的功力基礎,根本無須修練前面的四十九招,可直接修練後面的三絕招,只要先將基本架式學會,懂得變化訣竅,然後再隨時加以苦練,則熟能生巧,巧能生妙,妙則變化無窮矣。”

    “需要多久?”

    “少俠乃天縱奇才,以你的資質稟賦,慢則一日,快則半天,便可學得一個梗概。”

    “好,前輩,為了爭取時間,咱們現在就開始。”

    説開始真的開始,就在山洞之外,徐不凡手持血劍,血魔王以竹代劍,立即展開演練血劍三絕招。

    黃綿綿、高天木、王石娘,閒來無事,也在一旁小心揣摩,認真比試。

    起先,血魔王做分解動作,很慢。及後,做連續動作,逐漸由慢而快,連成一氣……。

    反反覆覆,複復反反,演練了無數次……

    終於,四個人全部將“龍飛鳳舞”、“開天闢地”、“旋轉乾坤”,血劍三絕招練熟,學會了。

    於是,與血魔王一起,立即離開山洞,準備同返小洞天。

    哪知,就在這個時候,突然發現,王倫、六名護衞、還有那一匹灰色的狼,正從腳下的山徑經過,行色匆忙的往山上走。

    灰狼最是囂張,飛揚,人立而行,與王倫走在一起,嘰嘰呱呱的説個沒完沒了,可惜距離太遠,聽不清説些什麼。

    黃綿綿不由的氣往上衝,拔劍就要殺下去,徐不凡急忙拉住她,命大夥兒隱身暗中,道:

    “師妹別衝動,此刻找到他們的巢穴最重要,千萬不可打草驚蛇。”

    眼見王倫等人轉入山腰後,徐不凡這才現出身來,道:“石娘,麻煩你,快去通知一下何總他們。”

    説曹操,曹操就到,高天木指着山下道:“主人,何捕頭他們已經到了。”

    可不是嗎、何三虎、王勇,還有一大羣牛頭、馬面與小鬼,正快步追來,兩撥子人很快會合在一起,何三虎劈面説:“特使可是預先在此設伏?”

    徐不凡邊走邊説:“我們是誤打誤撞碰上的,何總是怎麼發現他們的?”

    “老夫得到消息,是從酆都城一路盯下來的。”

    “他們到酆都城去幹什麼?”

    “據説是想招募年輕力壯的漢子,後來覺得風聲不對才撒腿開溜。”

    山路的盡頭,半山腰上,有一座廟,廟名懷義,依山而建,遠遠望去,殿宇綿延,雄偉壯麗,王倫等人就走進“懷義寺”去了。

    可是,懷義寺雖大,參佛的鬼和尚卻不多,大家長驅直入,找了半天,沒有再見到王倫等人,也遲遲沒見到半個招呼香客的知客僧。

    許久之後,才走出一個小沙彌來,豎掌説道:“阿彌陀佛,眾位施主可是要參禪進香嗎?”

    徐不凡單刀直入的道:“剛才可曾見到一個做官的,六個武林人物,以及一匹灰色的狼,走進寺院來?”

    小和尚搖着頭説:“沒有,一個也沒見到。”

    黃綿綿見他睜眼説瞎話,心裏有氣,沉聲叱道:“他們明明走進來,怎説沒見到,再不説實話我就殺了你。”

    小和尚年紀雖小,膽子卻夠大,望望黃綿綿手裏的骷髏頭,不慌不忙的説:“小僧適才在佛堂上香,的確什麼也沒看見,請女施主見諒。”

    “説,你們這懷義寺的方丈是誰?”

    “就是懷義大師。”

    “可否請出來一見?”

    “方丈不在寺內。”

    “找一個管事的出來也可以。”

    “本寺師父不多,管事的都出去化緣去了。”

    這懷義寺處處透着古怪,黃綿綿見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也懶得跟他磨牙,一逕向寺內走去。

    懷義寺全部建築在一個山窪裏,規模雖然不小,佔地卻不算太大,不久便將全寺找遍,就是找不到王倫他們。

    是上了天?入了地?黃綿綿想不透箇中因由,徐不凡也同樣疑雲滿腹。

    這時,大家正停在一條小河邊上,河牀不寬,僅二丈左右,水流也不急,由本向西,河水清澈,一眼便可見到河底。一旁系着兩條小舟,約可容納五六人。

    東西兩面,悉被高山所阻,不知源自何方?流往何處?

    徐不凡問血魔王:“前輩就住在這附近不遠,可知懷義寺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血魔王道:“老夫來此定居不久,又一向在酆都城為生活奔忙,未曾上山來過,可謂一無所知。”

    徐不凡轉詢何三虎,何三虎答道:

    “這懷義寺創建已久,一直平靜無事,所以十殿並未留意它,所知亦極有限,視作一般寺廟看待。”

    “這條河,何總知道嗎?”

    “看水質、流向,可能就是大家熟知的黃泉河。”

    “噢,這是黃泉河,流到那兒去?”

    “經酆都、枉死、十殿、與陰陽河相通。”

    “源頭在那裏?”

    “相傳源頭就是黃泉。”

    “黃泉又在那裏?”

    “只聞其名,從未見過真正的黃泉。”

    徐不凡目注河水,向東凝望,發現泉水系由山腳流出,走至近旁再加審視,山壁之上有一洞穴,但聞水聲盈耳,深不見底。

    當下雙眉一挑,忽有所悟,道:“裏面可能別有天地,咱們進去瞧瞧。”

    正準備跳下船去,猛聽身後傳來一片喊殺聲,連頭都來不及轉過來,先是暗器,接着是刀劍,待躲過一輪猛攻,迴轉身時,才發現攻上來一羣鬼和尚。

    徐不凡怒聲説道:“找你們的時候,一個不見,不找你們的時候卻自己往外冒,這是什麼意思?”

    鬼和尚為數不少,未曾開腔答話,第一撥攻勢一過,立又展開第二撥攻勢,看那態勢,顯然是想將大家消滅在黃泉河畔。

    可是,徐不凡、血魔王、石娘、天木:綿綿、何三虎、王勇是何等人物,這簡直是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口裏拔牙,徐不凡一聲令下,全體反撲,何消片刻工夫,便傷亡累累,作了階下囚。

    只有一個鬼和尚拔褪逃走,黃綿綿嬌軀三閃,就將他擒在手中,厲色喝道:“説,這條河是不是黃泉河?”

    鬼和尚臉色發白,牙齒打戰的連説:“是!是!”

    “源頭是黃泉的發源地?”

    “對!對!”

    “裏面是什麼地方?”

    “黃泉府。”

    “王倫他們就是到黃泉府去了?”

    “嗯。”

    “黃泉府內,除王倫外,還有誰?”

    “不知道。”

    “不知道?你再説一句我就宰了你。”

    “貧僧只負責外面的安全,我接到的指令是,只要沒有逆流欲進入黃泉府的意思,就不加干涉,否則就必須就地格殺。”

    “你沒有進黃泉府去過?”

    “黃泉府門禁森嚴,不準隨便出入。”

    徐不凡不願浪費時間,叫牛頭、馬面將鬼和尚捆綁起來,自己則與黃綿綿、王石娘、高天木、血魔王,跳上一條小船,逆流而上。

    何三虎、王勇、以及另外三名小鬼坐另一條船,大家以掌劍當槳,朝水面施力,藉着反彈的力道,船行似箭,很快便劃入洞中。

    河道上方甚是陰暗潮濕,伸手五指莫辨,時間久些,也只能看到倒懸的鐘乳,與亂飛的蝙蝠。

    霍然,前面響起一聲沉喝:“什麼人?”

    徐不凡順口答道:“自己人。”

    “昨憶巫山夢裏魂。”

    “陽台路隔奈無門。”

    “未曾錦帳風雲會。”

    “先沐君王雨露恩。”

    暗語合轍合縫,二船安然通過,當王石娘、高天木查明瞭暗椿埋伏的地點後,陡地一長身,手起招落,立有兩條黑影摔進黃泉河。

    黃綿綿蹩不住開口問道:“哥,暗語你是怎麼懵上的?”

    徐不凡小聲笑道:“不是懵,這一首詩大有來頭。”

    王勇也大感興趣,道:“請特使説出來,讓屬下也開開竅。”

    徐不凡不疾不徐的説道:“唐太宗李世民有一個妃子叫武媚娘,也就是以後的武則天。

    有一天太子李治入宮向太宗問安,適太宗不在,巧遇武則天,武氏體態嫵媚豔冶,言行輕佻浪漫,竭盡挑逗誘惑之能事,二人眉來眼去,早巳兩心默許。”

    向前張望一下,見無異狀,始繼續説道:

    “這時適逢尿急,太子李治出外小解,武氏忙以金盤盛水,跪獻李治淨手,太子見她美得實在令人想入非非,便將水滴灑在她美豔的臉上,隨口吟出:‘昨憶巫山夢裏魂,陽台路隔奈無門’的詩句。

    武氏淫蕩成性,馬上接口吟出:‘未曾錦帳風雲會,先沐君王雨露恩。’,撩撥得李治情慾大動,於是便在後宮之內亂倫苟合,成為千古醜聞。”

    羞得黃綿綿滿面通紅,好在洞內昏暗,無人看清。

    王勇道:“武則天的淫詩,怎麼會用作黃泉府的暗語?”

    徐不凡道:“如果我的判斷不錯,這黃泉府的主人,很可能與武則天有關,再從寺名懷義來看,幾乎已經可以肯定。”

    “這跟懷義寺又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武則天當初被唐太宗趕出宮門,在與龍庵落髮為尼後,因不甘寂寞,不久便勾搭上一個小和尚,這個小和尚就是叫懷義,懷義寺可能就是由此而來。”

    何三虎道:“如此説來,黃泉府很可能就是武則天的巢穴,在十殿的懸案中,武媚娘名列榜首,原來潛伏在此。”

    逆流而上,途中又設有椿卡,行進並不順暢,好在暗語已通,有驚無險,不久便看見燈光,劃出洞口,逆水登上岸來。

    赫!好美妙的一副景象,遍地皆是奇花異草,以及無數不知名的,奇形怪狀的高矮樹木,花色種類繁多,撲鼻生香,如置身仙境,人間絕無此景,皇帝的御花園亦恐不及。

    黃泉就在眼前,池深盈丈,方圓八尋,泉水滾滾,無分晝夜,好像無數條翻滾的龍,確是壯觀。

    展目望去,遠處亭台樓閣,目不暇接,一座巍峨高樓前,赫然有“金鑾殿”三個斗大金字。

    雖身在幽冥,面對的可能又是一等強敵,徐不凡仍不忘自己行事的規矩,命王石娘先去投送血旗、血帖。

    不過,在方法上稍有改變,特准石娘娘施展仙法,以策安全。

    何三虎則命三名小鬼,劃回去三條船,去接懷義寺的牛頭、馬面。

    花叢小徑上行來一鬼,身着唐裝,體型魁梧,一見到徐不凡等人臉色大變,連退了三步,才開口説道:“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徐不凡道:“自然是從黃泉河逆流而入。”

    唐裝漢子望着何三虎,道:“你是十殿的捕快?”

    何三虎道:“沒錯,朋友怎麼稱呼?”

    唐裝漢子沉聲答道:“唐代張昌宗。”

    張昌宗一報出名字,徐不凡的眸中馬上掠過一抹殺機,道:“你就是武則天牀上的那個弄臣、面首,不要臉的張昌宗?”

    這話説的太刻薄,張昌宗臉上掛不住,怒容滿面的道:“大膽,黃泉府豈是你撒野的地方,來人哪!”

    話甫出口,立有一隊身穿唐代戎裝,手執長矛的兵士快速趕到,將徐不凡等人圍住。

    張昌宗命御林軍拿人,徐不凡伸手撥開一支長矛,朗聲説道:“別忙,想死也別急在一時,有幾句話我還想請教一下。”

    “有屁快放。”

    張昌宗見有御林軍護衞,膽氣立壯,聲音也粗了:“凡是擅闖黃泉府的人,是惟一的死罪。”

    “毫無疑問,黃泉府的主人,一定就是你的老相好武則天?”

    “住口,陛下的名諱豈是你可以隨便叫的。”

    “你還有一位兄弟張易之,也一定在此羅?”

    “當然。”

    “懷義呢?”

    “也在。”

    “赫,這個老騷婆的胃口真大,做鬼也風流。”

    張昌宗的肺都氣炸了,聲嘶力竭的虎吼道:“殺!殺!殺!還不快給我殺!”

    一口氣連説了四個殺字,御林軍如響斯應,虎撲而上,卻被高天木等人堵住,徐不凡一字一句的説道:“張昌宗,你敗德亂行,淫亂宮廷,早該上刀山,下油鍋,永世不得再超生!”

    張昌宗牀上的功夫固然首屈一指,手底下卻是個大膿包,徐不凡連刀劍都懶得拔,豎掌如刀,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他的腦袋切下來了。

    殺一儆百,御林軍都嚇呆了,徐不凡威風八面的道:“你們如果想死直管上,不想死就乖乖的束手就擒。”

    有三個御林軍偏不信邪,挺着長矛殺上來,立被高天木、黃綿綿,何三虎制住,非死即傷。

    其餘的兵士再也不敢妄動,被適時趕到的牛頭、馬面鎖起來。

    可是,黃泉府裏的御林軍多如牛毛,解決了一批,又殺上來一撥,捕也捕不了,殺也殺不完。

    且殺!且捕!且進!此刻距金鑾殿尚有數十丈遙。

    石娘娘已飄然而返,道:“主人料事如神,黃泉府的主人果然是武則天。”

    “王倫他們是否在此?”

    “王倫、秦檜的那六名保鑣,都在。”

    “可曾見到侯方?”

    “奇怪,就是沒有見到侯方,及銅衣使者。”

    “還有那一頭灰色的狼?”

    “也在,狼性好色,正投武媚娘所好,這個荒淫無恥的女皇帝,居然與野狼……”

    目睹之事太淫穢,連石頭化身的王石娘都羞於啓齒。

    徐不凡等人正行經兩行白楊,陡覺頭頂有異,跳下七八個和尚來,和尚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們帶下一張網子來。

    大家根本沒有思考的餘地,網子馬上就要罩上頭來,偏偏禍不單行,腳下又射來一蓬梅花毒針。上有網羅,下有毒針,處境可謂險到萬分。

    情急之下,徐不凡大叫一聲:“跳呀,飛呀!”

    銀虹一閃,血影沖天,徐不凡劃破網羅,當先翻到外面去,接着,血魔王,王石娘等人也相繼脱身,高天木與何三虎扯去網子,大夥始告全部脱險,只惜數名牛頭、馬面動作稍慢,當場一死二傷。

    徐不凡給二名傷者服下靈藥,通路已被數十名和尚堵死,為首的鬼和尚一身大紅袈裟,紅噴噴的臉龐上,滿面邪氣,徐不凡住足發問:“你是懷義?”

    紅衣和尚一愣,道:“你是誰?怎知貧僧法號?”

    “在下徐不凡,你留惡百世,遣臭萬年,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貧僧與你相隔數百年,談不上仇恨二字,為何在血帖之上,指名要我懷義吃飯的傢伙?”

    “為了公理!公憤!”

    “什麼叫公理公憤,在貧僧的心目中根本沒有這四個字。”

    “就是因為你沒有四個字,所以才將下流當風流,將無恥當有趣。”

    “徐不凡,黃泉府乃虎穴龍潭,管包你來得去不得。”

    “笑話,徐某要來自來,要去自去,小小的一個黃泉府還難不倒我徐不凡,當我離開的時候,一定提着你的腦袋走。”

    這話口氣太大太絕,把懷義和尚氣個半死,立刻率眾洶湧而上,徐不凡將眾鬼和尚交給何三虎他們,單挑懷義,猛追猛打。

    甫交手三五合,懷義立知遇上扎手貨,頓萌退意,命手下的鬼和尚去墊棺材,徐不凡卻毫不放鬆,咬着尾巴追。

    鬼和尚一路攔截,徐不凡一路追殺,血雨橫飛,慘嚎不絕,終於在金鑾殿的石階前追上了懷義,割下他吃飯的傢伙。

    眾鬼和尚也早已潰不成軍,或死或傷或擒。

    徐不凡一馬當先,登上石階,踏進金鑾殿。

    金鑾殿上,武則天高高坐在龍椅之上,豔光四射,依然明麗照人。武媚娘死時已高齡八二,此時看來不過才四十許人,徐娘半老,正當虎狼之年。

    王倫立在左側,右邊之人貌似張昌宗,必系張易之無疑,那匹灰狼最囂張,兩隻爪子搭在武氏肩上,就人立在她身後,仍自交頸接腮,親密猥褻。

    殿下,排列着無數和尚、兵勇、及武林人物。

    獨不見秦檜的六名護衞,與銀衣、銅衣使者。

    武則天射來兩道懾人魂魄的眸光,在徐不凡臉上打轉,聲音富有磁性,嬌嫩有如童女:

    “你就是閻王特使,血轎主人徐不凡?”

    徐不凡昂首説道:“本使是徐不凡,我也想驗明正身,你確實是武則天?”

    “放肆,朕乃龍體,怎可呼名道姓。”

    “哼,你耍威風的時辰已經不多了。”

    “黃泉府自開府以來,你們是第一批訪客,可惜也是最後一批,看你徐不凡唇紅齒白,一表人才,如肯留在朕身邊當差,或可有一線生機。”

    “呸!天下的女人死光了,我也不會和你鬼混。”

    “那你就只有一條死路,百無生理。”

    “武則天,你已死到臨頭,別再耀武揚威,就算你有一百條命,我也要你死光光。”

    説話中,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黃綿綿、王石娘、高天木等人緊陣在後,氣氛立即進入最緊張的最高潮。

    驀在此刻,地磚突然塌陷,眾人急忙彈身而起,詎料,飛起二丈餘,正待凌空推進,以便落身有地,頂棚之上猛地破棚而出,又殺出十-條魅影。

    魅影身乎太快,又是謀而後動,一個個都是身懷絕技的傢伙,這一猝然偷襲,直如天雷貫頂,還沒有看清楚出手者的面貌,王勇、何三虎、黃綿綿已相繼重傷落下、掉進陷人坑內。

    徐不凡、血魔王、石娘娘、高天木也不例外,都吃了暗虧,只是傷勢較輕而已。

    捱了一記悶棍,這才看清楚對手的身份,原來正是秦檜的那六名保鑣,以及四衣衞中的銀衣使者侯方,四名已死的銅衣使者。

    驚魂稍定,徐不凡等人立即猛烈反攻,血劍、風火劍一齊出籠,高天木以圈代劍,血魔王以掌當劍。

    龍飛鳳舞!

    開天闢地!

    旋轉乾坤!

    大家人同此心,現買現賣,全部施展的是血劍三絕招。

    血劍劍法威震武林,三絕招更是天下無敵,此刻四人同肘施展,簡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威勢之猛,如山崩海嘯,速度之快,若電閃雷奔。

    一聲聲的慘嗥響不絕!

    一蓬蓬的血雨灑不停!

    一顆顆的鬼頭往下掉!

    一條條的鬼命上了天!

    武則天的眉頭才皺了一下,十一條好漢已丟了十條命,只剩下侯方一個,還是徐不凡故意留下來的。

    給何三虎、黃綿綿、王勇丟下去三顆靈丹,命高天木將侯方看好,徐不凡將血劍上的血抖一抖,洪聲説道:

    “各位,我現在要殺的只有武則天,王倫、張易之三個,外加那一頭灰色的狼,你們如果不想丟腦袋掉性命,最好閃到一邊去。”

    血魔王居左、王石娘居右,三人構成一個鐵三角,硬生生的向堵在前面的御林軍撞上去。

    御林軍早已嚇傻了,誰還敢再輕捋虎鬚,一個個張惶而退,作了縮頭的烏龜。

    張易之破口大罵道:“混帳!混帳!快上呀,快殺掉這個狂小子。”

    徐不凡冷哼一聲,道:“張易之,你鬼叫什麼,有本事你自己來。”

    話落一彈身,凌空飛渡,血劍一閃,張易之的腦袋已搬了家。

    王倫是個老狐狸,最是滑溜不過,眼見大勢已去,拔腿就溜。

    “姓王的,把腦袋給我留下來。”

    王倫跑得好快,已從後門衝出去,可惜,少帶了一樣東西,吃飯的傢伙滾在門檻內。

    徐不凡去追王倫,血魔王,石娘娘正堵着御林軍,無形中給了武則天一個逃命的機會,三步並作兩步走,眼看就要衝出側門去。

    “阿彌陀佛!”

    一聲洪亮的佛號,一股濃濃的酒臭氣,接着是“劈踏,劈踏”的拖鞋聲:濟公和尚正巧走進側門,擋住去路,嘻皮笑臉的道:

    “老妖婆,你在世間享盡了榮華富貴,男歡女悦,在陰曹又享盡了富貴榮華,女愛男歡,該收起攤子,歇歇腳了。”

    徐不凡跟濟顛打了個招呼,對武則天道:“武媚娘,有什麼未完之事,你可以交代了。”

    死到臨頭了,武則天依然威風八面,鎮定異常:“朕乃真命天子,大周女皇,誰敢把朕怎麼樣?”

    徐不凡急不擇言的罵道:“‘什麼真命天子,大周女皇,狗屁,充其量彌只不過是一個淫亂宮廷,出賣色相,擅於玩權弄術的老騷婆,你扼死親女李潛,毒死親子李弘,殺死胞兄懷良,泯滅人性,毒如蛇蠍,其心可卑,其行可誅,即使死十次亦不足以贖爾罪孽於萬一,你……你上路吧!”

    越説越氣,怒火沖天,血劍倏舉乍落,照準她的脖子砍下去。

    不!徐不凡的劍並沒有落下去,因為當他與武則天四目相接時,他好像在她的眸子裏發現了什麼,其深似海,一片汪洋,如一團水,更似一把火,徐不凡感覺到一陣突如其來的意馬心猿,難以自制,手腕軟綿綿的一點也用不上力。

    “阿彌陀佛!”

    再一聲佛號,如醍醐灌頂,旋又聽到濟顛爽朗的聲音説道:“小兄弟,閉上眼睛,快下手,聽説這婆娘可以迷死一百個魯男子!”

    徐不凡心一橫,眼一閉,卡察!武則天終於血濺金鑾殿,死於非命。

    “慚愧!慚愧!”徐不凡目注濟顛,面有愧色。

    濟顛拍拍他的肩胛,道:“小兄弟的定力已經超人一等,武氏天生尤物,媚勁十足,換了旁人可能根本下不了手。”

    言畢,便哼着山歌,獨自離去。

    徐不凡知濟公心性,亦未挽留,見何三虎、王勇、黃綿綿傷情已愈,早將地面復原,正在忙着鎖拿黃泉府的御林軍等,遂卓立一旁,小心監視,似防小洞天的舊事重演。

    諸事妥當,所有的鬼魂皆已鎖好,黃綿綿忽然説道:“咦,那一匹灰色的狼呢?”

    徐不凡道:“早就不見了,銅衣使者等十顆腦袋落地時,就沒再見到它。”

    王石娘道:“外有濟公老神仙掠陣,它不可能逃到外面去,狼性多詐,十九又託附在別的鬼魂身上了。”

    徐不凡緊走幾步,來至高天木身旁,道:“天木,侯方交給我,你用乾坤圈,去把那匹灰狼逼出來。”

    高天木領命自去,徐不凡對侯方説道:

    “侯方,你只是供別人驅使的一個工具,在生時的罪孽並不算太重,只要在地獄裏受幾年苦刑,便可再生為人,但首要的條件是,你必須將四衣衞的內幕抖出來。”侯方已經死過一次,自然不想再死第二次,聞言悽悽惶惶的道:“我説我説,我知道的全説出來就是。”

    “這才叫真聰明,快説,四衣衞的首腦是誰?”

    “是……”

    與陽世如出一轍,侯方僅僅説了一個是字,那匹灰色的狼,霍地從一名御林軍的身上冒出來,後蹄飛踹,踢碎了侯方的腦殼,然後四蹄騰空,箭也似的竄出金鑾殿。

    這簡直是向徐不凡挑戰嗎,也更加使徐不凡堅信,這一匹灰色的狼的確大有來頭,朝血魔王、黃綿綿等擺擺手,以示道別,領着王石娘,高天木,立即隨後追下去。

    追離黃泉府,追離酆都城,追離幽冥,一直追過奈何橋,追到太原府,僅一步之隔,卻再也沒有見到那頭狡猾的灰狼。

    又是一個黑漆漆的午夜時分。

    沒有星月,有云,還飄着濛濛細雨。

    太原城裏一片寂靜,大傢俱已進入沉沉夢鄉。

    只有鼓樓後面的總兵府,褚鵬舉的房間裏,還有一線燈光,褚總兵正與魏千總秉燭夜談。

    夜談,談的自然是機密大事。

    機密,自然也不會大聲喧譁。

    二人正分別翻閲着一些文件、書信,時而四目驚視,時而會心一笑,時而間有蚊蚋似的交談,神態謹慎,氣氛充滿神秘。

    像風吹一樣,輕輕地,門扉打開了,進來的不是人,是-把劍。

    是血劍!

    血劍在空際飄飄忽忽的前進着,移動着,似魑魅,如魍魎。

    魏千總首先發現,魂都嚇飛了:“鬼!鬼!”

    褚鵬舉也發現了,臉色鐵青:“有鬼!有鬼!”

    耳畔,馬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褚鵬舉,我是徐不凡,不是鬼!”

    只聞其聲,不見其人,褚鵬舉心裏發毛,頭皮發炸,道:“徐不凡,你在那裏?我怎麼看不見你?”

    “我只是一個無色無形的靈魂,並無軀體,你當然看不見。”

    “靈魂?你是説你已經死了?”

    “想的美,還沒有人能殺得了我。”

    “沒有死,怎會只有靈魂,沒有軀體?”

    “我懶得跟你羅嗦,準備受死吧。”

    褚鵬舉下意識的拔出厚背大刀,推桌而起,擺出一個應戰的架式,道:

    “徐不凡,你索仇討債的規矩,向來是先投血旗、血帖,然後才約定時、地下手,今夜為何不照規矩行事?”

    徐不凡的劍又進了數尺,魏千總的頭已龜縮到肩膀裏,全身打哆嗦,距離褚鵬舉尚不及一丈,徐不凡的聲音冷的像北極來的冰風:“褚鵬舉,血旗、血帖早在數月前便已發出,你這條命已經是多餘的。”

    “哼,雙塔寺一戰你沒有成功,今夜也不見得能討了好。”

    “在血旗、血帖發出後,還能活命的,以你為第一人,這是巴爾勒攪局的結果,並非你有什麼了不起,今夜徐某就是為了取你這一顆遲落的腦袋而來。”

    褚鵬舉喊了一聲殺,擰身一躍,雙手握刀,照準血劍砍下去,因為他看不見人,只好找劍來砍,不料,一刀竟然砍空,斬在石板地上。

    這一刀好大的勁兒,石粉齊飛,火花四濺,足足斬進石板內五寸深,要是砍在人身上,即使八個人也會一齊劈成兩片。

    “好功夫,好功夫,鵬舉叔不愧為當朝猛將!”

    猛抬頭,血劍就在面前,言冷語寒,聲聲刺耳。褚鵬舉咬牙切齒的説道:“徐不凡,不管你是人是鬼,老夫今夜一定要你粉身碎骨。”

    掄起大刀,又是一輪猛攻,招招全力施展,招招不離血劍左右,整個屋子悉被刀影籠罩,毀掉了不少傢俱,卻始終傷不到徐不凡。

    血劍飄忽不定,褚鵬舉一再受愚弄,以為真的遇上鬼,剛剛恢復的膽氣立告消受,硬着頭皮擱下一句:“人不跟鬼鬥,再見!”

    砍破一扇窗子,才跨出一隻腳,劈面攻來一掌,又將他逼回來,王石娘彈身而入,堵在窗前。

    魏千總也是伺樣的心意,想從門口留出去,卻被高天木擋回來,高天木當門而立,通路全被封死了。

    這兩位哼哈二將的功夫,褚鵬舉是見識過的,深更半夜的,一時間又無從召集部將兵勇,不由心中暗暗叫苦,口中怒聲説道:“你們究竟是人?還是鬼?”

    徐不凡的聲音道:“本來是人,曾經是鬼,現在介於人鬼之間。”

    “既然不是鬼,為何不現出身來?”

    “我的軀體還遠在太行山。”

    “你真的只是一個幽靈?”

    “對一個將死的人,沒有説謊的必要。”

    “憑一個幽靈,你自信能勝得了本將軍?”

    “沒有十成十的把握,我又何必來。”

    “好大的口氣,為什麼一再逃避,不敢與老夫硬拚?”

    “是禮讓,不是逃避,我想先讓你熟悉一下幽靈的特性,免得在閻羅王的面前,説我佔了你的便宜。”

    “少耍嘴皮子,有種就接老夫的一刀試試。”

    “我現在正誰備接,請!”

    褚鵬舉鬚髮怒張,目赤臉紅,叫足了所有的功力,嗨!一聲,雙手握刀砍下去。

    金鐵交鳴,火花迸裂,他沒有想到血劍乃是神器,刀劍相撞,褚鵬舉的厚背大刀立刻一斷為二。不禁心中暗暗喊了一聲:“要糟!”半個念頭都沒有轉過來,血劍已架在脖子上。

    卡察!一刀畢命,乾淨俐落。

    徐不凡還劍入鞘,交給王石娘去處理骷髏頭,他自己則來至褚鵬舉桌前,翻桌倒屜,一陣搜查。

    雖然看不到他的人,石娘娘卻聽到主人一再發出驚訝的喊聲,顯然有驚人發現,大有斬獲。

    收集了不少重要的文件、書信,交給高天木,徐不凡的聲音問魏千總:

    “魏將軍,資料中的很多書信,都是褚鵬舉的叔父寫給他的,我猜想,他的叔父十九就是四衣衞的首腦,對不對?”

    “大概是吧。”

    “徐某想知道,這個人是誰?”

    “我……我不知道。”

    “你與他秉燭夜談,必為心腹知己,會不知道?”

    “褚將軍原戎守邊陲,調來太原後我們才認識,相交併不很深,這種機密大事他不可能隨便告訴外人。”

    “暫且別談四衣衞的老魔,從這些文件中顯示,不但有通番叛國的事實,還有篡奪皇位的野心,老魔的後面,似乎還另有更厲害的人物,是什麼人?”

    “魏某連褚將軍的叔父都不曉得,幕後的人物自然更不清楚了。”

    石娘娘聽得怒火,提着骷髏頭衝過來説道:“姓魏的,標倒推得乾淨,再不説實話,你會和褚鵬舉走同一條路。”

    通!用骷髏頭在他額頭猛一敲,立刻腫起一個大皰來。

    魏千總卻一再搖頭,表示什麼都不知道,王石娘更火更怒,一振風火劍,先在他大腿上捅了一個血窟窿,厲色説道:“我警告你,再不説實話,下一步我就要剁你的腿。”

    以一對三,魏千總可謂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插了翅膀也飛不了,當下慨然一嘆,道:

    “你下手吧,但求一招畢命,賞我一個痛快。”

    徐不凡沒料到他會主動尋死,不由大感驚異,道:“魏千總,你……你想死?”

    魏千總鄭重其事的道:“説出秘密是死,不説也是死,魏某但盼死得痛快,別無他求了。”

    “好死不如賴活着,只要説出實情,我絕不為難你。”

    “你不殺我,可是他們要殺我,而且手段殘酷,即使上天入地也逃不過。”

    “放心,只要你肯真誠合作,我保證你的安全/’“不行,你不是他們中的一員,不曉得他們的厲害,沒有任何人可以打包票。”

    “乾脆跟在徐某的身邊,這樣總可以了吧?”

    “一朝加入,生死不渝,倘有違背,-骨揚灰,這是他們的規矩,即使天涯海角,也絕對逃不過他們的毒手。”

    一個人甘願去死,這是一件非常的事,必然也有非常的理由,黑衣人對付侯方的手段,徐不凡是親眼目睹,知他所言非虛,道:“魏將軍,你説,有什麼辦法可以保證你的安全,但凡徐某能力所及,一定照辦。”

    魏千總像泄了氣的皮球,垂頭喪氣的道:

    “沒有用,什麼法子都沒有用,除非你放棄逼問口供,因為他們是無所不在,無孔不入。”

    高天木一搶乾坤圈,怒不可當的道:“姓魏的,你少耍花樣,説實話起碼還有生存的機會,否則,馬上就要你死!”

    他這兒死字才落地,魏千總已咬斷舌頭,與此同時,門外射進一把飛刀,正中心口,當場魂歸西天。

    “什麼人?”

    “什麼人?”

    高天木、王石娘衝出屋外去一看,只見一條狼影飛上屋頂,一閃而沒。

    追呀追,騰雲駕霧,又是一路猛追,彼此相距不遠,就是追它不到,直至追出娘子關,又追到上次與太行三雄交手的地方附近時,旭日業已東昇,那匹灰色的狼也突告消失不見。

    石娘娘、高天木落在地上,跨步前行,俄頃便至四衣衞與火焰教惡鬥之處。

    這一場惡鬥異常慘烈,雙方皆損失不貲,地上橫七豎八的倒着二三十具屍體,令人不忍卒睹。

    最使人感到吃驚的是,鍾玉郎也赫然陳死在地,一命歸陰。

    高天本訝然説道:“古月蟬好厲害,連鍾玉郎這種難纏的傢伙都能斃掉。”

    王石娘道:“死的好,有人殺了他,也免得咱們再費力氣。”

    説着,便即繞道而過,準備返回停放血轎之處。

    行出十數丈後,徐不凡忽有所感,道:“如果那一頭灰色的狼就是鍾玉郎就糟了。”

    此念一生,忙又返轎回去,説糟真糟,灰狼果然化入鍾玉郎體內,當下一躍而起,沒入濃濃密密林內,想追也無從追起。

    追不上鍾玉郎事小,返回停放血轎的地方時,卻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事。

    血轎不見了!

    二老八駿不見了!

    最嚴重的是,徐不凡的軀體也不見了。

    沒有軀體,徐不凡就無法還陽,永遠是一個無色無形的幽靈。

    這一驚非同小可,徐不凡的聲音説道:“一定發生了嚴重的事故,不然二老八駿是不會離開此地的。”

    細加審視一下附近的環境,雖有打鬥的跡象,卻並無死傷。停放血轎之處有幾片碎木板,山壁之上有數處刀劍痕跡,顯見在血轎附近曾發生過激烈搏鬥。

    王石娘氣忿忿的道:“一定是四衣衞的那個老魔乾的,主人的軀體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二老八駿又下落不明……。”

    話還沒有説完,上官巧雲迎面匆匆而來,接口説道:“哎呀,你們怎麼到現在才來,真急死人了。”

    王石娘劈頭就説:“我家主人的軀體呢?”

    上官巧雲道:“被四衣衞的老魔擄去了。”

    “可知擄往何處?”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查清楚。”

    “血轎呢?”

    “被四衣衞砸壞了,我已請人抬去修理。”

    “二老八駿又在那裏?”

    “他們為了保護血轎,尤其是為了保護不凡哥的身體,皆身負重傷,小妹趕到時,均已奄奄一息,被我送到城裏去,正在延醫療治。”

    “嚴不嚴重?”

    “可能並無生命危險。”

    上官巧雲最關心的還是徐不凡,又道:“不凡哥呢?”

    徐不凡就在她面前,只是看不見,聞言答道:“我在這兒,謝謝上官姑娘一再大力相助,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才好。”

    上官巧雲對着徐不凡發話的方向説道:

    “不凡哥,快別這樣説,以我們的關係,如果還需要説感謝的話,就未免太見外了,別説是從旁協助,就是要我死,也會心甘情願,在路上人家一直在想,萬一找不回你的身體來,你的靈魂就乾脆到我身上來好了,從此,我們兩個人就變成一個人,永永遠遠不分離。”

    説來甜甜蜜蜜,柔情萬千,徐不凡的感受卻頗為複雜,她愈是對他好,他愈是感到痛苦,因為五柳莊滅門的大血案,上官嵩參加了,而且還是主謀的龍頭之一。

    只好支支吾吾的漫應了幾句,沒有接着她的話頭談下去。

    十丈外的一個小山頂上,突然冒出兩個人來,一個是鍾雪娥,一個是一名金衣使者,鍾雪娥揚聲説道:“徐不凡聽着,你的臭皮囊在我義父手裏,三天之內保證不會拖出去餵狗。”

    徐不凡知道老魔此舉必有所圖,道:“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不想幹什麼,只想跟你交換幾樣東西。”

    “什麼東西?”

    “血書、血劍,還有褚總兵的書信、文件。”

    “你不覺得要換的東西太多?”

    “與人命比起來,還算便宜。”

    “我可以考慮。”

    “只有接受與否,沒有考慮的餘地,不答應就丟到荒郊野外去餵狗。”

    “好吧,你説個時間、地點?”

    “地點正在挑選,決定後自會另行通知。”

    劈哩叭啦一陣響,小山上短兵相接,已經幹上了。原來上官巧雲利用二人説話的機會,摸上小山去,打算活捉一個,也好作為討價還價的籌碼,不料鍾雪娥、金衣使者都不是省油的燈,偷雞不成蝕把米,不出十合,便被人趕下山來。

    鍾雪娥冷聲説道:“你們最好放老實點,也別隨便跟蹤,快去療治二老八駿的傷,等候通知,一旦惹惱了我家義父,説不定就不交換了。”

    言畢,立與金衣使者結伴而去。

    徐不凡亦未追趕,上前安慰了上官巧雲幾句,一行三人一魂,進入城內,住進二老八駿疔傷的客棧。

    二老八駿的傷的確不輕,刀傷劍創尚在其飲,最重的是內傷,尤其是黑衣人的鷹指傷,皆倒在牀上,行動不便。

    所幸,外傷業經包紮,內傷也服下傷藥,情形尚稱穩定。

    徐不凡親自將靈丹妙藥交給二老八駿,各服一粒,待大家精神稍振後,這才開口説道:

    “事情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天叟丁威説道:“公子去後的當天晚上,黑衣人便領着一大羣四衣衞,找到停放血轎的山裏去,雙方一言不合,隨即大打出手,黑衣人的鷹指功實在太霸道,慚愧我們二老八駿沒有一個人能接下他的三招,交手不到頓飯工夫,大家便相繼重創而倒,眼睜睜的看着四衣衞將公子的軀體架走,卻無能為力。幸好上官姑娘適時趕到援手,不然,我們這十條命早已埋骨荒山。”

    地叟毛奇接着説道:“老奴等護駕不力,殃及少主貴體,請公子嚴懲。”

    八駿個個忠心為主,也紛紛自請處分,徐不凡道:“大家快別這樣説,老魔功深技高,神鬼莫測,連不凡都不是他的對手,諸位何罪之有?快將創傷養好,一場更慘烈的搏鬥,可能正在等着我們呢。”

    從王石娘、高天木的口中,得知徐不凡的軀體,目前仍安然無恙,大家這才稍覺寬心,一齊盤膝打坐,運功調息,以期早日復原,迎接即將到來的新挑戰。

    傷勢實在太重,連呂洞賓的靈藥亦難收速效,足足過了一個對時,翌日午時過後,二老八駿才陸續的大致復原。

    血轎修好啦,也抬回來了,萬事齊備,就等待鍾雪娥的通知,卻始終沒見鍾雪娥找上門來。

    等待的滋味很不好受,一個時辰如一日一年。

    千企萬盼,當天的傍晚,終於等到一個金衣使者。

    金衣使者當門而立,聲粗氣壯:“徐不凡,你聽着,時間、地點已經決定了,準備赴約。”

    徐不凡的聲音道:“在什麼地方?”

    “十里坡之東的斷魂橋畔。”

    “什麼時間?”

    “明日午時之前。”

    “好,我會準時到達斷魂橋,但不保證一定跟你們交換。”

    “你非交換不可,除非不想要那一具臭皮囊。”

    話已傳到,不再停留,金衣使者身形一閃便不見了——

    小草 掃描武俠屋 OCR,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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