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本來不認得綺夢住在哪一間房的葉告和何梵,自後庭欄杆模了上二樓後,也不認為難以辨認。
因為只有那間盡頭的房間最有氣派。
也只有那間房間點了燈。
暮色來得快而無聲,以致長廊的油燈,都未點亮,只午字房裏晃着燈光,別的房間全都幽黑一片。
這一點,也可以看出,在房裏的人談興正濃,心無旁鶩。
葉告看看羅白乃。
羅白乃點頭悄聲道:“是這間了。”
於是,三人繞道、分頭、掩近午字房的窗欞,又悄沒聲息地聚在一起,耳語,打手勢,交換意見。
房裏的燭火在晃動,燈火在暮夜中像在透光的縫隙邊上鋪了一層黃光似的。
裏面有點窸窸窣窣的響,但依稀不像是説話聲。
葉告貼耳在牆上,聽了一會。
何梵急着向他打手勢:
──聽到什麼了?
──沒有。
葉告回了個手勢。
何梵不信,換了個位置,臨窗邊再細聽。
這回是羅白乃向他打眼色:
(可聽到?)
(聽不到。)
何梵一臉苦惱。
羅白乃搖搖左手,右手指指自己:
讓我來。
──聽不着,那就用眼睛看,更直接。
他用食指尖,沾濕了點唾液,才點點的貼着窗紙一壓,破了個小孔,黃光又自孔洞裏溢出來。
羅白乃就單着一隻眼,往裏邊張了張。
結果,他這一張望,嘴巴就張開了,合不攏,眼也貼着孔,轉不過來。
葉告、何梵面面相覷:
他看到什麼?!
──為何會如此震驚?
誰知道!
葉告忙去拍拍羅白乃的後肩。
羅白乃不理。震了一震,然後眨了眨眼睛,運足目力再往房裏張望──彷彿,他不相信自己先前所見的事物。
他耽在那兒,眼睛好像給卡在圓孔裏,神志也仿似給定住了,整個人都像給磁石吸住了。
葉告忍不住輕輕扯了他一扯。
羅白乃動也沒動。
他好像是給鬼迷住了。
葉告跟何梵交換了一個眼色,兩人立即動手:
硬生生挾走了羅白乃。
只見羅白乃仍目瞪口呆,呆呆的遙看着窗子,以及那個小孔裏透出來的光。
他看到什麼事?
何梵不解。
他也湊了過去,往那洞孔裏探了探。
他要看出個所以然來。
他看了一眼,先是啐了一口,然後臉上出現了一種詭異的神情,再看。
這一看,他也給定住了,像給人重手點了穴道。
他半蹲半立,搗在孔隙前,張大了口,像一尊泥塑。
葉告向他指手回腳。
他也沒看見。
葉告生怕他也着了人家道兒,一伸手,就把他給扯過一旁去。
何梵的腳彷彿打了針黏在那兒,扯開他,葉告得費一些力氣。
何梵給拉過一旁,也瞪着小眼愣在那兒,神情就跟羅白乃差不多一樣。
葉告心裏犯嘀咕,他就不信這個邪。
他馬上把眼睛湊到指戳的圓洞裏去,看一看孫綺夢和程劍萍到底在耍什麼花樣。
他這一看,卻是:
什麼也沒看到。
沒什麼。
至少,沒什麼特別異樣的。
房裏,桌上,有一埕酒、兩個杯子、一盞燈,還有三碟下酒的涼菜。
燈火微晃着。
古舊的大衣櫥、放下了蚊帳的牀、清亮的梳妝鏡、台上有些胭脂硯台……
沒有異樣。
葉告再集中精神,看了一下,發覺有兩件事,倒有點奇怪:
一是地上有個浴盆。
浴盆邊還掛着條毛巾。
毛巾還濕漉漉的。
地上還沾着水。還好是水,不是血。
浴盆旁有水漬,當然並不出奇,但奇的是浴盆應在浴室裏,樓上辰字房便是沐洗處,浴盆沐具似不該在此房內出現。
──也許,綺夢自己忽發奇興,要洗個好澡呢?或者,她把浴盆和冰洗用品搬來這兒,要替她的好手下、久違了的忠心幹部擦背按摩呢?這可也並不出奇。
但更奇詭的是:不是存在的東西,而是不存在房裏的事物。房裏有燈,有酒,有筷箸,甚至有木盆、沐巾和浴袍,但就是沒有人。沒有人在房裏。
──綺夢、劍萍都去了哪裏?
燈在,酒在,箸在,看在,怎麼人卻不在?
──這兒曾發生過什麼事?
葉告雖然驚疑,但仍不明白:
光是“血浮萍”和孫老闆不在房裏,小二和姓羅小子幹嗎會這麼震動?
他回頭,只見何梵、羅白乃,仍一個怔怔忡忡的,一個眶眥欲裂地,不禁問道:“你們看見什麼了?”
何梵抓扼住自己的咽喉,大口氣在喘着,一時説不出話來。
羅白乃卻好一點,反問:“難道你自己不會看!”
葉告搖首道:“我什麼也沒看見。”
“沒看見?”羅白乃將信將疑,“你啥也沒發現?”
“我倒是發現了,”葉告據實道,“孫老闆和程劍萍,兩個人都不在房裏。”
聽了這句話之後,羅白乃才似有些兒定過神來,何梵喘息也沒那麼急劇了。
羅白乃吞了口唾液,問:“你説什麼?”
葉告心忖:這兩個傢伙敢情都是撞鬼了!真是天涯何處不見鬼,向房間裏張望一下,都會遇見鬼!
當下只再重複了一句:
“房裏沒有人。”
他補充一句:“一個人也沒有。”
羅白乃嘴唇翕動了一下,好半晌,才問:“就是這樣?”
葉告攤攤手:“是這樣。”
羅白乃轉腳敲釘的再問一句:“沒別的?”
葉告已很不耐煩:“沒有別的。”
忽然,羅白乃鼓起勇氣,倏地趨近那個他自己先前戳出來的眼孔,再張了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