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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旅店潛行史胖窺奇俠 彭城巧遇黃虎鬥黑鷹

    鬱天傑説:“就在街上,離我們這店門口不遠。我才從我岳父家裏回來,就遇見了他。”秀蓮不等鬱天傑説完,就提著雙刀急忙向屋外去跑。

    孫正禮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他也不顧腿疼了,跳下炕來,也追將出去,鬱天傑發怔向史胖子説:“奇怪,雙刀送回來也就算了,何必還要把人捉住。”

    史胖子也怔了任,就説:“我們也出去看一看。”

    當下二人出了店房,只見孫正禮正在街上向南張望,他説:“師妹聽街上的人説,那老道是往城裏走去了,她追下去了!”

    鬱天傑向南看了看,卻不見秀蓮的蹤影,就説:“據我看,那個道士相貌端正,而且把雙刀交給我的時候,説話十分和藹,決不像是那紫毛虎的一夥人。”

    孫正禮納悶著,叫喊著説:“我們師妹的雙刀怎會到了老道的手裏呢?”

    史胖子從身後拉了孫正禮一把,説:“進來再説。”

    當下三個人依舊回到店中秀蓮的屋裏,史胖子這才把俞秀蓮也到了一次太行山,也墮過一次陷阱,但人家並沒有把腿跌傷,並且沒被鐵棒楊維那些人擒住,以及此次來到這裏,並不是來打紫毛虎,卻是勸孫大哥你回北京的話全都説了。

    孫正禮聽了,氣得他把史胖子罵了幾句,待會見他又笑了,自己捶著胸口説:“我這回到河南來,是栽了跟頭了!以後找別的營生吃飯吧!連鏢頭我也不當了。”

    鬱天傑卻勸説:“孫大哥你也不要這樣想,你這次到河南來,並不算栽跟頭,至於在太行山被賊擒住的事,那是因為你沒有防備,又因你的身子重,不能像師妹似的身輕能由陷阱中躍出,此事不能就算壞了你五爪鷹的名頭。只是孫大哥你的性子太躁,本來很容易了結的事,遇到你就節外生枝,麻煩加多,這脾氣你倒是要改一改!”

    又説:“真正的老江湖是講平心靜氣,武藝輕易不露,不值得一斗的人就不去理他。”

    孫正禮咬著大嘴唇,默默不語。

    鬱天傑對孫正禮説完了話,他因見俞秀蓮還不回來,就很不放心,要到城裏找她去。

    史胖子一邊喝著茶,一邊把他攔住,説:“你放心,俞秀蓮是條女豹子,無論遇見甚麼事,她也不能吃虧,何況現在她手裏又拿著只刀!”

    鬱天傑雖聽史胖子這樣説著,但他仍不放心,著急了半天,俞秀蓮方才回來。她手中提著那對雙刀,似是很沒有精神的樣子,回到屋裏,依然有點發怔。

    孫正禮頭一個向她説:“怎麼回事?那老道是個幹甚麼的?師妹,你的雙刀是叫紫毛虎給拐了去,怎會又到他的手裏呢?他還那麼好心給你送回來?”

    秀蓮就悶悶不語,不願把這行蹤神秘,語聲廝熟的道士,及他在暗中幫助自己的種種事情對別人去説。發怔了良久,她才向史胖子説:“史大哥你久走江湖,你可知道有個龔道士麼?”

    史胖子也看出秀蓮姑娘與那道士二人之間,是有點奇怪的事,這半天他都沒敢問。如今見姑娘問他,他才想了一想,就説:“在江湖上行走的道士,我倒是熟識幾個,可沒有姓龔的。姑娘你見的這個人,他的道號叫作其麼?哪裏的人?他的武藝怎樣?是年青還是年老?”

    俞秀蓮説:“我不曉得這個人的道號,聽他語聲大的是江南人,可是……”

    説到這裏,秀蓮忽又凝神細想,半晌,她才接著説:“這人我並沒見過,不過聽説他的武藝很好,而且精於點穴法。”

    史胖子一聽這話,他把眼睛一翻,想了一會兒,然後就説:“這個龔道士是曾幫過姑娘的忙嗎?”

    秀蓮指著身旁的雙刀説:“這對刀就是此人給我送回來的。我想紫毛虎張慶他在太行山將我的雙刀拐走,那就是報仇出氣的意思。他豈能再派人把刀還我?這一定是龔道士不知在其麼地方與張慶相遇,知道這對刀是我的東西,所以才奪了來交還我。”

    史胖子笑道:“這樣一説,這位襲道士必定是姑娘的熟人。”

    旁邊孫正禮瞪著眼説:“我師妹她哪裏認得甚麼道士?刀既送來,收下就是了,還-嗦甚麼?我再問師妹,花槍馮隆你給殺了沒有?楊大姑娘有了下落嗎?我們還是辦正事去要緊。”

    於是秀蓮把自己到開封去的經過告訴了孫正禮,只是還與那天對鬱天傑所説的一樣,並沒有説出龔道士在暗中幫助自己的事。

    此時史胖子卻起身出屋去了,他到南屋找著隨他來的那兩個人。這二人其中一個就是早年史胖子在北京開酒鋪時的夥計,現在已長大了,史胖子叫他小流星。

    另一個是太行山西有名聲的人,外號叫作追風鬼,他們都管史胖子叫“掌櫃的”。

    當下史胖子就吩咐他們趕快進城,去打探那個龔道士的行蹤,然後他又回到秀蓮的屋中,一聲也不語。

    這時俞秀蓮又與孫正樓爭論起來,孫正禮的主意是,不殺了紫毛虎張慶,他決不離開河南。秀蓮卻説:“張慶是江湖無名小輩,與他賭氣未免合不著。而且江湖人都曉得我們來到河南,在此若住得長了難免有人再找我們來生事。我們倒是不要緊,只是鬱三哥全家人都在這裏,人家未免吃不住。”

    孫正禮説:“那麼師妹你到直隸省去,我也不在這兒,我還上太行山找那夥毛賊去!”

    秀蓮見孫正禮的性子如此拗執,她不由得十分生氣。

    旁邊史胖子卻連連擺手説:“不必忙,反正孫大哥的腿還得歇兩天才能夠騎馬,我們雖然不能多在這裏住,可是至少也得歇上四五天,該怎樣辦慢慢再説吧!”

    秀蓮依然忿忿不已。鬱天傑就又命夥計找出房子來,請孫正禮和史胖子居住。

    史胖子又勸了孫正被半天,叫他不要招俞秀蓮生氣,並説:“你若是不服紫毛虎那些人,可以將來再算賬。你先湊合著跟姑娘回北京,將來你再一個人到河南來,她自然就管不著你了!”

    孫正禮點了點頭説:“就這樣辦吧!你去告訴她,就説我願意跟她一同回北京,可是得歇兩天,我的腿騎不得馬。”

    史胖子去告訴了秀蓮,就決定在此歇息五天再走。他正跟俞秀蓮説著話,他那兩個夥計就回來了。

    史胖子趕緊出屋去,悄聲問:“怎麼樣了?”

    小流星也悄聲回答説:“我們都找到了,東邊李家店住著一個和尚,靠著北門那雙慶店裏住著一個老道。”

    史胖子説:“和尚我們不管他,我就問你,老道姓甚麼,你打聽清楚了沒有?”

    追風鬼在旁邊説:“連那雙慶店的店家都不知道姓甚麼。可是那老道我看見了,是個很年輕的人,也有三十多歲,三綹黑鬍子。他騎著一匹黑馬,今天才來的,跟我們是前後腳兒。”史胖子摸摸腦袋,心説:我的爺!別是跟著我們後邊來的吧?可是在路上我沒留神有個騎著黑騎的老道呀!

    他翻著眼睛想了一會兒,就説:“好吧!你們兩人上屋裏歇著去吧。”他卻邁步走出了店門。

    這時天色已然不早了,夕陽在西邊發出火一般的金光,照得天上的雲屋上的瓦,都像發了火。

    街上的人、牛車、驢都是由城裏往外走,各自忙著回家,可是同時又有許多別處來的旅客又都住在客店裏去。一些保鏢的人把車輛送進門裏,他們就在街上找酒鋪去喝酒。

    史胖子恐怕遇見熟人,他低著頭顢頇的走著,就仿-雜在人羣裏的一頭肥豬。同時,他就留神去看兩邊的店房,他走得快到了北門,果然路西有一家小小的店房,字號就是“雙慶”。史胖子直頭走進去,就有個夥訐招呼他,説:“車在外面嗎?有多少位?”

    史胖子-頭説:“我不是要住店,我是來打聽個人。”

    他遂就進了櫃房,向那店掌櫃的拱了拱手説:“請問掌櫃的,有一位張道爺是住在這兒嗎?”

    那店掌櫃搖了搖頭,説:“我們不知道,北屋第三間房裏倒是來了一個道士,我叫夥計給你問問去,你姓甚麼?”

    史胖子説:“好,勞駕,你給問問去。我姓馬,我是南陽府來的。張道爺他是我表哥,他先我走了兩天,我們約好了的是在彰德府見面。”

    店掌櫃遂就叫個夥計到北屋去問,史胖子就隔著實上鑲著的一塊小玻璃向外去望。只見那夥計到北屋的第三間屋裏去了,屋內的客人並沒有出來。少時夥計走出來,回到櫃房裏就對史胖子説:“北屋住的道爺不姓張,是姓襲,人家只是一個人來的。”

    史胖子説:“那就錯了,我再到別家店裏打聽去吧!”遂向店掌櫃供了拱手,出了櫃房,趕緊轉身朝外,低著頭走去。

    在大街上他又徘徊了一會兒,就見路東一家酒鋪裏很是熱鬧,有許多都像是跟著鏢車才來到這裏的。鏢行中人的模樣,個個都是緊身褲襖,披著大夾襖,趾高氣揚地出來進去。

    史胖子也縮著頭進到屋裏,只聞一片菜香酒味,刀勺聲,讓座的喊聲,談話聲,喝拳聲,囂然不絕,加著屋裏升著頭一面火爐,熱烘烘的,真叫人頭昏喉癢。

    史胖子進來竟沒有一個人招呼他,他找了靠牆角的桌子落座,對面就是三個鏢頭樣子的人大酒大肉的正在吃著。

    史胖子連叫了幾聲,才有個酒保過來,問説:“要甚麼?”

    史胖子把拳向桌子上一敲,説:“要酒要菜,還能要甚麼?”

    酒保還沒答應,卻又叫旁的桌子把他叫了去了。

    史胖子自言自語地説:“買賣真好,明天我也開個酒鋪。”對面的鏢行人齊都用眼來看他。

    這時,那門口還不斷地往裏進來客人,史胖子靜靜地等待著,細聽對面那三個人説話。只聽他們説了許多鏢行的行話,並談説他們朋友的事情。

    史胖子就聽出來了,知道這三個人都是由洛陽來的鏢頭,現在是保著許多輛運棉花的車輛,往濟南府去。

    待了半天,酒保才給史胖子送來一壺酒、兩碟菜,史胖子就罵著説:“你們淨伺候那些位保鏢的老爺們呀,我也是拿錢來喝酒的!”

    酒保趕緊説:“沒法子,今天是個陰天兒,過路客人都怕下雪,不敢往下走了。趁著天早,這兒又是個大地方,就都歇下了。我們這兒也就忙起來。”

    對面的那三個鏢頭又叫酒保拿酒來,史胖子也趕忙説:“我還得吃飯呀,炒肉絲、留丸於,再來幾個大饅頭就行了。”

    史胖子説話的時候是搖頭擺腦,為的是叫對面那三個人注意,可是那三個人並不理他。

    這時,旁邊那張桌子來了兩個也像鏢頭的人,跟這裏的三個人相識,他們彼此打了招呼。這裏的一個高個子就問説:“你們是甚麼時候到的?”

    那邊兩個人説:“我們才到。他媽的那幾個客人,全都是雞毛小膽,一定要在這兒歇。依著我們,天不是還沒黑嗎,至少也得走到臨漳再卸車。”

    這裏的那個瘦臉的鏢頭搖頭説:“這股路現在很太平,半夜裏走都不要緊,早先可不行,紫毛虎那傢伙翻了臉不認朋友。”

    那邊一個黑臉的人就説:“你還提紫毛虎,你們沒從新鄉過嗎?”

    這邊的人齊説:“我們過新鄉沒歇著,有甚麼事嗎?”

    那黑臉的人説:“紫毛虎這回受的傷可不容易好了。他不是前些日子在這形德府吃了虧,就投到太行山,後來也不知怎麼跟湯雄不對,住了沒幾天他就走了,又投到老張那裏去。可是他在那兒受的傷沒好,手底下的幾個人也都各幹各的去了。

    他就帶著三個夥計四匹馬,走在新鄉就因為傷口疼,不能往下再走了,住在耗子劉九家裏。沒想到前天晚上忽然去了一個人,搶走了一對雙刀,把他的屁股又砍了一下,這一下,他老哥恐怕活不了,我去看他的時候,他連説話都沒有氣兒了。”

    這桌上的三個人聽了,全都嚇得變色,瘦臉的趕緊問説:“是為甚麼?甚麼人傷的他?”那個就説:“不用細問了!詳情我們也不知道。不過現在河南的路上與早先不同,我們哥兒們在路上真少説話,少管閒事,尤其彰德府這個地方,我們簡直不願意在這兒歇著!”

    説完了,他們自去飲酒,這裏的三個人彼此相望著,都發著徵。

    史胖子喝了兩盅酒,他就向旁邊桌上那兩個人説:“你們三位剛才説的是紫毛虎張慶不是?那傢伙活該受傷,死了也不多。他在我們彭德府住了多少年,他孃的,做的壞事可不知有多少!”

    兩張桌子的五個鏢頭一齊用眼看他,那黑臉的人就向史胖子拱了拱手説:“老哥,你在這兒住了不少日子吧!”

    史胖子説:“我在彰德府住了八九年,沒見過紫毛虎張慶那樣的人,簡直是強盜!強佔了鬱三爺的鏢店,他就為起王來了。有他在這兒,像你們這過路保鏢的人,要不先去拜訪他,你們連一個晚上都不能在這兒住。

    上個月,那小子可過著對頭了,北京城的大鏢頭孫大爺,還有一個會使雙刀的姑娘,找他來替鬱三爺要鏢店,那小子還敢跟人家要賴,不料就招惱了那位孫大爺,在他屁股上砍了一刀!”

    旁邊那黑臉的鏢頭趕緊又問説:“那個使刀的姑娘現在還在這兒嗎?”

    史胖子搖頭説:“沒有,聽説人家上開封府去了。”

    幾個鏢頭彼此面面相覦,都像被史胖子的一席話説得沒有了剛才的那樣高興。史胖子就心滿意足,喝完了酒,吃飽了飯,就付了飯賬,並向那幾個鏢頭虛讓了一下,便往外走去,這裏的幾個鏢頭,一齊用眼把他送出門去。

    史胖子卻依舊低著頭往南走,到了北門,在城裏的大街上-了一會兒,看著天色快黑了,他就趕緊出城。

    才一回到店房,只見門前站著三個人,籍著那盞燈看得很是清楚,就是追風鬼和小流星,另外還有一個瘦小的孩子。

    一見史胖子就齊説:“掌櫃的回來了!”

    那瘦小的孩子上前來揖説:“史大爺不認得我了吧?”

    史胖子近前一看,這原來也是個在山西河南一帶跑的,他名叫瘦鬼小張。

    史胖子笑著説:“你怎麼也到這兒來了?”

    小張説:“我是時來時往。”

    史胖子説:“進來。我們説話。”當下他帶著這個人來到店房內,史胖子就問小張説:“你現在跟著誰呢?”

    小張説:“我誰也沒跟著,東邊走走,西邊往住。我來彰德府已有一個多月了,俞秀蓮跟孫正禮打紫毛虎的時候,我就在這兒。今兒我瞧見流星哥在街上走,我才知道史大爺來了,求求史大爺,給我找個吃飯的地方。”

    史胖子笑道:“我現在還找不著吃飯的地方呢。你東邊去去,西邊走走,偷雞摸狗的,還怕沒飯吃?小兄弟,我們都是在江湖上混的,你別跟我裝窮!”

    瘦鬼小張説:“史大爺你不知道,我現在真窮的厲害,住在小店裏,好幾天沒給人錢了。我為甚麼要在這兒長住著呢?就是要打算碰見個誰,好給我碗飯吃。”

    史胖子説:“這裏有誰能給你舨吃?”

    瘦鬼小張把眼睛一斜怔,説:“嘿!史大爺你可別瞧不起這彰德府,現在各路的英維好漢都一齊要往這裏來,史大爺你不就是個榜樣嗎?”

    史胖子笑道:“我來這兒是送朋友來了,一半天就走。”

    小張説:“你老人家是來送朋友,別的人就許是來會朋友,不瞞你説,自從前些日前秀蓮姑娘在這彰德府打了紫毛虎張慶,現在河南省的各路英雄,全都知道了。凡是自己覺著有點本煩的人,都要來這兒會一會俞姑娘。

    昨天我又聽説俞姑娘在開封府鬧了一個大亂子。張玉瑾受了傷,花槍馮隆已經喪了命,紫毛虎張慶也在彰德縣捱了一刀。這個姑娘一個人在河南這麼橫衝直闖,豈能沒有人出來跟他較量較量。

    史大爺,你要怕得罪朋友,就趕忙走。不出十天,這店房裏一定要有一場大戰。”

    史胖子叫小張這麼一説,他倒是很驚訝,趕緊問説:“你快告訴我,有甚麼人要來找俞秀蓮鬥氣?”

    小張仰著頭説:“人可是多了,我也不知道都是誰?不過這兩天從這兒路過的鏢頭們,沒有一個口中不提俞秀蓮的,並且東邊李家店住著一個和尚,來了已有三日,天天要到這門口轉一個彎兒。

    雙慶店今天又來了一個老道,騎著一匹黑馬,包裏卷兒挺長,多半里著不是刀就是劍。據我瞧都是衝著俞秀蓮來的,他們的人還沒有齊,等到人一來齊了,那就要下手了!”

    史胖子聽了不禁笑了笑,摸摸小張的瘦腦瓜,説:“好小子,你也算有點本事,來!”説時由身邊摸出一塊銀子來説:“給你這個,你先拿去吃飯,飯可不能白吃,時時給我們打聽著外邊的事情。尤其那一僧一道,你替我多留點心。”

    小張一接過銀子,笑著口答,轉身就往外走。

    史胖子又叫聲“回來”,小張趕緊回頭,翻眼瞧著,史胖子悄聲問:“如有人要向你問我,你又怎麼説?”

    小張説:“我就説我不認得史大爺,史大爺你也沒有到這兒來。”

    史胖子又説:“有人給你十兩銀子,叫你來訪查我們,你怎麼辦?”

    小張説:“一百兩我也不幹,混江湖的不能一腳登著兩隻船。我要乾了虧心事,將來無論走在哪兒,總有跟你大爺碰頭的一天,那時打罰全憑你!”

    史胖子笑著拂手説:“好吧,你走吧!”

    小張走後,史胖子心中十分歡喜,因為多添了一隻助臂。隨又跟他這兩個夥計説了幾句話,然後就到秀蓮的屋門前,只見裏面是鬱天傑正跟俞姑娘説話。

    史胖子一拉屋門進去,鬱天傑就問説:“老史,你上哪兒去了半天?吃過飯了沒有?”

    史胖子微微地笑,點頭説:“我吃過了。”

    隨就在椅子上落座,把剛才探了的那些事告訴了俞秀蓮,只是沒有説出那道士住在雙慶店的事。

    秀蓮聽了紫毛虎張慶又在新鄉受了傷,她就知道一定是那個道士為自己奪取雙刀時所作的,心中又不禁納悶沉思。

    旁邊的鬱天傑就嚇得面上變色,他説:“依我想,姑娘和大哥不如趕快走開,省得那些人來到,又要惹氣。你們若走了,我在這兒老老實實的作買賣,我又已然是個殘廢的人,他們也不能和我過不去。”

    秀蓮就連連搖頭説:“我本想孫師哥一來到,我們一半天就走。現在一聽有了這些事,我們倒不能走了,少也得在這裏再住幾天,再看看有甚麼人敢來找我?”

    鬱天傑皺著眉,剛要再勸姑娘,旁邊史胖子就咧著嘴大笑,他拍著鬱天傑的肩膀説:“鬱老三你別發愁,現在我沒説找姑娘作對的人,早就來到彭德府了,只是他們的人還沒湊齊。姑娘這時要一走,顯見得是怕了他們。現在索性等他們幾天,看他們到底有甚麼本須?只是這些事別教咱們那位孫大哥知道是了!”

    鬱天傑依然發愁説:“可是,他們的人將來越湊越多,姑娘就是武藝好也怕敵不過他們呀!”

    史胖子搖著頭,説:“不要緊!我們不發愁。到時一定有人幫助姑娘!”

    説完了他用眼瞧著秀蓮,秀蓮的臉上卻不禁紅了一紅,鬱天傑倒沒怎樣注意。

    又談了一會兒,史胖子就回到屋內,一看孫正禮已經睡著了,屋子充滿了濃烈酒氣。

    史胖子把案上一枝蠟吹滅了,將門倒帶上,又到了他那兩個夥計的屋中。史胖子分派了他們一些話,便著手預備。

    約莫二更以後,史胖子用黑布將他身上的肥肉都纏好,然後帶著短刀,將燈吹滅,三個人就在屋中靜靜地坐著,等待時間。

    小流星是跟史胖子多年了,幹這些事已是老手。

    那追風鬼卻有些心急,他向小流星説:“各屋裏的人這時都睡了,外面又沒有月光,我們怎麼還不動手呀?”

    小流星揪了他一下説:“你坐著吧!”

    又待了半天,史胖子才説:“到時候了,你們兩人先去。”

    小流星與追風鬼兩人就悄悄出屋,爬過將走去了。

    這裏史胖子也出了屋子,飛身上房,順著房去走,過了許多重院落,就來到那雙慶店內,只見東西兩邊的房上全都趴著人。

    史胖子一舉手,那邊也就舉舉手,史胖子曉得是他那兩個夥計已然先來了,遂就趴在南房上,向下看去。只見除了櫃房,各屋中全都沒有一點燈光。尤其那兒第三間房,門關得挺嚴,窗户雖被風吹著,但也像一點也不動。

    史胖子爬到東屋上,一看這夥計是小流星。他就悄聲説:“你該下去了!小心點!”

    小流星遂像一隻貓似地跳下房去,慢慢地走到那北房第三間的門前,他探頭探手的往門前走去。

    史胖子蹲在東房上,神情很緊張地看著。忽然他看見小流星才用手一摸那邊房屋門,趕緊又退身回來了。

    史胖子大驚,定睛向下看去,只見小流星飛身上了北房,此時那房中已出來一個人,手提著晃晃的一件兵刃。

    小流星嚇得撒腿就跑,史胖子趕緊趴伏在東房上,追風鬼卻往史胖子這邊跑來。

    此時房下的人仰首望了望,只見他一聳身也躥到東房上來。

    追風鬼撒腿就跑,跳到鄰居院裏去了。

    那人邊將下去,史胖子就轉身反跳到院中,急忙跑到那北房第三間的屋裏,藏在炕後頭蹲著。

    待了半天,房門忽然開了,“吧”的一聲火光亮了,那人一手持火,一手提劍,回到屋裏。史胖子驀就由炕後站起了身子,説:“我的大爺,久違呀!”話未説完,對面就噗的將火吹滅,又提劍轉身出屋去了。

    史胖子哈哈大笑説:“大爺!別這樣兒!莫非不識得老朋友了嗎?”

    遂就自己由身邊取出火鐮,打著了火,把桌上的蠟燭點上,摸了摸茶壺還有些温,倒了一碗喝下去。

    得意志形地向窗外説:“大爺,寶華班的翠纖又還魂啦!現在正想你呢!”又説:“人藏得了身,藏不了名,幹甚麼跟老朋友翻這小花樣?請進來吧!這兒一大堆事,都等著你給辦哪!”他一面説,一面笑。

    又看見炕上放著一隻劍鞘,一個包裹,遂又笑著説:“老哥,你要是再不進屋來,我可就要偷你東西了。”

    説著,遂就動手去打包裏。

    只見裏面有一身道衣,兩身便服,還有幾十兩銀子。

    史胖子又衝著窗外説:“好,我原當是你大爺真是出家修行了,原來道袍不過是隱身服。你大爺還沒忘了娶媳婦呀。不要緊,天配良緣,還在千里,近在目前。”

    他連説了半天,不但外面人不進來,並且連一句話也不答。

    史胖子不禁怔住了,側耳靜聽,遠處的更鑼已打到四下,房上卻喳喳亂響。史胖子趕緊吹滅了燈,走出屋去。

    只見房上趴著一個人,一瞧見史胖子,就低聲叫:“掌櫃的!”

    史胖子一點手,房上的人下來,原來正是追風鬼。

    史胖子拉他回到屋裏,問説:“怎麼樣了?”

    追風鬼説:“掌櫃的你難道還不知道,那個老道早騎著馬走了!”

    史胖子驚訝著説:“甚麼?走了?”

    追風鬼説:“剛才我在牆外蹲著,那老道出來,拿手指衝我的後面一戳,我就趴下了,連爬也爬不動。

    後來老道就悄悄開了大門,把馬牽出去,囑咐我,叫我告訴掌櫃的,今晚的事千萬別跟旁人去説,將來再會面。説完了他就踢了我一腳,我的身子才能動彈,他就騎看馬往北去了!”史胖子一聽,急得頓腳説:“糟了!他這一走,我們明天也非走不可?”

    遂就由炕上抄起包裹和劍鞘,趕緊帶著追風鬼出屋,急急忙忙又回到鬱天傑的店房裏。

    在屋內待了半天,那小流星才回來。

    史胖子就瞪著眼間説:“你跑到哪兒去啦?”

    小流星説:“我藏起來啦!”

    史胖子氣得打了他一拳,説:“真沒用,幸虧這是不要緊的事,要不然教人知道有多麼丟人呀!”

    小流星跟追風鬼全都發怔,瞧著炕上放著的包裹和劍鞘,卻弄不清是怎麼一回事。

    史胖子也坐在炕頭上發怔了半天,這時隔壁孫正禮屋中的鼾聲是像響雷一般的響。

    小流星説:“姑娘屋裏的燈還沒有滅。”

    史胖子也沒有作聲。不覺著天光就亮了,各屋裏的客人紛紛起身。

    鬱天傑跛著腳在院中指揮眾夥計給客人們備馬,並幫助往門外送行李。

    史胖子卻心裏很是憂急地,要等著俞姑娘起了牀,好勸她快走。

    待了許多時間,客人們多半走去,店房裏漸漸清靜了。

    孫正禮卻在屋裏大聲喊叫:“夥計,夥訐!”

    鬱天傑趕緊進到他的屋裏,問説:“孫大哥,你有甚麼事?”

    孫正禮卻説著話:“老三,你叫個夥計來,給我泡壺茶,我渴得要死!”

    鬱天傑連説:“有,有,一會兒就來!”

    孫正禮又問:“史胖子那小子賊頭賊腦的又跑到哪兒去啦?”

    史胖子在這裏笑了笑,趕緊走過去,説:“孫大哥你起來了?”

    孫正禮笑著説:“你這胖子,我上了你的當!在那兒養病很好,那兒離著太行山又近,養好了傷去找鐵棒湯雄,有多麼痛快。

    你偏把我騙到這兒來,有我師妹攔著,叫我甚麼事也幹不了。這兩條腿在車上蹲了兩三天,更他孃的疼了!”

    史胖子只是笑,並不説甚麼。待了一會兒,夥計給送進茶來,孫正禮抱著茶壺就喝。

    史胖子到了院中,鬱天傑也隨著出來,史胖子就問俞姑娘起來沒有,鬱天傑説:“多半已起來了。”

    遂就隔著院叫了一聲,秀蓮就把屋門開開。

    史胖子與鬱天傑一同進屋,史胖子就説:“姑娘不是還要到別處有事去嗎?我想這就走吧!孫大哥的兩條腿雖沒好,可是也能騎馬了!”

    秀蓮一聽,倒不由得一怔,遂冷冷笑了笑,問説:“史大哥,昨天你説是我們應當這裏多住幾天,今天怎麼你反催著我快走了?”

    史胖子被秀蓮問得翻了翻眼睛,就笑著説:“不是別的,我昨晚上想了一夜,覺得跟那些人爭鬥也沒大意思。不如快些走開,辦自己的事情去就是了。”

    秀蓮沉吟了一會兒説:“我原不願與那些人爭鬥,不過因為事情是我惹下的,我若走了,叫鬱三哥受人欺負,我於心不安!”

    史胖子搖頭説:“那沒有甚麼,鬱三哥現在安份守己作買賣,江湖人無論多麼不講理,也不能找到他的頭上。”

    秀蓮就説:“索性再在這裏住幾天,等孫大哥的腿傷養好了再説吧!”

    鬱天傑也説:“多住幾天不要緊,彰德府這是個大地方,即使有江湖人前來尋釁,又能夠怎樣?”

    史胖子在旁發了會怔,心裏就有點發愁。這時忽然小流星來找他,史胖子出屋一看,原來是那瘦鬼小張又來了。

    史胖子就把小張帶到他那兩個夥訐的屋裏,問説:“你又打聽出甚麼事來沒有?”

    小張説:“我打聽出來,雙慶店住的那個道士,昨夜裏忽然跑了,連店錢也沒給。”

    史胖子笑了笑,小張又説:“李家店住的那個和尚,現在到無極寺掛單去了,看那樣子倒不是個江湖和尚。只是那跑了的老道,一定不是好人。”

    史胖子點頭説:“你再去打聽吧,各店房裏若是來了甚麼可疑的客人,就趕緊來告訴我。”小張答應著走了。

    這裏史胖子還是不放心,吃過了午飯,他又派出兩個夥訐出去亂轉,各處打聽著,夜間他特別加緊防備。可是一連過了三天,這裏竟沒有一點事情發生。

    此時孫正禮的腿傷也好了,他整天在街上去走,誰也攔不住他。

    秀蓮恐怕他又在這裏惹事,遂就決定起身。

    史胖子卻説:“在外面認得我的人多,我不能跟著你們走,一個月之後,我們在北京見面吧!”

    秀蓮並囑咐他説:“史大哥,將來你就是到了北京,也千萬不要直頭去找德五爺,因為……”

    史胖子不待秀蓮説完,他就連連點頭説:“我知道,我知道,不用姑娘囑咐。反正我跟李慕白,我們在北京都成了黑人了。”

    秀蓮聽史胖子又提起李慕白來,她不禁觸起前塵往事,心中一陣慘痛,趕緊到院中吩咐夥計給備馬,説是即時就走。

    鬱天傑説:“再待一會兒就吃午飯了,你們吃過午飯再走好不好?”

    俞秀蓮想了一想,也只得點頭。

    鬱天傑就催著廚房快燒舨,秀蓮在屋中就動手收拾東西。

    史胖子也回到他的夥計屋裏,説:“夥計們,趕快收拾著點,他們走了,咱們也得趕緊走!”

    兩個夥計進也動手去捆行李。正在這時候,鬱天傑又進屋來,説:“飯已好了,請到櫃房去吃吧!”

    史胖子隨著鬱天傑才一出屋門,忽見那瘦鬼小張又跑了進來,史胖子的顏色就不禁更變,趕緊把小張拉到屋裏,問説:“聽了點甚麼事情沒有?”

    小張伸著手指頭説:“來了六個!”

    史胖子著急問説:“到底來了六個甚麼呀?”

    瘦鬼小張説:“來了六個人,才到來,住在福順店裏,是猛虎常七、瘦靈官徐晉、白麪靈官韓志遠、黃臉虎晁德慶、見德慶的老婆柳大姑娘,還有一個人我不認識。他們都是從修武縣來的,到這兒歇一會兒就要找鬱三爺來。他們可還不知俞姑娘回來了。韓志遠向我問,我也沒告訴他,史大爺你快預備著。”

    這時史胖子倒沒有怎麼著慌,旁邊小流星跟追風鬼卻全嚇呆了,追風鬼説:“這可不好辦,來的多半是熟人,要知道咱們也在這兒,那仇人不就算結下了嗎?”

    史胖子搖頭説:“不要説,你們不要聲張,我去拜訪他們去。”遂向小張説:“你帶著我去找他們去!”

    小張還有些猶豫,史胖子卻擺手説:“不要怕,我們都是好朋友,我去了,他們還能把我砍死在那兒嗎?”

    遂又囑咐兩個夥計不可聲張,他就拉小張的胳臂出了店房。

    往北走不遠,就到了那福順店的門首。只見那門前站著一條大漢,史胖子認得這是在西南路有名的鏢頭、瘦靈官徐晉。史胖子就叫了一聲:“徐老弟,怎麼到這兒來了?”

    那徐晉扭頭看見史胖子,他連忙拱手説:“老史,你是甚麼時候來的?”

    史胖子笑著説:“我來到好幾天了,剛才一聽小張説你們哥幾個來了,我才特來拜訪。”説著他就要往店門裏去走。

    徐晉卻橫臂把他攔住,悄聲説:“老史,你進去不得,咱們先找個地方談談,我有話告訴你。”

    史胖子卻做出驚訝的樣子,説:“可又有甚麼去不得?我聽説常小爺也在這裏了,我們哥兒倆早先也見過幾回。”

    徐晉説:“你要一見他們,你非吃虧不可。告訴你,我們這回是專為我俞秀蓮來的。常小爺在黃河南岸受了俞秀蓮的欺負,這回是他請的人。你快走,他們都知道你在太行山把孫正禮救走,你是他們一夥的人。這回你又把孫正禮送回來了。”

    史胖子説:“沒有的事,你們兩家的事我都不知道,孫正禮……”

    才説到這裏,忽然門裏走出來一個人,一手就將史胖子抓住,説道:“孫正禮怎麼樣?我們要是不看見你把他送到這兒來,我們還不能來呢!沒有別的説的,你快告訴我,俞秀蓮在這兒沒有?”

    史胖子抬頭一看,這人身材高大,白淨臉兒,腮旁長著許多連鬢鬍子。史胖子認得此人是修武縣聚傑鏢店的大鏢頭白麪靈官韓志遠。

    史胖子臉上毫無懼色,微笑著説:“你們兩個靈官把我圍住,算是怎麼回事?都是老朋友,別開玩笑。既然你們是跟著我來的,那我瞞不了你們啦!

    孫正禮住在鬱家店裏,你們跟著我來找他去。他現在腿傷已好,足能和你們鬥一鬥,我史胖子也不上手,只要他輸了,我也服輸!”

    韓志遠卻説:“孫正禮與我們沒有甚麼仇恨,我們找他作甚麼?我們來此找的是俞秀蓮!”

    史胖子説:“那也好辦,俞秀蓮現在也在鬱家店裏,你們要找她,我帶著你們去,你們若不敢去,我可以把她請來!”

    他昂然地説了這話,反把白麪靈官韓志遠和瘦靈官徐晉全都給嚇怔了。

    徐晉就拉著史胖子的腕子説:“老史,你跟我們進來説話。”

    韓志遠並説:“你放心,我們不能打你。”

    史胖子就昂著頭大踏步往店門裏走,他就用他那晉南土音大聲喊著説:“我怕甚麼?難道我還怕你們把我宰了嗎?咱們都是在太行山一帶混舨吃的,誰還不認得誰,誰還怕麼?”

    正在吵鬧著,就見屋裏走出來一條黃臉大漢,掄起手掌向史胖子臉上就打,史胖子的兩隻胳臂全都叫人揪住,他也不能還手。

    臉上捱了兩下嘴巴,他仍舊嚷著,説:“你打吧,再多打幾下,我姓史的替你數著數兒。朋友,咱們哥兒們可沒會過,你要打完了我,可得通名道姓!”

    黃臉漢子就拍胸脯説:“你打聽去,老爺是淮北有名的人物,現在修武縣採傑鏢店的晁大鏢頭。”

    史胖子冷笑道:“好,你就是黃臉虎晁德慶,來,你打!你要是不敢打,就得把你那個老婆歸我。”説話間,屋中的紅衣女子提著一對寶劍也出來了,徐晉趕緊把紅衣女子攔住。

    這裏晁德慶剛要再打史胖子,忽然店門裏進來一個黑臉大漢,手持鋼刀,撲奔過來,向晁德慶就放,喊看就:“好啊!你敢欺負我的朋友!”

    晁德慶手中沒有兵刃,趕緊跑開,紅衣女子柳夢香卻掄雙劍迎過來。

    史胖子一見孫正禮來了,他就高興了,趕緊邊後,只見孫正禮與柳夢香在這院中刀劍相拚起來,往來十四五合,柳夢香就招架不住了。

    這時晁德慶已由屋中提刀出來,向柳夢香喝説:“你躲開!”

    他達掄刀去敵孫正台,兩口刀一往一來,戰了十幾口合併分不出勝負。旁邊白麪靈官韓志還就見孫正禮不獨刀法精熟,而且力氣也大,他恐怕晁德慶要吃虧,遂就到屋中去取兵刃。這時忽然由外面吵吵鬧鬧的進來幾個人,原來是開店的把本地的官人給找來了。

    晁德慶一見官人來到,他就收刀跳在一旁。

    孫正禮卻喊著説:“官人們!快把他們都捉住,他們都是強盜!”

    官人們都拍出腰刀來,將雙方勸住,連問:“是甚麼事?”

    孫正禮瞪著眼睛説:“他們都是強盜,幾個人把我朋友拉進來打,他們都是太行山的強盜!”

    説話間回首一看,史胖子卻不知甚麼時候溜走了。

    孫正禮就罵:好胖貨,原來他怕見官人。

    這時韓志還空著手從屋裏走出來,向官人們拱手笑道:“給請位老爺們添麻煩,真對不起。我們不過是一言不合,拿起傢伙來比比武,決不至鬧出其麼大事來!

    小的是修武縣採傑鏢店的鏢頭,這幾位都是我手下的夥訐。我們從這兒路過,不想遇見這個姓孫的,他就跟我們鬥起來。請位老爺都請吧,我們不打了!”

    幾位官人全都繃著臉兒,把腰刀都插入鞘內。

    一個盲人頭目樣子的就説:“我知道,你們這些保鏢的人,沒事淨講打架,鬧出凶事來又給我們地面上添麻煩!”又指著孫正禮説:“你這個人,我們早就認得你,上次你就跟安陽鏢店那個姓張的,差點沒鬧出凶事來,我們就想要辦你,現在你又來了,走,你們一齊跟我上街門去!”

    孫正禮一手提刀,一手叉著腰,氣昂昂地説:“走就走!”

    那晁德慶和韓志遠等人卻都不願打官司,説:“我們不過是從此路過,到外處還有要緊的事情,沒有閒工夫跟他打官司,諸位老爺就把眼睛閉一閉,叫我們私了啦吧!”

    幾位官人剛要瞪著眼一定把他們兩個帶到街門去,這時卻由外面又走進來一人,原來是鬱天傑。

    鬱天傑在本地頗有面子,他跟這幾個熟識的官人説了半天,官人這才應得不帶他們到衙門,可是限令他們必須即刻離開彰德府。

    那邊韓志遠等人完全答應了,只説等他那個姓常的朋友由城裏回來,他們就走。

    孫正禮雖仍忿忿地不肯説一句軟話,但是鬱天傑卻向官人們説了,説:“這是我的朋友,雖然性情暴躁些,可是人極規矩,他決不能給地面上惹事。他這一兩天也正要回北京去了,我叫他今天走也就是了。”

    官人們才沒趣地走去。

    這裏鬱天傑對韓志遠等人一抱拳,説:“請位,有其麼話請對我説!”遂又回首用好話勸孫正禮暫且回去。

    此時韓志遠和晁德慶也都向鬱天傑抱拳,請他到屋裏落座,韓志遠説:“鬱三爺,咱們都是同行,多年的朋友了,我們決不能跟你過不去。現在跟你實説,我們來此,連第二個人都不找,只找的是俞秀蓮。”

    鬱天傑聽了,心中一驚,但他故意笑道:“你們幾位何必如此,無論怎樣她也是一個女人。”

    晁德慶在旁説:“我們來此也不是要與俞秀蓮爭鬥,只是她在修武縣將我妻子的一匹馬和一對雙劍全都搶了去,無論如何我得要回來!”

    鬱天傑連説:“那不要緊,我去見俞秀蓮,叫她把馬匹和雙劍奉還老兄就是了。”

    晁德慶向韓志遠、徐晉,彼此用眼睛傳達了意思,然後韓志還就説:“只要俞秀蓮肯將雙劍和馬匹還給我們,我們立刻就走。”又説:“與我們同來的還有猛虎常七,現在他進城去了,待會兒他若回來,我們也可以勸他,不叫他與俞秀蓮作對。”

    鬱天傑聽了,覺得這並沒有甚麼難辦,很可以息事寧人。遂又回到店中,見了俞秀蓮一説,並勸道:“姑娘何必跟他們那些人惹氣,把雙劍和馬匹還給他們就是了!”

    秀蓮卻冷笑著,想了一想,便説:“送她寶劍和馬匹可以,但須那姓柳的女的親來求我,我不能給他們送了去!”

    鬱天傑聽了心中就很作難,但見秀蓮滿面怒容,他也不敢再説別的話,遂就皺著眉出了屋子。只見史胖子和孫正禮已將馬匹備好,鬱天傑就驚訝地説:“你們二位要上哪兒去?”

    史胖子卻説道:“鬱老三你別管,我同著孫大哥走。有俞秀蓮在這兒保護你,你決不至於受人欺負!”

    説著,二人牽馬出門就走。

    鬱天傑趕緊追出去,只見二人又上了馬向北馳去。鬱天傑在後面跛著腿追趕,並揚臂叫著説:“孫大哥,你站住,我還有幾句話跟你説呢。”

    孫正禮口頭看了看,向鬱天傑拱拱手,但也決不將馬匹稍停。

    兩匹馬來到那福順客店的門口,孫正台就由鞍旁抽刀,勒住馬向門裏大罵。裏面的韓志遠、徐晉、晁德慶、柳夢香全都出來,只見史胖子也幫助孫正禮大罵,説:“小子們,在這兒爭鬥不算英雄,有本事跟著我們往北去。”

    那韓志遠、晁德慶等人也大怒,各人都拍著胸脯。

    鬱天傑一看事情不好,他趕緊追了幾步,離著遠遠地向那邊張望。只見那雙方似是已訂下比武決鬥的地點,史胖子和孫正禮策馬往北去了。

    這裏鬱天傑唉聲嘆氣的回到店房內,只見史胖子那兩個小夥計正套他們那輛車,鬱天傑就説:“你們怎麼也要走?上哪兒去?”

    小流星挺著胸脯説:“我們掌櫃叫韓志遠那小子打了幾個嘴巴,他不能甘心吃這個虧。他跟孫大爺説了,邀那幾個人到別處比武去了,以免連累鬱三爺。我們是掌櫃的的囑咐,到直隸省正定府去等他,請俞姑娘也去才好。”

    説時他們已把車套好了,那追風鬼車著馬,小流星跨上車就要走。

    鬱天傑卻攔阻説:“你們先別忙,等我跟俞姑娘説一聲去。”遂到秀蓮的屋中,就説:“孫正禮跟史胖子全都走了,他們把福順棧住的那些人約到別處爭鬥去了。現在他兩個夥計也要走,説是史胖子叫他們到正定府去會他。”

    俞秀蓮卻冷笑道:“他們都想上正定府,可作甚麼去?”遂點頭説:“鬱三哥不用攔阻他們,他們都走了,倒清靜!”

    鬱天傑進出屋去,向小流星和追風鬼説:“你們走吧!”那兩個史胖子的夥計,很高興的驅車策馬走了。

    這裏鬱天傑依舊回到秀蓮的屋中,他見秀蓮新換了一件青布小夾澳,正向腰間勒系一條青絲綢,鬱天傑就問説:“姑娘你也要走嗎?”

    俞秀蓮搖頭説:“我不走,既是北邊店房裏來了幾個要與我作對的人,孫正禮他們都走去,我是不能走了。”

    轉又嘆道:“我當初錯了!不該帶著孫正禮一同出來,以至正事沒辦,淨惹了些閒氣。又加上一個史胖子,這人最能生事,他在江湖上認得的人又多,我若跟他在一起,實在得處處操心。現在他們走了很好,即便他們與別人爭鬥吃了虧,我也不去幫助他們了。我在此再住兩天,如若沒有甚麼事發生,我就要先到正定府,然後回北京去了。”

    鬱天傑點了點頭,心裏卻發著愁,想俞姑娘雖然武藝高強,但如今剩了一個人,也未免太是人單勢孤。倘或福順客棧往的那些人不去找孫正禮、史胖子,而來找俞姑娘,那可怎麼辦?於是他又指著在炕上放著的那對劍説:“這對寶劍,我給他們送去吧!”

    俞秀蓮卻搖頭冷然的説:“我們不能給她送去,叫那姓柳的女子自己來取,我決不能難為她!”

    鬱天傑卻笑著説:“據我想不必,把寶劍馬匹交我去還他們就是了,姑娘一兩天走時,我可以湊錢再給姑娘買一匹馬。”

    秀蓮卻仍然接頭説:“不行,他們都是太行山強盜的一夥,我的馬匹和雙刀都丟在太行山上,我當然以他們這東西作賠償。現在因為雙刀被別人給我送回,我才不願與他們深究,但他們不來取,想叫我們送給他們去,那可不行!”

    鬱天傑見秀蓮姑娘是執意不肯,他也沒有法子,又不敢把秀蓮這些話去告訴那邊的人,他只好回到櫃房裏去悶坐著發愁。

    又待了一會兒,忽然,外邊有一個人進來找他,鬱天傑一看,這是個二十歲上下的瘦小的人,自己在街上常見此人,只是不知道他的姓名。這兩天他又常來找史胖子,遂就問説:“你找我甚麼事?”

    那人説:“我叫瘦鬼小張,北邊福順客棧住的白麪靈官韓鏢頭叫我來同鬱三爺説幾句話。”鬱天傑聽了不禁心中一驚,趕緊問説:“其麼話?你告訴我吧!”

    小張説:“韓鏢頭他説,他們幾個人來到彩德府就為是與俞秀蓮比武,與別人都不相干。可是沒想到史胖子和孫正禮從中搗亂,地面上的官人又出頭攔住他們,他們不能再在這兒住了,現在就要走。叫鬱三爺去告訴俞姑娘,現在就把寶劍馬匹還給他們,要不然請到直隸省磁州見面比武!”

    學完了韓志遠的話,小張又説:“鬱三爺,咱們還説自己的話,你勸俞姑娘把東西還給他們吧!他們現在都是氣極了,要不是怕官人干涉,他們早就鬧到這兒來,同俞姑娘鬥起來啦!”

    鬱天傑嘆道:“我沒法子,我帶著你見俞姑娘去吧!”

    當下鬱天傑帶著小張去見前秀蓮,小張自然還把那些話學説了一番,同時眼睛看著放著的那一對雙刀和一對雙劍。

    他就一半央求地説:“姑娘,你老人家就把雙劍和馬匹還給他們吧!他們的人多。”又説:“其實這也不干我事,我不過替你兩家傳話。”

    秀蓮將眼睛一瞪,冷笑説:“我本想要把東西還給他們,但衝著他們説出到磁州比武的話,我反倒不能還給他們了。煩你替我傳回話去,就説明天我就起身北上,無論哪地方,叫他們隨便攔路打劫我吧!無請他們有多少人,我不怕。”

    瘦鬼小張嚇得臉上變色,連聲答應,退出屋去。他吐了吐舌頭,就回覆韓志遠、晁德慶等人去了。

    過了些時,鬱天-派夥計出去打聽,聽説韓志遠、晁德慶那些人全都走了,是往北去了。鬱天傑就想:他們一定先去追趕史胖子和孫正禮爭鬥,然後再到磁州去等候俞秀蓮。心中未免為師妹和那兩位朋友擔憂,只恨自己現在手腳成了殘廢,不然也可以助他們一臂之力。當日再沒有甚麼事情發生,俞秀蓮仍然像往日似的,在房中縫縫針線,擦擦鋼刀,並沒有出門,夜間鬱天傑雖然提著心,但也沒出了甚麼事。

    次日清晨,俞秀蓮就起來吩咐夥訐給她備馬,然後她到櫃房裏向鬱天傑夫婦辭行。

    鬱天傑問説:“姑娘是要往正定府去嗎?”

    俞秀蓮點頭説:“是,我是先到正定,由正定就回北京去了。明年我就回歸鉅鹿家中去長往。鬱三哥,我走之後,大諒也沒有甚麼人再來找你作對,不過萬一有事,就請你派人到鉅鹿給崔三去送信,我就知道了。”

    鬱天傑連聲答應,俞秀蓮自己牽著馬,馬上帶著雙刀雙劍和行李,出門上馬就向鬱天傑點頭説:“三哥請回吧,再見!”

    當下她策馬走去,鬱天傑在店門前張望了半天,他方才進去。

    這時天氣十分寒冷,木葉盡脱,大地上荒莽莽的如同一遍死的世界。時時颳起的北風捲著黃土和砂礫,大道上的旅客很少。天色是陰沉沉地,將雪未雪,十分使人氣悶。

    俞秀建青衣紅馬,衝著北風飛馳而去,心中卻滾沸著熱血,急於要辦目前的三件事情。

    第一,要救楊大姑娘,第二向楊豹索來珍珠全數,獻還宮內,第三,決定要尋訪那個龔道士,看他到底是不是自己所猜想的那個人。至於在路上伺伏的那些江湖羣賊,她卻毫不介意。走到傍晚,就來到磁州,雖然往下再走幾十裏投宿都不晚,但因為不能向那些人示弱,所以決定在此歇下,牽著馬在關廂的大街上昂然地走了半天,方才找了一家店房歇下,屋中點上很明亮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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