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數日,雪沁的傷勢已幾近痊癒。
坐在窗口,她望着汪洋在藥鋪院子裏打拳練功的情景。她不懂,少爺為什麼一直待在這裏,不去找丁姑娘呢?看來真是因為她而害他們吵架了吧?愈想愈不安心,她於是走出屋外,來到他面前,少爺。
什麼事?他收起拳頭。
我們一起去找丁姑娘吧!她輕輕扯了下他的衣袖,為了我你已延誤回府的日期,你要把握住待在這裏的時間呀!
她要來找我自己就會來了。丁小瑗這一跑就不見蹤影,汪洋倒是挺失望的。
不要這樣嘛!我們去看看好不好?她露齒一笑。
汪洋無奈一嘆,猛回頭想要她別多事,但她那雙靈燦的大眼睛競讓他瞧凝了神,到嘴的話競忘了吐出來。
怎麼了?她笑問。
他連忙收回目光,接着想到什麼似的從身上掏出一樣東西給她,這是你要的,給你。
給我的?雪沁立刻綻放笑容,怯怯地接過手。
還沒看是什麼東西就這麼開心呀?他撇撇嘴,這才注意到一直待在自己身邊的小婢其實也很妍麗温柔,只是有點麻煩而已。
只要是少爺送的,我都開心,也一定會喜歡。顫着手拿着,她小聲問道:
我可以現在打開來嗎?
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你説想要就送你了,打開吧!他伸了下懶腰,瘧到一旁石椅上坐定。
雪沁立刻打開,當看見裏面是那片葉子時,立刻驚訝地問:丁姑娘她不喜歡嗎?
她一點也下喜歡。他搖搖頭,揉揉眉心。
怎麼會這樣?她真的替他感到遺憾。
那你呢?
我當然喜歡,喜歡得不得了,聽説這葉子不會枯萎是嗎?那麼就可以擁有一輩子了?她面帶微笑,小心翼翼地收好,放進自己的衣襟內。
就因為是我送的,你都喜歡?看她那副珍藏的樣子,他好奇地又問:如果和你挑的那支玉簪於比,你喜歡哪個?
我當然要這個。雪沁仰起下巴,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少爺,要看見這葉子得等十年耶!而且還是你親手栽種的,玉簪子只要有銀子隨時都可以買呀!
問題是你沒有銀子,可以得到一支玉簪子,多好!他微眯起眸,似乎想更深一層探知她的內心。
可是我要玉簪子又沒用,奴婢是不能穿金戴玉的。想起自己的身分,她有着一股説不出的悵然。
想要嗎?走,我買給你。汪洋説着竟抓起她的手。
少爺,你怎麼了?她趕緊甩開他,不用啦!真的不用浪費了,買了我也不可能戴上的。
怎麼不可能?他回頭睨着她,我這個人最討厭的就是人家對我説‘不可能’三個字,除非為非作歹,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呢?
可是……他説的雖然沒錯,但是下切實際呀!
然而汪洋根本不給她解釋的機會,一意孤行地將她帶到玉飾店鋪內,這才笑着對她説:你挑一個,就當是主子鼓勵你,買給你的。
雪沁看着那些玉飾,説也奇怪,幫別人挑她可以很迅速的挑一個,但幫自己挑卻怎麼看都不對。喜歡的又怕太貴,如果挑錯了該怎麼辦?
我現在是個男人,你帶我來這裏買玉,不是很奇怪?
男人就下戴玉的嗎?笑話。他看出她的不自在,你就挑呀!到底還在顧慮什麼?
我伯……怕我挑錯了。她很緊張。
你儘管挑喜歡的,如果我覺得不好會告訴你。他故意這麼説。
真的,那少爺你一定要説喔!雪沁這才安心地在琳琅滿目的玉飾中挑選着,不一會兒她看中一隻玉墜子,模樣可愛小巧的葫蘆形玉墜子,少爺,你瞧這個可以嗎?
你喜歡?未免太單調了!
沒錯。她點點頭。
不行,給我重挑。跟她相處久了,他哪會不知道這丫頭的想法,還有,要比這個大一點,花樣多一點。
什麼嘛!哪有這樣強迫人家的。她噘起小嘴。
你真是——
別生氣、別生氣,我挑就是。她重重吐了口氣,然後繼續挑,但是挑了好久她還是比較喜歡剛剛那一個,真的不能要那隻葫蘆嗎?它好可愛。
你是真心喜歡它,而不是因為它看起來較便宜?看她一副很勉強的樣子,他也不再執意了。
對,我只喜歡這個。她也很執意,其他的我都不要。
他深深吐口氣,旋身對店鋪老闆説:就這個了。
是的客倌,共三兩銀子。
汪洋付了銀子和雪沁走出店外,看着手中的葫蘆才發現並沒附繩於,於是他順手解下頸上的金鍊子穿過玉墜子。
少爺,你這是做什麼?她很訝異。
他瞧瞧周遭沒有人經過,隨即將她拉到面前親手為她戴上。
雪沁微怔地望着,雖然她伺候少爺不久,但知道這鏈於是他隨身戴着的,這怎麼可以,這鏈子是——
這是我認祖歸宗的信物,現在已經找到父母了,不需要它了。他將她掙扎的身子給拉過來,將墜子套在她頸上。
雪沁握緊着葫蘆,心口淌過一道道熱流,她想不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這麼珍貴的東西為什麼要給她?
少爺,我有點不懂你了。雪沁傻傻地問道:難道你對我——
我對你什麼?被她這一問他也有點亂了,剛剛他是出於直接的想法,既然買了墜於,就該戴在身上,再説他真的已經不需要這鏈子了。
呃!她梗了嗓,好半晌才提起勇氣問道:你……你是不是有點喜歡我?
什麼?汪洋先是一震,接着竟哈哈大笑,但他卻不知道他的笑聲嚴重刺傷了她。
別笑,我知道我説錯了。她捂着嘴,恨自己明知道不可能為什麼還要這麼説?就因為一個墜子或一條鏈子就讓她神智不清了嗎?
他止住笑、擰起眉,因為他看見她竟然哭了!你別這樣,我只是……
不要説了,求少爺別再説了,我知道我不該這麼問,你喜歡的是丁姑娘,我發什麼癲問這問題。雪沁的表情顯得倉皇,眼看他走過來還想説什麼,她難堪地一手撫着傷處往劉大夫的家快步定去,才接近,她就看見丁小瑗站在門外直往裏頭瞧。
她閉上眼,先撫平自己凌亂的心思,這才上前問道:丁姑娘,你來了。
是你,你的傷好了?她走向雪沁。
對,好得差不多了,大夫説只要稍稍注意傷口就行。雪沁回頭,就看見汪洋也走了過來。
丁小瑗一瞧見他,立刻朝他奔去,勾着他的手臂,怎麼了?都不知道來看我,這幾天知道我有多想你嗎?
我以為你還在生我的氣,怎敢去看你呢?不知怎地,幾天不見再見到她,該有的思念卻沒有在心底發酵。
怎麼這麼説?再怎麼你也得寵寵我吧!丁小瑗嘟起嘴。
雪沁在一旁見了,只好忍着心痛悄悄往屋裏走去,不打擾到他們。
我們得回家了,因為她的傷在這裏逗留太久了。想剛剛雪沁那句不經意的問話,似乎讓他稍稍認清自己的心。或許他對小瑗是一時的迷戀,當愈來愈瞭解她的時候,原本對她的痴迷也一點一滴消失了。
什麼?你要回去了。丁小瑗僵住表情,而正要進屋的雪沁也同時止住腳步。
總不能一直住在劉大夫這兒。
那就去我家住,我爹回來了,你們可以多住些時日。丁小瑗趕緊説。
沒必要,既然雪……學慶的傷好了,我們是該回去了。想想,他還是先離開的好。
汪洋,現在換你在生我的氣嗎?丁小瑗怎麼都沒想到他會拒絕她,前陣子我一直以為你會來找我、安慰我,所以才強忍着不來找你。可是我發現我愈來愈無法忍耐,乾脆放下身段先來看你,可是你居然説走就走。
我是真的得趕回去了。丁小瑗此刻吵鬧的模樣讓他無法忍受,也同時明白看一個人真的不能光看外表或第一眼的印象。
少爺,我們就多待兩天吧!雪沁立刻折回説道。她很自責,都是因為她的傷,害得少爺沒辦法與丁姑娘多相處。
既然他不可能喜歡自己,心裏一定是愛戀着丁姑娘,那就萬萬不能因為她而壞了他們的好事,那麼少爺可能會討厭她。
再不回去,我娘會——
讓小的先回去,這次我一定會回去的。雪沁又道。
是呀!就讓他先回去吧!這麼一來你就不必擔心了。丁小瑗再次抓住他的手臂,就別生氣了嘛!你不是答應要陪我去好多地方走走,還有遊湖……都還沒去呢!
對呀!你們去玩吧!我把東西收拾一下就馬上出發。雪沁強忍着淚,朝他們點點頭後,便往劉大夫屋裏跑了去。
躲進屋裏,她不停抽噎着,卻震痛了傷處,只好一手按着傷口,一手捂着唇,無聲低泣着。
雖然心底難過,但她還是拚命告訴自己,就算曾是富家幹金又如何?現在你只是名奴婢,而且永遠都是呀!
別再胡思亂想,不能再胡思亂想了。
***
將包袱整理好,雪沁便準備回到襄田鎮。
她向劉大夫辭行,這陣子真的很感謝你,若不是劉大夫的醫治,我可能沒辦法這麼快復原。
你是真的完全好了嗎?劉大夫關心地問,又不肯讓我看看傷口,我還真不放心。
呃……我自己會換藥,是真的已經好多了,雖然還沒完全康復,但是隻要好好吃藥,就不會有事了。雪沁笑説。
對,一定要好好吃藥,藥帖帶了沒?回去還是得抓藥吃,懂嗎?劉大夫提醒道。
我帶了,謝謝劉大夫,那我也該走了。將包袱扛在肩上,她便準備啓程。
才走出大門就見汪洋站在門外,一雙犀鋭的大眼直盯着她。
為什麼不等我,自己説定就走?要走我們一起走。
什麼?雪沁急着問:少爺不是答應丁姑娘要多住幾天,怎麼又要走了?
答應的人是你,就算要留下也該是你留下養傷。他氣定神閒地道。
可是……少爺也該去通知丁姑娘一聲啊!
我剛剛出去就是去告訴她這件事。丟下這話,汪洋便步進屋裏拿他早已準備好的行囊,而後又走出來,自顧自地往回家的方向走。
雪沁跟了上去,她一定很失望了?
你夠了沒?沒錯,我是喜歡她,因為她很爽朗、直接,不會隱藏心思,但是我除了兒女私情外還有其他事得做,你不要一直在我耳邊嘮叨,當初你看見我的時候不是連一句話都不敢多説嗎?他突生的怒火帶着強烈的無奈,他真的不知道這丫頭在想些什麼,問他是否喜歡她,不就代表她也喜歡他嗎?若真如此,又何必將他直往外推?
被他這一吼,雪沁只能噤聲,怔怔地望着他,過了好一會兒才説:我知道了。
少爺説的並沒錯,的確是她太多事了,難怪他會這麼生氣。
汪洋不語地直往前行,直到他們寄放馬匹的地方,他才回頭對她説:上馬吧!
雪沁又望了他一眼,着實不知該説些什麼,只好點點頭,好的少爺。她用力爬坐上去,如同來時般讓汪洋護在身前,只是她可以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意,已不似之前温暖。
少爺,別生我的氣好不好?她抬頭望了他一眼。
我沒生氣。眯起眸,他用力猛揮繮繩,馬兒立即往前直奔。
突如其來的衝力嚇得她趕緊抱住他,可發現他的身軀緊繃,她反射性的推開他,卻不慎往下滑——
汪洋眼明手快地將她的身子拉回來,盯着她説:別心不在焉,坐好。
是。她垂着腦袋咕噥道:還不是你突然加快。
你説什麼?他眉一挑。
沒有。她不再説話,只是緊抓着馬兒的頸套,而汪洋立刻策馬狂奔,終於在子夜前趕回襄田鎮。
就在回府途中,他突然停下馬來。
少爺,怎麼不走了?她好奇地問。
現在這麼晚了,回府去不是吵到別人了?他半眯着眸,心裏盤算着。
那麼你想去哪兒?她傻傻地問。
嗯……你可知道有什麼地方可去?
這個嘛……她眸子轉了轉,笑笑地説:有了!我們用走的。
汪洋看着她神秘的笑,就不知道她想到什麼好地方?
牽着馬兒隨她前往,可沒想到走的路竟愈來愈暗,你要去哪兒?
就快到了。她指着前面,並加快腳步。
汪洋疑惑地繼續往前,來到一處矮雛菊花叢內,旁邊有一個水潭,十分隱蔽且風景優美。
這裏是?他疑問道。
這裏是當初我走投無路時,和幾個姑娘們暫時的棲身之所。她指着前頭的木屋,太好了,還在!
你打算帶我去那間木屋?
是呀!裏面有個灶,我可以到屋後挖些薯,待會兒烤來吃。雪沁想他們趕了一天的路都沒休息,你一定餓了吧?
我還好,那就去歇一歇吧!
到了木屋前,他綁好馬,走了進去,發現裏面因為久無人住,結了不少蜘蛛網。
少爺,你先在外頭等,等我清理乾淨後你再進來。擔心弄髒少爺的衣服,她趕緊拉他出來,並找來竹掃帚清理灰塵。
你這是幹嘛?他反而將她推到一邊,搶下她手中的竹掃帚,打掃起環境,不要什麼事都爭着做,也下看看自己才多高,這上頭的你掃得到嗎?
我只是……她癟起嘴,不懂他為什麼事事都要跟她爭,不管怎麼樣,你是少爺,這種事該我做的。
少爺?我只是冽風莊的一名弟子,別再對我提少爺兩個字有多威風。他邊説邊清理着,習慣不會因為身分不同而改變。
那少爺的意思是已經不需要我了?該不會是她問錯話,讓他開始疏遠自己?
我沒有這個意思,你還是有你會做的。
好,那我就去做我會做的。雪沁笑了,聽他這麼説她可安心下少,於是放下包袱往後面走去。
汪洋疑惑地望着她的背影,跟着猛地一嘆,氣自己幹嘛要跟她鬧彆扭,更氣她為什麼不肯再堅定一點?奴婢又如何?少爺又如何?就因為他的否定,她就這麼容易打退堂鼓嗎?
平日見她對任何事都固執得要命,但為何就這事她這麼膽小怯弱?
害得他想再説些什麼彌補自己的失言,也找不到台階下呀!
***
雪沁一邊烤着山薯,一邊看着坐在長椅上打坐的汪洋,一雙着迷的眼始終無法從他身上移開。儘管她不斷告訴自己不可以如此,但是自己的心似乎愈來愈迷惘了,已不是靠自己的意志力就堅守得住。
幹嘛一直看着我?
雖然他閉眼運氣着,卻知道她的一舉一動,着實讓雪沁嚇了跳,更是窘迫不已。
真糟糕,他是怎麼知道的,難道練武的人都這麼可怕?
你問過我是不是喜歡你,那我也想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喜歡我?他輕眯雙眸,突然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雪沁不敢回答,只能假裝繼續專心地烤着手裏串着的山薯。
不必顧慮我的想法,只要誠實回答我,我想知道你的心意。他這麼説她應該懂得才是吧!
我……她抬頭偷覷他一眼。
到底怎麼樣?他沉聲又問。
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輕咬下唇,她閉上眼説:所以不知道怎麼回答,對不起,少爺。
汪洋深吸口氣,你的意思是你問我那個問題只是順口問問或好玩羅?
我不——
別説了,我知道了。他再次閉上限,心中翻騰的卻是説不出的沉悶。老天,他到底怎麼了?他從下曾對一個女人的反應如此在意啊!
雪沁直望着他面無表情的臉孔,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少爺,山薯烤好了,你吃嗎?
吃不下。他現在哪有心情吃呀!
剛剛不是説餓了嗎?多少還是得吃一些呀!她將山薯用裙襬捧起,走到他身邊,快吃一點吧!
他睜開眼看她殷切的表情好一會兒,才拿起一塊薯,就這麼伺候我一輩子,你就心滿意足了嗎?
對,只要能伺候少爺,我就心滿意足了。她低下頭説。
好吧!既然你這麼喜歡伺候我,就如你的願。是她要將自己視為一輩子的奴婢,那他就依她吧!
謝謝少爺成全。她朝他笑笑,這笑好委屈呀!
你睡會兒,我出去走走。咬了幾口山薯後,汪洋便起身。
雪沁喊住他,夜裏風大,你要去哪兒?一起待在屋裏吧!
你下當我是男人嗎?可是我卻把你當女人,不要對我這麼放心,我不是柳下惠。落下這話,汪洋迅速走出屋外。
天知道剛剛屋子裏的氣氛有多焚熱,除了有烤山薯的熱氣外,還有她沁出碎汗的馨香體味,敦他如何能在屋裏安分地待上一晚?
雪沁走到窗邊,看着他站在外頭的身影,忍不住又開始自責,該不會她又説錯什麼話,讓他連和她一同待在屋裏也不願意?
看來,她真不該説話,似乎説什麼都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