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然有一張老虎般的臉容,但五官都很平扁,以致上身唯一空出的是她的胸襟,身後突出的當然是她行走時如鴨子划動般的臀部。
追命忽然有一種感覺:
這也許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丑,所以常鬧笑話讓人訕笑,成了大夥兒的開心果:其實這種人(尤其是女人)很不得了,至少比那些自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樣的大腳色的人都出色多了;當很多人仍自以為是的在嘲笑別人的時候,她已經在別人的嘲諷聲中升到了副盟主的位子。
這樣子的一個女人,決不愚蠢,而且還很厲害。
──當你嘲弄一個女人又肥又胖又蠢又賤的時候,那女人你一定不再加以提防,而她卻隨時在你捧腹喘笑中殺你千次、毒你千遍。
他希望這只是個錯覺。
他希望大笑姑婆能選上他同行。
──因為他要知道到底誰才是那關鍵人物。
大笑姑婆卻説,“你有事要忙,我只好選別人了。”
她選了司徒拔道。
追命幾沒為之氣結。
──大笑姑婆居然不選他!
──大笑姑婆竟然不理他!
──大笑姑婆竟會不找他!
要是這是個漂亮女子、美麗女人,追命倒是覺得可以忍受,現在,他反而遭這他向來沒瞧在眼裏的女人瞧不起,這才教他沮喪不已、光火莫名的!
也許人就是這樣子:
得到的不可貴,得不到的才珍惜。
他決定追蹤。
大笑姑婆和司徒拔道會去什麼地方呢(會不會去“永遠飯店”?因為此際冷血就藏身在那兒──那兒就在危城城中,而且是由大將軍在“大連盟”的兩名分盟主領“凶神”馬爾、“惡煞”寇梁所主持,可是,自從大將軍殘殺了得力部下蕭劍僧後,凶神與惡煞都是蕭劍僧的結義兄弟,而且也曾受過蕭的大恩,心裏對大將軍都極為浮,又不敢公然抗拒,早已暗投諸葛先生,成為追命等人之內應了。
──把對方要搜尋的人藏入敵方重地裏,就連聰明如大將軍者也不一定能意想得到吧?
那麼,大將軍今晚下令大笑姑婆要剷除的到底是誰?
追命以他的絕頂輕功,緊躡追蹤大笑姑婆與“大敗將軍”司徒拔道,不知不覺的,就來到了“帶春坊”。
這使得追命嚇了一跳。
──“帶春坊”就是大將軍府裏騰出來給他住的地方。
(莫不是大將軍要殺的是我?!)
(如果真是:那麼,剛才在“八逆廳”的時候他又何不下手?!)
就在這時,大笑姑婆和司徒拔道都在通往“帶春坊”的“刀蘭橋”上忽然停了步。
大笑姑婆柔情千萬種的回了首,然後又柔情千千萬萬種的一笑,儘管那個虎笑唬得追命只能苦笑,但大笑姑婆“腰肢”(應該説是肚脯或贅肉)一扭,更顯風情千千千萬萬萬種種種的回眸,然後是司徒拔道揚聲叫道:“崔兄,崔兄。”像在暱呼着他小兒子的乳名一般,友善非常,親切非凡。
追命只覺頭皮發麻。
“出來吧,崔兄。”司徒拔道看去威武的笑容比大將軍還要更進一步,他是連皮骨肉都不笑。但偏偏臉上布的明明是笑容,“你的輕功我是聽不到、沒發現、抓不着、沒話説的。可是我的鼻子比狗還靈,我聞到你葫蘆裏的酒味,今天喝的是‘骨肉香’吧,何不分與末將一杯符羹?”
追命倒吸了一口涼氣:
──原來他們知道我在跟蹤!
司徒拔道一振鐵眉:“崔老兄,咱們是自家人,何必鬼鬼祟祟躲躲藏藏,這樣的話,可謂居心叵測了。”
到這個時候,追命已不得不現身了。
可是他就是不現身。
司徒拔道喊了幾聲,大笑姑婆像在看戲──而且是在看好戲一般,終於嘰嘰咕咕的笑道:“是不是,我都説過了:崔爺決不是這樣的人!”
司徒拔道一副老臉不知往何處擱的樣子,揚臂一蕩鐵色披風,又露出身上紅色鎧甲,忿忿地道:“是大將軍囑咐過的:萬事小心些!我這樣試一試,是揚門立教的,卻不管用!”
大笑姑婆吱吱咕咕的笑説:“要是他在,也就管用了;他沒來,怎管用着!”
“我們快去吧,”司徒拔道霍然轉身,他那件披風又長又大又厚,轉身之前真的“霍”地一聲,威而有風,“要不然,上太師一個制他(她)不住,那可誰都扛不下這個黑鍋了!”
他們立即飛掠過刀蘭橋,往“帶春坊”奔去──帶春坊不止是追命在“朝天門”的住處,上太師、尚大師等都是住在那兒。
追命沒有現身,反而是因為司徒拔道提起“骨肉酒”。
──今天上午,楊奸才問過他,喝的是什麼酒。
──司徒拔道故意提起酒味,顯然是對自己究竟是不是跟來了一事也未能肯定,所以才作出試探。
所以他決定不走出去。
不過,無論這次有沒有給逼出現形,自身處境恐怕都很危險:就連自己上午隨口答的一句話,都給司徒三將軍牢牢記住了,可見“大連盟”和“將軍府”裏的人對自己早已懷疑、早有戒心了。
可是追命此際卻無暇理會自身安危。
他只關心:
──到底是什麼人,給上太師“制住了”?
──這人跟冷血的罪名和清白,又有什麼樣的關係?
到了“帶春坊”的“菊睡軒”門口(門口前還有幾隻雞在啄食,一隻狗在打盹。)大笑姑婆和司徒拔道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迅即一個抄到後門,一個守在前門,“蓬”、“砰”二聲,一齊破門而入。那幾只雞和那隻狗倒真個嚇得雞飛狗走。
追命卻在門給攻破的一剎之間,己自窗户閃進了菊睡軒。
他並不守在門外。
──以大笑姑婆與司徒拔道的身手,萬一軒內有事,他若要搶救,恐已不及。
他藝高人膽大。
──只有敢打虎騎虎的人,才知道什麼是虎膽!
他在這剎瞬之間,閃入軒內,而且比閃電更快的,他已找到了匿伏之地──他立即與那房間裏的事物合為“一體”。
就算仔細看去,也似無分別。
可是,這軒裏能藏得下人的傢俬,就只有牀、大櫃、書桌和屏風,這四件事物。
──他藏在哪裏?
房裏也有四個人:本來只是兩個,現在加上闖進來的兩個,便成了四個人──其實一共是五個,另一個不是闖而是偷進來的。
追命一躥進來,第一步,就是先找到覓藏的地方。
第二步:就是看清楚局勢。
房間裏,除了剛闖進來的大笑姑婆與司徒拔道之外,就只有兩個人。
兩個人臉色都很不好。
一個是男的。
一個是女的。
男的年紀還不算十分的大,但他的樣子,已經很累很累、很老很老、很倦很倦,所謂心灰意冷、心喪欲死,大概就是這種神態。
他全身散發出一種味道。
藥味。
女的很年輕。
她的樣子很豔。
眉是濃的,男子的眉,但豔;唇是紅的,烈焰的唇,很豔;眼是厲的,俏煞的眼,極豔;她整個看去很有點男兒風,但卻十分的豔,連同左額一顆痣,為這絕色的豔打一個驚字。
可是她臉色也不好。
像受了傷。
也像是中了毒。
事實上,她是受了傷,也中了毒。
大笑姑婆一進來,巨虎般的一張臉,就向那個臉無人色、面有死色的上太師一湊,急問:“怎麼了?”
上太師奄奄一息的道:“她就是李鏡花!‘小相公’就是她!”
那女子一見又進來了兩人,眼裏已有驚惶之色。
──她是那麼的豔,以致她流露出驚意,也份外的流麗、惹人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