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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狂

    李鏡花實在高估了鐵遊夏。

    這也難怪:她跟他幾次動手,根本連迫他出手都辦不到;況且,他跟蹤她一大段路,她也不曾察覺。

    ──她不知道這只是因為鐵手的內功高明、內息雄長之故。

    鐵遊夏長於內功。

    遜於輕功。

    他上“淚眼山”,不讓人發現,這點他辦得到,且毫不費力。

    但要他悄沒聲息的進入“七分半樓”盜“金梅瓶”通知“大相公”,實在力有未逮──如果遭人發現,他只好被迫動手,但動手傷人,他又不願。他思慮再三,覺得明人不做暗事,加上自己要討的是人家的東西(且不管東西原是不是屬於他的),都該光明正大,當面説清楚。宵小所為,他還是幹不來,於是決定投帖拜山,叩門拜會。

    七分半樓位於倒衝瀑的淚眼潭前,水氣迷離,煙霧瀰漫,濕氣很重。

    七分半樓樓高七層半,頂上半層,是用來種植一種黑色的花──每七年半才會結實為“青寒果”──由於氣候潮濕,水質特異,此處最合青寒花果栽植生長。這時候,已過子時,月過中天,略偏瀑崖,鐵手不欲等到天明,以免夜長夢多,所以他即現了身,拜會“青花會”會主杜怒福。

    他才一現身,青花會的高手、徒眾立即知道了,他遞上了拜帖,守衞知道他是“四大名捕”中的鐵遊夏,一面留神着他,一面客氣寒喧,一面則派人向內走報。

    鐵手也先不入內,好讓對方準備,所以就站在門外,耐心候着,忽見藍火金星一炸,接着嘖嘖作響,原來門前已多了一人,赤膊上身,滿頭狂發,腰佩古銅長刀,正趴在長階上鑿字。

    只見他手錘急啄,提鑿密敲,一下子便在石板階上鐫出了一個直欲翻飛入眼的大字:

    狂

    守衞見此人形跡忒怪,但以為是與鐵手同來,不敢幹涉;那人齜牙一笑,他的亂髮遮蓋了他臉部十之六七,笑時牙齦有血,但自發簾裏透露的目光有一種瘋狂的寧靜。

    “這便是我的名帖,快去通報杜老怒,我來了,唵嘛呢叭咪吽,密言佛耳,萬載真諦。”

    這時,大門裏外各走出二人來。

    這四人形狀不同,高矮不一,但都氣凝神鋭,步履沉穩,除此以外,四人皆有一個共同表情,那就是臉有怒容。

    另外還有一個共同特徵:

    瘤。

    眼睛不住霎動的人左頦有一顆大瘤。

    鼻子如隼鈎懸的人喉嚨有一顆大瘤。

    馬臉漢子背上有一顆大瘤,高聳如駝峯。

    臉上有王字形皺紋的人,左胸衣襟空出了一大塊,大概也是腫瘤。

    這四人分別從門左右兩側,自外左右兩邊行來,其實恰好分了四個方位,堵死了鐵手和蔡狂的去路和退路。

    鐵手才看一眼,便知道來的是誰了。

    ──“鶴盟”盟主長孫光明,手下有三大祭酒:公孫照、仲孫映、孫照映,都是一流好手。

    ──“燕盟”盟主鳳姑,手上也有三祭酒:李國花、餘國情、宋國旗。

    ──同樣的,“青花會”也有“青花四怒”:陳風威、李涼蒼、張寞寂、王烈壯。

    ──所謂“四怒”,其實是江湖人意指“四瘤”的諧音。

    四個樣子憤怒的人。

    四名長着肉瘤的人。

    四人先向鐵手、蔡狂抱拳拱手,唱喏招呼,執禮甚恭,但也極為防範:

    “兩位稍候,我們已請人通知會主了,他片刻便會出迎。”

    “難得兩位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尚祈恕罪。”

    “卻不知何事勞動大駕,使二位夤夜來訪?”

    “咱們會主因會務煩纏,久未拜望諸葛先生,不知先生可好?這次鐵二爺和瘋聖蒞臨,想必有要務在身吧?”

    鐵手知道這四人見蔡狂和自己一道出現,早已當作是一道上的人了,只是這也不好一一澄清,便想當着杜怒福時再一併説明,當下寒喧幾句,搪塞過去,前來“討瓶”一事,畢竟不能如此便開門見山。

    語不到兩句,杜怒福便匆匆行出。

    他已五十開外了,肥頭大耳,好眉秀目,雖然像一尊雕在蕃薯上的活陀佛,不過行動之間,一點也不顛蹭蹣跚。

    他一見二人,哈哈笑道:“稀客,稀客。失迎,失迎。”

    他笑的時候,竟似滿臉怒容。

    他執着鐵手的手,親切而親熱地問候:“諸葛兄可好?國事蜩螗,豺狼當道,天下黎民百姓福祉,都要依仗他多費周章了。”

    鐵手聽得心頭一熱。

    他自己極尊敬諸葛先生,所以,當人衷心誠意的推崇諸葛先生,他便會由衷感激,十分感動:覺得世叔所作所為,費心費神,沒有白費。

    然後,杜怒福轉向蔡狂笑道:

    “瘋聖,別來無恙否?”

    他對蔡狂似有些避忌。

    也不似對鐵手那麼親切。

    蔡狂沒有什麼反應,像忽然之間入了定。

    杜怒福向鐵手笑道:“你們怎一道來的?你看我,要兩位站在大門口敍議,真是怠慢了!該打!不如咱們進去──”

    蔡狂忽喃喃的道:“對,該打。”

    杜怒福沒聽清楚:“什麼?”

    蔡狂抬起了頭,亂髮披臉裏又倏射出兩道寒光:“你剛才説什麼來着?”

    杜怒福一愣:“我説什麼來着?”

    蔡狂認真的道:“你説:該打!”

    杜怒福仍沒弄清楚是什麼意思:“我説該打?”

    蔡狂在披髮的寒光轉而成厲:

    “對,你該打!”

    就在這剎那之間,他就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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